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薄荷(1 / 1)
陌时雪,忆如歌,雨凉翡翠。
※
窗外,落雪绵绵。
屋内人的思绪绵长……总司,总司在哪?
木夏醒后第一反应把自己也吓一跳,真是见鬼去了,凭什么要担心那家伙啊!?
在多么多么多么不乐意的承认中,她飞快的掀开被子,连外衣也顾不得穿就跑出去。
木制地板被踩得噔噔作响,廊檐,过道,庭院,她到处寻觅狗狗的踪影,半确定某间是狗窝时,一脚踹开房门。
穿堂的风嗖嗖的吹,白色里衣下隐约勾勒出男子清瘦的身躯,她干瞪几秒后,连忙解释,“啊哝,抱歉……走错房间了……请继续睡,继续。”
斋藤一未料这姑娘清早就这么大胆的举动,脸上一抹红晕,连忙四处慌张的找衣服,姑娘也觉得尴尬不已,赶紧提脚就闪。
咦?怎么前进不了?
转头一瞧,斋藤一正把手伸得笔直的拉住她的衣角,低头不吭声的模样像固执的孩童。
木夏噗嗤一笑,眯起眼问,有什么事么?
等待半天也只有一句,早上好。
“啊,早上好~”问候完毕,她还想闪人,但某人那欲言又止的神情明显不是早上好,你好,我好,大家都好的意思。
结果还是揪住衣角,硬着头皮留在这,把指甲掐得咯吧咯吧的响。
斋藤一的脸红耳赤即刻恢复成面无表情,极简短的解释这趟下江户的目的,除了代替受伤的藤堂君完成招募新队员的任务外,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松本小姐……先前大家对你的误会,斋藤感到很抱歉。”
木夏心里一震,说不出的感动与感激,这个男人默默的在帮她解除误会,关于变若水,关于她的一切,他都一丝不苟的进行调查——还她一份清白。
“谢谢斋藤君。真的……很谢谢。”
深鞠一躬,她准备离开,不想又被他牵住衣角,未及回眸的瞬间,发现肩上已披上了男人的外套,清浅的香气拂过鼻尖,一如从前的温馨。
嘴边的微笑怡然,斋藤轻劝着,天冷,她该注意一下自己的身体。
“谢谢。”
除了感谢,木夏找不出其他的词语,只好冲他笑。
这一笑,却让斋藤一有种昼夜间已恍然隔世的错觉。
而她也在沉默中懊恼,从什么时候开始,想故作轻松的逃开斋藤一身边?
屋外零星几声喳喳的鸟叫,搅乱静谧的声音把两人的思绪拉回来,几乎同时看向对方,又不约而同的沉默不语。
面对面的站着,却看不清彼此的脸。
斋藤张嘴又抿紧,原以为自己能从容说出口,却显得紧张又惧怕,盯着少女走到对面的廊道时,才忍不住跑出来,叫她一声,阿夏,请等等。
这有些亲昵又陌生的呼唤,如半开的雪花,飘过那一线廊檐。
木夏停在路上,愣住。
回头望见他整个人淡淡的站在那,微红的脸颊透出一丝难言的青涩。
这些日子未见,他不曾改变,什么都没有改变的世界里,好像改变的只有自己……她看着那静默的黑白两色从檐下游走至眼前,心想为谁放心不下的心情,想奔赴谁身边的心情……都改变了么?
斋藤一在静默数秒后,呼吸都变得又轻又长,“木夏,我想说……如果还记得秋天时我说的话,那么……请和我一起回去吧。”
“诶?回京都么。”
因脑袋埋得很低的缘故,少女的声音像是压在喉口中,细的听不到,他依然耐性的问,抱歉……请再说一次好么?
木夏忽地不敢看他,指甲摩擦衣料的声音,比屋檐下哒,哒,哒的滴水声……还清晰。
“不愿意么?”斋藤睁大眼睛看这位少女,害怕从她脸上找到一丝的不耐与厌烦,或者说是拒绝。“这也许是任性的要求,但是我希望你能一直待在我身边,我不能抱此希望吗?”
