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尽头路转(上)(1 / 1)
光葵三十九年。
开春。
下界。
青葵刚刚离开彤山脚下扶萦妈妈的居所,独自一人散着步来到上合禁区,不知为什么她就是很想来上合之前站一会儿,好像冥冥中有什么在呼唤着她似的。
在探望扶萦之前,青葵顺路拐进了档案室,是看冰影,也是顺道给冰影说说樾的近况。每回青葵来对冰影提起樾的时候,冰影专心无二注视着她的样子,总会让青葵莫名地为她们感到心疼,冰影已经很多年不再频繁差遣督道为她到人间去打听樾的消息,冰影每每听得如痴如醉,攥着青葵的手不停地追问,听到樾的出彩处,冰影常常抹着眼泪百感交集地笑。每次青葵要走时,冰影都拉着她的手不停地说谢谢。青葵此举纯属自愿,可冰影那样认真地听,怎么都听不够的样子,让青葵觉得,自己来再多次都值得,自从青葵做了母亲,她开始可以理解冰影的心情了。
尽管樾最近不愿见青葵,可樾在现世的精彩业绩,总是有很多像传奇一样地传到青葵的耳里。
而且在从冰影处离开后,她还可以接着去看扶萦,这对青葵来说,是繁冗人生中极其可贵的时光。青葵有时候觉得,扶萦给她的,真的比生母所给她的,更多。当然她不确定自己这么想是不是对。她知道,童年的阴影,大概就是一辈子的事情了。
在上合前伫立凝视了好一阵子,青葵终于莫名地觉得,这样就够了。她转身,再度漫无目的地沿着冥河往下游走去。
路过上游浅浅的河滩,路过左桥右桥,与茂密迷人的水岸花擦身而过,走出几十米开外,青葵不知为何回过了头去,像是无形中有根线牵着她一样。
她微微皱起眉头,停了停,她说:“渊,去看看。”
青葵遥望着左桥右桥附近的那两个人,轻轻地触了悬挂在胸口的黑铃。黑铃往下一坠,忽然化作鸽子般大小的墨黑鸟儿,腾空而去。
青葵也跟着向上游几十米外的那两个人跑过去,但她不敢跑得太快。渊快得多,他在那两人头上盘旋了几圈,啪啪地拍击双翼,发出一声刺耳的鸣叫。
那两个男人不由得抬望去。
稍显年轻的那位见了渡鸦,表情在一瞬间转为惊恐,而那位古稀之年的老人,则望着那鸟,一脸茫然不安的迷惑。
青葵终于到了,渊优雅而高傲地落在青葵肩上。青葵淡淡地微笑,迎上他们:“晨翼渡导。”
晨翼略略一惊:“凡姑?青葵督道?”
晨翼身旁的那位老人闻言一下子盯住青葵,诧异之情溢于言表,复杂的神情渐渐爬上了他那饱经风霜的脸庞。他白发参差,个子挺高大,虽然年纪大,但依然给人一种健康结实的感觉——或者说错觉——毕竟他是晨翼的引渡对象,而这里是冥界!他已经过世了!
青葵挠了挠鼻子,苦笑了一下,“晨翼,我发现我很难喜欢你。”
晨翼的表情僵了僵,根本不知道青葵在说什么,“凡姑?你是什么意思?”
青葵怨怨地盯住他:“为什么每次我总是发现你在引渡我的熟人?最糟糕的一次,你引渡了我学生时代的第一位好朋友。”
晨翼明白了什么,递给青葵一个纸卷:“督道!这个人可不是我预阅的,他是大渡导另外安排给我的!你认识?”
青葵接过纸卷细阅,渊在青葵肩上蹦跳了一下,找了个更好的位置,也看起了纸卷。阅毕,青葵把纸卷捏在手中,故意无视晨翼想要回纸卷的表示,而是从头到脚打量那两人,直到晨翼忍不住道:“凡姑,把资料还给我吧,我要渡他走了……”
……这人的脑筋怎么反应那么迟钝?青葵忍不住想,她觉得自己已经暗示得够明显了。她把手往回一缩,因为晨翼要抢那个纸卷。
“晨翼!你的任务到此为止,剩下的事情被我抢走了,我要和他说话!”青葵示意他身边的那位老人。
晨翼吃了一惊,他将一手搭在老人的肩上,暗地里悄悄用力,担心青葵会做出抢夺的举动,但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青葵就又问:“你干嘛这么用力地按住人家肩膀?”
