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1 / 1)
“爸爸的情况怎么样了?”加护病房的玻璃窗前,身着套装的秀丽女子蹙眉望着里面插着呼吸器昏睡不醒的老人,细致脸上不复平日的干练,而是忧心忡忡。
“心血管阻塞,心脏功能轻度衰竭。”答话的是坐在不远长椅上的另一女子,两人面容完全一样,只是气质略有不同,她一向沉静的眼中也带着些许忧虑,“医生说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但不能受任何刺激。”
沉默半晌,何若冰转身背靠玻璃墙,望向姐姐:“姐……那小雪的事该怎么办?”
“只能先瞒着他了。”何若寒沉吟着说,“爸爸醒来之后,要全面封锁他的消息来源。”
“能瞒住他么?”爸爸的年纪虽然大了,手腕可一点没软。
“尽力吧。还有就是尽快把小雪找回来。”何若寒长叹,“这丫头,平日乖乖静静的,一出事就是惊天动地。”
“是啊,时光机器,我都还没见过呢……”出身麻省理工的何若冰咕哝了两句,“她的安全我倒不怎么担心,小雪的能力足以照顾自己。只是,怎么把她弄回来实在是个大问题。”
“跟133实验室的交涉出了问题吗?”
“美国、日本政府那边都已经搞定,他们的领导人都表示出同意出借时光机器的态度,但是……”何若冰烦躁地踱了几步,“133实验室背后最大的支持者――日本黑道的新月会,放话说不会将时光机器借给何氏。”
“新月会?我们之间没有交情,但何氏也从未与他们起过冲突啊。”
“就是啊,我就想不出我们何氏哪里得罪过新月会。”何若冰柳眉深蹙,“更奇怪的是,我前两天得到的情报显示,新月会的几个元老级人物都没有反对出借时光机器,坚持不肯出借的是他们的会长黑泽昊月。”
“黑泽――那个有‘黑道太子’之称的黑泽昊月?”何若寒脸上闪过一瞬即逝的惊讶,随即便陷入了沉思,“嗯……这样的话……”
“姐姐,你知道些什么吗?”
“还不能确定。”何若寒站起身,“不过要是我的猜测正确的话,小雪会被时光机器带走的愿意也能水落石出了。”
“是啊,我一直想不通,她没事跑到冰岛去做什么。”何若冰一惊,“难道,她是被新月会的人带去的?”
“不,不完全是这样。”何若寒紧闭眸思索一会儿又道,“若冰,你知道小雪这两年来与三个女孩儿交往甚密的事吗?”
“嗯,知道,”何若冰点点头,“美国黑道腾龙会展爷的女儿展悦然,有尤里西斯二世之称的希腊新船王沈叶飞的妹妹沈婉琪,还有西欧宝石王国伊斯王国的公主柳雨诗,加上咱们家小雪,都是身世很了不得的女孩子呢。”
“恐怕,她们不只是身世了不得而已。”何若寒的神色凝重起来,“小雪那丫头,这两年瞒着我们干了不少好事呢。”
“可是……她不是一直在何氏工作吗?”
“若冰,你低估小雪的能力了。”何若寒摇头,“领导何氏对我们来说是非常吃力的事,可小雪不一样,我相信她还有足够的精力去做其他事。”
“是吗……”何若冰叹气,疲惫地以手支额,“确实,小雪一不在,何氏里的事务,就多得让人焦头烂额啊。”
摸摸二妹的头,何若寒的话语中透着怜惜:“这几天累坏了吧?今天早点回家好好休息一下。”
“姐姐还不是一样?”看了看病房中沉沉睡着的父亲,“无论如何,要尽快把小雪从17世纪带回来。”
“交给我吧,我想,是时候去见见小雪的那几个朋友了。”何若寒拍拍何若冰的肩,“我把我手下的几个助手给你,接下来几天,何氏的工作你要担下来。”
“是,我会努力的。姐姐也要加油。”
***
希腊,拥有悠久历史的美丽古城,阳光、海岸。蔚蓝的爱琴海,古老神秘的洁白巴特农神庙,高高矗立于嶙峋的石山上。
不过,正闷在豪华海景别墅中的三人,可没有那个闲情逸致欣赏整面透明玻璃墙外的美景。
尤其是,被另外两人紧迫盯视的某悲惨女孩。
“呜……”在火辣凤眼和水柔杏瞳的注视下,困于沙发一角的沈婉琪,越来越往里缩,巴不得自己能变成沙发的一部分,不要再承受展悦然和柳雨诗的“热情”眼光。
“你,你们不要盯着我看嘛……”沈婉琪哭丧着脸,可怜兮兮道,“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啊。”
“悦然,琪琪说她不知道怎么办耶。”柳雨诗拉拉展悦然的衣角,天真的小脸上有着困惑,“可我们不是得到消息说,新月会的黑泽昊月宣称只要‘谜之花’的粉樱取去与他面谈,他就同意出借时光机器吗?”
