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第三章（1 / 1）
潘孜灵所就职的汇达，在一家销售办公家具的贸易公司。它在业界实力强大，职员众多。公司的职能部门围绕着售前、售中、售后三个阶段设立的。售前是销售部，售中订单部，售后有安装部和客服部，另有后勤部门――财务部和人事部。公司在市中心的高端写字楼，买了半个楼层，办公面积足有一千平米。大老板吕奇中把这半层装修成“回”字型，中间是约为六七百平方的大开放式展厅，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办公家具样品，周围的一圈则是各职能部门，还有会客室与会议室。
此时节气过了惊蛰，温度开始上窜下跳。汇达完全从新年的悠闲状态出来，各部门的人也跟着这温度一样，开始上窜下跳起来。
潘孜灵所在的订单部的面积不大，东西却满满当当的。墙面除开门洞与窗洞的位置，摆满了高高低低的文件柜，里面堆满了各式家具资料和小样品。由于小样品多，办公桌下的空间不得不利用起来，除了腿的活动空间外，大大小小的人造板样品攻占了剩余的空间。即便是这样，房间最靠里的地方还是为订单部的部长隔出个单间。
订单部一共四个订单专员，围坐在房间中部一套十字型的四人位屏风工作站上。潘孜灵位置的背后，便是郑部长的房间。此时里面坐的人动静很大：他先是喊来了程莺，吩咐她把展会带回来的资料搬出去分类归档；接着叫来老俞核对今日要发给合作厂商的下单件；最后他高声叫道：“小潘，来一下。”
潘孜灵应声进了他的办公室。
郑部长是一个瘦小精悍的中年人，皮肤黑得发亮，脸部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口烟渍过的黄牙，一双炯炯有神的鹰眼。他端坐在高背的真皮大转椅上，人只占了半张椅子，只是坐势严整，神情谨肃，看上去倒有一番领导的气势。见到潘孜灵来，他目光深沉地扫了一眼后者，两道焦眉微微拧了起来。
潘孜灵只觉得气氛不同寻常，唇边虽然挂着一丝礼貌的笑纹，心情却忐忑不安起来。
郑部长等潘孜灵坐定，开口便说：“小潘，上周吕总和我碰过头，我们决定，从今天起，你调到销售部，做徐总的技术助理。”
潘孜灵一脸愕然，吃惊地盯着自己的上司，这句直挺挺的话来得突然，打得她措手不及，一时不知该应什么话。
郑部长朝潘孜灵摊了摊原本合拢的手，后者的反应似乎在他的意料之中，他没等潘孜灵表示便继续说下去：“这个决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徐总有很多事务需要配合，你尽快把手上的事情移交程莺。”说完他注视着潘孜灵，等着后者的应话。
潘孜灵心里已经难过上了，一个是她不舍得离开订单部，二个是她更不想趟销售部的混水。一想到自己马上要被卷进销售部的漩涡里，她心里顿时不是滋味，脸上的表情也像在不知情的状况下咬了一口苦瓜，苦得皱了起来。
郑部长知道这个决定有点突然，硬生生地把话抛完后，他的语调变得和缓起来。“小潘，我个人觉得这是一个机会。”他温和地说，“销售部的待遇肯定比订单部高，对你个人能力也会有一个大提升。况且，销售部现在只剩下一个王助理，是孤掌难鸣的……”“在招聘不理想的前提下，他们迟早要到订单部来要人！”说着他顿住，眼露精光，不再把话继续往下说。
潘孜灵一呆，瞬间明白了郑部长的意思：就算是不做徐凯的助理，也有可能被赵东方调去。徐凯为人暂且不提，赵东方可是全公司都恨在心里的，两权相较之下，郑部长此举算是“护犊情深”了。
“小潘，以你的能力，完全可以胜任新的工作，挑战与机遇并存吧。”郑部长最后的语气带着长者安慰的味道。