“你来之前,我正要将他渡走……”他依然镇定地保持着原先的动作,而没有一受青葵质问便吓得不敢坚持原则。
青葵对晨翼只有尊敬,但此刻她静静道:“这次给我吧,早在二十多年前我就想这么做了……有意见找大渡导反映,我不为难你。”
晨翼其实没忘二十多年前引渡麒浩昊的那一天,那次冥王亲自吩咐过他,说麒浩昊是青葵的好朋友,引渡回来后千万不能让她与青葵相见……也是因为晨翼的某些特质,才让王放心将任务交给他。好友离世,作为身在下界的挚友却无能为力,甚至连相见的权利都没有,晨翼是懂那份伤悲的……这让他此刻在青葵面前让步。毕竟……虽然面前的这个女子仍是少女相貌,但却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孩子了。他面对的是一位大督道,作为下界的执事,他对她本能地敬畏。
“好吧,凡姑,那我就先走了,我相信你。”
他用他的话给青葵施加压力,青葵也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点了点头,不卑不亢地说:“谢谢晨翼渡导。”
晨翼点头回礼,然后松开紧按在老人肩上的手。
青葵这才微微一笑,去与那位老人对视。两人的目光都很复杂,半晌,青葵后退一步,温婉地向对方鞠了一躬。“徐先生。”
那人的目光终于转为彻底确信之后的难以置信:“炼顾问!”
青葵笑道:“我不做你们的顾问好多年了,你别再喊我顾问……这里是下界,徐先生喊我青葵督道吧。”
一别匆匆,在那次没有任何告别的相别之后,已是二十多年的时间过去,徐百夫已经年逾七旬了……他对青葵点点头,也鞠躬一礼,笑道:“青葵督道。”
“好了,叫我青葵就好。”
“好吧……”虽然有点不习惯,他还是一笑,说:“……青葵。”
虽然那次相别之后,他们之间并不是没有见过,相反地,他们在许多场合见过面,有时是在学术场上不期而遇,有时甚至是在辞凉家里,但他们没有再郑重其事地交谈过,像今天这样的独处,他们还是第一次。
他们又默默地凝视着对方,两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青葵在心里暗暗地地吩咐渊去预阅他,然后把阅见的景象告诉自己。良久之后,徐百夫诚实地开口,有点不好意思地:“我现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青葵笑了,他的话打破了尴尬:“我也是!”
青葵提议他们找个地方坐下,于是两个人坐在了河岸的草地上。
“……终于在我的世界里见到你。”青葵低低地说道。
“什么叫‘终于’。”徐百夫释然地笑起来。
“每个人的必然结局嘛……以前你想问我而我不肯说的事,现在都可以知道了。”青葵笑着说。“我只是担心我碰不上你们而已。我一直想,如果我能亲自引渡你们所有的人就好了,可惜那是不可能的。”
不过青葵感到高兴的一点是,她能亲自在冥界见到徐百夫,当年的他最不相信她,青葵一直想向他证明点什么,虽然她知道自己这样是有点孩子气,但当徐百夫来到冥界时,她还是很希望自己能亲自接引。
实现了。
徐百夫打量着她,道:“你的样子怎么跟我第一次见到你时很像?那个和杨柯鹏齐名的科学家难道不是你吗?那个……毕业论文答辩会上被我穷追猛打的同学……”
青葵大笑:“是我啊!真倒霉,那个天天到辞凉家见到你就装蒜的人也是我!不过这才是我的真实相貌,”青葵指指自己的脸,“那个是为了不起麻烦的假象……实际上,因为事故,我的相貌从十九岁起就不再改变了。”青葵让渊恢复成黑铃的模样,悠悠地与徐百夫叙旧。
徐百夫仍在打量着她,又道:“你身上的模样看上去真特别,既有浓重的死亡气息,又有明亮的生命色彩……青葵,你是不是……”他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青葵会意,轻抚了一下自己的小腹,“徐先生……那死亡气息是我的,生命色彩……是我孩子的。”
徐百夫停了停,“我本来应该祝贺的,不过……你的年龄似乎大了一点,为什么……”
青葵眼里并没有丝毫黯然,但她的语调确乎是低了一点点。“真别祝贺。因为这孩子会是我留在世间的唯一一个孩子。”
“为什么?!”他一惊。“你女儿……”
青葵慢慢地答道:“我和我女儿,大约在两三年内都会去世……这大概就是你看到的死亡气息……我知道柯鹏是不会续弦的,就像换做我,我也不会改嫁一样……所以,我想再给他留下个孩子,以免他太过孤单。”
徐百夫与她都是现世的特殊者,都比较能相互理解,因此对青葵的话,他也没有徒劳地试图打断否认或别的什么,只是说:“那你想知道这个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吗?”
