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美人（1 / 1）
选秀的事提上日程，虽然太后如此说，淑妃也不敢怠慢，每常有事便请端和与兰贵嫔去商议。端和寻了抄写佛经的借口，能躲则躲。
这日，她又被太后寻去。待她进殿，淑妃与兰贵嫔已到了，并还有几位妃嫔在座。
太后道：“淑妃固然责任重大，你二人也不许偷懒，好好帮衬着她，她一人两双眼哪看得到许多……”
她三人俯首帖耳，齐齐应了声“是”。
太后又问：“这次名单你们也瞧了，可有什么出挑的人儿没？”
淑妃回道：“秀女们都是层层选上来，俱识书懂礼，出挑的也不少——”她顿了顿，道：“听说应御史家的女儿才貌品德都是上佳，却还没见过……”
兰贵嫔“哼”了声，深为不屑道：“再上佳又如何，还不是一个鼻子两个眼，难道能多生出一个来不曾？那倒成妖怪了。”
众人好笑。端和以为，这兰贵嫔若放在朝堂之上，定然也是一个能言善辩的人才。
“你又胡说！”太后忍不住笑，却嗤了她一句，又道：“哀家也听人说那丫头不错，出身也好，仿佛还有几家——就不知合不合皇帝的心意？”
淑妃含了笑道：“等人进宫面见圣颜，就知晓了。”
太后点头，并无他语。殿内安静了些，众妃嫔也似乎没什么精神，连兰贵嫔的兴致也不如往日。
太后看了一圈人垂眉低眼的神情，道：“你们不必摆出这副模样，哀家也是打从那儿经历过来的，还有什么不知道？你们脸上笑着，心里还不知怎么怨我这老婆子多管闲事呢……”
众妃嫔忙道：“臣妾不敢，母后多虑了。”
太后叹了口气：“你们怪哀家多事也无妨，你们谁又不是哀家选上来的？哀家不为别的，只指望早些抱上孙子，就丢手再不管了，由你们折腾去……”
众人讪讪，俱不作声——话已至此，要怪也只怪自己的肚皮不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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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女还没进选，各种传说已经甚嚣尘上，有道容貌美丑胖瘦，有道才学深浅偏颇，有道性情温柔善恶，有道家世清白与否……以至追根溯源，恨不得将人从还在娘胎里起就揪出来看一遍。
春喜绘声绘色地对端和描述所听所闻，面上不由带出几分同情来。
端和想了想，宽慰道：“活在世上，哪能避得开人去？只要不被人指着鼻子骂，其实掩耳盗铃也不算什么——或许你我也被人谈论过，只是不知道而已。”
春喜同暮云齐齐打了个冷颤。
端和忽以为，男女结为婚姻，这么究根寻缘地打听得清楚了其实有弊有利。当初她若不是一时冲动鲁莽地招了个来路不明的驸马，而今也不至于此。
转眼就是大批秀女进宫，几番下来，定了最后殿选之日。
按规矩，太后该亲临殿选。老太后摆摆手：“哀家眼神近来越发不济了，你几人就替哀家去罢，陪皇帝好生看看。”
是日，端和先去了淑妃的延庆宫，没想到皇帝与兰贵嫔都已在殿中坐着，一见之下，端和愣了愣。
淑妃与兰贵嫔皆按品级装扮了起来：淑妃身着金银丝流彩暗花云锦宫装，云髻上斜插一柄八宝朱钗，她一向温和的面容上竟隐隐含了几分高不可及的威严，衬得华贵端庄。兰贵嫔穿着云绣镂金百花飞蝶缎裙，大方之余，别有一番俏丽动人。
端和低头看自己身上正穿着的家常百褶如意丝缎裙，顿时生了几分陌生感。
“姐姐怎么穿了这个出来？这……这……”淑妃诧异的目光在她身上扫来扫去，连说话也不流利了。站在她身旁的兰贵嫔抿抿嘴，目中颇有几分幸灾乐祸……她二人的表情仿佛看端和□□在裸奔。
“呃……我忘了换衣……”端和恍然大悟样。
好吧，她承认她是故意的。“不然我回宫换了衣裳再来？……”端和毫无诚意提议道。
“这个时辰……如何来得及？……”淑妃琢磨道，估计也不知该如何是好，转头去看皇帝的脸色。
凤凉头戴金冠，身着一袭明黄描金彩云宽襟袍子，越发显得面若朗月，气宇不凡，一副春风得意的模样看得人刺眼。
皇帝的心情想必不错，端和暗道。