潘孜灵明白自己的调动是不可抗力的，只得收起胸中的沮丧，默声出了上司的办公室。
门外三位同事听闻潘孜灵调动之事，表现各有不同。程莺似乎并不意外，她人稳心细，见潘孜灵满脸写着不开心，便细声安慰道：“听人说徐凯不会为难下属，你就不要担心了。”
“我不是担心。”潘孜灵无奈地说。“我不想离开订单部。”
“吓，小潘，你幸好调给徐凯，若是赵东方！”单伟□□话来。他没有把话说完，而是做了个上吊的姿势，眼皮跟着上翻，舌头也配合地从嘴里掉了出来。
“对啊，小潘，你去了也好，那王助理下的单错误一大堆，看了就头疼，换成是你，我们就轻松多了，反正做一样的工作，换个环境也不错。” 老俞探头过来，对潘孜灵和善地笑笑。
“咳，那花瓶王有什么用！关系户介绍来滴，都是来度假滴！”单伟滑稽地扭动着脖子，像极了京剧里的丑角，不过他迅速想到了一件事，就眼珠一转，语气紧张的问：“赵东方不会再跑来调人吧！”。
老俞迟疑了一下，没有回答，而是把头缩回去继续做他的案头工作。潘孜灵心里不是滋味，四个订单专员，三个均是汇达的老员工，资历最浅的自己，就像苗圃里最细的枝茎，被销售部轻轻一提，便连根带泥的“被”拨了去。不过她不是个拖泥带水之人，一阵垂头丧气之后，她把注意力转向了自己的新上司。
“程莺，你说说徐凯的为人怎么样？”她向程莺打听道。
程莺似乎被问住了，她抬腕支着下巴，抿着嘴想了一会儿，才说：“具体的情况不清楚，只听过同行说他为人的口碑不错。”
“噢！”潘孜灵没得到进一步的情报。
徐凯在广州出差，潘孜灵想等他回来再搬到销售部去，不料郑部长下午就催她尽快移交。潘孜灵心里略觉蹊跷，不过即来之则安之!她开始把手上的文件分门别类，编上序号，标上明细，按时间顺序排列好，程莺没费多少劲就交接过，即便是这样，交接工作还是持续了一下午。
第二天潘孜灵把自己的东西整到一个纸箱里，捧着它来到销售部。销售部在订单部的对面，中间隔着家具展厅，两间办公室距离并不远，潘孜灵却恍惚觉得自己搬到了新公司。
唐小娜早就盼着潘孜灵来。她是销售专员，专门处理汇达的销售续单。她即不需要风吹日晒的找新订单，也没必要对客户摧眉折腰的，并且，坐在办公室的勤奋让她得到了较高的酬劳。这让其他自食其力的业务员纷纷嗟叹：再强的能力，也强不过亲缘的摩擦力！
销售部的面积很大，摆满了工字型屏风工作站。潘孜灵的新位置正好在唐小娜的对面。前者才放下资料物什，后者便从屏风那头飘来一句话：“嚯嚯，总算搬来个顺眼的。”潘孜灵知道唐小娜个性，便微微一笑，不去理她，自个儿打扫起新位置来。
此时业务员纷纷在外找寻机会，偌大的办公室，除了唐小娜，只有两位后勤和两位技术助理，还有一位是坐在窗边的莫小姐。王助理的位置挨着潘孜灵，正忙着比向新人打招呼更重要的事情：在打手机小游戏。
唐小娜趁潘孜灵打扫的功夫，为自己挖了点时间修眉整眼。她长得不算漂亮，整个人应了她名字里的“小”字，小眼睛、小鼻子、小嘴巴、小身材……不过小脸庞自有一番玲珑可人的风采。她的年龄与潘孜灵相仿，却与潘孜灵内敛的外表不同，圆圆的眼睛像刚出生的小猫仔一样神气活现，秀挺的鼻子时不时地耸动着，几星雀斑点在平静的米色肌肤上，像一堆黄豆里蹦入了几颗红豆，十分醒目，微微往上翘的嘴角边长着一对浅浅的小梨窝，让这张脸看上去总是挂着胜利的笑容。
过了半会，她见屏风那头的人已坐定，便冒出头来问了一句：“唉，对面的，上周末去哪潇洒了？”
潘孜灵正在翻看一本家具册子，听唐小娜来搭讪，便头也不抬地答道：“在家睡觉。”
“嚯！”唐小娜哔哩叭啦的收拾好化妆盒，站起身，走到潘孜灵这头来。她把腰靠在屏风上，双手往胸前一抱，笑眯眯地说：“不会吧，我们公司著名的冷美人，就这么地在家空耗青春？”
