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第四十章:原来我从不曾放下(1 / 1)
景曜旸从培训基地回家的时候,隐隐希望在这些他没有紧盯着手机的日子里,能够发生一个令人惊喜的奇迹。可是蔡美筠平静而略带无奈的神情,让他只能自嘲,奇迹是只有电视剧里才存在的,景曜旸你什么时候也开始构思剧本了。
蔡美筠给他端来一碗排骨汤,景曜旸赶紧接过来:“妈你别忙了,赶紧歇着,我自己弄。”
蔡美筠打量着又瘦一圈的儿子,心疼得声调发颤:“曜旸,妈知道你最近事情多,压力大,可千万得注意身体啊,妈以后就全指望着你了。”
景曜旸笑笑:“妈你放心吧,我这是训练的时候把肥肉练没了,身体好着呢,没事啊。”
蔡美筠手术以后变得敏感和情绪化,动不动就眼圈泛红,她的这些情绪对于景曜旸来说,也是一种压力。
蔡美筠看着他喝汤,问:“不是说昨天就能回来,怎么又拖到今天?”
景曜旸几口把汤喝光,走到厨房去洗碗:“啊,临时有点事儿,又回去了一下。”
他昨天下午本来已经到了北京,和同事们打个招呼,下了法院的大巴。
北京冬天的风又劲又凉,他下意识竖起冲锋衣的领子,把拉链拉高,却突然发现胸口少了个东西。他在身上摸了一圈儿,没有,又到附近的报刊亭打电话给大巴司机,请他帮忙找找看座位下面,也没有。
景曜旸拎着一大包行李站在北京初冬的风里,低着头茫然无措。他的额头被风吹得冰凉,浑身却一阵阵冒冷汗。
难道真的被彭莱说中,自己果然还是弄丢了它。景曜旸觉得像把自己的心弄丢了一样难受。
彭莱已经彻底消失在他的生活里,只剩下为数不多的几件东西能够证明她曾经存在过。
他把那块黑色的石头贴着心口戴着,每次感受到胸口的凉意,都让他的记忆加深一次痕迹。记忆深刻一点,他的不安就能缓解一点,就像是这意味着彭莱也不会轻易忘记他。
他打车到长途汽车站,上了最近一班去往京郊培训基地的汽车。
到了基地已经是夜里九点多。他说尽好话终于让已经休息的值班人员开了门放他进去,一个人打着手电在方圆两公里的训练场地里一寸一寸找过去。直到耗尽电池里最后一点电量,还是没有找到那块黑色石头的踪影。
景曜旸疲惫地坐在地上。
郊区的冬夜,寂静一片,又冷又黑。那黑暗慢慢渗进人的心里,掩去所有微弱的光亮。
基地的值班人员看出他丢了很重要的东西,失魂落魄的样子让人心生恻隐,劝他等天亮了再找找看。话虽这么说,他们都知道天亮后会有新的一拨学员开始训练,寻找的难度只会更大。
一身狼狈的景曜旸回到训练期间所住的招待所勉强对付一晚,第二天天刚亮就出来接着找,还是一无所获。
训练已经开始,无关人员不得入内,景曜旸关照了基地里的工作人员帮他留意,自己也知道找到的可能性几乎为零,黯然回到招待所准备收拾东西离开。
招待所里保洁人员开始进行新一天的打扫,景曜旸福至心灵,去前台询问是否有见到房间里落下的黑色玉石。
前台年轻的服务小姐看着眼前这双热切的满怀希望的漂亮眼睛,很希望自己能够给他一个肯定的答案,却只能遗憾地摇头。那双桃花眼里的光亮瞬间熄灭,落寞暗淡得让人不忍细看。
旁边专门负责打扫招待所门厅的大妈嗓门很大,一口河北腔听到景曜旸耳里却宛如天籁:
“小伙子你找的是不是这?”
