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四章 了结(1 / 1)
“老师,你去哪里?先回去吧,墨杀会担心的。”
大雨劈头盖脸地打下来,砸得金辰睁不开眼,浑身被雨水湿透,即便是他也冷得浑身直抖。这样的天气根本无人愿意出门,就连寒王府巡查的侍卫也远少于往日。素来喧闹的寒王府在此时没了丝竹之音,只余雨水喧哗躁动,雷声轰隆,显得沉重冷寂。
然而金辰却无法放置罗言不管,他一路穿过无人的庭院,一路四下寻找早已不见踪迹的女人。忽而不知从何处传来群马凄嘶之声,他寻声而去,只见罗言从王府马厩里拉出一匹马来,正要翻身上马,强大的雨势打得她单薄的身子直不起来,只能弯腰踯躅而行。
“老师你作甚?出了何事,我们暂且回去再从长计议。现在雨势急骤,就算出了门也赶不了路的。”金辰急忙跑过去,将斗笠带到罗言头上如此劝道。
他却不曾料到此话正好刺激了罗言。浑身湿透,冷得直抖的女子突然抬起头来,望着他竭斯底里叫道:“你怎么同他说一样的话?冷月遇险我岂能视而不见?从长计议?难道因为他不是你兄长你就能说得如此轻松?”
金辰浑身一震,他无法无视眼前这双望着自己的眸子。那黑得深沉的眼底退去了往日的峥嵘,含着几分委屈,几分幽怨,还有几分脉脉情意。他陡然明白,这双眼此刻含着的正是天下所有恋爱中的女人,那独有的多变而复杂的情绪。它望着的并非是自己,而是那与他说过一样的话的男人。
罗言无法抑制自己心中的愤怒,甚么都不曾改变。那样的墨,那样冷漠的墨,总是以一副旁观者的目光看待一切。正如当初在慕容家,她与青侍产生分歧时,他曾漠然地说:“她的事罗何必多管?”今日冷月有危,他依然如此,他让她等到明日,可她如何能等?说到底他还是不能理解她的感受。
罗言并不怀疑墨对她的情,只是她希望他能爱屋及乌,希望他能爱她所爱,替她分担一切。当她担心时他也会着急,她高兴时他也能轻松,难道她的期待有多过分?
此时的罗言已然不是那个杀手之王,她只是一个陷于情中的敏感的女人。倘若是平常的她定能明白墨的判断是完全正确的,这样的天气根本无法赶路,只能等到明日。但此时的她到底只是一个失去了冷静判断的能力,在向情人无理取闹的女人而已。
金辰心里通透,然而越是明白便越是无法抑制那从心里涌起的似有似无的失落。冰冷的雨水浇在身上,却浑然分不清那冷的是雨水还是心。
他无法忘记那一夜,在那幽冷阴森的山林里,那幽咽的哭泣,那无助而悲伤的身影。她曾在他怀里放纵,寻求心灵的抚慰,她那时所绽放的美丽与芬芳令他痴迷。然而现在她的一切都只属于那个男人,或许从头至尾,他所得到的仅仅是幻影,她的一切从始至终都只属于那个男人。正如这双眼此刻散发的光彩是多么动人,却依然只属于那个人……
不该介意的,不应当介意的。因为他早已明白,从始至终他都明白,所以打定主意只要静静地在身后看着她就好,即使卑微,即使可怜。但此刻这失落为何?这冷又为何?难道自己竟如此贪婪,一直在隐隐期待甚么么?
