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五章 救我(1 / 1)
在绝江山脉边缘,有一处仅有数十户人家的村庄。只是这村庄不知何时已然成为一片废墟,所有村民踪迹全无,整个村庄笼罩在一片死寂之中。只有那房舍间散落的,无数因雨水冲刷变得肿胀惨白的残肢断臂,泥墙上变成黑色的血迹,在默默地述说着在这里曾发生了怎样惨绝人寰的悲剧。
午时暴雨初歇,一行人穿过阴暗的山林骑马飞奔而来,马蹄践踏泥泞的小道,泥水四溅。雨后赶路尤其令人烦闷,但是这一行人个个显得气定若闲,训练有素的样子。无人开口说话,一行人在村口下马,当首一人面皮白净,双目如电,他身着一身黑色劲装,脚踩战靴,手握马鞭,显得意气风发,正是寒王爷手下与萧鼐齐名的二将军卫北。
战马嘶扬,立刻有数名轻装士兵从村庄内赶来拜见卫北,并将此地情形报告了一番。卫北神色阴沉,对身旁一大汉道:“自黑衣门放鬼之后便时有流鬼四处为祸的消息传出,我们数月前便奉王爷之命开始调查此事。根据这几月的经验,黑衣门的厉鬼虽然凶残,但因为往往是单个行动,再加之黑衣门也在不断清除这些流落出来的厉鬼,所以极少能干出这种屠村之事。”
“然而这几日我们一路走来,仅仅三日内居然连续有五个村庄被屠一空。这五个村庄情况大致相同,杀人手法也都一致,明显是同一人或同一拨人做的。倘若这些人真是黑衣门流鬼,不久后自然会被黑衣门处理掉,但是我们也不得不考虑另一种可能,倘若这些人不是黑衣门之人,那么到底是甚么人如此残忍,竟然做出接连屠村之事?”
卫北身旁的大汉明显是他心腹,闻言问道:“二将军是否想到甚么?”
“洲天无月,蓝海无边,丽影一去,谁为魂幡?……”
年青将军正待说话,突然一言不发地看向远处。村庄四周环绕着山林,此刻不知从山林何处突然传来一阵歌声。歌声若有若无,凄厉悠长,众人不禁倾耳细听,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而同一时刻卫北一使眼色,一名轻装士兵立刻无声无息地潜进山林,直奔歌声传来的地方而去。
歌声仍在继续。
“岁岁苍苍,江山几万?天地无光,血流成欢。”
“海魂凄凄,对此长咽,……”
“……血煞归銮,洲地一统,万蚁皆餍。”
“北有君王,有目为渊,几度出宫,煞鬼当先。”
“人不堪觅,轮回有倦,希冀成空,怒火烧天。”
“……北心一动,立成黄泉。”
“魔王归来,黑水泼天,血肉铺地,尸骨为山。”
“魔王归来,黑水泼天,血肉铺地,尸骨为山……“
歌声仅仅持续了片刻功夫便销声匿迹了,山林再次变得安静异常。卫北与其心腹对视一眼,冷然道:“我们似乎还忘了一个共同点,在这三个被屠的村庄外总有甚么人在徘徊,并且唱着同一首歌。只是不知道这首歌到底有何特殊意义,倘若我们能抓住这唱歌之人必然能有所收获。“
片刻功夫后那名潜入山林的轻装士兵便空手而归,对着卫北摇了摇头。“这些人神出鬼没的,要抓到似乎不容易。”心腹大汉见此脸上显出些失望之色,但接着话题一转地道,“会不会是巧合?最近这首歌在中洲流传很广,也许只是我们恰好遇到有人在唱而已,未必就与这三个村庄被屠有关。”
卫北似乎也不能确定,翻身上马,道:“凶手应该是往南去的,可能会继续犯案,我们往南追可能还会有所发现。”
就在此时旦听蹄踩水面,啪啪声连接成片,又一行人穿过树林,骑马飞奔而来。这一行人个个穿戴精制银铠,训练有素,显得威武异常,而且每人背上背负着一样不知名的金属物什,正是王朝敌军轩辕暗直接掌控的亲兵近卫军。