“砰!”正中红心!沈婉琪惨白着脸哆嗦着,就知道这个天使面孔的小鬼是最先揭她底的。
“谁知道,搞不好茕雪一不见,她就不愿再自认是‘谜之花’的一员了。”火爆脾气的展悦然讲话也是快人快语。
“我才没有!”沈婉琪激烈反驳,但立马又软了下去,“我,我只是不想……”她咬住下唇,神色犹豫不决。
“唉,我就是看不惯你这种蔫不拉叽的样子。”展悦然向天翻了个白眼,没力地倒入沙发中,“虽然目前没有更好的救茕雪回来的方法,你不想去见黑泽昊月也可以明说呀,我们两年多的姐妹了,难道还会逼你吗?”
“对呀对呀。”柳雨诗点头附和,声音软软嫩嫩,“琪琪,你有什么苦衷吗?你实在不愿说也没办法,但假如说出来的话,我们也可以帮忙你解决呀。”她小小地叹了一口气,“说起来,那个黑泽会长好奇怪哦,就是指明要琪琪去跟他谈,其他人一概不甩耶。”
“哼,一想到他我就火大。”展悦然恨恨道,“我用我老爹的名义给他发了封‘龙函’,他居然完全不理!新月会有那么了不起吗?”腾龙会的‘龙函’,见函如见展爷本人,黑道中人莫不闻之起敬。
“嗯,何氏也已经与新月会有过接触了,而且还开出了五亿的价码,但他们还是不接受。”柳雨诗说着,大眼睛滴溜溜地看向沈婉琪。
这样……这样叫不逼她吗?沈婉琪颤巍巍地抖着嘴唇,她本来还对腾龙会和何氏抱着一线希望的……有关那个人的事,又不能拜托叶飞哥哥,而且就是叶飞哥哥出面,那个人也不会妥协的吧。她,她也很想救茕雪回现代啊!可是,一想到那个人,甚至听到那个人的名字,她都觉得很害怕很害怕。
黑泽,昊月……
“喂,你到底在怕什么呀?”受不了婉琪那副被宰羔羊的死样,展悦然不爽地拍案而起,“一个黑道老大而已,有我们给你撑着,还怕他吃了你吗?”不是没考虑过危险性的问题,毕竟黑泽这样的行为太过诡异,但在他如此公开的条件下,再加上她们几个的背后支持,出事的可能性实在很小。除非……婉琪一直瞒着她们的秘密,真的与黑泽昊月有关。
“搞不好我早就被他吃了呢。”婉琪小声嘟囔了一句。
“什么?!”这一惊非同小可,展悦然整个人都跳了起来,“你刚才说什么?你被他吃了?”凤眼中写满不可置信。
“哦,原来你们是这种关系呀,难怪。”一旁的柳雨诗倒是比较快进入状况,还自动自发地为黑泽诡异的行为作了注解,“琪琪你以前与黑泽昊月是一对恋人,后来因为种种原因分开了,现在黑泽想要再度追回你,你却不想再踏上日本那快伤心地……”大大的眼睛蒙上了一层水雾,“琪琪,既然这样,我们就不勉强你了……我们再想办法……”
“等一下,等一下!停止你那没有根据的幻想!”沈婉琪受不了地低呼,“我是说‘搞不好’,没有说肯定呀!”