“啊？”潘孜灵呆了一下，见说话的人目光瞟向王助理，知道她话里带话，便微笑道：“那你呢，过了一个怎样精彩的周末？”
“我！没啦，美人都没人约，我还能有什么举动？”唐小娜眯起眼睛，一脸揶揄的味道。
潘孜灵听出唐小娜浓浓的调侃意味，她不好玩嘴皮子上的功夫，便不打算接茬。
唐小娜没得到继续往下说的回应，便一脸不乐意地俯下身来敲敲潘孜灵的桌面，说道：“潘同学，北极人不在，不需要这么勤奋好学。”
潘孜灵被唐小娜说得哭笑不得，只得扬起头看着唐小娜，面带询问之意。
“唉！孜灵。”唐小娜弯下了腰，下巴半抵在了屏风上，眨着眼问道：“我刚搞到两张王力宏的演唱会门票，要不要一起去看？”接着她下巴微抬，用眼角瞟了一眼潘孜灵的隔壁位，把声音拉高了一调：“你还不知道吧，这门票又贵又难搞！”。
潘孜灵用力捏了捏唐小娜充满炫耀的小尖下巴，咧着嘴说：“不去！”
“哎呀，你这小丫头，没得事干，跑去听什么演唱会，钱太多了给我用用。”冷不丁一句话插来，像掰桔子一般分开了面对面的两张脸。搭腔的人是人事部的部长吴追凤，年龄快有58岁，是汇达的老臣，从公司建立之始便在职。她有着一张刻板的脸：眼袋很大，颧骨很高，鼻梁却很塌；她的上嘴唇薄薄瘪瘪的，下唇厚而垮；皮肤黄黑黄黑的，脸上的肉齐刷刷朝地心引力致敬；她在说话间，眼珠始终固执地贴着上眼皮，这让公司得她“青睐”之人少之又少，因此得一绰号“白眼凤”。
唐小娜直起身来，斜了吴追凤一眼，带着嘲笑的口气说：“哎哟！吴部长，那是我们年轻人的事，你老人家又不懂，凑哪门子的热门啊！”说罢她扭着腰身回到自己的位置。
“哎呀呀，你这小女娃的嘴，怎么讲不出好听话来。”吴追凤抖动着她的厚下唇应道。她嘴上应得虽凶，脸上却不生气，唐小娜的身份，计较不起来。停了一会儿，她转头冲着潘孜灵说：“小丫头，一会儿把门卡送来，我来换一张销售部的给你。”说着她走到办公室靠窗边的一张较大的办公桌坐下。
人事部其实就一将二兵，除了吴追凤外，莫小姐跑人事社保档案，再就是前台的周立立，因为人员少只能将就在了销售部办公。销售部人就多了，加上唐小娜，业务员就有十个。二位后勤配合普通业务员做报价方案，技术助理级别高一点，专门配合销售总监处理技术事务，比如去现场量尺寸、做招投标方案，以及家具调装事宜。
办公室刚刚安静下来，一句话冒了进来：“小潘，到我办公室来一下。”，声音传自于门外，说话的人并没走进来，话音听起来方位不定，显然他是边走边说的，所有人都听出是赵东方的声音。
“切！”唐小娜的冷哼声大的全办公室都听得到。潘孜灵只得合上资料册子，起身走出了销售部。
赵东方的办公室就挨着销售部。潘孜灵来汇达大半年，这是她第一次以销售部职员的身份被赵东方叫去办公室。有鉴于赵东方的名声，她心里隐隐觉得不安，所以她虽然走出了销售部，却不急着去找赵东方，而是站在展厅一角，把自己的心情收拾到一种她认可的状态，才走去敲响赵东方办公室的门。
“进来！”房间里应了一声。
潘孜灵吸了一口气，推门走进了办公室。“赵总，找我有什么事？”她站到赵东方办公桌前，等着赵东方发话。
“坐！”赵东方头也没回，声音里拿捏着威严。今天他一身藏青色的竖纹西装，面料挺括考究。这时他正小心翼翼地把手臂从衣袖里脱出，那样子仿佛生怕西装失去体面似的。
潘孜灵在对面坐了下来，心里不由得也“切”了一声。
赵东方磨蹭地把衣服挂到一旁的衣架上，随后拍拍椅面，坐稳后点燃了一根烟，等烟气冒了一阵后，他喝了一口茶水，伸出舌头把嘴唇弄润后，才开始说话：“小潘，你来汇达也大半年了吧。”
“是的。”
“你看，我们共事这么长时间，相处的非常愉快。”“小潘，工作上若遇到难事，你尽管对我讲。我做家具这么多年，经验倒是不少，指导指导你，总是没问题的。”
“嗯？”潘孜灵讶异地半张着嘴巴，她显然消化不了这些嘘寒问暖的话，脸上露出极不自然的表情。