“……”
回京都什么的,不是和总司一起么?
真正的答案攥紧在木夏的手心里,一点也不敢漏出去。愣是一个字也挤不出来,彻头彻尾的别扭呢。
她悄悄的将脸别过去,试着逃离那道深沉的目光,纯净中有细腻的温柔……让人不忍。
“抱歉,这个还是等我问先生,再想以后的打算吧。”一个不是借口的借口。
木夏急不可待的要离开这,眼角恰好瞥见肩上的和服,又打算折回去还给斋藤一,并未发现他紧跟在自己身后。
被吓得惯性往后仰是自然发生的,而下一秒,斋藤一却意外的抱住少女的腰,像是毫不避让的让她跌进自己怀里。
“啊,抱……抱歉呐。”木夏推搡着要推出一段距离,但推不掉这个怀抱。
“抱歉……现在,我无法保持平静了。”
从颈项处传来的话语似乎比从前更暧昧了些,她一惊,惊吓于他反常的举动,“斋藤君,这样……好像不大好呢,我说……现在这个样子。”
“请保持这样……就一会,可以吗?”
半天也未等到少女的许可,斋藤一不做声的把头埋进她的发间,脸颊热得发烫也不想放开怀里的人,“昨晚的事……我第一次担心要是被你讨厌的话该怎么办……”
“……”
“我哪里做得不好,让你讨厌了……”
“……”
不是木夏不愿回答,而是这样的拥抱,抱得她都痛,痛得说不出话……不是,你哪都好,只是我变了。
不可否认的,被斋藤一抱入怀里的一刻,木夏竟无法抑制的想到总司的一张脸,这种不厚道的想法,她从心里觉得自己可耻到卑劣,松本木夏,你到底肿么了!?
更不厚道的是,她真的看到了总司的脸,就在距离她的眼睛不远的地方……雪花无声的凋零在他的双肩,低垂的碎发随风飘着,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
明明是阳光澄亮的早晨,他离去的背影瘦削如风中残叶,暗淡无光。
总,总司……他看到了?
心里突的就被挖空一块,木夏变得惊慌失措,双手推开斋藤一的怀抱,话也不犹豫,“抱歉,请放开我,我要去找他!”
“你又要去找他?为什么?”神情说不上的复杂,又说不上的简单,带着孩子气的男人直觉,他问,你已经和总司这么要好么?
所以不想和他要好了,他是多余的?斋藤一露出了难过的神色,睫羽下一痕黯黯的影。
“对不起……我,我不能这样放着他不管啊。”
解释已经显得多余,木夏迫不及待的想去追总司,连她自己也未发觉,只是一小会的耽搁,也会变得不耐烦。
也只有一个原因——不够爱。
“我说放开我,你听到了吗!?”
铿锵的字眼砸向自己,斋藤一脸错愕的盯住眼前的少女,总是用小鹿乱撞的眼神看他的少女,如今学会咄咄逼人。
他一言不发的抓住她的手,抓得太紧以至于指甲泛白,语气几近哀求,“你不要去,就待在我身边,好吗?”
“抱歉。”木夏的话中透出一股清绝,极冷极冷一双眼看他,“我不会跟你走,我要去找他,请放手。”
“阿夏,我……”
声音哽住,斋藤一心中缩紧,不由的手上一紧,听到少女嚷着痛,又连忙松开,生怕弄疼了她,后半段的话就永远留在了心底——喜欢你啊。
停在原地的只有他,看她奔跑在走廊上,经过门前低矮的灌木,穿过一线松枝,最后背影模糊……
他眼里的风景,忽然就回到时间的过去里——如果停在那时,就好了。
那时他还在,在她的小世界里。
阳光一地冷寂,凄凉的气息覆盖过地表,寒意窜上来,斋藤一发现这年冬天比往年更冷,不禁无奈的想,一个人等得太久,会觉得冷?