“那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跟黑泽昊月是什么关系?”展悦然还是对那句“我被他吃了”耿耿于怀。
“我也不清楚。”
“啥?”两人同时睁大眼。
轻叹一声。“我有过间歇失忆。我……应该是认识黑泽昊月的,但那片记忆对现在的我是一片空白。”决定索性不再隐瞒,沈婉琪娓娓道来,“三年前我曾离家出走过,半年后被哥哥找了回来,但那半年中发生了什么我完全不记得了,只知道自己应该是在日本。”自那以后,,飘散的樱花,一蓝一黑的紧鸷双眸便夜夜出现在她的梦中,“哥哥什么都不肯告诉我,奇怪的是,我也不想知道。直到有一天,我无意中在‘掘金者乐园’的网页上看到了黑泽昊月的照片,我立刻就意识到我认识他,而且……我们之间的关系绝不单纯。”她顿了一顿,平静了一下心情,“我不想去调查我与他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因为,我怕他……不知为什么,一想到他,心里就会觉得恐惧……”
“所以,你一听说黑泽昊月开出的条件,就躲到这儿来了?”
“人家也不想啦……”沈婉琪颇有些心虚,“是叶飞哥哥硬把我关这儿的,还不是被你们找上门来了。”
展悦然和柳雨诗对视一眼,之前她们曾花大力气调查过婉琪与新月会的关系,但所有资料都如被一只黑手掩盖住一样模糊不清。这回跑到希腊,更多的还是想满足一下好奇心。婉琪在那失踪的半年内,毫无疑问是与黑泽在一起,偏偏婉琪又想不起来,恐怕现在知道那半年里发生过什么的,只有黑泽昊月和沈叶飞了。不,也许还有茕雪。
热情明快的弗莱明哥舞曲响起,展悦然翻出手机,接起了电话。
“嗯。对……就只有这些消息?……白虎堂那边怎么样?……好,我知道了。就这样,你们继续调查,一有结果立即向我报告。”
合上手机,展悦然来回走了几步,侧坐在了沙发的扶手上,偏头问道:“你们有想过,茕雪怎么会‘误启’了时光机器吗?”
“啊?”另外两人一愣,柳雨诗立刻反应过来,蹙起眉思索:“嗯,我们好像是忽视了这个问题……”
“可是从133实验室调查提供的报告就是误启呀,好像说是茕雪自己按了启动钮。”
“没错,听起来是合理的解释,令我们忽视了不合理的地方。”展悦然道,“茕雪有理工科博士学位,她为人又一向谨慎,我相信没有特别的理由她是不会碰实验室里除时光机器图纸外的任何东西的,又怎会去按时光机器的起动钮?我一直觉得很不对劲,派人去查,还是什么也查不出来。不过有一条可能有用的消息,在茕雪去冰岛前的一周前,新月会的一架小型专机秘密降落在格陵兰机场。”
“你的意思是……”沈婉琪的脸色苍白起来,不过,那个男人确实有可能会这么做。
“这件事,一直都在新月会掌握之中。”柳雨诗点点头,天真的眉宇间透着少见的睿智,“我们之前的确忽略了这个问题,现在想来,疑点不少。我们取得的情报惊人的统一,假如这个情报不是真的,那就是有人一手遮天故意作假误导我们;还有,茕雪无论如何也算是非法入侵133实验室的,即便她是何氏三小姐,美日两国也不该就此甘休,现在他们却毫无动静,显然有内幕。”
“133实验室的幕后支持者,最有势力的就是美国的诺布罗财团和日本的新月会了。”沈婉琪垂首低语,樱唇泛起一抹苦笑,“诺布罗财团与我们和何氏都没有利害关系。”她躺倒在沙发上,长叹了一口气,“看来,茕雪的这件事,真是因我而起了。”
一直以来,她都有这样的预感。无论她逃到哪里,那双蓝黑妖瞳的主人都是不会放过她的。总有一天,她会回到梦中那处樱花飞舞的地方。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还连累了茕雪。
明眸睁开,沈婉琪的语调一改平日的懒散:“我今天晚上出发,去日本见黑泽昊月,请他借时光机器给我们。”
没有多说什么,展悦然看了她好一会儿,问道:“没问题吗?”