果然，凤凉看她半响，目中竟露出一抹笑意，起身道：“罢了，就这样也好。”
这厮果然迫不及待！
职事太监在前领着，端和跟在凤凉身后进入宣华殿，外间听着悄无声息，谁知殿中已经跪了一地的人，环佩不闻，朱钗不摇。宫人垂手侍立两旁，俱屏息凝神。
这样排场，端和差点赞一声“好”！
入了殿，凤凉端上帝王威严，连面色也冷了下来。端和刚要随后入座，谁知身旁彩裙一晃，兰贵嫔已闪到了她之前，紧挨着皇帝下手坐了下来。
她身法如同行云流水般流畅，想必在脑海中已思虑过许多次。端和不忍拂了她的兴致，拈了个离他们不远不近的位置，施施然坐下。
淑妃正襟危坐，似乎对方才一幕并没瞧见。
凤凉扫了端和一眼，淡淡吩咐：“都起罢——”
得禄应了声，执事太监会意，开始挨个儿唱名字……
阶下裙裾微动，一个个美人依序而入，神色间带了三分娇羞，向那一抹明黄蹲身施礼。凤凉半靠向座后，唇边含了笑意，又带了几分高高在上的漫不经心。
秀女依规矩，一律身着淡粉裙衫，不施盛妆，淡匀脂粉。可每人匀一点薄薄脂粉，一殿的人加起来纷纷扬扬也足够香气逼人——又一队秀女轻移莲步缓缓上前，端和轻轻皱了皱眉。
她瞥眼碰上座上目光如潭，凤凉不知何时竟盯着她看起来，见她神色闷闷，他嘴角翘起，目中竟有了几许笑意。
端和愣了愣，脑中忽如醍醐灌顶：这厮，不会以为她在……吃醋……吧……
端和被他莫测的目光看得更加不自在，连坐着也有些忐忑起来。
旁边，淑妃与兰贵嫔尽职尽责，不时向凤凉陈述几句，偶尔也评头论足，倒显得精神头儿十足。
“皇上瞧，此女有几分像谁？”淑妃忽道。
阶下立着的女子似有些害羞，微微低头，仍掩不住清秀容姿。
凤凉微微一笑，不语。
兰贵嫔人聪眼快，道：“臣妾瞧她眉眼间有些像端和姐姐——”
端和被她一声“姐姐”叫落了一地鸡皮疙瘩，不自在抖了抖。
凤凉这时才微微侧过头来，目光似极认真地在端和身上端详打量，直看得端和浑身快要炸毛——方弯了唇角，缓缓道：“朕瞧着——不像！”
“……”皇帝的话自然没人敢驳了。
那女子很快被凤凉毫不留情地掷了牌子，淑妃与兰贵嫔微微诧异，端和却不惊讶——她二人这次少思量了，凤凉一见她就皱眉，哪里还愿意再领进第二人？
望着地下人头攒动，端和忍不住掩嘴打了个哈欠。
身旁低语突然安静下来，端和本来还有几分恍惚，一个诡异莫测地声音开了口：“昭宁夫人莫不是倦了？”
端和一下子清醒过来。
凤凉似笑非笑地正看着她，地下站着一个娇滴滴的美人，也抬头朝她望来。
“昭宁夫人以为此女如何？”凤凉忽道。
端和闻言稍怔，又不是她选妃纳妾，问她作甚？
“嗯？夫人难道不喜？”凤凉淡淡追问，竟有点不得答复不罢休之意。
不知这厮葫芦里卖什么药！
端和闭了闭眼，默默道：“皇上为何问臣妾？臣妾近来抄习佛经，只悟得——□□。”
凤凉眉梢挑起，不缓不急道：“哦——原来夫人还有这般感悟！照夫人的道理，朕这里不选秀也罢了。”
皇帝虽是戏言，惊吓了一殿的人，连淑妃与兰贵嫔也变了脸色！
这厮今日定要和她过不去了！端和一念及此，实在再坐不下去，赌气站起道：“皇上选不选，与臣妾何干！臣妾头疼，先行告退——”说罢，她扭头就走，连装装样子也懒得了。
凤凉笑意顿在脸上，被她噎住。淑妃见气氛僵住，忙道：“臣妾去……将昭宁夫人请回来……”
凤凉笑容一沉，也带了恼怒，道：“随她的意，朕选妃，难道还看她的脸色！”
侍立在旁的得禄垂头，暗叹：您不瞧她的脸色，刚刚巴巴问什么！
选礼继续，太监刚准备再唱，淑妃忙止道：“先慢！刚刚……”
是了，娇滴滴的美人还站在原地，仿佛被刚刚的变故吓着，一双美目泫然欲泣，又含了隐隐期盼。
“皇上方才还赞此女丰姿明媚来着……”淑妃尽职尽责道。
凤凉只觉心思全无，皱眉不语。
太监察言观色，唱道：“下一位——”
美人满脸不可置信，这下真快哭了。
……
选秀甫定，宫内随即传出旨意，多了数十位贵人美人，有一个更被封了充仪，凤凉亲自赐号为“凝”，赐居琼章殿，圣眷隆隆可见一斑。
三日后，端和在太后的长乐宫见到了宫中新受封的一众贵人，包括那位近日大有名气的凝充仪。
