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 1）
宫中女眷的赛马会与其说是赛马，不如用争奇斗妍来形容更为妥当。端和今儿虽不上马，也换了身短襟窄袖，精神奕奕，与凤凉一道进的马场。
兰贵嫔换了身刺绣妆花的短襟骑装，连心情看起来仿佛也愉悦许多；容修媛身着桃红金二色比肩小褂，比平日更添了些鲜艳明媚；景贵人穿着嫩黄绫棉短褂，衬得清秀佳人……淑妃见了他二人笑着迎上来，她虽出身武将之家，却素来不爱骑射，今儿穿了身百花曳地裙应景得宜。
容修媛几人不多时也跟过来，众妃嫔围着凤凉说话谈笑，少了许多平日的拘谨。
兰贵嫔余怒未消，狠狠瞪了端和两眼，倒也没其他的话。
……
忽然马场安静下来，众人转头望去，见凝充仪头戴浑脱帽，五彩缂丝窄袖紧身翻领长袍，脚蹬高腰靴，一身胡服轻盈走来。
人群中暗暗赞叹羡慕之声低低响起，齐国风气开化，宫中女眷着胡服的也不算少，只是难得她这等容貌配上，更是俏丽过人。
连凤凉亦微微一笑，出声赞道：“充仪今儿的俊俏更比过我大齐儿郎。”
凝充仪盈盈一蹲身：“臣妾给皇上请安。”
凤凉笑道：“起罢——充仪这身打扮于骑马甚是得宜，朕待会儿就等着瞧了——”
凝充仪谦辞，谢过不提。
凝充仪果然不负众望，一举夺筹！饶是她素日矜持，也不禁微弯了唇角，脸颊处微微泛红，更添了几分丽色。凝充仪人美才高，宫中早已传遍，其实倒不足惊讶。出乎众人意料，榜眼却是一直不起眼的姚选侍，连兰贵嫔都被她压下。
姚选侍穿着秋香色青缎掐牙半身罩衫，此时微微低着头，手里还握着马鞭，立在草原之上，衣襟随风翻飞，犹如一只随时会飞起的蝴蝶。
连淑妃都有些诧异地看着她，目中意味不明。
三人俱得了赏赐，谢恩。
凤凉目光看住姚选侍，忽道：“朕记得你进宫也有些日子了。上次的事，论理原不该是你的错。只是母后一向看重你，事情又涉及到朕的身上，她老人家难免伤心多虑，也是有的。你一向小心谨慎，着实为难了。”
端和暗暗拊掌：明明这厮有错在先，混赖了人，现在却一副合情合理、体贴入微的模样，连她都差点潸然泪下，要……感恩戴德。
姚选侍忙跪下磕头，道：“是臣妾有错在先，辜负了太后的期望，更伤及皇上……臣妾罪当受罚，断不敢生不敬的想法……能得太后教诲，是臣妾的福分。”
凤凉点头：“能这般想，也是你通情达理之处。朕原有些担心，看来是多虑了。”
姚选侍又磕头，道：“臣妾惶恐，不敢劳皇上挂心。”
“你也太过客气有礼——”凤凉含了几分笑意，又道：“照例，你的位份也该晋晋——就升昭仪罢，你一向小心谨慎，朕就赐你个‘慎’字，不知——你道如何？”
姚选侍仰头呆在当地！
众人皆愣住，满脸不敢置信。
姚选侍由贵人一夜之间降为选侍，差点沦为宫人；如今突然升做昭仪，位在九嫔之首，与方才已有云泥之别！
一起一落间，莫说她自己，便是旁人，看了也只有唏嘘。
慎昭仪磕头谢恩，连身子亦微微颤抖不住。
回去的路上，端和扯着凤凉的袖子笑眯眯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原以为你是个没良心的，现在看来是我瞧错了……”
凤凉凉凉睨她一眼，道：“你还是想错了的好。”
“……”
是夜，行宫夜宴。
因着白天的事，姚选侍，此时的慎昭仪便格外受到瞩目。她位份升得仓促，内务府还来不及按品阶置办衣裳饰物，只好等明儿回宫之后。
最先变化的是座位。
凤凉自然入座正中尊位，淑妃在他右手边落座，端和坐了左侧，她旁边就是慎昭仪的位置，与慎昭仪遥遥相对的，却是兰贵嫔。
兰贵嫔一向高傲，连淑妃端和尚不放在眼里，此刻和慎昭仪对坐，在她看来，无疑是拂了自己面子，自然不肯就这么应下。
兰贵嫔狠狠白了对面一眼。
慎昭仪此时头戴赤金七宝朱钗，身上一袭柔绢团锦曳地长裙，端然正坐席上，对着众人或赞或羡或嫉或恨的目光，少了白日的不安，淡然许多。
众妃嫔先轮流敬了皇帝，到兰贵嫔时，她半个身子都快栽倒在凤凉怀里，边撒娇含嗔道：“慎昭仪白天不过赛马得了榜眼，皇上就晋她为嫔——臣妾骑射的本事皇上也是亲见的，皇上可赏臣妾做什么？”
众人耳聪目明，听兰贵嫔此言，都朝皇帝看去，连淑妃亦放下手中酒杯，神色间带了几分不安。
兰贵嫔一向在太后与皇帝面前都得青眼相待，若比照姚选侍的例子……
凤凉淡淡扫她一眼，道：“贵嫔若是羡慕得紧，不如朕也允你做一回昭仪——试试？”
“……”兰贵嫔愣愣。
底下已有人偷偷转了脸去，怕禁不住笑出来。兰贵嫔摇摆而去，悻悻而回，娇丽的脸色沉如锅底，只是她素来惧怕凤凉，不然，此刻撒泼打滚儿的心都有！
淑妃微微一笑，端了酒杯起身朝对面走来。
