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蝉鸣(1 / 1)
翠羽飞,槐花落,何人易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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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喧嚣的夏祭已有些时日,盛夏的气息还在起伏的蝉鸣间渐浓。
碧色青青的天光投照过树枝丫,晨露滴落百花,惊飞了几只藏匿的鸟儿。
檐下两位着鲜妍和服的少女抬眼瞧了瞧,又低头专注的盯着手里的花枝,坐在四铺席上的森山夫人微微点头,十分满意森山家女儿们的花道技艺,再看那位寄人篱下的姑娘时,除了竹筒里那残掉的山茶花枝叶,连个人影也没有。
木夏那丫头又死哪去了啊!?
这声气急的臭骂发自突然出现在门旁的森山友贺的肺腑。
屋内的女人们还未明白他为何来此,忽然看到男人身后多了一道金色华光,待那光芒靠近了,晕眩的感觉懵懵的砸了过来。
“哦,不在这?”
声音的主人慵懒的合上折扇,目光掠过那夭折的插花,嘴角一抹极淡的笑痕。
“回这位大人的话,她也许是去须永先生的医所了,那孩子多半喜欢去那……”
弄清了来者的高贵身份,森山夫人礼貌性的回答,又冲呆怔的两位女儿使了个眼色,试着拽回她们被吸走的魂魄。
“属下立即差人把她叫回来,定不会让主公等太久。”森山友贺正襟危跪在地,抖瑟着那把老骨头,偷瞄某位拽得二五八万的大爷,那神情阴晴不定的真叫人怀疑他是不是来寻仇的。
“等?”
男子若有似无的低沉一声,淡道,“罢了。”
语音刚落,撤得连个鬼影也没,剩下一屋子错愕的人,大清早的,主公大人抽什么风。
而森山友贺除了奇怪,又警惕性的盯了眼后院,还是……发现了那个秘密?
“少爷这么快就出来了,木……”
“闭嘴。”
收获她家少爷那阴郁的神色,侯在门外的惠里也不做声了,回想自少爷病好后,从未提起那位小姐,今天竟然亲自上门,谁也猜不透他来干什么。
走了一阵,风间突然回头问,“那天她说亲自还钱,你也听到了。”
原来少爷真是来追债?惠里一时答不上话,想说点什么就见风间不耐烦的转了身,赭色羽织服上零落的光斑,躁动不安的浮动着。
“少爷好像有些心烦?还是天太热了?”
“……”
如果说有回答,那是树枝间冗长的蝉声,以及叶子沙沙,而惠里又意外的看见风间一副陷入苦恼的样子,英俊的眉毛就那样皱起来,是在拿谁没办法吧。
妇人不禁笑了,对少爷而言,这真是奢侈的烦恼呢……
的确是件烦人的事,比如第二天醒来发现那并非□□后的神奇欣喜感,又比如神经兮兮的猜测‘亲自还钱’也许是‘来看自己’的意思,再比如有点毁形象的去斤斤计较欠债何时还钱。总之,这种八百年才发作一次的烦恼,几率小的是有点奢侈了。
那么,去等一个女人,对风间千景来说——不可能。
大概是习惯,他习惯有人等待自己,第一次尝到‘被等待’的滋味,不甘,不屑,不爽……还是诧异的发现:想看见她。
这样的念头,几乎是破空而出。
好像无形又无处不在——突然,想她。
再度意识到这个念头的风间已不知觉的站在了须永医所的门前,他困惑间发觉,这样亲自找一个人,不想吩咐谁去找她,如此大费周章的,真是史无前例。
她该滚出来见本大爷一面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进去,却是带着一脸不愿承认的失落出来,风间隔着花荫看见门前一树翠色,她莞尔的样子,俏皮一如此时悬浮在叶子上的光点。
暖阳打在树叶上漏一点光下来,那种浮在眼前的感觉,好像伸手也抓不住,却是温暖的惬意。
他忽然眯起眼睛,感觉到一丝刺眼。
大概……是不习惯吧。
***
“我说,这家伙比你还瘦弱呐。”新八抱臂站在门前,挑眉冲一位茶色头发的少年戏谑道。
“切,把体力活推给别人的家伙有什么资格说强壮啊……”平助抄着一扫帚倚在门边,审视眼前这位拜访斋藤君的‘少年’。
“诶,小鬼,你觉不觉得他有点眼熟?”
“新八你如果连发现女人的能力都没有,就别指望女人会看上你……”
“阿拉阿拉,你这种抱枕头睡觉的小鬼懂个屁!?”