一众美人规规矩矩立于阶下，高髻垂鬟，身上衣裳俱换了云绣锦衫，彩纹飞霞，更添了娇丽颜色。其中一人，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黛，端然一个秀妍佳人，她被众人目光看着也毫无惊慌羞怯之色，只微微低着头，神色颇为矜持。
端和看得正入神，听见太后道：“昭宁夫人身子不适，赐坐——”
端和转头，见凤凉刚坐正身子，想是刚同太后说了什么，老太太神色明了，看她的目光有些意味深长。
端和被这目光看得怔了怔。
宫人很快端了椅子来，凤凉见端和依旧呆着不动，微微不悦：“你腿伤没好，还杵着那儿做什么！”
端和回神，对他的别扭语气见怪不怪，只暗暗奇怪：这厮怎么知道她腿伤尚未好全，莫非在翔宁宫安了奸细？！
想归想，端和在一众各色眼神中大方入了座。刚坐下，就听太后又问：“端和，听皇帝说最近对佛经颇习了些心得？改日给哀家讲讲……”
果然是那厮作怪！
端和在心底咬牙，笑眯眯应了声。
她一转眼，就见那厮神色坦然倨傲地看着她，目中的幸灾乐祸不言而喻。端和恨不得冲上去扒了他的龙袍，将他塞到木桶里再狠狠揍一顿！
想她英明神武长公主，当初为何被猪油蒙了心，招惹上这个祸害！
……
今日主要是宫中新受封贵人觐见太后，宫中妃嫔俱都到了，连前些日子被罚降的姚选侍也奉召进殿，有些怯怯地站在角落，似乎一步也不敢多行。
老太后先夸奖了淑妃、端和几人，道了辛苦，又赞了几句贤惠大度的话。端和心虚不语，她几人却着实长了脸，又当着新进宫美人的面，兰贵嫔自不必说，连淑妃都禁不住端直了身子，面露微微得意。
太后顿了顿，方把目光投向阶下，缓缓道：“你们自然都是出挑的，连哀家都快看花了眼，赞一声好！……只是你们既然进了宫，该明白宫里的规矩。身为宫中主位，贤良二字定不可缺少……”
老太太引经据典，从前至今絮絮叨叨地讲，众位美人恭恭敬敬低着头，脸上没有丝毫不耐之色，如听纶语。
太后话音终于落下，容修媛接口笑道：“当年臣妾进宫时也亏得母后教诲，不然，如今还不知道成什么样呢……”
她一番话听得老太太颇为受用，连连颔首。殿里众人皆是玲珑不过的，察言观色，都跟着凑趣，一时哄得老太太笑眯了眼。
长乐宫中笑语连连，不似方才的拘谨，连带新晋的美人们也轻声软语地说笑起来。
话题不知何时又转到新封的凝充仪身上，淑妃带了笑道：“先头母后还担心着，臣妾早说妹妹才华横溢可比肩男子，皇上定然慧眼识珠，果然可不一见就喜欢了？妹妹刚入宫就位在九嫔之列，连我当年也是比不上的……”
兰贵嫔突然插口道：“淑妃姐姐过谦了。姐姐莫非忘了，咱们端和姐姐可是一入宫就得了夫人之位呢，即便如今，谁又比得过去？……”
兰贵嫔有些不忿凝充仪得瞩目，一席话连消带打，将众人都比在了端和之下，更意在杀杀新人威风。端和暗暗叹气：此女素来少称赞人，如此看来，还是宁愿不要她赞的好。
凝充仪闻言，抬头看了端和一眼，目中微微诧异，很快又低下头，不卑不亢道：“得皇上青眼，是臣妾的福分。娘娘贤德，又岂是臣妾能相提并论……”
端和顿觉此美人看着比方才更加顺眼了。
偏偏有人不肯遂她的意，座上一人凉凉嗤道：“充仪道昭宁夫人贤德？——朕却是第一次听闻。”
凝充仪不意皇帝突然接话，她闻言抬头，不巧正撞入凤凉星眸之中，微微红了脸。
端和见状，恍然大悟：这厮要调戏美人，却拿她来垫底。想及此，端和心中添堵，反而微微一笑。
这笑容看得凤凉刺目，就听她道：“皇上还曾亲口赞过臣妾贤惠，皇上莫非忘了？”
凤凉抬眉，没料到她有此一驳。
端和笑吟吟继续道：“臣妾曾颇羡慕他人才华，皇上却对臣妾讲，女子有德便好，似臣妾般已足够——这可不是在赞臣妾？……”
凤凉听得微愣。
她这番话算不得假。当年端和曾立志夫唱妇随，也要学些诗词歌赋文章之类，凤凉亲自教了她几日，不耐烦了，又禁不住她缠着，遂拿此话来敷衍——不意如今被她涌上。
凤凉忽地扬眉，微微一笑：“朕说的话，难为你还记得。”
端和本揣了几分得意，听他这话回的不明不白，顿时少了许多兴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