景曜旸飞快转身,大妈手里抓着一根黑色细绳,绳上系着的黑色冰曜石观音的莲花宝座少了一个花瓣。
这石头不值什么钱,大妈见多识广,看看小伙子的满身气度,觉得和他实在不怎么搭。可是看到这石头的一刻,他那双好看的黑眼睛竟瞬间被点亮,整个人都被惊喜的光彩笼罩,愈发显得俊朗。
大妈拒绝接受任何酬谢,俨然助人为乐为人生之本位。景曜旸再次向她表示感谢后离开,迎着初升的霞光坐在返京的长途汽车上。
满心失而复得的庆幸和喜悦让他忘记疲惫,握着缺了一个角的黑曜石,像是握住了自己潜意识里一直拼命想证实的信念——他是值得相信的,他有能力珍惜自己想要珍惜的。
曜石上的绳子断了,所以才掉落在招待所的大厅里。景曜旸不敢再戴在脖子上,他把薄薄的石头放入钱夹最隐蔽的那一层。虽然不能放在最靠近心脏的位置,却更安心。
他已经无法承受任何的再一次失去。
一月份,彭莱开学了。她觉得景曜旸很可能选择发邮件联系自己,她一有空就刷邮箱,从一天几次,到每天一次,最后到三天一次,一周一次。手机上一直没有国内号码的来电,郑明辰也从来没有提起有人打公司电话找过彭莱。
最开始那个月,她安慰自己,景曜旸没有在北京,总要回家后才能知道她打过电话呀。三个月过去后,彭莱终于隐隐知晓她等不来他的电话或者邮件了。
是蔡阿姨不愿意告诉他,还是他一直在忙没能抽出时间来和她联系?彭莱相信以景曜旸的大方和热情,不至于连普通朋友都不愿意做。
适逢农历春节,彭莱要上课,郑明辰要工作,两人只有晚上庆祝。
郑明辰下厨,用一整个下午做了一大桌中西合璧的各式菜肴,还开了一瓶红酒,和女儿一起庆祝新年。两个人一边吃,一边在电脑上看春晚重播,其乐融融。
彭莱连着几年没能和母亲一起过春节,高兴得眉眼弯弯,喝了半杯红酒后双颊粉红,眼神晶亮。郑明辰端详着女儿明媚的脸,彭莱五官有着母亲的明丽雅致,又从父亲那继承了南方人的秀气娇美。这一年里经历很多事,甩掉了最后的那点婴儿肥,愈添几分妩媚。
郑明辰心里骄傲又欣慰,女儿终于长成大姑娘了啊。
晚会里主持人和演员们欢声笑语喜气洋洋,吉祥话连珠炮一般地往外蹦,欢笑声,音乐声,一片欢乐祥和。
彭莱被那喜庆气氛感染,突然觉得有了勇气和理由再一次尝试:新年啊,打个电话祝福一下朋友应该很正常,很自然吧。
她看看喝了几杯红酒后在沙发上盹着了的母亲,拿着手机走进自己的房间,拨号之前无意看了一眼电脑屏幕,发现邮箱里显示有几封未读邮件。
彭莱放下电话,在电脑前坐好,轻轻点开收件箱。
在台湾做交换生的薇薇,给她发来在台湾过春节的照片,沙滩、篝火、槟榔树还有薇薇的灿烂笑脸,角落里还有一个白人男孩儿扮鬼脸抢镜头。
伊萌的拜年贺卡上是她12月份在英国皇家舞蹈学院考试时的照片,也是夜景,伊萌裹着一身黑色羽绒服,却露出两条光着的长腿,脚上还踩着舞鞋。头发盘得干干净净,露出光洁的额头,没有化妆,脸色有点苍白,眼睛笑得眯起来,眼里却似乎有隐隐泪光。身后的玻璃门上映出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举着相机正在对着她拍照。
叶欣发过来一个视频,里面是班里好多同学在狭小房间里一起包饺子。叶欣俨然女主人的模样,指挥大家七手八脚把饺子扔进锅里,在水花和雾气里对着镜头喊“新年好”。
叶欣的信很长,字里行间都是琐碎的快乐。程郁考研结束,成绩估计不错,叶欣已经在一家律所实习。最后一段,叶欣第一次在来往的邮件里提起关馨的名字:
“小仙儿,我一直以为关馨会像张爱玲书里的‘白月光’、‘朱砂痣’,始终盘踞在程郁的心里。可是这块压在我头顶的乌云,终于要散了!为我欢呼吧!”