虚弱地回以一笑,“相信我。”该来的终究要来,是时候把过去找回来了。
俐落地解下靴间的银色雕花手枪,展悦然顺手抛出,枪在空中划过了一道漂亮的圆弧后稳稳地落在了沈婉琪的手里。
“这……”她蹙眉看着手中的银枪。
“我知道你不用枪。”展悦然言简意赅,“留着防身。”
犹豫了一下,沈婉琪还是把枪收了起来。
这时,柳雨诗也把一个小巧的化妆箱放在了桌上,“婉琪,这个箱子你也要带着哦,”她眯眼笑得无邪,“会很有用的呢。”里面装的可不只是化妆品,还有她独门自制的**、泻药、毒药、**……一应俱全,可说是居家旅行之必备良品啊。
低头摆弄了一会儿,沈婉琪抬起头来,口气带着怀疑,“你……早就准备好了吗?”
“啊?什么?”柳雨诗张大清莹双眼,一副无辜样。
“……算了。”这个小狐狸,只有茕雪玩得过她。
“要是实在不行,就快点通知我们。”展悦然双手环胸,“拼着与新月会正式杠上,我们也会去救你。”
红唇微勾,沈婉琪语气中恢复了自信,“悦然,不要太小看我。”她从沙发上站起,“别忘了,我也是名闻世界的‘谜之花’之粉樱呢。”努力不去想那个男人纯黑的背影,“我一定会带着时光机器回来的,然后,我们一起去救茕雪。”
然而,这个诺言却注定不会成真。因为她一去,便会堕入那永恒的黑暗中,再无逃离的可能。
***
四轮马车咔嗒咔嗒地在石板路上跑过,穿过层层的淡雾。初升的新月挂在深蓝的天幕上,隐隐地散发着红光。
这个时候,一般百姓家都已经上床睡觉了,难得有几户人家窗中透出暗黄的灯光。蜡烛在这个时代仍属于奢侈品,不是人人用得起的。
不过,对于贵族来说,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坐在颠簸摇晃的马车中,茕雪倒是颇有些怀念自己的BMW跑车。当初在英国的时候还特地去坐了一下伦敦的马车,觉得挺有趣,只是现在长时间地坐,骨架未免有被摇散的危险。
掀开蓝色的绸指帘子,茕雪就着车头挂的琉璃小灯发出的荧荧灯光看了一下路。大概再过两条街,就到伊莎伯爵夫人的宅邸了。上一次去那边时,她还是露易丝·马尔科纳的侍女;这一回,则是以神秘占卜师“雪”的身份被特别邀请的。
她该为此感到荣幸吗?茕雪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穿着的奢华礼服,白色的丝缎层层叠叠地延展,华丽精致的荷叶边,裙摆上还缀着闪烁的水钻;剪裁也相当完美,服帖出她纤细姣好的身段。这是伊莱丝特地为她定做的,花了三百英镑,是个足以令爱钱如命的伊莱丝肉痛好几天的大数目。
不过,当然――伊莎伯爵夫人付出的“出场费”要比这笔钱多得多。
“你只要在宴会厅过一个场,然后给女眷们占个卜就行了。”这是伊莱丝对她说的,但从她闪烁其词的态度看,事情显然没这么简单,让她想不怀疑都难。
也罢,兵来将挡水来土淹――看着办吧。
一阵马声嘶鸣,马车渐渐慢了下来,最后在一扇雕花铁门前停下。戴好纯白的面纱,茕雪撩起车帘,在小厮的扶助下下车。
“雪小姐,恭候大驾。”一个手提灯笼,穿着黑色燕尾服的中年男子对她行了个礼,“委屈您得从偏门通过,请允许我为您引路。”
英国人对身份地位的看重由此可见一斑。茕雪微笑颔首,将套着长手套的右手交给那男子,随他走进偏门,绕过层层的树丛,来到灯火辉煌乐声飘扬的宴会厅外。
真的是很奢华啊!茕雪眯起明眸仰望这三层的巨大巴洛克式建筑。严谨流畅的线条,*而又华丽的外型,墙上刻满了栩栩如生的浮雕。上次来的时候匆匆忙忙都没有看清楚,现在想来,伯爵夫人这一支的贵族在历史上亦是相当赫赫有名呢,毕竟是与英王室有直接的姻亲血缘关系。