“昭仪蕙质兰心，如今得蒙圣宠，升了高位，他日定然不凡……我在这里先贺昭仪了……”淑妃温柔笑道。
端和往嘴里扔了颗葡萄。
慎昭仪早已站起，闻言淡淡一笑，道：“多谢淑妃娘娘，臣妾愧不敢当。臣妾往日少思量，若有不当的地方，还请娘娘多多担待。”
淑妃笑道：“昭仪不必客气，你我姐妹同侍帝君，又何来担待之说……”
端和见她二人言谈款款，暗忖：莫非规矩识礼的人儿，都是这般客气？怪不得凤凉总道她不成体统。
罢了罢了，幸亏大齐后宫像她这般不成体统的人还算不多，否则凤凉定要头疼的。
思及此，端和转头去看凤凉。
他今夜着一身石青实地片金云纹长袍，腰间系着她送的一对蝴蝶绦，唇边带笑，一双凤目微眯起，端然一副风流多情的天之骄子模样。
唉……此等色相祸国殃民，着实该灭了呀！
******
席散之时，往日最爱纠缠凤凉的兰贵嫔气恼未休，当先甩了帕子就走，留给皇帝一个妖娆的背影。
一众妃嫔见难缠的主儿先走了，暗暗喜悦，俱揣了些心思，眼风时不时扫过正中那道身影，迟迟在原地踌躇不肯离开，仿佛流连忘返。
端和明智地选择离开。
“娘娘且慢——”慎昭仪忽然在后轻唤。
见端和止步，她加快两步走了过来，“娘娘，臣妾今日得封，多谢娘娘——”说着，慎昭仪款款竟一蹲身。
“你谢我做什么？”端和疑惑。
她莫不是被欢喜冲昏了头，要谢也该谢凤凉那厮才是。
慎昭仪微微一笑，意有所指道：“前日亏得娘娘相助，臣妾不胜感激——能搭娘娘的车撵，是臣妾的福分。”
原来是为路上搭车的事儿——端和摆摆手道：“如此小事，不值一提，昭仪不必放在心上。”
慎昭仪低低垂了头，道：“此事在娘娘眼里，自然是不值一提的……不论将来如何，臣妾必将铭记于心。”
“……”
端和悻悻：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是否即此为也？
端和没走几步，突然听得身后一声冷喝：“端和，你再给朕迈一步试试！”
端和顿了顿，举步——
她胳膊被凤凉一把箍住，连带人也旋了个转儿，差点跌进他怀里。“端和，你敢抗旨？！”
这厮整日威胁她，反反复复莫非就只剩这一句话？……端和叹了口气：“皇上，臣妾方才正是遵旨而行。”
凤凉恶狠狠瞪她。
端和无辜回望。
半响，凤凉咬牙，恨恨道：“你方才把朕一个人丢下就走，什么意思？——莫不是朕哪儿又惹了你？”
端和望向他身后，这才发现刚刚还热闹锦绣的一众妃嫔不知何时都已离开，得禄带着几个小太监跟在他身后，正离了几步候着。
端和道：“臣妾不敢——得禄不是还跟着你麽？”
凤凉冷哼：“朕是在说你——昭宁夫人！”
端和诧异：莫非这厮眼里，就只剩我一个……人？
这却让她惶恐了。
凤凉拽着她的手就走，脸色仍郁郁不快。
端和望一眼天色，忍不住问：“皇上，黑漆漆的，你要带臣妾去哪儿？”
凤凉佯作充耳不闻。
端和蹲下一把拖住他大腿，不肯走了。
凤凉停住脚步，冷笑：“昭宁夫人，莫不是要朕亲自抱你？”
端和仰头瞪他，目光幽怨。
凤凉被她的眼神看得浑身不自在，不由皱了眉，道：“你不是心心念念要骑马？朕带你骑马去——”
一语未了，端和双眼发亮，欢天喜地被他一把扯起。
夜色下，一匹枣红马儿不时蹬着蹄子，鼻子里发出不耐的哼哼。它通身枣红，皮毛在星光下犹微微发亮，可见是一匹上佳良驹。
只是——这马还没高过端和的脖子。
饶是端和，也没骑过这般小……马。
“这是汗血马。”凤凉带了笑意问她：“你可要去骑一回试试？不过还是马驹，待养大些，必是良驹。”
这厮语气温和，笑容宠溺，端和恨不得一拳揍上他鼻子！
端和自己上马也就罢了，偏凤凉这厮要同她一起骑……端和瞅瞅他高大身形，又瞟一眼那不过她脖子的马驹，还是罢了。
凤凉又悠悠道：“将来咱们可带孩子们一同来骑马，想来他们必是喜欢的。”
“孩子，谁的孩子？”端和奇道。
“自然是你同朕的！”凤凉盯住她，不悦道：“莫非你还妄想怀杏别嫁？”
“……”
凤凉负手仰天，似乎想到了什么，唇角边犹带着笑意，甚是温柔。端和一只手被她紧紧牵住，侧头去看他，忽觉得漫天星光似乎都在他身后。
“端和，”凤凉忽道：“朕记得有次喝醉时你曾问朕，若当年朕做不成皇子了，当如何？”
“……”端和默：原来这厮当时没醉。
“朕当年也认真想过，若做不成皇子，就安心做你的驸马。”凤凉道。
端和顿了顿，忍不住问：“若是连我的驸马也做不成呢？”
“若做不成驸马——”凤凉微微一笑，道：“那只要做你的夫君，便好。”
“……”
凤凉看着她，目光灼灼，脸颊酡红，端和忽然记起，这厮今晚莫非又饮醉了酒？
可是，端和现在心底也如同饮了酒一般，醇香甜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