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1血染之夜(1 / 1)
碧野空旷,不知名的野塘边,起先入耳的是一声声的蛙鸣,再有便是未歇的鹭鸶在浅浅啼叫和似有若无的虫吟。
夜玄瞳挽着南宫罄的臂腕走了许久,愀然作色。
南宫罄清楚她在演戏,他只是个多余的配角,或许连配角都不配,是她手里的道具罢了。此时,她挽着的不是他的胳膊,而是冰冷的一个假肢。
他停下脚步,冷冷地笑去,道:“美人,这戏演完了,只是你说过的事还作不作数?”
“什么事?”夜玄瞳沉声问道。
“我期待的云雨啊?”
“哦,是的,这天变化得真快,这云浓了,雨看似也要来了。”夜玄瞳望了下暗沉漆黑的天,淡然说道。
“什么?”
“你没觉着?”
“哦。”
南宫罄自知没戏,朝她瞟了一眼,心里叹息着。
两人继续朝前走着,身后的路莫知隔着十丈远跟着。
“美人,要不要我帮你将他打跑?”南宫罄的眼眨了眨,朝夜玄瞳说道。
夜玄瞳停下,朝后面跟着停下的身影匆匆瞥了一眼,道:“你斗得过他?”
“为你,我斗!”南宫罄一口坚定地说道。
“那你去!”夜玄瞳冷冷地说道,声如浮于空中的云。
南宫罄接过她递来的宝剑,嗤声笑去,仰首挺胸地朝身后的路莫知走去。
夜玄瞳冷然旁观,看着一个痴情男为她赴死。
临近路莫知,一身紫衫的南宫罄举剑一撩,长剑一颤,绵绵剑光在暗夜中流漾出无数白花。待目光还没在白花中寻见锋利的剑身,剑尖却早已到了路莫知的眼皮底下。
宝剑,带着灼灼寒光,在路莫知的喉咙边左右游移。冰冷寒冽的剑气,侵入肌肤,叫人噤若寒蝉。
路莫知的眸轻轻扫了下宝剑,脸色沉了又沉,目光如骇浪翻卷,有忿恨有不屑有痛楚。他斜首凝睇夜玄瞳,她唇边勾起的冷漠讥嘲笑意叫他望得心寒。
无月,疏星,一丝清风。
铮亮的宝剑在漆黑的夜里闪耀着森冷光芒,耀亮了路莫知墨如黑夜的凤眸。一场寒战即将拉开帷幕,天下无敌的他却没有强者的凌然倨傲,却是败寇的一脸怅然失落。
不战已败,他伤得体无完肤。
南宫罄的眸微阖,纤长睫毛低垂,他嗤声一笑,道:“你不怕死?你的帛扇怎在你手里成了无用的白纸,废物!”
废物?
废物!
路莫知听了这话,点漆的黑眸中没有预想的恼恨,而是蕴含一抹风轻云淡的笑意,温雅如竹。
“若说废物,没争得太子之位的你倒更像是废物。”他淡然说道。
“太子作为皇族子嗣,博爱为大,爱社稷,爱子民,然后才爱自己最喜欢的女人。若这样,我情愿不做太子,宁做为博美人一笑,而负天下的商纣王和姬夫差。”
“不愧南宫罄,偏爱美人不爱江山。”
“你呢?”
“我?我与你一样,眼里只有这个美人。”
路莫知话毕,抡起帛扇朝抵在喉咙的长剑截去,一朵袅袅如烟似霭的白莲悠然而现,说不出的明艳与魅惑。帛扇落在长剑上,“叮”的一声,飞溅无数碎光,在暗夜中散发璀璨华彩。
南宫罄目光急收,瞳孔蓦地一暗,手中宝剑凌空劈去。喷薄而出的剑气化为一条苍龙,带着声盖寰宇的嘶鸣声,朝路莫知蓦然冲去。
路莫知甩开帛扇,朝着袭来剑气一甩,扇面如盾,将汹汹剑气挡在扇外。
南宫罄不甘,加快出剑速度,剑影重重。
路莫知出招接招随性而来,对方快则己疾,对方慢则己缓,进退有节,方寸不乱,处之晏然。他一个叱咤江湖的扇侠应付南宫罄绰绰有余,扇下留情,未出置于死地的招式。
两人斗来斗去已有五六十招,南宫罄已看出路莫知故意让他。他眉宇间展露一丝寒意,冷冷说道:“路莫知,你怎胆小如鼠,不要因为我是皇族贵胄就不敢下手。为了这个女人,你不要婆婆妈妈地出招,有什么狠招尽管使出来。”
“你要见血?”路莫知勾唇而笑,淡淡地说了一句。
“血,我何曾不见过?”