男子走道镀金的大门口,用力拉开,厅中的灯光如水一样流泻出来,盈盈地照在茕雪身上。踏着乳白色的长羊毛地毯,茕雪姿态优美地缓步进入大厅。
大厅中有一瞬间的寂静,为了她浑身洋溢的异国风情和惊为天人的美丽。丝绸一般的黑发柔顺地披散在背后,一条银色的长发带系在发尾,在灯火照耀下与裙上流绚光彩的水钻交相辉映,纤细的身子包裹在柔滑的白丝绸礼服之中,更衬托出她深邃而明亮的乌眸。在雪纱的遮掩下,面容虽看不清但反而透着一种朦胧的美感。淡淡的蜜色肌肤不如欧罗巴女子的白皙,却光滑润泽毫无瑕疵。
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宴会厅中又恢复了刚才的喧闹。绅士淑女们手拿香槟,谈笑风生。大厅西北角还放着几个牌桌,不少绅士们彬彬有礼地玩着桥牌,淑女们则手持扇子,保持着标准的微笑观看牌局。现在正处于晚会的中期,晚餐刚结束不久,而舞会还没有开始。
茕雪坦然面对不时从四处投来的惊异、赞叹、爱慕、嫉羡,还有带着不屑和鄙夷的各种眼神,走到羊毛地毯的尽头,撩起裙摆向坐在红天鹅绒软椅上的伊莎伯爵夫人行礼。
伯爵夫人略显富态,举止间都自然有着一派雍容华贵的贵妇人风范。她微笑着向茕雪回礼,圆圆的脸如祖母般和蔼慈祥,但淡蓝的眼中闪过的睿智又显示出她并不是个简单的女人,能在社交界有如此高的地位,她必定也有自己的处事手段。在她身边围坐着几个身着华服羽扇轻摇的淑女,或好奇或高傲地看着茕雪。
“幸得雪小姐大驾光临,真是蓬荜生辉啊。”伊莎夫人说着常见的客套话,示意茕雪在离她不远处的一个软椅上坐下。
“哪里,能来到这里才是我的荣幸。”茕雪优雅坐下,保持良好的耐心,回应了一大堆的社交辞令。
伊莎夫人惊讶于她完美的修辞和礼仪,不禁问道:“听说雪小姐是来自东方的贵族,请问确有此事吗?”
茕雪轻笑:“说是贵族,那也称不上。家父本来出身官宦之家,也曾有过荣华富贵,但终究如过眼烟云,破落至此……”她长叹一口气,眼眸低垂。
“对不起,雪小姐,我无意触犯到你的隐私……”
“夫人多虑了,这算不上什么隐私,我从来无意隐瞒。”
有人在看她。
即使不回头,她也感觉得到一道炙热而充满侵略性的眼光灼灼地专注于她身上,那是让人无法忽略的巨大存在感,就算他已刻意敛藏了气息。
他果然来了。
不愿回应他的目光,茕雪假装什么也不知道,继续与伊莎夫人谈话。
上一次,她又失态了……居然打了他一巴掌。依黎夏斯的个性,是绝对不肯善罢甘休的。自幼受训而成的自律性格和天生的谨慎思维到了他面前,似乎都会出问题――他出口伤人固然过分,但有一千种比打他更有效的方法惩罚他,可自己却控制不住――真的是很危险啊。
他的目光逐渐凌厉起来,热得仿佛要在她背后烧个洞,她敏感的颈部肌肤已起了一粒粒小疙瘩。这么易怒的一个人,真不知他是怎样在尔虞我诈的宫廷生活中存活下来的,相比之下,那个一直与他同行的杰泽尔更像个标准的贵族。不,不该这样说,应该是黎夏斯那张扬狂放的个性,本不适合作个贵族吧。
在他的目光炙烤下,茕雪觉得自己周围的空气都热了起来,连伊莎夫人都感到气氛的不对了。幽幽叹一口气,茕雪知道他不会放弃,只得缓缓别过头,仰望他的所在。
他站在二楼的楼廊上,一如她当初那样,在暗处居高临下地睥睨众生,只不过这次角色互换了。因为站在逆光处,茕雪只能看到他颀长而充满力量地身体线条和他沉浸在黑暗中的脸部轮廓,仍旧俊美狂傲得犹如异教的神祗,似乎所有人都只能仰视他,臣服于他。