“抱歉,金辰。我不该迁怒于你。”罗言望着怔在雨中的少年终于冷静下来,歉然道,“我不知为何听见他的话突然有些……然后就不管不顾地跑了出来。可能是因为太过担心冷月,抱歉,让我冷静一下。”她言罢不看金辰的反映便径直翻身上马,在大雨中狂纵而去,只留下少年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
寒王府的马都是战马,而且品质在战马中都是万里挑一的,其速自不必说。金辰仅仅片刻的恍惚,回过神来却发现已然再度失去罗言的踪影。他举目望去大地仍然一片深沉,雨势没有丝毫减缓之象,时而夹杂着落雷劈开夜空。地上雨水形成河流哗然横流,淹至马蹄。
少年心里没来由地升起一阵不安,迅速拉出一匹马来,纵马追了出去。
夜里的可见度极低,金辰完全失去了罗言的方向,只能漫无目的地乱转。他找遍了半个青龙,却丝毫没有对方的踪影。杀手似乎都有种敏锐的第六感,今日这鬼天气给人种不详的预感,不知会发生甚么事情,时间拖得越久他便越发不安。
他猜想,罗言可能已经先行回了寒王府,但是他不能确定,只要有一丝可能他就不能安心地返回。两个时辰之后,他竟不知不觉地来到青龙的边界。不远处一毛不拔地绝壁千仞耸立,狰狞似鬼。这些绝壁不仅山石险峻,绝壁之间往往只有仅容一人侧身而过的缝隙,而且在绝壁上方不时有落石倾砸而下,危险异常。
穿过这绝壁就是属于玄武的地界。在帝都四区中玄武是出了名的贫瘠,往往绵延数百里都是荒地,若非此地囤积了大量兵力,它仅能算帝王朝一个贫穷的小镇而已,根本不会与青龙朱雀并列为帝都四区。这些绝壁便是青龙与玄武间的天然屏障,其间艰险闻名遐迩,因而此地虽然处在繁华的青龙的边界,平常却人迹罕至。
她怎会来这里?金辰暗骂自己糊涂找错方向,正准备拉转马头突然注意到在那绝壁之下隐隐有一道黑影。找到了,金辰大喜之余急忙拍马缓缓靠了过去。
罗言坐在马上,注意到金辰过来却未回头,依旧一言不发地望着眼前的绝壁。这绝壁仿若巨斧垂直劈断高山形成,不仅陡峭异常,直入云层,此刻视觉受限她也仅能望见绝壁半腰而已,壁面上更是怪石横生,若犬牙交错,这样的天险凭人力是极难攀登的。
“金辰,我听说你也过了黑衣九考?”
当金辰以为罗言不会再开口时她却突然如此问道,他有些意外她会问起此事,答道:“是。属下当初在暗堂承老师恩情,之后不久就通过黑衣六考正式成了黑衣门杀手。老师去莫颜后,属下觉得自己实力弱小经过右使同意后便再度回到暗堂,重新通过了黑衣九考。”
“那么你可还记得黑衣九考最后一关?”
金辰似想起甚么,脸色微变,望着女子背影,苦笑道:“怎么能忘?想忘也忘不了啊。”
罗言并未注意到他的异样,只是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世人皆知的神尾,是中州最神秘的地方。传闻他处在绝江山脉最中心,到处是摩天高崖,奇峰险峻,飞鸟难跃,但是风景秀丽,堪称仙境。”
“就是那个地方,却是令人谈虎色变的黑衣九考的最后一关。那里风景秀丽是事实,却不能称为仙境,因为长期与外界隔绝,其间遍布毒虫蛇蚁,以及许多外界闻所未闻的巨蟒奇兽,根本不适宜人类生存。”
“黑衣九考最后一关,考的并非杀人,也非计谋策略,而是生存。只要能从神尾中心走出来就算过关,正是这一关却不知令多少杀人嗜血的黑衣门杀手丢了性命。”
“我虽然过了黑衣九考,但是对那里的情况也不是非常清楚。因为我当初进入神尾不久就被一种毒虫咬伤,因身中奇毒失去意识,而后被大哥二哥背出那里的。我虽对那里的危险映像不深,但是事后得知二哥中毒昏迷三月未醒,大哥也因摔断腿在床上躺了半个月。情况最好的反而是我,因为救治及时不久就痊愈了。”
罗言说到此便没了下文,她望着眼前这绝壁似乎还能回想起当初初进神尾,仰望着耸入云端的摩天高崖,为无法攀登而绝望的心情。而寥寥数语却令闻听此言的金辰震动不已。他当初情况比较特殊,因为受到冷月李规二人的照顾,九考最后一关并未深入神尾中心,只是在神尾外围呆了数日功夫便返回,但是即使如此他还是差点丢了性命。
而据金辰所知,神尾中心远非外围可比,其间危险岂止外围的数倍,他难以想象冷月李规二人当初不仅从神尾中心走了出来,居然还背着一个人事不省的罗言。在那样的处境下,大多数人都只能顾及自己,为了生存不惜一切,甚至自相残杀,以同伴为垫脚石而保全自己性命的有不知几何。然而在那样的情况下,那二人居然一直对罗言不离不弃,那需要怎样的本领和决心呵?