由于轩辕寒掌权,帝王朝对轩辕暗与轩辕寒二人一直存在许多猜测。近卫军是由帝君亲自掌控的亲兵,而卫北是轩辕寒手下能将,两拨人由于各自效忠对象的不同相互敌视。此刻也不知是否是故意,众近卫军到来之后竟仿若完全未注意到卫北等人存在,马速丝毫不减地直接从卫北等人眼前飞奔而过,冲进村子后方才在一行人前方十余步停下。
卫北一行人吃了近卫军一马屁股的泥,均显得愤恨异常。有人已然军刀半拔,准备与近卫军大干一场,他们两拨人经常摩擦不断,私下打斗已经不是一回两回,却被卫北拦了下来。卫北冷眼旁观,只见众近卫军来此后并不下马,当首一人沉声道:“到附近打听事发当日是否有目击者幸存下来,一律封杀。半个时辰后全部到此地集合赶往下个地点。”
“是。”众近卫军齐声应答,然后往四面八方分散地疾驰而去,片刻功夫就踪迹全无,只留下那近卫军首领一人,面无表情地向卫北等人看来。
卫北被此人一望,目光一闪便转头对身后众人喝道:“上马,我们回营。”
“回营?”心腹大汉满腹疑惑,但见卫北早已率先驱马离去,立即追了上去。
半柱香的功夫后卫北一行人已经彻底走出绝江山脉的范围,在一处荒山下停下。见卫北满脸凝重的样子,心腹大汉大为不解地问道:“二将军,我们不继续往南追?王爷着我等清除流鬼,现在还有许多流鬼到处作乱,我等现在回营恐怕无法向王爷交代。”
“二将军突然改变主意难道是因为近卫军?没想到他们也会插入此事,但是就算如此我们也没必要回避啊?”
“不可小视近卫军。”卫北严厉地看了大汉一眼,“近卫军与我们这些寻常将士不同,他们是属于半杀手半军人性质的,拥有不经官府私下处决人的权利。他们所处理的许多事情都不是我们能插手的。尤其是在我们行伍间一直流传着一种有关近卫军的传言。”
“哦,那个传言属下也听说过。传闻最初建立近卫军的目的就和我们不同,不是为了震慑敌国,也不是为了守护边疆,而是为了除魔。每当魔物出现作乱就是近卫军出动的时候。不过,这世上哪有甚么魔物,这传言也不过无稽之谈而已。”心腹大汉哂笑道。
“魔物啊?”卫北意味深长地念道,并不与大汉争辩。他望着阴沉的天空,道:“这乌云总感觉不详,可能会有大事发生,我们赶紧回营。无论如何,既然近卫军已经在封口了这就绝不是小事,我们还是尽快报告给王爷以保完全。”
他回头望去,只见不知何时村庄的方向已然浓烟滚滚。真相在无人知晓之时已然被完全抹去,永不为人所知。
这场暴雨一直下了整整四天才停歇,雨后的青龙长街如被洗刷过一般显得干净异常。街道上仍然蓄积着雨水,行人寥寥。寒王府在这样的时候也难得得展现出其安静平和的一面,然而在第五日早晨一声撕裂的叫声骤然划破了这难得的平静。
金辰一直守在罗言房外,短短五日在这名少年身上已经发生了惊人的变化。曾经的他虽然也是黑衣门鬼影中的一员,却多少有些特立独行。与大多数鬼影不同,他是杀手却不嗜杀,脸上总是带着灿烂的笑容,无论那笑容多么虚伪,但凡是笑总代表着生气。
然而此时的他,那冰冷的眼神,木然的神情,无一不与黑衣门其余所有鬼影一样。他已然放弃了心中最后一丝执念,堕落成一把真正的杀人屠刀,一部无血无肉的杀人机器。听见罗言房中的叫声,金辰立刻推门冲了进去。然而另一人已经快他一步出现在房中,并且冰冷地命令道:“金辰,你出去。”
“是。”金辰点头之后便木然地退出了房门。那一瞬间少年冰冷的眼里泛起些许涟漪,却又转瞬即逝,仅留下一片平静无波的空茫。
黑衣左使颀长的身影悄然站在床旁,一身黑衣隐隐带着雨水的气息,斗篷掀起憧憧暗影,阴森似鬼。他沉默地望着赤足缩在床脚的女子,心痛莫名,他不明白这个女子为何总是将自己弄得如此狼狈,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率先开口的是罗言,她将头埋在臂弯里,凌乱的长发散落在肩上,遮去她此刻的神情,“把所有事情都给我讲一遍吧?在这几天发生了甚么事情?”