当然,她是例外。
心情忽然好了一点,茕雪望着他燃烧着火焰的冰绿眸,颇有些俏皮地抿唇一笑,不意外地看到他的绿眸闪动。火热而冰冷,从没见过一个人是像他这样极端矛盾的综合体。也许,黑泽昊月……不对,黎夏斯事实上是不如黑泽昊月那样冷心绝情的。不过,黑泽昊月他对婉琪真是执著得很,才给她带来这么多麻烦。
他的眼神紧紧捉住她的,毫不放松,如矫捷的鹰隼看着自己的猎物。茕雪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不知不觉竟成眼波纠缠。他仍在生气吗?她揣测着。刚才从他身上爆发的炽热火焰已经敛起,但他周身仍环绕着些许不悦的气息。目光也不似刚刚锐利,漂亮的绿眸遥遥映在她眼中。
太危险了。
忽然意识到自己现在的行为有多么地不经思考,茕雪轻蹙柳眉,躲开他的眼,开始假意与伊莎夫人攀谈,刻意忽视他的存在感。
她的直觉不会出错,无论主动被动,有意无意,黎夏斯都将是对她的一个重大威胁。竭力保护自己的安全,是何家的家训。她的能力不足以除去这个威胁,那么――就要躲开他了。
***
该死的女人,竟敢再次忽视他!黎夏斯不可置信地紧盯着茕雪纤细的背影,怒火再次狂燃,眼睛眯起,他的手劲已将木质栏杆捏得嘎吱作响。
他早该知道的,她总有惹起他怒火的天赋!然而,她又该死的美丽――他忆起方才她如仙子般踏入宴会厅时的景象,眸子不由稍稍放柔,即便面纱遮掩了她的面容,也丝毫不折损她的美,甚至使她更吸引人,而他――是在场“唯二”看到过她容颜的人。
上次从玫瑰香苑匆匆离开,是因为亚力克紧急报告,罗那德那个白痴,居然不经大脑地直接冲进激进党的聚集地试图抓到他们的幕后首脑“J“,结果差点引起了大火拼,也使得杰泽尔在激进党内安插的两个探子曝了光!他和杰泽尔连忙赶到现场,尽管成功控制了局面,但接下来激进党的行动无疑会小心谨慎得多,他们正式诱捕“J”的计划也被全盘打乱。
之后的几天也都忙得脚不沾地。作为保皇党的领袖人物,他耐下性子安抚那些个炸了锅的议会老头,好不容易才脱开身。本来,他是绝对不会参加这个无聊的社交宴会的,三天没沾到床的他,脾气大得连自己都控制不了。但当杰泽尔贼兮兮地告诉他,伊莎夫人这回请到了“雪”参加宴会时,他竟如青涩的毛头小伙子一般,迫不及待地接受了邀请,只为了想再见到她。
真是――不可理喻!他竟会如此渴望看见她,想听到她温和而不失冷淡的嗓音,还有――想尝到她鲜嫩娇美的唇。自从上次吻了她之后,他便再不能忘却她甜美迷人的滋味,直想再度一亲芳泽,甚至想获得更多。
是了!就是这样吧,她的美丽,她的冷淡,她的不驯,引起了他血液中流窜的征服欲,等到他驯服了她,得到了她,一切就会恢复到正常的轨道上来。
蒙哥尔顿家族天生的掠夺性蠢蠢欲动,黎夏斯眯起绿眸,丝毫不客气地用眼吞噬着她暴露在外,闪着珍珠色泽的柔嫩肩颈肌肤。一旦确定了目标,就要毫不留情地夺取,这是他一向的行事准则。
不耐于楼下那些女人的纠缠和一些人对他的巴结献媚,之前黎夏斯早早就上了楼,隐蔽在黑暗中,等待着她的出现。不知有意抑或无意,他选择了当初第一次见面时茕雪所站的位置,一直看着她。
当他因她的忽视而气得差点举步下楼的时候,只见她柔柔一叹,随即转头,湿润的黑瞳盈盈望进他的眼里,令他火气一下子消失了大半。
她……笑了吗?隔着白纱,他无法确定,应该是吧。不同于她一贯客气有礼的微笑,而是带点俏皮,带点精灵,给他一个人的笑。
可是之后,也就是现在,她又无视他的存在!