金辰虽然早已隐隐察觉到罗言与冷月二人之间非同一般的关系,却没料到三人竟曾一起经历如此的生死险境而不离不弃。他心里的失落再度浓郁起来,他无法超越那个男人,也无法超越冷月李规二人,或许罗言的心早已被这有限的几个人占据地满满的,根本就再无法再容纳其他人。
然而他又无法对冷月二人产生敌意,他自问在相同情况下或许未必能做到他二人那般。这一刻金辰心里不禁产生了一个奇妙的念头,莫颜那个男人似乎与他一样的处境,他们这一对算是难兄难弟,早已输了在开始。
金辰迅速整理了自己的心情,神色如常地问道:“老师,你为何如此不安?”
罗言唰地回过头来望着这个一直安静异常的少年,她还记得初见这个少年时他在无门内挣扎求生的样子,倔强却又木讷。是何时他竟已变得如此敏锐?还是她的表现有这么明显么?回想今日的表现,突然生墨的气然后一声不吭地冲出门,竟然又对人提起当初在黑衣门的事,这还是第一次,看来真是太明显了。她的不安早已开始,从两月前,她与墨误会解开就已然开始,并且这两月她越是幸福便越是不安。
“金辰,我这样的人当真能如此幸福么?能一直如此么?我这两月时常在想,是梦境吗,还是幻影吗,也许不知何时这一切就会不复存在。不知那时,我是否还有勇气活下去……”
“如果得到又失去,我怕自己承受不了。那时我该怎么办?”
她的问题金辰无法回答。生活在黑暗中的人即使得到奢望已久的幸福也总是战战兢兢,害怕失去,因为他们原本不该幸福,同为杀手的金辰更是理解这种感受,当他在无门内选择活下去时就已经放弃了幸福的权利。而他此时才突然注意到罗言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腰也弯了下来,瘦削的身体已经完全蜷缩在马背上,似乎正忍受着甚么巨大的痛苦。
金辰脸色大变地扶起她,大叫道:“老师,怎么回事?哪里不舒服?老师?”他惊愕的发现不知何时罗言的衣摆已经被血水染红,还有大量的血和着雨水沿马腹滴落,看起来触目惊心,如此惊人的出血量即便是身为杀手的他也感到心惊。然而此时的罗言已经无法回答他的问题,意识已经开始模糊的女人用最后一份力气紧紧地抓着他的手,断断续续地道:“不能……回寒王府。不能……不能让他看到,不能回去……”
寒王府,房间里还弥漫着血的味道。脸色苍白的罗言躺在床上昏迷不醒,金辰焦急地站在床榻旁,看着正替罗言把脉的苍发大夫,希望他能说点甚么,但是自他刚才进门这老大夫就神色阴沉,一直没给他过好脸色,更没有向他开口解释的意思,金辰虽然着急却不敢多问。
一直到把完脉,看过方子,临走时老大夫才摇摇头,恶声恶气地道:“真是作孽啊。本来身子就虚,能怀上孩子就该谢天谢地了,还胡搞乱改弄没了。以后再想怀上孩子是比登天还难了。”
“甚么?孩子?”金辰脑子一片空白,顿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见过缺根筋的,没见过缺到你这份儿上的。这孩子都快十二周了,你这做父亲的楞是没发现?因为母亲身子虚,胎儿较小,因此才迟迟未显体,但是总会有其他症状的。”这大夫显然是误会了,他还准备再骂骂对方,但是发现对方心思早已不在,终于摇着头离开了。
“怎么会是十二周?那时老师被契约者从寒王府带走,正好抵达莫颜?……难道……”金辰为自己的猜想吃了一惊,他抬起头来看向房间角落才陡然发现,不知何时一直笼罩着那里的那团恐怖魔影已然不见踪影。
那个男人去了哪里?金辰的疑惑并未持续多久,很快便有人来报墨的去向!“甚么?往南一直出了帝都?”金辰大吃一惊,“他现在要去哪里?往南,难道……”金辰顿时脸沉似水,倘若他的猜想正确不知会发生何事。
金辰一直不曾忘记罗言临昏迷前的话,“不能回寒王府,不能让他看见。”原来她早已知道,早已预见。他到底做了甚么?罗言还昏迷在床,那个男人又不知去向,还不知他会干出甚么事来。这之后事情又会如何发展?他完全不知道,此刻事情已经完全脱离掌控。
“金辰,我这样的人当真能如此幸福么?能一直如此么?我这两月时常在想,是梦境吗,还是幻影吗,也许不知何时这一切就会不复存在。不知那时,我是否还有勇气活下去……”
“如果得到又失去,我怕自己承受不了。那时我该怎么办?”