赵东方悠缓地吸了一口烟，摒了几秒气后，白雾从他的鼻孔里猛猛地喷出，迅速在他与潘孜灵之间漫成一小块云朵。他把目光躲在这云朵后面，无声地窥视着潘孜灵。停了一会儿，他继续说道：“小潘，其实呢，你的进步一直非常快，这我是看在眼里的。”
潘孜灵表情愣愣地，赵东方的一反常态，让她像吃了不干净的食物，浑身上下都反应着不舒服的感觉。
烟雾散去，赵东方鬼笑的表情露出来。他再次举起快要烧到尽头的香烟，送到嘴边用力一吸，长长地吐出烟雾后，他把烟头掐灭在面前的烟缸里，接着挥手赶走他面前的余烟，说道：“吕总调你做徐凯的技术助理，我是很不同意的！之前你在订单部，配合过我很多次，我的做事习惯，你应该是了解的，我想要是我们在一起做事情，一定事半功倍的嘛。”
潘孜灵听得此话，坐姿猛然变得僵硬，心开始惴惴不安起来。
赵东方重新燃起一根烟，一口深吸后，两股笔直的白烟从他的鼻腔奔腾而出，聚在一起，毫不客气地向潘孜灵扑去。他低下头，从嘴里娴熟的吐出余烟，把落在手背的上一点烟灰吹掉，“小潘，今年吕总调整了销售提成制度，你看过了吧。”他笑笑地问。
潘孜灵心里愈加慌乱，表面上却只能点头。
赵东方的笑意更足了，呷了一口烟后，他说：“原来技术助理拿的是固定工资，从今年开始，技术助理开始拿销售合同总额千分之一的提成，这一条你注意到了吗？”
“嗯……”
“去年我的业绩是二千五百八十六万，如果按我这个业绩基数拿提成的话，小潘，你算算能拿多少？”
“完了！”潘孜灵脑海里浮现出这两个字，手已经汗津津的，赵东方的话越说越明，潘孜灵觉得自己想躲都来不及。
赵东方仍然悠缓地吸着烟，两眼却目不转睛地盯着潘孜灵，逼着后者低下了眉头。沉默了一会儿，他语气温和地说：“小潘，我有个想法，也和吕总提过，现在想听听你的意见。”
潘孜灵的心蹦到了嗓子眼！她抬起头来，紧张地盯着面前人的嘴巴，盼望着从里面说出来的不是她心里认为的。
“我调你做我的技术助理，你看怎么样？”赵东方没有如潘孜灵的愿，那张嘴巴毫不体贴地说出了她最不想听的话。
“赵总……”潘孜灵紧张的嘴巴发涩，她支吾着刚想说话，赵东方却绷直五指，手掌往她面前一伸，打住了她的话头。“小潘，我对下属的要求是严格一点，但这也是一种激励！”“在我手下做事情，进步的很快，收入也会比预想的高。”“我觉得，一段时间后，你完全可以达到我的要求，我看这件事情就这样订下来！”说完这通话，赵东方把烟掐掉，身体往椅背上一靠，眼睛透过腾腾烟气，得意地看着潘孜灵。他轻抬搁放在桌上圆实饱满的手指，像弹钢琴似地敲击着桌面，手指缝里顿时跑出一串坚实快意的声响。
潘孜灵的手心湿滑的已经握不紧拳头。她的脸色慢慢转白，额头也潮了，胃液在上上下下翻腾着，刺激着她的胃部隐隐作疼。她回想起赵东方前助理说过的话：“给赵东方做事，要么忍，要么滚！”。焦虑的感觉迅速传遍了她的全身，挤占了她冷静思考的空间。她愣了好一会儿，脑瓜还是混沌一片。赵东方询问的目光让她无处可逃，她只得结结巴巴地低声应道：“赵总，郑部长已经调我做徐总的助理，我想应该问问徐总的意思。”
赵东方哼了一声，腔调冷得让潘孜灵的心打了一个冷颤。“这个事情，吕总知道了，也没什么意见。”
“那，总得向徐总知会一声吧。”潘孜灵觉得自己彻底的败下阵来。
“好！”赵东方的脸色立刻转好。“我会通知他一声，事情就这么说定了。”他结束了这次谈话。
潘孜灵眼见着这件事情没有回旋的余地，心情渐渐地从焦虑转到愤懑。从赵东方办公室出来后，她没有马上回到办公室，而是在展厅角落的一张不起眼的沙发坐下，独自生起了闷气。
潘孜灵知道这位总监大人是出了名的难伺候。凭着吕奇中小舅子的身份，公司各部门的事务，无论大小，他都管上一管。你管就管吧，他偏要拧着大家，事无巨细均要按他的思路来，动不动就像老板一样发号施令，这让吴追凤郑部长这批老臣相当不满！