一直站在黎夏斯身后几步,快乐地欣赏着好友变幻莫测的情绪的杰泽尔此时走上前来,顶了顶黎夏斯:“喂,看够了吧,舞会开始了哟,你不去请雪小姐跳个舞吗?”
黎夏斯不悦地回头瞪了他一眼,但随即杰泽尔便表情夸张,大惊小怪地嚷嚷道:“哎呀,有人捷足先登,向雪小姐邀舞了!”
黎夏斯立刻转头往下看,见是琼森子爵正故作潇洒地牵起茕雪的小手,绿眸马上不悦地眯起,危险的气流开始在周围流窜。
悠扬的乐声响起,宴会厅的一角,身着白色镶金边制服的宫廷乐队演奏起了开场的华尔兹舞曲。一对对绅士、淑女动作优雅地起立,牵着手双双滑入舞池,裙摆飞旋,香风鬓影。
“嗯,雪小姐的舞跳得真不错呢!”杰泽尔略带惊讶地叹道。的确,她的舞步优美,身段柔软,镶着水钻的裙摆在她轻盈的脚步下似乎有生命般的旋转,划出一道道溢彩流光,轻易得到了所有人的注目,尽管与她跳舞的,是那个舞技出名拙劣的琼森子爵。
很快到了交换舞伴的时间,琼森子爵心不甘情不愿地将茕雪让给了卡洛男爵,之后又换了好几次。宴会上的所有男人都希望能与茕雪共舞一曲,黎夏斯站在楼上,脸部如冰雕一样没有表情,身边的气息却越来越阴沉。
该――死!那个女人,非要这样一曲接一曲地跳下去吗?黎夏斯忿忿地想,看着其他的男人搂着她的纤腰,握着她的小手。她――她是他的猎物,谁也别想抢!终于,在看到有名的色狼卢文侯爵竟趁跳舞之机抚摸她的美背时,黎夏斯彻底无法忍耐了!
“我要砍了那家伙的手!”黎夏斯诅咒着,踏着矫捷的步子如同烈火中的太阳神一般离开栏杆,向下楼的楼梯走去。
杰泽尔站在原地未动,深思的眼望着怒气勃发的黎夏斯。他偏头看了舞池中白衣胜雪的茕雪一眼,一贯温和带笑的蓝眸中倏地闪过一道锐利的寒光,稍纵即逝。
***
“雪小姐,过几天在下府中也将有一场宴会,在下诚挚地邀请您光临。”卢文侯爵面白唇红,留着两撇挺翘的小胡子,在英国人的审美观中该算是典型的古典美男子了,可惜一双目光不正的桃花眼和不规矩的手使他的贵族气质全无。
茕雪随着音乐一转,技巧性地摆脱了他不断吃豆腐的狼爪,柔声应道:“承蒙爵爷厚爱,但我最近身体不适,今日前来已属勉强,怕是无法应爵爷之邀了。”没想到这种场合也会有这样的色狼,不过,恐怕还是因为现在自己的身份,这人才敢如此放肆吧。
哼,整张脸被面纱蒙着,还不知到底怎么样呢,就算长得再漂亮,还不是娼馆里的*,竟然在他面前摆架子。卢文侯爵假惺惺地笑笑,手再度摆上茕雪的纤腰,“雪小姐身体不适?那待会儿不如由我送雪小姐回玫瑰香苑吧。我家的马车宽敞舒适,您一定可以好好休息的。”
茕雪微微皱了一下眉。她是可以喜怒不形于色的,但这个人的抚触太过令人讨厌,相比之下,就事论事地说,黎夏斯当初轻薄她时感觉还没这么坏。
想个办法摆脱掉他吧,反正她答应跳舞也是为了问出一些情报,现在想知道的都知道了,再耗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不过――她倒是算错了黎夏斯的耐力,本以为跳不到几支舞,他就会冲下来抢人,然后自己便可借故托辞离开,现在只得靠自己了。
