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 身不由已(1 / 1)
我没有想到会这么快,寿宴过去没有几天,慈禧便又召见了我。这一次,她只召见了我一个人,没有风。我一早便进了宫,帮她换了另外一款鲜红色的美甲式样。调指甲漆的过程中,她比上次开朗了许多,开始和我亲近的聊起天来。她似乎很喜欢我。
“这些个洋人,只知道看轻我们中国人。还以为我们什么都不懂。这一切,我都看得清清楚楚。你看他们自以为自己很文明很有教养,可其实呢?杀人放火的时候怎么不谈教养?”前几天聚会时,她还跟洋人有说有笑,像是闺蜜似地聊得热火朝天,转过身来就完全换了副脸色道:“他们嘲笑我们的男人留辫子,女人裹小脚。可是他们自己呢?又有多少女人为了束腰而丧命?凭什么就说我们是野蛮人了?!”
“老佛爷说得极是,说起来,每个国家总有这么一个时代的,谈不上谁对谁错,谁又看得起谁看不起谁。”我顺着她附和道。
“没错,就是这个理儿!可是啊,我还不得不跟他们交往。背地里,我也只是说说而已。可其实呢?他们在背后边儿,个个都像白眼狼似地看着呢!”
“可是老佛爷——”我顿了顿又道:“现在的洋人们也有很厉害的地方。听说,现在已经有洋人在拍电影了。”
“这个我也听说过,等拍好了也叫人拿进宫里来放一放。到时候,也邀你一块儿来看看!”
“不止是电影,”多跟她说一些先进的事物,会不会让他再次支持维新呢?我又说道:“还有很多有趣的新玩意儿,比如说飞机什么的,有了飞机,以后人也能像鸟儿一样在天上飞啦!”
“我也听说啦!”她又想说什么,却从门外传来一个小女孩欢快的声音打断,“老佛爷,我来啦!”走来的是一个十七八岁混血儿模样穿着洋装的女孩儿,她一脸笑容偎了过来,“上次有事告假回家,错过了老佛爷做指甲,这次可不能再错过了。”
“我这不是让人去叫你了嘛!”老佛爷笑着拉她到身边。“这是德龄,驻法公使裕庚的女儿。她爹任期刚满,这才把她们姐俩儿带了回来。还有个更小的妹妹叫容龄,也是个小伶俐!”
德龄人虽站在慈禧身边,眼珠却在四周快速地打量了一圈,又默默低下头瞧了瞧慈禧,见她正低头看着指甲没注意到自己,便又抬起头来望着门的方向发呆。
不一会儿,外面的太监便通传说皇上来请安了。
德龄眼前一亮,又用手扯了扯手帕,低下头去。
“儿臣给皇额娘请安。”他来了,和那天一样面色憔悴,可眼神却是清亮的。
“你来的正好,”慈禧转身望了望德龄,“你这位英文老师已经盼了半天了。”
德龄急忙辩解:“那是因为昨天皇上交上来的作业有些句法错误,我无论如何得要说明清楚。”
“看样子,你这个老师当的还真是尽责啊!”慈禧皮笑肉不笑地说完,沉默了一小会儿。
我不太清楚这个德龄是什么人,看上去不像是格格,却似乎又比宫女更高一级,可能仗着父亲的身份才颇得慈禧的眷顾。
“行了行了,你们去学英文去吧。我这儿有夏木夫人陪着倒也清静。”半晌,慈禧终于批准。
“皇额娘——”光绪抬头看了看他,并没有起身离去的意思,反而又把头重重磕在地上,“皇额娘可记得三年前的‘海兰泡惨案’和‘江东六十四屯惨案’吗?被无情屠杀的百姓尸体堆积如山,映得东方天空一片赤红,黑龙江水宛若血流!”
“你想说什么?”只有一瞬间的工夫,慈禧微微咧了咧嘴,又迅速平静了下来若无其事地问。
“皇额娘,绝不能让沙俄就这么侵占了东北的领土……若不然,百姓们只会比从前更苦啊!”
因为有我这个外人在场,慈禧不便动怒,她眉头轻轻一皱又舒展了开来道:“前儿个寿宴上皇帝受了风寒,怎么现在烧还没退?小圆子,快把皇上带回去继续静养。传个太医,跟着一块儿去看看。”
“亲爸爸!”光绪绝望地抬起头来,他的嘴唇微微发颤双眼发红地望着慈禧,“儿臣没病,儿臣没病啊!”
慈禧冷冷地瞪了他一眼,“皇帝,你身体不舒服,这几天就不用特意前来请安了。养好身子再说吧。”说完,她又转身望了望低头不语的德龄道:“丫头,皇上身子不好,这几天也别打扰他了。等调养好了,再教他英文也不迟。反正,来日方长。”
“奴才知道了。”德龄咬着嘴唇点点头。
看着被小太监们半抬着强行拉出去的光绪,我感到一股寒流涌入全身的血液,调指甲漆的手也不住颤抖起来,刷子没有拿稳一不小心洒了一块漆掉到地上。
“来,咱们继续。”大概是看出了我的恐惧,慈禧一把抓住我颤抖着的手,使了点儿劲轻轻捏了捏,迫使我不得不定住了神。
我深呼吸了一口气,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调起指甲漆来。
“上次听夏木说他回去要写一篇在宫中的见闻,现在写好了吗?”慈禧突然问道。
“回老佛爷,上次拍了几张照片还没有洗出来,等照片齐了就准备在报上发表。”
“嗯,夏木写的东西我放心。照片拍得够吗?不够的话,一会儿让德龄带着你去转转再拍几张。”
“谢老佛爷恩典!”
“只是,既然你们要登报,那还有一件事情我要跟你说说。”
“老佛爷请讲。”
“是关于皇帝的事情。”她盯着我的眼睛,“你瞧着,他刚才气色怎么样?”
被她突然这么一问,我冷汗直冒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你不用怕,只管把你看到的说出来就好了。”她慢悠悠地说道。
“皇上的气色……好像……好像是不大好。”
听我这么说,她点了点头道:“可不是!他身子一直不好,这才把事情都推给我这把老骨头。瀛台那里环境清幽,我为了让他能尽快养好病快点儿回来处理政事,这才让他去那儿休养。可是,我听说外边总有些洋人在报纸上胡乱写,说是皇帝根本没病,都是我在搞鬼。试问,他是我的儿子,我为什么要搞鬼?我倒是想住到颐和园去,早些退下来过些舒心的日子!”
我抬头看着她严肃的脸,完全猜不透她的想法。她看着我半晌才说道:“我想,这篇宫里的见闻,夏木他应该知道怎么写的。我不求他写些虚伪奉迎的东西,只求能还我一个公道,说出事实。”
事实……她明明知道我看到了全过程,还要我睁着眼睛说谎。难怪刚才说要让德龄带我去拍照片,实际上,只是想利用我而已。今天的事情让我感觉到自己更加的无力和渺小,我意识到自己想要改变历史的想法实在是太过天真浅薄。别说我只是个无名小卒,就算是皇孙贵族,又有哪一个不是在她的掌控之下呢?可是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我也只好一边期待着今天早一点结束回到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