110 变脸(1 / 1)
指甲做好后,慈禧果然吩咐德龄带着我在花园里随处逛逛,拍些好看的照片。德龄看上去闷闷不乐,无精打采地向我介绍宫里的景物。
“日本人是怎么看待皇上的?”突然间,她问的我不知所措。
“这……我不知道。”
“你丈夫是日本人,你一定懂日语,对不对?”她问。
“懂一点点。”
她转而用日语对我说道:“回国前,我听了外面的传闻,以为皇上胆小怕事懦弱无能。可是回来后有机会和皇上接触交谈,才发觉并不是这样的。他聪明又知识渊博,他喜欢学习,我呢就负责教他说外语,我妹妹容龄就教他弹钢琴。不管是什么乐器,他都一学即会。可是,宫里的太监们总是造谣,说他的坏话。”
我四下看了看没有别人,却也不敢随便乱说。她见我这样,又叹了口气道:“可惜,这些都是不能写的,对不对?”
我低下头去。
“皇上常常问我,那些外国人对他是什么看法。因为你的丈夫是日本人,所以我才随口这么一问。你就当我什么也没问过好了。”
“我不知道日本人怎么看,可是我知道,他是一个不幸的人。”我点到即止,虽然说的是日语周围即使有小太监也不会听懂,可我依然不敢再说下去。
“你说的对,他只是没有机会施展自己的抱负而已。要是有人能够将他从水深火热中拯救出来,那该有多好!我知道,洋人们都是很支持他的。日本人也是,对吗?”
她说的话要是被慈禧听见,就是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死的。我不知道她说这些是出于真心还是假意又或是有什么别的目的,也许只是因为家族利益?也许是觉得慈禧年纪大了,光绪迟早会重登宝座,所以才趁现在极力讨好像赌博那样押注?
无论怎么样,我也不敢随便发表看法。不过,看到她一脸天真无邪的样子,我又很羡慕她可以随时见到他,陪他说说话。“德龄姑娘这么开朗可爱,皇上跟你一起学英文一定很开心。”
“是啊是啊!他学习起来就像是个小孩子,其实他不像你们看到的那样面无表情冷冷的。私底下,尤其是老佛爷不在的时候,他笑起来让人觉得很温暖!”
“德龄姑娘认为,怎样可以将一个人从不幸拯救出来呢?如果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改变周围的环境的话,我觉得信念就很重要了。多多告诉他世界上美好的东西,鼓励他去学习,鼓励他好好加油养好身体……如果一个人的精神状态变好的话,无论周遭的环境再怎么差劲,也不会影响到他的。所以我认为,只要德龄姑娘肯倾尽所有去好好的将一些新的知识教给皇上,便是最好的救赎。”
她点头称是,开心地摘下一串梅花递到我手上,让我站在树下替我照了一张相。看她这个样子,我想她应该不是一个坏人。而且,我觉得慈禧已经对做指甲的事情没有当初的新鲜感了,下一次进宫遥遥无期,也许再也不会有机会了。我离他这么近,却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想到这里,我决定跟自己赌一把,便托德龄为我传话,告诉他,他所关心的那个人还好好的活着,虽然人在宫外,却和他一样无时无刻不在祈祷着,和他一同等待着光明到来的那一天。
“顺便,也请替我向他传达一句诗词:‘吾欲负汝去,毛羽何摧颓,吾欲负汝去,口噤不能开’。”
德龄虽然有些不明所以,却答应了我的请求。不知这次他要被禁足多久,希望不要久到让德龄忘记了我的托付。
1904,光绪三十年一月。时隔两个月后,慈禧又单独召见了我。这时,日本已经向俄国发出最后通牒。两国水火不容开战在即,而此时的清政府依旧视若无睹保持中立。
风不赞成我再次进宫。这个时候时局这么紧张,而慈禧又屡屡只召见我一个人。原本这没什么,可是知道我上次在宫里的经历后,他无论如何也不同意我再冒险。我们这样平凡的人,根本什么都无法改变。
“老佛爷的命令谁敢违抗?”我装作若无其事对他说,“等我这次回来,咱们就搬家离开这里。到时候,她想召见也见不到我了。”
“咱们一言为定。”风伸出小拇指来跟我拉了个钩道:“雪飞,不要再妄想着改变那些永远不会改变的人。如果历史的潮流注定他们会被摧毁,那我们不如顺应潮流好好的从自己做起,我们留在这里好好办好小学堂。我们的希望所在不是那个走投无路的清政府,而是这些孩子们。”
“我答应你。”我冲他笑笑,“等我回来。今天晚上,我想吃你做的寿司。”
这一次,慈禧要我调的是金色的指甲。她端坐在椅子上淡淡地看着我,不再像前两次那样和我闲话家常。突然间,她转头对旁边的宫女说:“看了这么多次,都学会了吗?”
“回老佛爷,这下算是彻底学会了。那些图案和花纹,在纸上多练几遍就是。”宫女答道。
“嗯。”她点点头,又对我说:“我老叫你过来陪我,夏木心里肯定也不怎么乐意。以后啊,就不用麻烦你大老远的跑来跑去了。”
“能给老佛爷做指甲是奴才的荣幸。”我急忙说。
她意味深长地撇了撇嘴,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没有搭理我。
气氛有些尴尬,我知道这是因为她不再需要我了。
“夏木写的文章,我看到了。”沉默了半晌后,她突然说道,“写得很不错。总算替我正了名。日本现在和俄国已经势如水火,开战也是迫在眉睫了。外边又在瞎传,说我想要中立。是不是?”
她说外面在瞎传,难道中立不是她的本意?难道她要拼死开战保卫国土和人民?我燃起了一丝希望,可是看到她的表情,那丝希望也被无情地浇灭了。
“库储一空如洗,无米何能为炊。”她叹道,“很多事情,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外面那些人,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只知道抹黑我!”
最近,风所在的《世界时报》确实登了许多这样的文章,痛斥清政府的不作为。想是她生气了。我这个没见过世面的现代人完全不知道如何应对这样的情况,只得默默地听她发牢骚。
在她的椅子边上,有一只纯金打造的权仗,上面镶了一块价值连城的翡翠。在她的鱼缸旁边,甚至有一只镂空的黄金船模型。而这些东西对比起她其它的饰物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
“老佛爷……”我想到风告诉我的日本方面在甲午战争前的准备,斗胆说道:“如果老佛爷不甘心就这样被逼中立,可以参照日本明治天皇当年的决策,发动大家的爱国热情积极捐款……只有保住了国土,我们才能……”
“哦?”她抽出手来,看着刚涂好的指甲满意的一笑,又迅速崩起了脸,冷冷地道:“想不到,你还挺有见识。”
“奴才斗胆说了不该说的话……”看着她的表情,我吓得有些哆嗦。
“谁准你自称奴才!”她突然提高了嗓门,抬起脚用花盆底的鞋子朝我的胸口狠狠踢了一脚,把我踹倒在地上。
我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觉得嘴里一股甜腥的味道涌入鼻腔。天气很冷,我捂着胸口趴在地上一时站不起来,也不敢站起来,就这么趴在地上。抬起头来看到门口德龄正扶着门框好像刚从外面回来似的,她看了看趴在地上嘴角挂着血迹的我,趁人不备转身便跑了出去。
也许我会死在这里吧。我手撑在冰凉的地上缓缓爬起来瘫坐在地上,无力地看着椅子上正眯起眼睛直视着我的慈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