潘孜灵性情平和，为人友善，但对赵东方的反感，却丝毫不逊于老员工。她明白赵东方的那番“肺腑之言”，实际上就是传达命令。她回想起赵东方开头几句假心假意的客套话，以及惺惺作态地想听取她意见的表情，心里不由得狠狠地恶心了一把。
沉默间展厅的灯光忽然亮起，一个同事领着客户参观家具样品。潘孜灵只得收起心中的愤懑，起身走回销售部。
唐小娜急不可耐地扑了过来。“唉，矮冬瓜和你说了什么？”她关切地问。
潘孜灵嘴唇紧闭，面色铁青，她不准备压制心中的怒火，却也不愿多说，于是对发问的人摇了摇头，便把脸埋入相叠的手臂里。
唐小娜见这情形，嘴里咒骂一句“死冬瓜！”无趣的得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她与赵东方虽同属亲戚党，但在厌恶赵东方这一点上，她和老臣派是“心心相印”的。
接下来的时光有点难熬。气恼犹如决堤的洪水，波涛汹涌的袭来。潘孜灵的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她心里把赵东方的恶举细细罗列了一遍，又狠狠□□了一番，接着她想象着做赵东方助理后的种种受气情景，胃顿时觉得一阵绞痛，她想干脆离职算了，可一想到这份工作做的顺心顺意，又结识了几位说得上话的同事，她又觉得恋恋不舍。于是她在心里没好气地把赵东方得意的脸狠狠捶了一万遍，却发现只不过精神胜利了一番。最后她就如同被暴风雨袭击过的美人蕉，无精打采地弯倒在办公台面上。
唐小娜在对面坐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骑着椅子挪到潘孜灵的位置边。她双掌交叉着叠放在屏风的横杠上，下巴顶在上面，面露同情之色，一对杏眼圆怔怔地盯着潘孜灵。后者被这目光注视的浑身难受，但在心情没有平复之前，她却不愿过多表达。她坐起身，用求饶的目光看着唐小娜，嘴里低声求道：“小娜，你先放过我吧，我现在真的什么都不想说。”
“没让你说啊。”唐小娜怪声怪气地说。她的下巴仍然顶着手背，说话的时候嘴一张一合的，像极了只有口型动作的手指玩偶，“现在中饭时间，我在等你一起吃饭。”她接着说。
“我，不想吃。”
“不行，不就是被矮冬瓜训了一顿吗，多大事啊，犯得着把自己的胃搭上吗。”唐小娜说着站起来，伸出手拽住潘孜灵的胳膊，“走吧，程莺和立立在前台等我们，没有比吃饭更大的事啦。”
潘孜灵知道说不过伶牙俐齿的唐小娜，只得由着她把自己拽起。两人一起走出办公室，来到前台，与等在那的两个女孩会合。
汇达在写字楼的十二层，中午电梯难等，女孩们多半选择走楼梯到五楼的餐厅。餐厅刷卡结算，是开发商的内部食堂，也对本楼业主开放。汇达把员工的餐补都充在卡上，大家的午餐都在这里解决。当然也有像吴追凤这样自己带饭，省下钱在餐厅的小卖部换米换油的。
四个女孩依次打了饭，找了一张刚收拾好的桌子坐了下来。餐厅十分拥挤，坐满了用餐的人。长方形的四人餐桌一排紧连着一排，塞满了除了通道外的所有位置，让餐厅看上去与工厂的食堂没什么两样。不同的是用餐环境很洁净，墙面地面都铺了易于清洁的装饰材料，餐桌椅的材料也极好，还有专人来回做着保洁工作，这使餐厅的硬件环境像极了麦当劳，也成为本楼白领午餐的首选地。
女孩们常常结伴吃饭，渐渐无话不谈。周立立与程莺都是外地人。周立立来自湖南，是四人中年龄最小的。她有一张圆润的脸，小豆子似的眼睛和带着淳朴笑意的厚嘴唇。她吃辣又狠又多，脸上的皮肤却像水蜜桃似得白里透红，一点没被辣的火气烘出青春豆来，这可把年轻的姑娘们羡慕坏了。只是她也有不如意的地方――因为对食物有着无法控制的迷恋，她的体重就有点对不起观众，因此减成像潘孜灵那样匀称的身材，就成为了她时时刻刻提在嘴边的理想。