“金辰,金辰,你怎么了?出这么多汗,还在发抖。”丫头知礼注意到金辰的变化被吓了一跳,顿时脸色苍白地大叫起来。金辰这才回过神来,脸上早已没了伪装的笑容,显得惊慌失措,大叫道:“来人,快来人。立刻去请左右二使,就说门主有变。”
同一时刻伴随着衣袂猎猎之声,两道暗影倏忽而逝。心里似乎有了着落,金辰的情绪稍稍微平息下来便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望着床上的罗言出神。
“金辰,我们先出去吧,让主子好好休息。你也需要休息一下,淋过雨的衣服还没换过,你太紧张了。”平常的知礼是不敢如此说话的,但是此时的金辰已经完全听不清她到底说了甚么,被知礼扶出房间时他都一直在抖。
二人出了门,转过一个弯,金辰终于失去了最后一份力气,沿着墙滑坐在地。他撕扯着自己的头发,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反复地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事情为何会变成这样。”
“虽然你说过不回寒王府,但是我看你血流的那么厉害,在其他地方短时间内根本找不到大夫。我只是想救你,只想快点带你回寒王府,找大夫给你止血,我也不知道事情为何会变成这样?对不起,老师,对不起。”
知礼从未见过这样的金辰,她不明白到底发生了甚么,这个少年突然频临崩溃。在这些日子里她早已不知不觉对这个少年倾心,虽然他总是对她不屑一顾,她却享受着每一刻能够在他身后看着他的时光,尽力完成他的每一个交代,一心一意地照顾着生病的罗言。不期待他的感谢,只为他见到罗言病情好转时欣慰的神情。她此刻心里又急又痛,却不知该如何安慰对方,只能将少年紧紧地搂在怀里。
“我在暗堂里认识了老师,那一天,她一身白衣出现在我面前,冰冷,残酷。我那时以为自己看到了死神,他教会我杀戮,教会我残酷,我却因此而幸存下来。她是死神,别人都怕他,但我一直以为死神才是我的幸运之神。”
“我一直崇拜着他,然而那一日在山林里,她显得那样不堪一击,我却依然爱她。我像神一样膜拜着她,无论心里还是肉体,她爱着她的一切。但是最近我才发现,我所爱着的一切仅仅是她无意的施舍,是幻影,因为她从来不需要我的爱,她将她的一切都交给了那几个人”
“然而即使如此还是无法停止我的奢望,至少我希望能够守护她,让她跟那个人在一起。然而他们也并非一帆风顺,老师太过独立,因而往往忽视了身边之人的感受。她不依靠谁,也不为谁而停留,总是走在我们抓不住的地方,就连墨杀亦是如此。而那个男人太过霸道,一旦得到便希望对方只以他为中心,给对方极大的束缚。他们的独立和霸道只会让二人相互伤害,饱受痛苦。”
“而如今我又做了些甚么?要是他们二人因此而决裂,老师该怎么办?她能否承受刚刚得到就失去的痛苦?我到底,我到底都做了些甚么?”
少年懊恼地拍着自己的额头,知礼却无法安慰,只能将他抱得更紧更紧。金辰抬起头来望着面带羞涩的少女,她雪白滑腻的下巴点在他的额头,传来异样的触感。那似曾相识的女人的身体,和散发出的若有若无的少女的芬芳,于此刻急切需要发泄的他就如初绽的花朵,吸引着他去采撷。
早已意识模糊地他近乎粗暴地撕开了对方的长裙,那平坦的小腹刺激着少年的神经,他陡然将对方扑倒在地,将少女瘦小的身子压在身下,舌尖在她小腹上肆无忌惮地游弋舔舐。而少女只是在开始惊叫一声之后就以一副以身殉道的姿态主动迎合了上去。一向羞涩拘谨的少女竟与人在院墙外上演了一副苟合之态,试问世间情爱到底要让人癫狂到何种程度才算甘心?
其实在少女惊叫之时金辰就已经清醒过来,然而望着身下渐渐沉迷的少女他又闭上了眼,只是更加粗暴地狂肆地将自己的欲望倾泻在对方身上。罢了,罢了,那一段恋情注定没有结果,就让他做个了结。或许有泪滴落在知礼雪白的身体上,又或许没有,终究无人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