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番外 瀛台泣血（一）（1 / 1）
“皇上，老佛爷说您今天出来久了，让您快点回去用膳。”小卓子站着随便作了个揖，连跪礼都没有行。
“朕知道了，这就回去谢恩。”载湉挺起胸膛，眼睛空洞洞的直视着前方，小卓子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那里除了空气什么都没有。他从没见皇上如此坦然。印象中的他，似乎总是在惧怕着什么，尤其在老佛爷面前是更加唯唯诺诺。人生中好不容易做了个大胆的决定，却被反咬得死死得再也不能翻身。
小卓子家中贫寒，家里人不得已将他净了身卖进宫去。带着满腹的怨恨，他开始了在宫里当差的日子，看到载湉这副模样，他开始觉得自己比起这个落魄皇帝来，似乎也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凄惨。
自从西逃至此，向皇上行正式跪礼的人就越来越少。每每见了皇上都要三跪九叩的他成为了异类，被同僚们指点了之后，他决定也随从大流。况且反正是在宫外，谁又计较这么多呢？至少载湉本人就没有计较。“哼，皇上又怎么样，说不定他身上可用的钱还没有我昨天和小圆子无聊时赌的钱多呢！”
皇上在前头走着，侍卫在后面跟着。他已经放弃了挣扎，看样子也完全没有逃跑的意思。那个传说中死而复活的珍妃还是逃掉了，老佛爷也没有下令要追。他只要这个皇帝乖乖回到她身边就行，另外一个，活着和死了都是一样的。小卓子和小圆子在后头走着颇是无聊。小圆子开口说道：“这几日你输掉的几把大的，什么时候能给我兑现？再付不出，我可要收利息了！”
小卓子急忙捂住他的嘴，“太监赌钱是禁忌，当心皇上听了回去要重罚！”
“那有什么关系！赌钱又不是什么新鲜事儿，况且……你休要找借口想要赖账！”小圆子咄咄逼人。
小卓子气道：“今晚再战通宵，我就不信翻不了本！要是你欠了我的账，我就不会像你这般逼人太甚！”
就这样肆无忌惮的聊了起来，皇上依然一手背在身后淡定的走着，后面发生了什么，他毫不关心。
第二天一早小卓子肿着眼睛失魂落魄的当差，差点儿打翻了皇上的一只盘子。载湉看了看他，冷冷问道：“这是怎么了？”
小卓子心里骂道：“哼，怎么了，还不是小圆子那家伙不顾念同僚之情下手太狠，本想翻个本把账都还清了，却反而栽了全部家当。没有钱还，可要被其他小太监们使唤了。要帮小圆子当差打扫，帮小李子洗衣晒被……没准就是因为遇上了这个倒霉皇帝，被传染了衰气也不一定！还有脸问我怎么了？看不出来吗？爷心里正不痛快着呢！回头给你的饭里加点儿泥土拌拌，想你也吃不出来！就是吃出来了又能怎样？别说这盘子没有打翻，就是打翻了又怎么地？……”
没睡好觉的人思想总是不能集中，就这么想着思绪已经飘到九霄云外忘了原本真正烦心的事儿。突然间听到一声清脆的玻璃似的碰撞声，他才被这声音拉了回来。
“这个玉扳指的声音还算清脆，”载湉摘下了拇指上常戴的扳指，往碗上面轻轻撞了撞。“我也用不着，你拿去当了还赌债吧。这里山高皇帝远，也没人会发觉的。”
小卓子心里又暗笑了一下，心想“说什么天高皇帝远，你自己不就是皇帝么？”一转念发觉不对劲，皇上非但没有责怪，反而像是在帮着自己呢！
“皇……皇上……小的该……小的该死！”掸了掸袖子，小卓子扑通一声跪到地上磕了个响头，不对，磕一个不够，两个，三个……突然间一只手伸出来挡在他的额头前，他仍旧没反应过来使劲往地上一磕，连带着载湉的手也重重磕在了地上。
“哎哟——”皇上小声叫唤了一声。
“皇上——小的该死！”他急忙握住载湉的手掸了掸，“奴才这就帮皇上洗手！”
“不用了。”载湉微微一笑，小卓子看得呆了。他从前没有在意，这才发现皇上笑起来就像春风一样令人舒怀。本来还以为皇上想要耍个威风治他的罪，摘下扳指也只是想要故意为难，但是看到他的笑容，小卓子便确信了皇上的为人。