程莺是四川人，老成稳重，今年27岁，是四人中年龄最大的。她的皮肤就不如周立立的给力，辣一吃多就会起小豆子。她五官的秀气指数不逊于潘孜灵，只是人很消瘦，肤色也偏黄，一张脸因为常常陷入思考而显得忧心忡忡。
唐小娜与潘孜灵是本地人，不怎么能吃辣，所以四人的位置总是固定的，吃辣与吃辣的对座，不吃辣的则是对着不吃辣的。
周立立吃得最慢，其余三人都吃完了，她还在那一粒粒的挑着米。边上就餐的人渐渐散了，餐厅静了不少。唐小娜见潘孜灵双眼无神，心事重重，在那无意识地摆弄着筷子。她便拿起桌面的汤勺，敲了敲潘孜灵的餐盘，大声问道：“孜灵，刚才矮冬瓜到底对你说了些什么？”
周立立嘴里正含着一口饭，听到唐小娜的问话，她急忙“咕嘟”咽下嘴里的饭，跟着喊道：“啥！孜灵，你被赵冬瓜提审了？”
“嘘！”程莺连忙制止了两位姑娘的大嗓门。她扫了一眼四周，见汇达的同事基本离开餐厅，才低声提醒道：“小声点，这里是食堂。”
“怕什么！”唐小娜不服气地说，“难道矮冬瓜会吃人！”
“不是啦。”程莺刚想解释，见唐小娜一脸不豫之色，知道多说无益，便把脸转向潘孜灵，关切地问道：“赵东方干嘛找你谈话，你不是调到销售二部做徐凯的助理吗？按道理他管不了你的。”
潘孜灵停下手，苦笑道：“他要调我做他的助理。”
“不会吧！”唐小娜瞪大了眼睛，吃惊地喊了一声，接着她咒骂道：“我就知道这‘头’死冬瓜没安好心，他想趁徐凯不在时来个先下手为强，真卑鄙！”
“他是怎么同你说的？”程莺急切地问。
潘孜灵摇了摇头，她不想从复述中再次体验当时的焦虑心境，于是谈谈地应道：“他没说什么，就是告诉我他的决定。”
“那怎么行！你现在是徐凯的助理，赵东方有什么权力来调动你。”唐小娜叫道。
“就是就是。”周立立随声应和道。
程莺在边上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冲口说道：“赵东方太阴险了！”。
女孩们被程莺的话一惊，纷纷把目光集中到她的脸上。
“怎么说？”唐小娜问。
程莺的脸上充满气愤之色，她咬了咬嘴唇，说道：“如果赵东方直接来订单部调人，郑部长肯定不会马上放人。”
“对唉，郑部长即使斗不过矮冬瓜，好歹也会抵抗一下，至少不会让他轻松如意地调走人嘛！”唐小娜表示同意。
“他等到郑部长放人了，再同徐凯抢，这样即不费力气调到订单部的人，又给徐凯一个下马威，一举两得！”程莺恨恨的说。
“果然阴险！！”女孩们纷纷叫道。潘孜灵一呆，这才明白事情的内在缘由。她不禁大为吃惊：自己的调动，竟然隐藏着赵东方如此狡诈的心事！
女孩们都安静了下，有关赵东方的话题像一片阴潮的雾霾漫入女孩之间的空隙里，让气氛变得暗淡沉重。
“孜灵，你答应了赵东方吗？”程莺问。
“答不答应有区别吗？”唐小娜没好气地替潘孜灵应道。
“你心里怎么想？”程莺追问到。
“我不知道，我只想继续留在订单部。”潘孜灵一脸的烦恼。
程莺似乎很关注潘孜灵的真正想法，她继续追问道：“孜灵，如果决定权在你，你会选择做谁的助理？”。
“我也说不清楚。”潘孜灵摇摇头，想到徐凯那张拒人于千里的脸，她犹豫地说：“徐凯对我来说也是一个未知数，我不知道能不能与他配合的起来。”
“如果一定要选择呢？”程莺紧逼着潘孜灵，要从同事身上得到答案。
“她还能选谁啊，那不是领导怎么说就怎么做啦”唐小娜插话道。
“我想会是徐凯吧。”潘孜灵说，她心里其实并不肯定，她只是本能地想躲避赵东方。
“哈！”唐小娜尖笑一声。“正常人都会选择徐凯！”她说。
“也不定噢，徐凯要是与赵东方一个样呢”周立立插嘴说道.
