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拍卖(1 / 1)
闷闷热热的夏季临近尾声。
大世界在这个季节结束之前有两条十分应景的碎嘴新闻,一是月晟的黑道升迁史,二就是韶公子情陷金香柳的爱恨传奇。
火热程度与申报上陆茵梦再婚的消息不相伯仲。
离离埋头入学考,处于倒计时的冲刺阶段。对这些全都一无所知,但之后韶觉年在思南公馆的花园草坪上办了一场冷餐会,她就是想不知道都不行了。
月晟病好了以后地位显然是今时不同往日。那一天,充当保镖头子,全场耀武扬威的巡视,屁股后头还跟着几个喽罗,使劲喊着‘晟哥,晟哥’,离离老远看见他的奶油包头,笑死了。
韶华端着鸡尾酒正在和一个贵妇人说话,不知是话题不吸引还是有心事,总是左顾右盼的,一双眼珠子在人堆里搜啊搜,不知道要找什么。
离离自觉不是什么重要人物,若是不合时宜的出现难免显得不知好歹,便从侍者手里取了一只热狗,猫到一棵树下纳凉去了。
那是棵棕榈,毛茸茸黑刺刺的树干粗壮,绿色叶子在头顶散开来,她身子本就小巧,一钻进去就不见了人影。靠在树干上自得其乐,从这个位置,刚好她看得见韶华,韶华却看不见她。
大小提琴乐手在草地上一字排开,没过多久,贵妇人大约便被韶华找了个什么理由给摆脱了,一个人杵在那里落落寡欢。离离看在眼里,轻轻啧了一声。“冷落佳人,真是罪过。”嘴角却是含着笑的。
“叮铃叮铃——!”
演奏停止,乐声消寂。
冷餐会的正中有一张主席台,一个带着白手套的绅士站起来发言。“Ladies and Gentlemen,欢迎各位莅临今天的慈善拍卖会。”
所有人如潮水向主席台涌去,团团包围。
隔着人群,隐约能听到。“吾辈追随革命先驱孙文先生的脚步,时刻以发扬‘民族,民权,民生’这一进步理念为己任。为了所有的孩子都有饭吃,可以进学堂读书,人人平等…今天义卖筹得的善款将全部捐赠至上海市福利院。”
离离掂起脚张望,看到主席台中间还坐着一个穿长衫的白胡子长者,样子像足了前清遗老,双手托起一只茶壶,向众人展示。
“此乃乾隆皇帝御用的描金瓜棱壶。曲柄,瓜形盖,宝珠纽……”
然而人群里却没有韶华的身影,似乎转眼的功夫就这么消失了,神出鬼没的。
“咦?”离离不自觉掀开身旁的树叶,探出头去张望。就在这个瞬间,被躲在一旁的韶华捕捉到了,跟着径自向她走来。手里似乎还拽着什么…
“呀!”离离赶忙蹲下来,像一只小猫在树丛里逃开。
韶华只看见片片的裙角闪烁,在绿团簇里忽隐忽现,移形换影似的,当即便放下手边的酒杯,加快脚步去追。嘴里咕哝着‘小人精’,却也不恼。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拍卖物品上,没人留意他们两个,一个在树后头逃窜,一个假装在树前踱步,玩着你争我夺的捉迷藏。
离离猫腰蹲在草丛里捂住嘴嗤嗤笑,频频回头张望,怕被他逮着就使劲往前跑,却哪晓得韶华早在前头等着她了。一个不留神扑通撞到他身上。
韶华脸上挂着悠哉有闲的笑容,带有几分得意,刚想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她,却见离离看他的脸色相当不好,他纳闷了半秒,难道又惹她生气了?
却又不是。
那脸色僵的像见了鬼。
韶华还没反应过来,离离已经伸出手使劲将他往自己拉,用足了力道,他一个踉跄,将她扑到在地。同一时间,枪声于背后响起。
‘砰!’