青葵露出一个作为母亲的笑容,手依然覆在小腹上。“我已经知道了,是儿子。他来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了。”事实上,青葵也知道了儿子的确切生日。
徐百夫意识到什么,也会意了。青葵问:“你现在还很年轻啊,这么早来这里干什么?”
徐百夫一笑,意味深长地:“青葵,做你我这行,意外更多不是么。你刚才也说你怕是会在两三年内过世,想来你比我还年轻呢!”
……是啊。青葵一笑,不再说什么了。
“我叫凉凉放弃,别折腾我。”
“她会理你吗?不要告诉我你是刚才出事的时候才跟她说的……”
“当然不是,以前聊过很多……”
“哦呵,跟我一样。”青葵笑。“看来她是听你的了。难怪刚才凉没有叫我呢。”
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停了停,徐百夫问:“你有兴趣去参加我的葬礼吗?”
“不!”青葵惊讶地一笑,“没兴趣。我最害怕参加葬礼,除非我非去不可,又或者你希望我去!”她坦率极了,但徐百夫二十年前就已经意识到这一点了,更难得的是,他居然喜欢她的这一点。
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青葵便又道:“而且我还希望你将来能去参加我的葬礼呢!我的家人都是普通人,但我的死因绝对是件怪事,我将来还希望边协在我死后帮我糊弄一下呢……”
徐百夫笑出声来:“我怎么去?我现在已经死了啦。而且你刚才那个同事好像对我说我得顺着这条河走下去……”
“那么乖?他说去你就去?你真好人。大家都像你这么好人就好了。”青葵笑道,徐百夫还真不知道她是开玩笑还是说真的,“先别理他!”
“什么好人?”他一脸困惑地问她。
她笑,指了指这河。“你在这里旁观一天就会彻底明白。”她正色,“徐先生,你知道河的尽头是什么吗?你真的打算直接去了?你不留下了?现世下界都不留下了?”
“现世、下界?”徐百夫依然敏锐,“现世是不可能了,我也不会干那种亡魂乱飘的事,那些人当年给大家添了多大麻烦啊……”
他还没说完,青葵就已经打断他大笑起来。
“下界……这个嘛……我倒还真是可以好好考虑!”他忽然有点不合年纪的兴奋,但青葵非常了解他这一点——每次他遇到什么令他好奇心大增想探索的事情的时候都这样……
“考虑点别的吧……比如说,你别死了,回去怎么样?”
“啥?”他的眼瞪得有点大,难道她说话就可以这么狂妄吗?生死,这是生死啊!作为边协最好的传化医师他都不敢这么说!她还是这么说话啊……“别、别死了?”
“对呀,复活咯,我是说。”
“复活?”他惊叫,“那行吗?”
“我问问我上司,他同意就行啦。”青葵笑,“好不好?拜托了,我可不想在我有生之年,凉和晋远天天往我家打电话,问你在这边怎么样,还有他们的两个小家伙吵着管我要爷爷……”
徐百夫还没回过神来呢,不过,他明显听得出青葵这样说只是别有深意的玩笑,避重就轻。
“呃……呃……其实我也……有好多事没做完……”
“好啦,那就回去吧!不到一百一十岁不许过来!”
“一百一十岁?!你开玩笑呢!”徐百夫又被一惊,不住地笑起来,显然是没把青葵说的话当真。即使是青葵说的关于复活的话他也有六分疑,虽然当年青葵已经让他见识过了……话说,边协从来也没搞清楚过督道的真实工作性质,那倒是真的。
“认真点啦徐先生!我可是很认真地在问你!我问你要不要再回现世生活一段时间,我不是在开玩笑!”
看着青葵的表情,徐百夫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你说真的?”