“那就休怪我无礼,帮你放点血吧!”
说毕,路莫知手中的帛扇转瞬间化为从幽冥界而来的妖魅,划空而过,流光绽放,无数细碎的盛光从扇末窜向了南宫罄。南宫罄手中的长剑疾快迎接,又劈又撩,又截又刺,将扇的嚣凌杀气逼退。
路莫知渐渐加快步伐,身子飘洒轻快,帛扇开阖有致,盖压挂扫,让南宫罄斗得甚为吃力。
“噗”的一声,扇扫过南宫罄的胸口,紫衫划破,血花飞溅。漫天嫣红的血如红茶纷坠,飘飘洒洒淋在草丛间。
南宫罄的轩眉凝紧,强忍着胸口的剧痛。他持剑撑地,漆黑的眸恨恨地盯着一脸漠然的路莫知。他怒吼道:“这血出的不够多,再来!”
路莫知的唇朝两边不情愿地扯了扯,扯出一抹苦涩嘲弄的笑。他蹙紧眉,扬声说道:“不够多?你要再来?”
他第一次看见享受惯了肥马轻裘生活的南宫罄居然如此倔强,将后宫大堆美姬爱妾弃之不顾,偏偏对一个身份不明的女刺客情有独钟,这让他惊骇不已。
既然他说不够,那就叫这个花花太岁多出点血。
扇光一现,无数白刃在漆黑的夜中如爆射的烟花,朝南宫罄的身上扑去。
南宫罄的左肋,右臂,前胸,后背……血雨涔涔,紫衫染湿。他忍痛含笑,淡若浮云,心素如简,他这模样不似强颜而装,而是由心生出。
一个白色魅影如白云出岫,跃在南宫罄与路莫知的中间。
夜玄瞳冷冽的眸光化为绕指柔,凝视着南宫罄,字字清晰地问道:“你何必如此?多不值!”
南宫罄凄然笑去,道:“你胸口的痛让我这身子替你挡,只要你好过一点点便可。”
声落,天地间一片沉寂。
肠道上,树影婆娑,树叶轻轻摇晃,发出“哗哗”声响。这声音好似来自极远的海,飘过万重山,涉过千道河,越过百条渊,在夜玄瞳的心坎上温柔呢喃。
再坚硬再冷漠再无情的心,此刻如炉火上的冰,一点点化了。
“好,很好。”她极轻极淡极温柔地朝南宫罄说去。
这话给路莫知听去,他嘴角沁出一抹酸涩的微笑。这句话虽说是朝南宫罄说的,实则是说给他听的。那日,她在落云山庄大殿看见他与怀里娇媚女子相拥,她转身离去丢下的正是这句话。
她说好,绝不是南宫罄为她负伤,而是他负心违愿。
她,离他远去。
她,离南宫罄却近了。
可笑的事总在不断发生,可悲!
夜玄瞳伸手将遮挡南宫罄眉眼的一缕发丝朝额头后面拂去,看着他如春水荡漾的眸,心隐隐在痛。若她置身战场浩劫中,他是不是会义无反顾地为她身披铠甲,手执利刃,冲锋陷阵?只为在尸体积天的十里战火中,见到她如花的一笑。
她不禁有些怅然,她刚在一场感情的战争中失去一切,现今另一场战争正等着她奔赴。她是参与还是不参与?
她眸光,在痛苦中纠结,彷徨。
她心碎地笑,道:“对不起。”
三个字如千斤石般压在南宫罄的胸口,他噙着春水的眸子黯下,如夜晚的沧海,漆黑的怒涛在不断翻卷旋转。
“我知道,你的心里从来就没有我,是吗?”