视线落在白雪中那一排纷乱脚印,像是少女的不安作祟,良久,他轻叹着,应该早点说出口的,不像总司会说话,会讨女孩喜欢。
***
并非每件事都可以想得那么清楚,也并非每个人都可以念得那么心痛。
偏偏就这样不能离开某个人,尽管心里还不清不楚的……
木夏一筹莫展的站在雪地中,冷风把耳朵吹得鼓涨,突然讨厌这样的自己,犹豫不决,又不明所以,像走入一个迷宫,绕来绕去也找不到出口。
此刻徘徊在每一条大街小巷,明知道那已找过一次,但还是忍不住想找,她找了许久,最后站在一家民宅前。
宅门前木牌上的‘松本’两字刻痕里生出了青苔,推开门可以嗅到古木的味道。
离开这个家很久,期间有位大人来打听过她,负责看守房子的阿离大妈告诉那人,小姐去了京都,一直没有消息,从此便再没有人来过这间宅邸。离最近一次回到这,还是那晚带某人光临这曾经的家。
门打开的一刻,隔了很长很长的一刻,木夏一手按住胸前,缓缓呼出气,再吸气,原来你在这。
白雪吻过浅咖色的发丝,男子坐在栏杆上,表情放空的晃荡着两条长腿,看见她,就笑一下。
她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原本目的就是把人找到,确认他平安无事,但这样一整天满心愧疚的找一个人,目的不言而喻——害怕他误会。
沉默片刻后,总司动作轻巧的跳下来,坐在台阶上。
啪啪两声,手掌拍在他身旁的位置,“木夏酱,站在那不敢过来,是怕总司染病给你么?”
尽管下一句是‘和你开玩笑’的打哈哈,木夏拼命摇着头,神情窘迫而狼狈,从门扉到前庭台阶的短短几步路,异常的漫长起来。
乱糟糟的思绪充斥这一路,该怎么解释?需要解释么?
她认为自己没有做错什么,这只是一个误会,但下一个念头又变成,或许是她自作多情,这家伙骗人,根本不在意这到底是不是一个误会。
不爱的人,做什么都与自己无关吧……
不明白自己的心意,也无法确定对方的心意,木夏也会止步不前。
“你的脸看上去真糟糕呢。”总司打着哈欠,没事人似的笑,“嘛嘛,看来不能离开你太久呐,让心爱的老婆得相思病,很罪过呢。”
“混蛋!”
结果还是这样……他的爱,就像不爱。
总是这样让人生厌的开场白,又让人费解,木夏也许是习惯,习惯知道他说的是另一件事,也自觉的随习惯的齿轮转下去,“谁是你老婆啊!少胡说!”
气鼓鼓的冲到他面前,一拳揍向那张欠扁的脸,她的心情终于畅快,又莫名的失落……嘛,果然是自己多想了,这家伙怎么可能会在意,那些告白什么的,都是戏弄人的。
这样的结局在总司意料之中,从第一次见面时开始的戏谑,就已经为将来不可挽救的严重后果埋下种子,把她骗得团团转,惹她生气,这一场游戏赢了。
他却输了。
即使抱着那种 ‘或许哪天会喜欢上自己’荒唐的希望,又或者‘只是想守护这个女孩’的自我安慰,都抵挡不住她走进别人怀抱的致命一击。
那一刻他站在那,像是站在狭小而漆黑的空间里,外面全是两人相拥的景色,还以为自己会喘不过气来,不过好像也没什么呢。
故弄玄虚的抓她的头发,“一脸不安的样子……是有什么问题吗?”
“哪有……”执拗的打掉他的手。
“啊,想我就说嘛,这样很不诚实呐。”
“混蛋,谁会想你啊,你来我家干嘛?”
“唔……在想……”声音忽然凝固在空中的雪花里,隔着一层白又一层白,话语变得纯白,“要是早一点遇到你,该多好。”
“诶?”木夏的眼睛睁得很大,神经也很粗。
不愿期待这怀疑的表情,总司使坏的捏起她的脸,笑得无良无德,“这样我就能早点欺负你,木,夏,酱~”
“混蛋,死混蛋!”