“嗯!”青葵用力点头,徐百夫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一下子陷入回忆中。
“你希望我回去吗?”徐百夫试探着问。
青葵急道:“我的希望不能决定任何事!你的希望才是重点!”青葵的目光中有希求有盼望,徐百夫要与她对视,但她却避开了他的目光,转过了头去。半天,她听见徐百夫低低地说了一句:“好。”
青葵一下子转过头看他:“那我问上面了!”
不知为何,青葵觉得自己有把握,淅蔚会同意。即使这个人不是预外,也不是他自己主动提出。青葵拿起黑铃摇了摇,清越的铃声荡漾开去……
“淅蔚,有没有空过来一下?问你个小问题。”青葵一边摇铃,口中还习惯性地念出了声。
淅蔚很快出现,一袭黑袍,与徐百夫早年第一次见青葵时她穿在身上的那件非常相像,不论是风格还是气质。而今天青葵只是穿着一件很普通的现世服装而已。淅蔚一时没注意到徐百夫,只是一意地迎向青葵:“小青!怎么了?”
“你从哪来的,忙着吗?”青葵恭恭敬敬地跳起来,站直了问道。淅蔚对此很是不习惯,略略皱起眉头,微笑着将她按回地上。
青葵不好意思起来,淅蔚却像没注意似的摇摇头,对她说:“没。刚和正颜去现世,她自己在那边也没关系,我只不过是顺道去看看。”他的目光终于落在徐百夫脸上,瞥了他一眼,“青葵……?”
“对啦!我就想问,我能不能送他回去?你们不知道以前见过没有?”青葵不确定地看看王,“他是边协的。”
淅蔚与徐百夫相互打量。青葵看着一丝奇异的气氛在两人对视的目光中流转,有些迷惑地。
不过还没等这个问题在青葵脑海里成型,徐百夫忽然问淅蔚:“您是不是那位首先和边协联系的督道?”
淅蔚表情平静地点了点头:“是的。”他转向青葵,摸摸她的头,“你喜欢怎样就怎样吧,这次随你。”
青葵一喜,也不管王这次为何这么好说话,马上让渊化为渡鸦:“渊!去那边通知他们!”
渊展翼穿过两界的边缘,消失了。
徐百夫望着渡鸦消失,转头问青葵:“什么?”
“通知刚才在你身边的人!辞凉他们!”青葵笑,“免得他们做了什么不好的事!”
徐百夫讶异地张了张嘴,“呃,你怎么知道凉凉刚才在我旁边?!”
青葵微笑着看了他一眼:“我知道就是知道,看见了嘛!”
她转向淅蔚,扯了扯他的袖子,“老大,有没有搞错,我真的想做什么都可以?”
淅蔚呼了口气,“你无非就是想保留他在这边的记忆,又或者想当着家属的面做事,又或者想解释给他们听发生了什么事?”淅蔚目光犀利地盯着自己的部下,青葵迎上他的注视,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但对王把这一切都说准了并没有感到多少惊讶。淅蔚接着说:“可以,他们那些人只要是曾经认识过你真实身份,都没有关系,对边协的保密规则可以松一点点。”
青葵诧异地听着,笑得有些吃惊。
淅蔚解下自己的黑铃,对青葵嘟哝,“你居然这样就把渊派走了,我的铃先借给你用吧。”
他将黑铃递给青葵,但青葵推开了他的手。“不用不用,渊很机灵的,我需要他时他就会回来。”
看青葵如此肯定,淅蔚也不敢坚持,以免让渊觉得自己不信任他。激怒渊是不好的,渊的脾气根本就像童年时代的青葵一样……
无法,淅蔚还是不放心,于是干脆在青葵身边坐下来。青葵知道王的意图,虽有些无奈,但心头仍是一暖。她已经快要四十岁了,早已为人母为人妻,事业有成,但在下界,家人们仍旧把她看作需要照顾的孩子。
“喂,你真的没事做?”青葵用手肘顺手捅了一下淅蔚的腰,淅蔚往她头上轻轻呼了一巴掌,“用正颜比用你顺手多了,人家脾气很好的,谁像你!”
“滚,”青葵嗔道,“你净欺负人家!我的脾气要是再好点,没正颜之前早被你欺负死了!喏!”青葵右手抱膝,将左手伸给淅蔚,手腕处忽然多了个银环:“不想要我了就快把封环解下来,放了我吧!”