夜玄瞳的脸阴沉到极致,即使是违心的话,此刻她一定要说出,她不想将她的悲伤痛苦转嫁给另一个毫无干系的人。他,南宫罄将成为她心底的一抹幽紫,纵使时间吞噬所有,她却无法在记忆的汪洋中将他拭去。
“我,可以成为你的红颜知己,到死。”
“嗯。”
南宫罄紧紧地咬住牙,眉心蹙紧,他不仅在忍受肉体的疼痛,更在忍受心口的剧痛。
夜玄瞳转身朝路莫知走近,两人只有一步之遥。
她抬眸看他,他依然傲岸,坚毅,淡如清风,沉如深海。他如一泓月光,清澈地照进她的眸里,可一伸手,却怎的都无法握住。
泪水划破她脸上的痛楚,沾染在她如羽扇般的纤长睫毛。
“你没有话说吗?没有话说就滚!”她怒喝道。
她的话如高空坠落的冰雹,将路莫知的心无情地砸碎。路莫知望着她一脸的伤悲,心痛得麻木,目光有些茫然。
在她的面前,纵使他有令天下色变的绝顶功夫,再强大再无敌,他只能是一片飞花,一枚蝉蜕,一掊土……
她,一直是他的软肋。
“你怎不问我?那面金色面具是谁的?”
“是谁的,与我无关,因为你已与我无关。”
“那你为何流泪?若说与我无关,那你是替谁在流泪?”
夜玄瞳拂袖将脸上的泪痕擦净,朝后退了退,伶俜身形似月下影,风中烛。她弯身将小腿处的御手刀抽出,一字字道:“路莫知!我就用你给我的这把刀杀了你!”
“是吗?那你赶紧动手吧!”
夜玄瞳没有立即动手,僵直的身子颤了颤,蓦然冷笑。她木然地看向路莫知,将御手刀抛给了他。她冷声叫去一声,“还给你!”
路莫知接过空中抛来的刀,斜睨着她,道:“你要杀我,却为何丢了刀?”
“你清楚,我与你已无任何关系,无爱无恨,无恨何来杀意?”
“是吗?你是想与我撇清关系?”
夜玄瞳勾唇,唇角带着一抹讪笑,她不愿与他费舌。她的眸干净明亮,不带一丝一缕的尘垢,无风无月,不藏一物。
路莫知攥紧手中的御手刀,苍白的唇不住噏动。他想要说点什么,话却压在舌底,不能吐出。她的腰,他想去搂;她的唇,他想去吻;她的心,他想去爱,却怎的都没勇气。他的腿俨然生了根插入泥里,无法挪步。
一个叫痛的幽魂冲破炼狱的牢栏,带着一声破空啸响,寄居到他的心里,不断怒吼。他的脑子在旋转,昏天暗地,不辨方向。
他,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死亡的真实。
他,被她判了死刑。
夜玄瞳朝南宫罄款步走去,搀扶着他朝不远处的一辆马车走去。
南宫罄朝她瞥去一眼,撇了撇嘴,说道:“美人,你既然与路莫知撇清关系,不如和我相好吧?我绝对不欺骗你作弄你,伤透你的心。”
夜玄瞳听了这话,脚步一收,瞪去一眼,道:“南宫罄,你想让我恨你?”
“你会恨我?。”
“那就不要喜欢上我。”
“啊?这是什么跟什么啊?我怎弄不明白你的意思。这坐拥白国的大皇子真窝囊,难得见了一个喜欢的女子,偏偏不能喜欢,还被逼着不能喜欢。这……这太不合情理,太惨无人道,太丧心病狂了!”
“喂!”
一束凛冽如刀的眸光朝南宫罄扫去,紧接着就是密集如雨点的秀拳落在南宫罄的头顶上,叫他粹不及防。
南宫罄抱住脑袋,一双无辜的眸泪水汪汪地看着夜玄瞳,可怜兮兮地说道:“我……我懂了,再跋扈的男子遇到他喜爱的女子都将成为扒光牙的大猫,我南宫罄领教了,领教了。”
砰砰砰——
“我又说错话了吗?我哪里说错了?你没看见我这残破身子已经不堪一击,你还狠心在我头顶‘开花’,你简直……你简直太……”
这次还未等南宫罄的话说完,更加密集的拳落下。
砰砰砰——砰砰砰——
……
这下四野沉寂,真的一点声音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