“你流产了。孩子已经有十二周,你自极地归来就一直大病未愈,身体虚弱,胎儿发育不足,再加上你那天骑马,孩子最后没能保住。”李规娓娓道来,他的声音依旧低沉而平静,说道此却不自禁地一顿,又道,“你已经睡了五天,从五天前我们就失去了墨杀的踪迹,据说他是往南去了。”
“另外,下面有消息传来,这几日在南方连续有十余个村庄被屠一空。皇城近卫军已经出动了,他们将消息封锁地很好,暂时还无人知道真相,但是接连十几个村庄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在民间已经引起恐慌。”
“是他干的吗?”罗言问,但是李规却无法回答。答案显而易见,只是二人都不愿说出来。
“我也不知道事情为何会发展到如此境地。我当初以为墨会一直让我等下去,整整七年,我一直等着他,等着他明白我的心意,等着他给我回应。但是我看不到希望,我不知道他还要我等多久,所以我放纵,放纵自己,我以为这样或许能忘记他,但是,但是……”
“你们猜的不错,这个孩子确实是莫颜绫子,当初被契约者带往极低前我曾去过海州王府。好不容易在一起,为甚么会变成这样?我竟然有了他的孩子?其实我早该发现的,很早以前身体就有所变化,但我一直以为是身体不好的原因引起,全然未想到那上面去。”
“他一定不会原谅我的,墨,墨,他一定不会原谅我的。我了解他,别看他似乎甚么都不在意,其实他很霸道的,就像野兽的本能,是他的便不准别的任何人碰,也不能容忍任何的背叛,否则就要承受他的报复。他一直恨我,因为当年的轩辕氏的离开,他一直恨着我,所以这么多年他甚么都懂却让我一直苦等下去,那就是他对我的报复。”
“但是我又有了莫颜绫子的孩子,在他看来这就是又一次的背叛。他一定不会原谅我的,这次他又会如何报复,是永远离开我,还是永不原谅?我该怎么办?怎么办?”罗言的身体剧烈的颤抖起来,一瞬间被绝望淹没,苦等来的幸福竟然转瞬又成为泡影!
“你刚才叫人作甚?”
“如果你是想叫人给你送堕胎药的话,我警告你,这个主意你最好给我停掉。永远给我停掉。”
“你是个疯子。”
“本王再次警告你,如果你保不住我们的孩子,本王就要你偿命。”
“你做梦,根本不会有甚麽孩子。”
“我更不可能会有你这个疯子的孩子。”
“为甚么偏偏在这个时候,有了他的孩子?”罗言的眼前突然浮现出那一日的情景,当日的莫颜绫子固执地出奇,一口咬定她会有他的孩子,却被她当做笑话丝毫未放在心上。岂料最后竟然真的被他说中,假若莫颜绫子知道她曾有过他的孩子会如何想,他曾期待的与她的孩子,如今却要夺去她的一切。难道冥冥中早有安排,这个来的不是时候的孩子要为他父亲夺回一切?
“莫颜绫子!莫颜绫子。莫颜绫子?”罗言倏地抬起头来,望着床前始终沉默的黑衣左使。她的脸色惨白,满面泪痕,惶然无助地望着这个她现在唯一能求助的人,“二哥,救救我?”
李规说:“好。”
好,谁能知道这一字的分量多么沉重,无论何时,无论何地,他对她永远有求必应。为了承担这一字的分量,他始终站在她身后,无怨无悔地看着她的一切,只为在她求助时能及时的伸出援手。然而这个字的分量终究太过沉重,不久就需要他付出生命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