弹到不远处的树干上,似乎还起了火星。
韶华下意识回头,三两个带着皮帽的流氓面目不清,提着几柄粗劣的枪在他身后五六米远的地方。
显然刚才那一枪是冲着他来的,如今更是争分夺秒的亟亟朝他们而来。
当下的情势已来不及逃跑,韶华不作他想,第一时间将离离的脑袋摁在心口,滚进草丛。
然而暗杀,错过第一次,想要再命中一次,几率等同无限接近于零。尤其是在韶公馆这样事先有安保措施的地方。
月晟第一个赶到,骂了一句。“妈的,王巴羔子!”率先放出第一枪。
要轻松混进韶公馆,对方的人数必然不会太多,不多时就被韶家的人马团团包围,跟着双方便进入一场混战,胜负却是显而易见。
韶华抱住离离的脑袋,不让她看,她倒是不怕,死也要死得明明白白,不能稀里糊涂。下巴搁在他肩上,眼睛眯开一条缝偷看。只见那些乔装混进来的流氓三两下就被韶家的保镖给打死,跟着…微微侧过头,她看到主席台上方正是韶觉年的书房,站在那里能将这里的动静看的一清二楚。她对此反而有些在意。
参会的诸多要人被惊动,拍卖会不得不中断,最后在韶觉年的安排下一一从后门离开。
韶觉年丢了脸面自然是要追究的。月晟被罚跪在天井里一个多小时不许起来。
老爷子知道对方是冲着韶华来的,而且似乎月晟还能认出对方,双方必定不是第一次交手。当即便先将月晟隔离起来,随后坐在客堂间的靠背椅上,像大老爷升堂,一个个亲自审问月晟的跟班儿。
离离和韶华并排坐着,一边听故事,一边让理查德检查身体。
前来刺杀的流氓共三个,手法很业余,月晟的喽罗指认为白永嘉公子的人。
韶华歪着头,“白永嘉?我不认得他呀。”
韶觉年拍了拍椅子扶手,“你不认得他,他倒是认得你。自然不会无缘无故派人来杀你。”
喽罗们哆哆嗦嗦,将之前发生的事儿一股脑儿倾吐。
原来白永嘉其人虽然不学无术,但他老爹却是赫赫有名的前桂系军阀白定均,借着这层关系在上海滩混得一席之地,算是‘四大公子’中的其中一个。某日,他闲来无事看到报纸上大幅介绍昆曲名伶金香柳,还登了一张回眸带笑,含情脉脉的玉照,隔天便一袭青衫,轻车从简,前往大世界听戏也。
戏后回味无穷,着跟班儿去后台给金香柳送了一束玫瑰,一颗钻戒,邀她共度良宵。
金香柳躲在幕布后头打量白公子,觉得他穿的普普通通,实在不像有钱的主,便找了个借口婉言谢绝了。这个借口就是韶华。
白永嘉不服气,啐了一口骂道。“戏子婊/子不分家,他/妈的她还给老子造起牌坊来了。”
金香柳听了气的不行,更落力大肆宣扬她的入幕之宾韶华如何如何,添油加醋,愣是不给白永嘉丁点儿的面子,预备不识抬举到底了。
韶华倒抽一口冷气,难以置信地打断了喽罗们的叙述。“她真的这样说?”
“是,少爷。”喽罗吞了吞口水,继续说道。“金香柳自从上次服侍完少爷之后,在大世界一直公开说自己是少爷的人,谁的面子也不给。有些下人被她欺负了,也不敢出声。”
韶华背上的汗蹭蹭蹭地往外冒。
然而故事还没完,金香柳不知吃错了什么药,某天居然唱错了词,白公子逮到了错处,借题发挥,伙同手下人一起狂喝倒彩,甚至还扬言要教训韶华。月晟护主心切,又听了金香柳的唆摆,于是就把白永嘉和他那伙人打了一顿,扔出了大世界。
韶华听到这里,已是汗流浃背。理查德拿掉放在他心口的听筒说道。“韶先生,心动过速。你Relax,不要紧张。”
含秋气得单手指着韶华。“你——你好的不学!今天有人拿枪杀上门,明天保不准要把你扔到黄浦江里喂鱼!”
“妈——”韶华正欲解释,才喊到一半,却被韶觉年挥手打断。“有什么关系,年轻人逢场作戏,有些争风吃醋,磕磕碰碰是难免的。”
离离一直坐在原处,不动声色。手腕上摔跤弄破的地方已经贴上伤筋膏,别无大碍。只不过眼见一场黑帮仇杀变成家丑不可外扬的风流韵事,她一个外人着实不好在这里继续趟浑水,当下便悄悄地起身离开。然而没有径自回房,却是跑到天井里去看月晟。
泼猴跪在水门汀上,两手揉着膝盖,龇牙咧嘴的,看到她来时更是高兴的嘴巴一直咧到耳根子。以为她是来给他送吃的。谁知离离不过是走过来狠狠瞪了他一眼,‘哼’地一声气呼呼跑了。
紧随其后的是韶华,月晟以为真正的救星来到,食指抵住嘴唇对他作出‘嘘’的动作。“少爷,我可什么都没说。”
韶华重重叹了口气,“唉!你怎么早不跟我说呢!”
继而还是撇下他,尾随离离上楼去了。
“我…”月晟受到双重打击,捶胸顿足。“我做错什么了我,干嘛都怨我!”
楼上离离跑回自己房间,正要关门,韶华追上去伸出一只脚抵在门缝里。“嗳,有话跟你说,开门!”
离离不理他,用手不够他力气大,干脆用屁股抵住房门,整个人往后压。
韶华吃痛,只好收脚,房门砰得关上。
他敲了会儿门,毫无动静,无奈之下惟有蹲下来把要给她的东西从门缝里塞进去,这才离开。
离离坐在床沿,眼睛瞄了一眼,捡起来往梳妆台上一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