“嚯嚯，天下居然还能找到第二个赵东方，真是奇闻怪事咯。”唐小娜怪叫道。
“徐凯会不会和赵东方斗？”周立立显得兴致勃勃，一脸没心没肺的样。
姑娘们心中都没有答案。程莺和潘孜灵沉默了下来，唐小娜眼睛一眨一眨的，似乎在考虑着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沉默间，一个爽朗的声音忽然在女孩们背后响起，“嗨！老乡，你也在这吃饭！”这声音惊醒了女孩们，四对眼睛齐刷刷地朝发声处望去。
站在她们身后的，是一个端着餐盘的高个男孩。他长着一张长方型的脸，小眯缝眼，鼻头尖尖的，嘴巴阔得略显得滑稽，一口整理的牙齿洁白如贝，他的鬓角十分显眼，直而浓密，蓄到了腮底，眉宇间透着讨人喜欢的坦诚。
“哈！老乡，今天真是巧了，我妈捎来一罐她亲手做的辣酱，要不要尝尝？”来人脸冲着程莺，女孩们的目光又回到程莺的脸上。
程莺莞尔一笑，说道：“好啊。”
男孩听了就大大咧咧的在女孩们边上坐下。他的餐盘上果然有一个小玻璃瓶，里面的内容物红红黑黑的，不吃辣的两个人看着就提不起兴趣。两个吃辣的女孩却来了劲，程莺还未动手，周立立便不客气了。她旋开瓶盖先给程莺挑了点，然后抿嘴含下余下的酱，“好吃得惨啰”，她用四川话称赞道。
“这位是何方神圣？”打量完不速之客，唐小娜张口就不客气。
男孩怔了一下，唐小娜大刺刺的问话让他有点不适应，不过他很快回过神来，笑着说：“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叶朗，程莺的老乡，在卓色上班，就是你们对门的公司。”男孩说。
“叶朗，叶朗……野狼？”唐小娜歪着头，带着调皮的神色取笑道。女孩们的面容都泛起了笑意，周立立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
叶朗却面不改色，一本正经的说道：“这位美女说的不错，本人正是一匹狼，不过来自于乐山大佛脚下，是一只被驯化的狼，善良极了。”
叶朗一番自我解嘲的话，让气氛一下活跃了起来。周立立对辣酱大为称赞，只是不喜欢浓烈的花椒味，于是向叶朗打听辣酱的配方。叶朗正在用男人的速度吞咽他的午餐，他边往嘴里送辣酱米饭，边向周立立保证只要问到配方便第一时间告诉她。
唐小娜关心的则是卓色，这家做装饰设计的公司装修了半年多，又空了两个月，上个月才挂牌搬进。这在租金昂贵的高端写字楼里，是一件难以想象的事。于是她带着怪笑盯着狼吞虎咽的叶朗，大刺刺地冒了一句：“你们老板狂有钱吧，在这么贵的地方租了半层楼，还有本事装修了大半年才搬进来？！”
程莺见唐小娜口没遮挡，心里大觉不妥。她瞄了一眼叶朗的反应，见对方好像并不在意，这才放下心来。周立立附和道：“对啊，我天天盯着你们公司门口看，就想着这家公司怎么还没搬进来？”
叶朗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呼哧哧地把最后几口饭吃完，才停下动作回答道：“我们的房子是买的。设计方案是我们老板南隽自己做的，他经常出国，方案一直拖在手上，就花了这么长时间才搞定。”
“我说你们老板有钱嘛。”唐小娜叫了一声，接着她转动灵活的小杏眼，在叶朗脸上巡了巡，不怀好意地笑道：“你是设计师？”。
“如假包换！”叶朗笑眯眯地说。
“大设计师？”唐小娜抬高了声调。
“大设计师还不是，不过总有一天是！”叶朗满脸带着期盼，回答的很坚定。
“嚯嚯！大设计师！”唐小娜口气越来越不礼貌。程莺见状急忙在桌低下伸手拽了拽唐小娜的衣摆，嘴上则向叶朗介绍起在座的三个女孩。