淅蔚托着青葵的手腕,细细打量着她的封环,“下界不肯放你,即使我说放,你也是得回来的……更何况……我根本不想放你!”他说着忽然伸手将青葵搂在怀中,当着徐百夫的面旁若无人。“把你从一个混蛋的小屁孩养到这么大,费了我多少劲啊!”
青葵可没他的“境界”,窘得脸蛋通红,努力挣扎:“喂,别在河边那么随便好不好!这里有那么多执事!”
淅蔚跟她开玩笑,偏不放她,青葵一急,大叫道:“再不放手我叫思仲了!”
“得了得了,我放!”淅蔚嬉笑着放开她,“谁敢跟思仲抢他的凡姑啊,天哪……”
“讨厌。”青葵咕哝道,忽然抬起了右手举向空中,似乎在接住什么东西。片刻后,一只黑色的渡鸦穿出虚空,落在青葵的手上。停了停,又扑闪着翅膀落在青葵的膝上,漆黑明亮的眼睛望着青葵。青葵开口问:“怎么样了?”
她原本与渊意念相通,完全可以无声交流,但青葵就是喜欢说出口来。但渊不喜欢,于是徐百夫看起来就像那只鸟没有理青葵一样。他正困惑着呢,忽然青葵笑了:“真的?凉真的那么说?渊,你到底是怎么跟他们沟通的?”
青葵望着渡鸦笑容满面,徐百夫这才明白过来,可能这鸟与青葵的交流方式并不通过声音。青葵咯咯地笑个不停,淅蔚不住地用手指戳她,好奇得很,“干嘛,干嘛!渊说什么了?”
青葵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转向徐百夫,“辞凉说你遇见我她放心了,叫你尽早回去,不过不用太急,她还提醒你,记得‘几个如果’。”青葵眨眨眼,“徐先生,凉说什么‘几个如果’我听不懂,你以前跟她‘如果’什么不怀好意的东西啦?”
看来青葵是不打算告诉自己,渊到底说了什么了。淅蔚不很在意地笑笑,见渊回来,便站了起来,又俯身揉了一把青葵的头发,“小青,我去找正颜了,事情的分寸你自己拿捏好。”
“是!”青葵抬头冲他一笑。
淅蔚转向徐百夫,第一次用郑重的口吻:“我答应过你可以向我要人……这个人是你自己也没关系。这个恩……青葵来还。”
青葵仰头奇怪地插嘴道:“老大你说什么?”
淅蔚和颜悦色地朝她摆摆手,没解释就离开了。
青葵只好转向徐百夫:“他说什么?他欠你什么东西?我来还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徐百夫这么说完,才发现这么跟她说话好像有点不大对劲……
不过青葵没在意,只耸了耸肩,“好吧,那我不问啦。你们自己的事情……”
徐百夫松了口气,又低低地一笑,“反正也不是什么不怀好意的东西。”
忽然他问:“……嗯,你还记得以前凉凉被狗咬伤的那次吗?”
“怎么你们都喜欢问这件事?”青葵迷糊了一会儿,说:“记得,不过也忘得差不多了,那一年的记忆很多都受损了,不太清楚——怎么了?”
徐百夫望着她。他确实听辞凉和谭序说过这件事,知道青葵当年在彻底清除伏火会余孽的时候受过重伤,留下了许多不曾恢复过的后遗症。
“那你还记得当时让凉凉喝了一种特别冷的水吗?”
青葵目光一亮:“我记得!……那整件事我都记得!”
徐百夫笑笑:“我就一直想知道那是什么水啊。”
这家伙,一直记这问题记了二十年,就等着今天来问吗?果然是个学者癖……青葵不假思索地往前面的河一指:“喏。”
徐百夫大吃一惊:“河水?!”
青葵想起徐百夫作为医生的职业病:洁癖。但直觉告诉她,照实说无妨。青葵点点头,让渊再次飞进了虚空,继续将他派去了现世。青葵走到河边掬起河水就喝了一口,“本质上与河水一样。但这河水是不会被普通的方式弄脏的,这与现世不同。”她背对着徐百夫不转过头,直到他也走到自己身边,半信半疑地学着青葵的样子喝了一口河水,随即倒吸一口冷气:“真的一模一样!”
青葵笑道:“不过当时的水是我从我住的地方带过去的,不是这里。”
“那有不同吗?”
“有。某种意义上。”
“你住的地方?”