&%#@……
“那个……”少年原本还想多解释,见这混乱状况,只摆手道,“借过一下,谢谢。”说着就走进了这传说中守卫森严的屯所。
木夏走进庭院里,恰有风晃动着头顶的参天大树,槐花被风吹得零散,而后那纯白色的小花,一朵一朵的,悠悠坠落。
一同坠落的还有从头顶枝叶间漏下的懒洋洋的声音,“小姐,如果你想来幽会的话,恐怕找错了地方,一君在XX町巡逻。”
这家伙到哪都是这么懒。木夏仰头发现树上那漂亮狐狸正优哉游哉的合眼睡觉,他眉目如画的俊颜,苍白而秀美。
在他安静的时候,却总会让她有错觉,真不知道该拿这只小狐狸怎么办呢。
她也懒得跟他搭话,一脸‘鬼才信’的神情,执意问了几个路过的武士,最后还是失望的倚在了树下。
随手拈了片叶子,总司含在嘴边吹起了不着调的曲子,合着知了知了的蝉声,悠长悠长的在屯所里回荡,木夏听着怪烦人的,捂住耳朵大声说,“喂,有没有人说你很吵啊。”
“哎呀哎呀,幽会不成就把气出在我身上。”
“哪个白痴说我来幽会的?少胡说!”
“啊……这么说,你是为那晚放我鸽子来道歉的?”
这放鸽子一说,其实是夏祭那晚木夏告诉他去买团子,半路突然决定去找某大爷,再然后,实在绕不回去给他一串团子。
就你种骗子,放一箩筐鸽子也不嫌少。木夏深刻的记得她积郁多日的假想情敌,先不说白掉多少眼泪,就是心力交瘁也很催人老啊。
“切,应该是你道歉,骗了我和斋藤君,你很得瑟是吧!”
听着某人大咧咧的发泄一通怨念,总司缓缓张开了眼,从枝桠间落下的日光融在他翠色的眼眸里,如水中半透明的琉璃般,泛着晶莹的微光。
“你,表白了?”
“诶?”
这突兀的一句插-进她的怨咒长篇中,木夏显然是未反应过来,她看着总司从树下跃下,坐在她身旁,还一脸认真的打量着自己。
“喂,你什么意思?”
“……”
总司忽然没了兴致似的吐掉嘴里的树叶,如今她脸不红心不跳的样子一点也不好玩!
不是听到‘一君’就条件反射的满脸红透羞涩状?再接下来不是看到她气急败坏想杀了他全家的凶恶状?最后不是他占上风的赢得这场戏弄她的游戏?
只是游戏从什么时候改变了?还是从那时起?
他相信她会回来,穿过黑夜他眺望的眼,在她所不知道的时候,默默等待着。
难得他这么认真的等一个女人,一直等到夜深后不放心去她家,却出乎意料的看见相拥的两人。
他那时忽然后悔,真不该认真的,认真就输了。
也许游戏角色改变了,那结局呢……
总司猜不出后话,也不想猜。
眼睛微微眯成一条线,他伸手揉了揉木夏的刘海,“早上好啊,木夏酱~~”
这都哪跟哪儿,木夏翻了个白眼,瞥见他腰间的□□,正色道,“哎,教我剑术吧。我来是想学这个。”
“诶?”
总司一怔,旁边的木夏正低头挠着微乱的刘海,稍稍整好了,呐呐的说本来是想请教斋藤学防身的剑术,她也知道自己的身份不合适来新选组,但总好过找森山友贺学,腿被打断不说,关在屋里煮茶才要命呢。
“剑术啊……”细碎的风吹动了浅咖色的发梢,总司目不转睛的盯住木夏,幽幽一笑,“木夏酱,你要是穿男装忘了自己是女孩,我倒是很乐意提醒哦。”
没一句正经的混蛋。木夏没好气的拿胳膊肘捅他,“少废话,你到底教不教啊!?”
总司吃痛的吭了声,并不着急回答。
“喂,你有话就说,装深沉不适合你。”
“大小姐啊,你是不是经常拎半桶水手会酸,摔一跤叫痛,走几里路会喊累,搬个石头也挪不动?”
脸上一副‘全中’的表情,木夏从狐狸的眼神里看到了嘲笑的闪光,是不折不扣的嘲笑!
而总司通常具备一口气说完一大通话,气也不喘的本事,“我说对了吧。所以嘛,插个花,描个浮世绘,摆个茶罐子什么的,最适合你了。阿拉,木夏酱,你连刀都拎不起,连柴也劈不开,连什么巴拉巴拉的……想练剑术!?笑死人啦!!!哈哈……”尾音是正儿八经的嘲笑。
“冲田总司你闭嘴!”
“诶,叫我说话不是你?”
“你,你……你去死吧你!”木夏不由分说的推了一把身旁的总司,突然感觉脚上一阵麻痛,刚要站起来,结果……
扑通一声,两人愕了一愕,率先从容一笑的是总司,而木夏直愣愣的看着眼皮底下那清晰版的俊脸,目光再往下,他桃花般的唇离自己的,还真是近得骇人。
“呐,这么想躺我身上啊。”
“胡说,我哪有啊……”
温热的气息扑扑的腾空在唇边,少女的双颊立即蒙上一层绯红,她手忙脚乱的要爬起来,男子却不慌不忙的抚住她脑袋往下摁,再摁一下,他微扬的嘴角已沾上她早晨喝下的绿茶清香,可留给余生细细回味一番。
而这前一秒,木夏还在近距离观赏总司那微颤的卷翘睫毛,好像比自己的还要长呢,所以她在纠结睫毛长度问题时,忽然发现了嘴唇下软乎乎的东西……
瞪大眼睛傻傻的盯着总司三秒后,才意识到自己被他偷亲了嘴唇,脑子嘣得一声,她闹了个大红脸结巴的支吾,“你,你在做什么……”
“哎,麻烦你闭眼。”
要说接下来文艺感的画面是他的唇拂过她的,像羽毛一般轻柔,渐渐吮吸着……但由于木夏那惊天地泣鬼神的尖叫,总司从这叫声里读出了深深的嫌弃,戛然而止,大概就是这么回事了。
你去死去死去死……
你死吧死吧死吧……
咒怨占据了一位善良少女的整颗心。
总司看着仿佛被妖魔化的某人,毫无压力道,“乖,先起来,我要被你压死了……”
木夏一口气就噎在喉咙,你祖上的死不要脸!你祖上都去死!