叶朗向女孩们问了好，便开始说起设计界的新闻。女孩们本来不感兴趣，不过叶朗说话幽默，竟能把他行业里的事说的诙谐有趣，女孩们渐渐被他吸引，笑声也变得密集，最后竟连潘孜灵的心情也好了起来。直至餐厅人走光了，五个人才尽兴离开。叶朗约了四个女孩明天食堂不见不散，说会带来另一口味的酱来给大家尝尝。女孩们不置可否，叶朗也没勉强，陪着女孩们走回十二楼后，五人在走廊分了手，各自回了公司。
下午上班，办公室里除了唐小娜与吴追凤斗了两句嘴，一切都很平静。吴追凤给潘孜灵递来新的门卡，潘孜灵心里不由地悲怆起来，这意味着她彻底的跟订单部没了关系。
赵东方中午就出了门，王助理依旧保持着一种姿势玩游戏。潘孜灵则坐在位置上发呆。她心里不是没有希冀徐凯用他冷冰冰的面孔给赵东方的调动回应个“不”字。但徐凯毕竟是新来的，又与她未共过事，犯不着为了她与赵东方闹矛盾。想到这，她极不情愿地把桌面上的家具册子重重扣上，本子“嘭”的一声吵到了唐小娜。“认命吧！”她扔来了一句让潘孜灵更加气愤的话。
晚上杜姗约潘孜灵练瑜珈，同去的还有杜姗的新同事司徒美。潘孜灵心里有气，便跟在教练后面，恶狠狠地练了一个小时。回到家她又灌了不少开水，这些水害得她频频上卫生间，直到后半夜才勉强睡着。
早晨她几经努力才挣开眼睛，赫然看到墙上的时钟指在八点半。她一惊，翻身就想坐起，“哎哟。”她□□了一声，重又躺了下去，原来胳膊和腿不知怎么回事，酸麻的不听使唤。她莫名其妙地想了一会儿，这才记起昨晚自己疯狂想劈下腿的情景，心里不由得后悔：干嘛那么起劲和自己过不去！
“看来今天铁定要迟到。”她自语道。想到这，她的心反倒平静，起床的动作也放慢了下来。缓缓支起上身后，她颤颤巍巍地起了床。房间暗乎乎的，她走到窗边，费劲拉开窗帘，明朗的阳光射进室内，房间瞬间透亮。
潘孜灵朝楼底下张望了一会儿，天气预报说寒潮结束，今天气温将会明显回升。她看到邻居们，除了老人还穿着羽绒服，年轻人都已经清凉上阵。
潘孜灵走到衣柜边，手臂抖抖地翻了翻衣服，发现自己在这交替季节的衣服少的可怜。她随便抽了一件，是前年彭娟为她买的略显宽松的黑色卫衣。衣服有点褪色，款式也老旧。潘孜灵搭配了一条灰黑色的牛仔裤。她这一身黑，再加上没睡好而起的黑眼圈，看起来活像个怨妇。“杜姗要是看见了，非得说死我不可。”潘孜灵笑着想。
墙上时钟提醒潘孜灵时间已经是九点。她拿出手机，找到唐小娜的号码，想让后者帮忙向吴追凤请个假。她正想拨出电话，一个电话却抢先打了进来，她一看，是唐小娜的，“还真是心有灵犀！”她边想着边接通电话，话筒里传来唐小娜焦急的却压得低低的声音：“孜灵，你在哪？怎么不在办公室？。”
“我在家，正好，你帮我向吴追凤请二个小时的假，就说我人不舒服。”潘孜灵说。
“啊！你搞什么鬼，北极人一早就来了，来了就叫你去他办公室，我对他说你去洗手间了，这会子我正躲在洗手间里和你偷偷讲话呢。”
“徐凯找我干嘛？”潘孜灵奇怪地问。
“你管他找你干嘛，你这不是还没调给矮冬瓜吗，你不趁着北极人找你谈话的机会，与他说说情，叫他不放你去矮冬瓜那边吗。”
潘孜灵没想到徐凯会找她谈话，她更没想过亲口向徐凯说情。唐小娜的话让她胸中生起一线生机，她顿时兴奋了起来，“我马上就来。”她说。
“快点！我去北极人那边帮你拖着，要是让他知道你迟到了，对你肯定没好印象，那可就真的没希望啦。”说完唐小娜便急急挂断了电话。
潘孜灵放下电话，急忙跑到卫生间洗漱，可是四肢不听使唤，动作怎么快都快不起来。潘孜灵心里焦急，却也无可奈何。四十分钟后，她才摇摇晃晃地到了办公室。唐小娜早就等的眼睛在冒火，见到潘孜灵来，她低声骂了一句：“怎么这么慢，真不叫人省心。”说完嘴巴往销售部最靠里的一个高屏风隔断呶了呶嘴，说道：“快去啊，他等你有一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