“还以为她走了你能消停消停，谁知竟在这里和小太监玩些不像样的东西，这成何体统！”一个略显尖锐的女声从门口传了过来，她一脸嫌弃地看着他们，小卓子正握着载湉的手东擦擦西擦擦。
顺着载湉的视线，小卓子跪在地上转了个身继续磕头：“皇后娘娘吉祥！”
“你是哪个房的小太监？什么时候开始伺候皇上的？”皇后捂着额头上的止血纱布问道。那是她的耻辱，在宫里是她争不过她，出了宫依然如此。
载湉站直了身子，微微鞠了个躬，叫道：“表姐——”
听到这个称呼，皇后咧了咧嘴，反驳道：“你好呀，表——弟——。又有好些日子没见了，总说身子不舒服，没想到却在这里……”
“够了！”载湉突然抬高了嗓门，低头对小卓子说道：“没你的事儿了，下去吧。”
要我娶这样的老婆，倒不如做个太监算了！小卓子暗暗诅咒着皇后，跪着爬了出去。找了个出去办事的机会，将扳指换了钱还清了赌债，他再也没参加过赌局。
“小卓子，怎么最近晚上不来了？我的衣服堆了几天了，正愁着没人洗呢！”小圆子笑道。
小卓子拿着鸡毛掸子在载湉房间门口边挥着边答道：“哪有这闲功夫，还有好多事儿没做呢！”
快要入冬了，连宫里带来的宫女和太监们都换上了厚厚的被子，皇上却还盖着初秋时的薄被，像是被人遗忘了似的。今天他得去找总管评评理，替皇上找一床又厚又暖和的被子来。还有皇上用的杯子也是，茶垢积满厚厚的一层光是看着就扎眼，得好好洗一洗干净……
小卓子不是没收到过主子们的打赏，主子心情好的时候，比这扳手值钱的打赏也不在少数。但不知为什么只有这一次令他心悦诚服，对他来说这不是主子心情好时的随手一挥的玩物，这是皇上打内心发出的关怀。这是他进宫以来的第一次，不是因为向主子出卖了什么小道消息，不是因为拍了谁的马屁而得到的嘉奖。
“小卓子，你相信人死能复生吗？”载湉问。
小卓子看了看墙上挂着的那只旧钟，是皇上从宫里带来的。“这只旧钟原本已经坏了，皇上却将他修好，现在和新的没什么两样。所以，奴才相信这世间还是有奇迹的。”
皇上又笑了，小卓子心里说不出的开心。
快要回京城了，转眼在西安住了一年。大家都喜气洋洋的，心想八国联军总算走了。不过赔了点儿钱，逍遥日子又要回来了。只有皇上闷闷不乐，半夜里还总是咳嗽，整夜整夜得翻身睡不着觉。
“小卓子，我虽不求能在史书上留名，只怕这次是不得不留了。过了几百年，几千年，不知能否消掉这一块污点？”
“在别人眼里怎样看待皇上，奴才不管。奴才只知道皇上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去保护所有的人周全，皇上也做了最大的牺牲。”自从来西安时临时被派去做皇上的跟班已经有一年了，他越来越了解皇上的为人。
因为晚上睡眠不好，下午有时载湉躺在椅子上晒着太阳会微微闭着眼睛浅睡一会儿。但这浅睡也没有多长时间，通常他自己会被自己的梦话所惊醒。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皇上，喝杯茶醒醒吧。”小卓子弯腰递过茶杯，这是今天刚从要好的太监朋友那里讨来的，皇上好久没喝过这样的好茶了。
可是载湉却食之无味，和吃别的茶没什么不同的样子，淡淡地自言自语起来：“离开了西安，大概就真的不会再见面了吧！”说完，他把茶杯放回小卓子手上，又眯上了眼睛。
“小卓子，皇上这会子没什么事，你还不快点过来帮忙！”小圆子叫唤道。
他跟着小圆子来到库房，到处都堆着上好的布匹和金银财宝，闪得他眼睛都花了。“这是干什么？”
“傻样儿，还以为是你的不成？这是各方官员知道老佛爷和圣驾要走，特意进贡来的贡品！得在出发前全部装好，先办登记手续，少了一样你脑袋就要掉地！别怪我没警告你，可别打坏主意！”
真是狗眼看人低！自从那一天之后，不管是什么样的金银财宝，在小卓子的心中，都抵不上那一个扳指来得贵重。面前放得是金山银山又如何？他小卓子一分也不会贪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