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醉酒(1 / 1)
一番讨价还价过后,双思执将手中那份财富一分为十,镜逐琅也将消息一拆为十。
一份财富换得一份消息,至于双思执想要尽可能地知一而窥全,镜逐琅想要尽可能地多挣几份财产,就全凭各自本领了。
一番交接过后,双思执送走镜逐琅,折回屋内,看向裴铭湛。
此时裴铭湛一身宽袍,侧倚榻上,两根修长的手指夹着一颗丹药,若有所思。那颗丹药,是裴铭湛从镜逐琅手中讨要来的,正是她从桃源凤氏盗走的那一颗。
镜逐琅显然对裴铭湛有诸多畏惧的,她和双思执谈判时,虽然不善言辞,但却态度强硬,分寸不让,可当裴铭湛提出要此仙丹,她立马二话不说双手奉上。整个过程瞧得双思执唏嘘不已。
“你要研究这仙丹好救你父亲吗?”
“嗯。”裴铭湛轻轻应了一声,而后将那丹药收入盒中,看向双思执:“思儿,第一条得到了什么消息?”
双思执坐在桌边,倒了一杯茶,浅啜一口,才道:“她只说了两个字,皇帝。”
裴铭湛怔愣过后,笑出声:“她倒是如意算盘打得响。若是入宫询问皇帝关于师傅的事情,首先就得要让他承认女相一事。”
“镜逐琅野心不小,她要以女子身份入朝,志向绝不是仅仅一相之位。”
裴铭湛却没有说话。他突然从软榻上起身,一把擒住双思执的皓腕,号脉,凝眉:“你最近可有坚持服药?”
双思执点头:“嗯。”
“那就是淋雨受寒了?”
双思执解释道:“那日走到半路,突下大雨。”
裴铭湛神情没有稍缓:“思儿,你身体底子不好,之前常年服食避孕药物,体内已有积毒,再加上屡次受伤,却都没来得及好好调养,已是荷重超负。别人风吹雨淋不过些许小病,于你,却极有可能恶化至大恙。”
双思执拍拍他的手背,将他拉到凳子上坐好,才安抚道:“是,湛哥哥,我下次一定注意。”说着,她又眨眨眼而笑:“就算我是全天下最不听话的病人,有湛哥哥镇在这里,阎王也休想勾走我的命呀。”
裴铭湛没有因为她的安慰而安心,攒眉不语。又细细号脉,摸摸她的额头,起身道:“你染了风寒,我去买药,你不要出去。”
“嗯,好。”
正当裴铭湛转身欲出,双思执又叫住他:“湛哥哥——”
裴铭湛狐疑地转头:“何事?”
双思执盯着他,见他依旧没有反应过来,用手指指了指自己的足下,还有发顶。
裴铭湛看着自己散发赤足,一副居室打扮,不由苦笑摇头:“若是就这样出去……”
双思执笑着接口道:“若是就这样出去,一定能虏获万千少女芳心。”
没有接话,裴铭湛走回榻边,套上鞋袜,正想拿起发带束发,双思执已经拿着梳子走近。
裴铭湛怔住。
“湛哥哥不转过去,思儿怎么给你束发呢?”
“你要替我束发……”
“怎么,湛哥哥信不过思儿的手艺?”
“不是……”裴铭湛喃喃。
双思执浅笑:“那还不赶快转过身去?”
裴铭湛这才后知后觉浑身僵硬地转过身去。
感觉到身后的轻柔动作,他忍不住阖上双眼,细碎的浮光跳动在他的眼前,恍若昔日再现。随着身后一下接着一下从头顶直梳到发尾,他缓缓开口道:“你梳头发的动作,就像是师傅。”
“是吗?”双思执带着几许怅惘道:“记得小时候娘亲给我梳头发,还说我头发太粗太硬,一看就是个臭脾气,又倔又犟。那时候,她就说我该和湛哥哥换换呢,说湛哥哥的头发又直又软,一摸就让人爱不释手。”
裴铭湛怔忪:“她是这样和你说的?”