彭莱抿嘴微笑,叶子还是那么直爽,那么逗趣。她接着往下看。
“她一个月前给程郁来了封邮件,居然一句诉苦都没有了,满篇全是含情脉脉啊。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她现在心里没有别人了,彻底变available了,要追她的男生赶紧上啊。可是……她忘记使用‘群发单显’了!收件人足有五个!”
彭莱笑喷了。
“程郁终于对她彻底失望,没有再理她了,关馨后来还打过几次电话,程郁态度都挺冷淡的。你猜她为什么突然对程郁他们这些备胎热络起来了,因为她一直惦记的那个前男友终于结婚啦!哈利路亚!”
叶欣显然很喜欢这个喜剧的结尾,为了凸显效果信就这样戛然而止,没有给彭莱留下任何缓冲的余地。
彭莱盯着信的最后一行,嘴角的笑僵硬地停在那里,颤抖着怎么都收不回去。那些黑色的小字好像有了生命,在她眼前跳来跳去,叫嚣不已。
她本来捧着水杯的右手轻轻颤抖,她慢慢把杯子放在桌上,心里有根细线一样的疼痛慢慢升起,那越来越尖锐的痛感像是要把她的心都钻透。
她知道母亲就在客厅里,晚会里新年钟声一声声传过来,主持人传递祝福时的声音都兴奋得变了调。彭莱却觉得自己像被冻在一个孤立无援的时空里,所有的一切声音一切景象都那么遥远虚幻,只有胸口的痛楚是真实的。
好疼。
原来这些日子以来的平静都是假象,原来她从来没有忘记,从来没能告别,从来不曾放下。什么普通朋友,什么原谅,全是假的。
她以为那些已经被她压在心底,慢慢等待时光漂白褪色的所有细节一股脑儿全都涌上来,崭新得如同就在眼前。
那双墨玉般温柔又带着引力的漂亮眼睛,背着光却总比阳光更耀眼的微笑,轻轻挑起危险弧度的嘴角,带着清新气息的温暖怀抱,劲瘦有力的双臂,清朗磁性的声线,修长优雅的手指,炙热霸道的唇舌……
这一切,如今全部都属于另外一个幸运的女子。
彭莱从来没有这样嫉妒过谁,可是她现在竟然那么希望这个女人不存在于这世上。
彭莱拿手死命按住胸口,蹲在地上蜷缩成一团,眼泪滚烫如静静奔涌的岩浆。
怎么办。我没有办法忘记,没有办法控制自己不痛,不哭。
她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手机在响,抓过来茫茫然接起。
“彭莱,新年快乐。现在在家里吗?”
萧韩的声音带着清新和振奋的气息,如果彭莱不是魂不守舍,她会听到他嘴边哈出的愉悦白气。
彭莱像是溺水的鱼,需要浮上水面呼吸一口气,需要找个人说说话:“……师兄……他结婚了,你知道么……”
她的声音里浸满了凉凉的悲伤,瞬间就把萧韩的愉悦和希望凉透。
萧韩停住要按门铃的手,站在原地,看着自己呼出的白气消失不见:“我不知道。”
“我已经努力了五个月,比我们在一起的时间都长了……却还是无法忘记,一点都没忘。”彭莱的声音幽幽的,软软的,满是无助,“我会不会,一辈子都忘不掉?”
萧韩后退几步,仰头看着彭莱指给他看过的窗口。
纽约开始下雪,路人行色匆匆,他们都有一个温暖的目的地可以奔赴吧。
彭莱半晌没有听见萧韩的回答,才回过神来,慌慌张张地道歉:“对不起大师兄,我现在有点难受,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祝你新年快乐。”
萧韩靠在身后路灯柱子上,举着电话听着里面嘟嘟的挂断音。他面朝着那个贴着红色剪纸的窗子,静静地看雪片慢慢地从容地落下,静静地看街上路灯依次点亮。
会不会,一辈子都忘不掉。我也很想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