眸子低敛,茕雪不动声色地将卢文侯爵向舞池中央带去。那里人多腿杂,她只要算准时间将他的腰筋扭一下,立刻就可让他无法再动弹,也绝不会给人发现。
舞池忽然安静了一下,茕雪抬头,就看到身着猩红色长礼服,俊美昂扬得连魔鬼都要叹息的黎夏斯挟着雷霆万钧般的气势直直向舞池中走来。他的薄唇不悦地抿紧,绿眼闪着钻石般冷厉的色泽,紧锁着她。
完全不费力气地将碍眼的卢文踢走,黎夏斯成了茕雪的下一任舞伴。几乎只是一瞬间,茕雪的手腕便被他握住,轻轻一带,她就脚步不稳地跌入他的怀抱里,被他清爽又浓郁的男性气息所包围。
将她柔软的身子纳入自己的怀中,黎夏斯才赶到一直盘旋在心中的烦躁之感褪去了些。双手环紧她的纤腰,他满意地发现她是如此契合于她的怀抱,娇小的身体,天生就适合气息在他的臂弯里。
基本上,他的出场方式是挺符合他的个性的。茕雪暗忖,抬头看他仍然阴着的脸。不管是十七世纪还是二十一世纪的审美观,他长得都真是好看的,天生的霸气对女人来说又是致命的吸引力,再加上他的财产、地位,怪不得这边大多数的女子都对她投来嫉怨的目光了!
能够得到黎夏斯的青睐,她是否该为此感到雀跃呢?只是觉得麻烦而已啊。再说,他对她有的应该只是征服欲……或许,有一些其他的因素吧。
“雪小姐似乎心不在焉,怎么,卢文侯爵的舞艺令你无法忘怀吗?”不满她在自己怀中却还神游太虚,黎夏斯刻意出言打断她的思绪。
这人,真没绅士风度。“爵爷说笑了。卢文侯爵的舞艺确实很好,但您跳得也不比他差多少。”茕雪嫣然笑道。
真将自己与那小头锐面的色狼比?看着她蒙着面纱若隐若现的微笑,黎夏斯气闷地瞪着她。早知道她有一副气死人不偿命的伶牙俐尺的。
“这样说来,刚才交换舞伴,你很失望?”他有些咬牙切齿,勾紧她的腰,娴熟地引领舞步,动作优美洒脱。
跟随着他的脚步,茕雪舞步飞旋,轻盈得仿若脚不沾地,一连五个漂亮的旋转,仿佛是月光下的银白蝴蝶,翩翩地展翅飞舞着。
“这样说未免失礼,因为之前有好几位绅士与我共舞,本来我对交换舞伴还是很期待的呢。”
“言下之意,我不是个绅士喽?”
“爵爷出身高贵,一定比我更清楚绅士的标准吧。”
黎夏斯英挺狂放,茕雪美丽神秘,两人单独一人时已是众人注目的焦点,如今更是轻易夺取了所有人的视线,只能为他们浑然天成的华丽舞姿目眩神迷。不过在别人眼中,现在只能看到两人彬彬有礼地轻声交谈,完全想不到他们正在唇枪舌战。
谁都没有发现,一双充满着怨怼与嫉妒的眸子,一直恨恨地盯着这对璧人。
音乐逐渐放缓变轻,代表着舞会的中场休息时间到了。
黎夏斯低咒一声,仍然不想放开她。茕雪微微偏头,看到雕花玻璃窗外,隐隐散发着红光的新月垂在黑幕上,冷冷地窥视着世间。
忽然觉得,今天的月亮,与她到17世纪来的那一天好像。
“啊――”凄厉的惨叫划破夜空,令人毛骨悚然,随即只听到“噗通”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
又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