青葵知道徐百夫即将要提出的问题,于是道:“不过我自那年以后就不再回那里去住了。现在那里我已经不方便出入了。”
徐百夫明白言下之意,点点头,半晌,又问:“听阿序说你那年伤得很重,到现在还有影响?他那时似乎见过你一次。”
“是吧。”青葵淡淡地说,玩着水。
“这河水不行吗?”
青葵转头看了他一眼,知道他在说什么。“这水又不是万能的,我记得我说过吧。”
徐百夫犹豫许久,迟疑道:“青葵,我在想……我回去之后……你不知是否希望……”青葵望着他的眼睛,他说下去:“不知你是不是愿意我们边协给你……给你看一下呢?”
他的善意让青葵几乎难以自持,差点让泪水汪进眼眶。“谢谢你……谢谢边协……不过没有必要了,当时谭先生也对淅蔚提出过这样的建议……谢谢你,不过我现在过得很好,习惯了,不想再改变什么……再说,我还得当心我未出世的儿子。”
青葵难以表达她的感激与感动,她再次向着冥冥之中那看不见的存在感恩着,她从小一路坎坷走来,却遇见了很多很多的好人,她诚挚地感恩着这种福气。但她没有去想,这些其实是相互平衡的一部分,她也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毫不犹豫地为别人付出,但那些事在别人看来,却也都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徐先生,我带你去看看这条河的源头吧。”
“好啊!”徐百夫兴奋起来,“远吗?”
“不远,然后我就送你回去,我们在现世见吧!”
“嗯!”徐百夫刚点了头,这时两人的目光都被一条驶近的木船吸引过去了,木船行驶得忽快忽慢,一会儿向前猛冲,一会儿突然急刹,更糟的是船身似乎还倾向左边,像是要翻了似的。船上一位四十多岁左右的渡导,奋力地抵住船的右边勉力控制船身,百忙之中看见青葵,他连忙喊:“哎!那个女生,可不可以帮我到前面河上的桥那里帮我喊个工作人员过来?!”
青葵不慌不忙地起身,动作却很迅速,“我就是执事!有什么要帮忙?”
——你是执事?哦,那估计是在放假,没穿制服吧。“出了点问题,很难控制,这船似乎生气了在闹别扭还是怎么了,我把缆绳给你,你帮我靠岸行吗!”
“行!”青葵敏捷地一把抓住对方抛过来的绳索,帮他靠岸,心想自己一把年纪了还被人认为是女生,自己果然是比较希望能和正常人一样老去啊……可惜这个瘾也只能在现世以假象过一过了……
青葵不等对方开口便在岸边开始检查那条小船,徐百夫只见青葵对着船又抚又触,而那位渡导只也更进一步地看出青葵没用一点法术而已。不一会儿,青葵退开,道:“好了大概,你试试?”
“啊?”对方没回过神来,怔怔地依着青葵的吩咐上船再试,发现确实恢复如初,惊讶之余忙问:“你是怎么弄的?!”
“耐心一点,多沟通就好了。”青葵轻描淡写地冲他挥了挥手作告别之意,他愣愣地点头受教,将船略驶出几米才停了船,回头大叫:“哎,差点忘了,请问你的名号?我是传曦渡导!”
“不用知道我的名号啦!修好了就行了嘛!”青葵最不乐意让别人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一旦知道了,做朋友的难度总是会骤然提高。但传曦再三坚持,青葵只好很不情愿地自报家门:“我叫青葵……”
“呀!大督道?”传曦惊讶地问,正如青葵所预料的,他重新打量了青葵一遍,但又很快收敛了目光不敢一个劲地看,最后还对青葵鞠躬致谢。青葵毫不含糊地以同样礼数回应,送走传曦之后这才转回头来,带着淡淡的无奈,迎向好奇地观看了一路的来自现世边协的访客。
“我最讨厌别人问我是谁了,你说问题解决了不就行了,何必知道我具体是谁呢!真是的,每次都这样!问完之后的反应都怪怪的!”
徐百夫了解地轻笑起来,这位督道,还是像当初认识时那样率真明朗啊!
“不过……换做有人帮你,你有机会也是会想知道到底是谁帮了你吧。”
青葵挠挠鼻尖,一笑,“呃……也是。”随即拽了徐百夫,走向停泊在河边的一艘小船,“走吧走吧,我开船带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