这种回答才正中下怀,再演变成下一句,“讨厌!我讨厌你!”
冲田总司可以收工了。
——完美一场演出,她读不懂他的对白。
木夏说,以后去哪,告诉我一声吧。
总司笑得太不正经,阿拉,老婆担心我会走丢么。
她继续干骂,他继续‘哈,这种玩笑你也信’的回答,气得干跺脚的女生在暴走的前一秒被男生拖去未知的地方。
猜不透他去哪,也猜不透他的心思。
握着他的手,手心温度真实的传达在掌中,她才觉得内心安宁,但也有落寞,关心一个人的心情得不到回应,确切的说,得不到认真的回应。
即使是紧紧地握住,也会像雪花般悄悄地溶化,他好象随时会消失一样。
她不甘心的说,“哎,总司,你给我认真听着,我不许你走丢,就算我迷路了,也不会让你一个人走丢。”
声音清而稳,少女鼻息的呼吸节奏,总司听得一清二楚,唇角牵出了一丝苦笑,傻瓜。
“喂,冲田总司,怎么不说话啊?”
“肚子饿,没力气说……”
“哈?”
圆鼓鼓的团子一个挨一个的趴在盘子里,白雾扑腾扑腾,两人的抬杠还在继续。
“放心不下一个病人,这种职责是医生专属。”
“SOGA……木夏酱真是负责呐。娶了当老婆最合适呐。”
“喂,冲田总司……唔。”准备开骂的木夏被塞了个团子,唔了半天,只好气鼓囔囔的揪总司的手臂。
“诶诶,痛,痛,对病人不能施暴呐。”
“你知道你每次这样乱开玩笑,真想叫人拿鞭子抽啊!”
“所以说,木夏酱有S属性?”
“……”
不理这M狗,木夏大口咬团子,烫到后就一脸苦恼的皱鼻子。
第一次陪你去吃团子也是这样呢……总司弯了弯眼眸,偷瞄她安稳的坐在身旁低头吃团子,偶尔听到几句戏谑,会白他一眼。
心里暗暗的窃喜,又静下去。
眼底一片黯然沉静,像在冥冥中注视她很久,在她不知道的地方,狡黠而天真的瞥过她。
以后和阿一一起吃团子时,还会不会记得我?
看到她探头冲那边的伙计说,再来一份。
总司缄默了。
***
回到试卫馆时已经很晚,木夏累得犯困,合上被子就睡,青白的月光照进来,一道孤寂的影子投在青白的墙壁上,青白色的冰冷。
真想这样把你抱走啊。总司捋起一把头发,无力的坐下来,指尖掠过她温婉的眉眼。还是和阿一一起的木夏最好,笑得最好看。
那么他呢?和冲田总司在一起的木夏?
只是他的一个梦,带她走过的风景里,团子的味道是真的,樱花的香气是真的,惟独她是一场虚幻的梦,因她心里早已住进了另一个人。
即或不然,幻想可以和他在一起。
那么‘在一起’,是多久?
不是不明白一些距离,只是他不敢去想,一想,就生出一生一世的荒凉。
他垂头,静望她安睡的模样,能望得生出茧来,合上眼时,突然想哭。
泪滴在少女的脸上,有了丝丝凉意,她微微张嘴,好像含下一枚薄荷糖,清甜又冰凉。
双唇轻轻的吻上她的,手指一点点抚摸过那柔软的发丝,总司俯下-身抱住木夏,贴住她的胸口,如果她能听见他心里的声音。
我走了,你要很好很好。
一线亮光随着白格子门渗进来,又被黑暗抹去。木夏睡得很沉,关门的声音没有听到,他离开的脚步声也没有听到。
多年后才听到他心里最深处的声音,不能陪她到老,但能许她一份幸福——和喜欢的人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