恶狠狠的捶打着总司的胸膛,揪住他的脖子掐死他,她把十六年来所有的怨怒全发泄这一刻,可在外人看来除了打情骂俏,实在看不出其他端倪。
因尖叫声而赶来查探,新八也未料是这番情景,“可惜了总司这孩子,爱上不该爱的,这男人再俏也没女人好。”
盯住新八那硬邦邦的头,平助终于忍不住扔过去一扫帚,只有小千鹤不解的问,“斋藤先生站在那多久了,他不是找冲田君有事吗?”
“咳,男人们厮混,没女人的事。”土方岁三皱紧眉头,示意千鹤离开这,又沉脸冲平助和新八扫去一眼,这剩下的都该干嘛就干嘛去了,惟独某人一动不动。
“你们,在做什么?”
声音清冷冷的,并同投去的视线也是冷冽如冰,更掺杂了不可置信的震惊。
听闻这一声,木夏懵得僵硬了身子,缓缓转过脸去看时,斋藤一还是那样,整个世界一片喧嚣,他依旧一片宁静的黑白。
糟糕的只有她,一句话像沉石般蓦然投进她的心水里,像极了此刻庭院内清泉吞吐溪流,泛起了清澜波纹,层层叠叠的漾至汀线……
而斋藤的情况也不大妙,他目光搁在刀柄上,睫毛下一痕淡蓝色的阴影,手指关节处咯的一两声,清脆而短暂。
“你们,在,做,什么?”
第二次质问关键性的让世界凝固了。
突然停滞的风,隐秘的虫鸣,夏天里那些躁意潮热的气息沉浮在四周,越发浓烈起来。
木夏只觉得头皮阵阵发麻,火急火燎的从总司身上爬起来,马上低头不说话。
从愤怒转向惊恐,再是无比的茫然,她不能思考的脑子里又像是有无数气泡啪啪的破裂:
什么狗血烂俗的东西他一定是看见了这下完蛋了冲田总司就是一混蛋初吻什么的没了啊初吻是被那家伙抢走的原来我就是这么个不三不四的女人是啊那种到处勾搭谁谁谁的坏女人坏女人……
因最后的结论是那三字,木夏无意识的开口道,“抱歉。我……”
斋藤浑身猛地一颤,原本细腻温和的目光中有股淡淡地火在燃烧,许久才沉声道,“你在给人可乘之机,就那么不小心吗……”
一字一句,如乱石纷纷砸过脑子,木夏不敢抬头看他的脸,心又突然摇撼起来,他该不会是……关心自己?
还未细究对方眉目挂着的忧虑与零落的失望,斋藤已快步逼向总司,颤动的刀刃激起的气流急急的扫过木夏的背脊,她不宜时节的多情揣摩,他火大个什么劲!?再说,本小姐道哪门子的歉!又不是什么什么的……
所以说,是自己多心了……他不过是具备正义感的新选组队员,大概吧。
“还真不像你呐,这扭曲的表情真是……哈哈哈……”总司本来想说太有趣的,但看斋藤一副恨不得剥了他皮的仇意,他撇嘴道,“意外啦意外啦!”
“也是你故意制造的意外!我警告你,不要去招惹她!”
“阿拉阿拉,这么想保护木夏酱么?”
总司玩世不恭的笑起来,静静的看着斋藤那沉静目光里对他放出了稀少的凛冽,终于把他惹毛了。
“总司你……”冰蓝色的瞳孔里点点寒星,斋藤第一次冷眼对待自己的队友,“你乱来也要有分寸,她毕竟是女孩子!你……”
从前他那钢铁般镇定的毅力,如今像被搞砸了一样,全都不受控制的想骂人,好在他是寡言少语的性子,搜罗半天也找不出太损人的字眼,比如‘混蛋’‘王八蛋’是断然骂不出口的。
倒是总司吸了口凉气,怨道,“阿一这样对我,很伤心呢。呐,如果我说那只是借位,你看错了?你相信么?”
借位借位,借你祖上的位!木夏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可眼下这状况,只有认栽的份,“那个……其实没碰到,真没碰到。”
“是么?”斋藤手上一顿,将微红了的脸别过去,“那里不都沾上了他的汗渍……”
两位当事人一愣,跟随某人一同将目光落在谁的胸前,乌鸦黑黑的压过天空,木夏暴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