双思执理所当然道:“自然是这样。”
沉默片刻,裴铭湛才缓缓开口道:“那时候师傅替我梳发,却说我头发绵软,长在男子头上,意味着心机锦绣,容易剑走偏锋,不知是福是祸。”
“哦?”双思执敛眉:“娘亲若是这样说,你定是讨不了好的。”
裴铭湛颔首:“是,师傅让我抄了一卷《金刚经》,说是积福消灾。”
一时静默。
隔了会儿,裴铭湛又道:“三月二十三,是个好日子。”
双思执先是一怔,随即明白过来,手中动作不免一顿,接着她又若无其事地道:“好,那就那一天吧。”将手中发带固定好,双思执道:“好了,湛哥哥。”
裴铭湛站起身:“我去买药,你不要离开。”
“嗯。”
目送着裴铭湛离开,双思执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三月二十三,就要二嫁给湛哥哥了吗?也罢,她这一生,大抵是毁誉参半,但她总算不负己心,轰轰烈烈过,也清清楚楚得很。她爱的,终究回应了她,她恨的,她也毫不留情地报复了回去,现在,就只剩下她愧疚的。她要在余生,携手湛哥哥,守护倾倾,支起一个完整无缺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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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锦程挺了数日,才来相邀裴双二人,已是超出双思执所料了。
此刻,双府会客堂内,一大桌子的酒菜,落座之人,就只有主位上坐的双锦程,还有分别坐于左右手的裴铭湛以及双思执。
三人都不是多话之人。双锦程一番陈词之后,裴双二人浅浅做应,再无他话。
下人们都低眉垂眼恭谨侍立一旁,席间只有碗筷相碰的声音,分外突兀且清晰。
双锦程放下双箸,挥了挥手,身后仆从鱼贯而出。
裴铭湛与双思执也不约而同放下筷子,看向他。
双锦程却拿过一埕酒,摆开三只碗,依次倒满,而后又端起其中两碗,分别递给裴铭湛和双思执。
裴双二人接过酒碗就欲站起,双锦程却是摇头摆手:“不用起来,不用起来,老夫只想和人喝点儿酒而已。”
三只酒碗交碰于半空中,酒花飞溅出零星半点儿。
双锦程率先一饮而尽,裴双二人只得相随。
三只空碗悬空而倒,半滴不留。
双锦程大笑,脸上蜈蚣一样的伤疤恍若活了一般。他却没有说话,又将酒满上,再次灌酒于喉。
裴铭湛和双思执忽视一眼,神情中都有疑惑,却也没有多说,紧接着饮尽。
如此这番,直到双锦程欲要拍开第二埕酒封,双思执伸手一挡,摇头:“适量助兴,过度伤身。”
双锦程看着她,浑浊的老眼闪过一瞬的激动,可却是太快,快到双思执几乎以为是错觉,就很快黯淡下去。他的声量依旧如同洪雷,可语气却倍显老态:“老夫今天实在是高兴,高兴!”他指了指这张硕大的桌席,又接着道:“二十多年了,这张桌子上除了老夫,第一次又多了两个人,老夫高兴啊!来,喝!”说着,他绕过双思执的手,拍开酒封,又将三只酒碗一一满上。
双思执不动声色地看了眼这张长有一丈,宽有四尺的桌席,神情寞寞。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绪就这样涌上心头。双锦程年过古稀,贵为国丈,前半生可谓是呼风唤雨,名震一时,可到老却是膝下无子,两女皆丧,孙子孙女流落多年,隔阂重重。寻常百姓家的天伦之乐,到了他这里,不过是独守长桌,孤灯夜明。
“哎……”双思执轻叹出声,接过酒碗,半空对碰——管他恩怨是非,不如一醉方休。
裴铭湛也接过酒碗,他却没有喝,他只是静静注视着对饮的那一老一少。
他没有喝,双锦程注意到了,却是没有强求,依旧故我,一碗接着一碗,酣畅痛饮。
而双思执也跟着,一埕接着一埕,很快地上就七零八落地堆起了许多空酒坛。
比起他二人的粗放豪饮,裴铭湛在停下片刻后,又开始喝起,却是浅斟慢饮。所以等到双锦程已经鼾声如雷瘫倒在椅子上,双思执双颊酡红,半软伏案的时候,他依旧坐得端正,优美好看的手指依旧很平稳地端着酒碗,半滴未洒。
裴铭湛起身,从双锦程腰间顺过一物,收于怀中,才开口叫道:“来人。”
领头的侍女进屋一看,微微怔住,随即欠身行礼:“公子。”
“扶国丈爷休息。”
“是。”那领头侍女示意身后,立刻有两个小婢上前扶起双锦程。顿了顿,她又迟疑道:“那双夫人……”
裴铭湛道:“她交给我。”说着,他走到双思执面前,将她打横抱起,缓步而出。
身后自有侍女提灯相送,裴铭湛回身,淡道:“不必。”
月白风清,夜色温柔。
蓝衫的公子衣华若水,却倏然一滞,又很快健步远去。
风中,零零碎碎地飘来醉酒女子的一声轻吟:“……陲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