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身世(1 / 1)
归向何处?归向何处?仓惶自问,终无果。正茫然间,突然有一只手霸道地揽住白袍女子的腰,将她虚软的身子强行提了起来。
从身后传来的气息是罗言所熟悉的独属于黑衣暗卫墨的味道,她仿佛寻到一根救命的稻草,骤然转身抓住他的衣襟。然而恍惚中,她似乎对上一双深邃如海又幽冷似无边森林的黑眸,脸上的喜意就那样凝固。
慕容殇呵!她的心如此痛如此冷,他又怎可安然旁观?她的痛他该知道;她的伤他该亲受;她绝望他也一定要绝望。眸中红光更深,冷意更浓,这一刻,有什么力量支持着罗言再度站了起来,遥遥看向突然出现在慕容家恢宏大门外的那个少年当家。
原来在罗言出现在大街上时立刻有小厮去禀报了慕容秋复,他当即便亲自带着一干人等出来迎接,慕容殇作为少当家自然跟随左右。半月多不见,他的阴郁似乎更浓了些,却丝毫不掩其稳重,一身本该飘逸的烫金边宽袖白袍穿在他的身上也变得厚重起来,有一种异样的威严。他的视线只在罗言的身上停留了一刻便若无其事地转开了,令人察觉不出丝毫的异样。
见到了站在街心的白衣门主,慕容秋复远远就拱手笑道:“白当家,多日不见风采依旧啊!”
罗言闻言半晌才将视线从慕容殇身上拉回来,迎上去嘶哑着嗓子道:“哦?是吗?慕容当家也是老当益壮!白某佩服!”
慕容秋复此时才注意到罗言的双眼,目光陡然一凝,不过也真不愧是朱雀慕容的当家人,转瞬间便恢复自若,“呵呵,哪里?哪里?老夫岂能和你们年轻人比?”
两人虚伪地恭维着大步往慕容家大门走去。慕容殇等人自然一言不发地跟在慕容秋复身后。临进门前,罗言又骤然回头,她身后众人也自然跟着她的视线看去。
在街道上,冷月李规被数名黑衣护卫死死架着,脸色难看异常,眼睛也愤怒地发红,狠狠地瞪着罗言。看他们此时形态,哪里还能想得到他们往常竟是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人呢?
慕容秋复自然也是认得江湖闻名的黑衣二使的,虽然他们蒙着面巾,此刻也浑身是伤狼狈异常。见二人情况目光一闪,转头对罗言道:“白当家?这是?”难道真如传闻,这黑衣二使专权,白帘早有不满,现在黑衣门内讧?
罗言呵呵一笑,嘶哑尖锐的声音让许多人暗自皱了眉,道:“慕容当家,你觉得一个人一定会信守自己对你许下的承诺么?而且这个人还与你有不死不休的仇恨?”说完留下一脸莫名奇妙的众人,哈哈大笑走进门去。
古云,她凭什么遵守对他的承诺?既然他不惜暴露自己都要保护藏在慕容家这个人,她就非要亲手把这个人毁了!
进了大堂,首先映入罗言眼里的依旧是首位那副书着“人贵财轻”四字真言的条幅,不着痕迹地挑起抹讽刺的笑容。两人宾主落座。慕容家一干主事者也相继坐下。紧接着进来的黑衣门众人则站在了罗言身后。
冷月李规二人已经被牢牢地绑了起来,嘴里塞着个拳头大的核桃,血红着双目怒视罗言!罗言不为所动!
慕容秋复眼含深意地看了几人情形一眼便直奔主题:“白当家此行风尘一路,乃是为了慕容家停止对黑衣门资助一事,老夫理当对当家作一翻解释……”
“不必!”罗言举手打断,看着他道,“慕容当家可愿和白某一起见证一件十八年前旧事的真相?!”作为三大上家之主,罗言无故出声打断慕容秋复的话无疑是对他的一种藐视。
堂上众人一时也不知这白帘唱得哪一出,嘀嘀咕咕地议论起来。慕容秋复脸色也很难看,这白帘的行为无疑是打了他一巴掌,但不知出于何种考虑,静默半晌突然扬手道:“白当家随意!”
罗言点头,视线一一扫过堂上众人。在座的除了慕容殇之外大多都是慕容家的一些掌权人物,而在慕容殇身后站着一女赫然是慕容殇之妻萧晓,明眸皓齿,玉肌雪肤,一身橙黄色绣花华袍,青丝半松半绾,发间金珠步摇叮当,美丽不可方物。而在罗言打量此女之时,此女也一脸好奇地偷觑着罗言,唇间绽花,眼神干净温润,好一朵盛开的富贵牡丹,可怜她还不知对面赫然是她的的丈夫曾舍身相护之人!
将堂上众人面面相觑的神情尽收眼底,罗言眼角冷光闪烁,骤然拍了拍手。不时便有黑衣小厮引了个人上得堂来,是个一身灰布粗衣的十余岁小姑娘,一副受惊的样子,见了堂上众人“噗通”一声便栽在地上,连连磕头磕磕巴巴道:“小,小,小玉见,见过各位大爷!”
只听嗡的一声,大堂上再次议论开来。这丫头一身破破烂烂的样子,与他们慕容家有何关系?这白帘莫不是觉得他们时间多消遣他们不成?慕容秋复也同样再度将视线转到了白衣门主身上,显然是琢磨不透他的用意。而冷月李规二人也终于将视线从罗言身上转开去,阴狠地打量着小玉,仿佛要将此人千刀万剐。
罗言嘶哑着不辨男女的嗓子不动声色地道:“小玉,别怕,只需将你娘告诉你的话再细细道来,事后本主必有重赏!”
“是!”小玉砰砰连磕两头,干净的双眼泛着小鹿般惊惧的水光,声细如蚊断断续续地叙说起来。
原来这小玉一家如今虽落户在南希,祖籍却是在绥京。她家祖辈世代从医悬壶济世,又尤其到了她的祖父一代,一手回春之术使得他祖父在整个帝王朝西部绥京一带都颇有些口碑。但是在十九年前的一日,突然有两个蒙面的神秘人寻上门来,说是请家主走一趟去替人看个诊,就此打破了一家人平淡安稳的生活。
小玉的祖父一去就是数月不归,后来在一天夜里突然满身是伤的逃了回来。
一家人吓坏了,但是小玉祖父一句话不说就让他们搬家。一行人连夜出逃。
那段时间整个帝王朝西部都是风声鹤戾,一路上都有黑衣蒙面人突袭盘查。也是到了后来小玉的爹娘才知道那些人就是绥京的庞然大物黑衣门的爪牙。
小玉一家人一路躲躲藏藏,直到逃到花影楼祖家所在的南希才彻底地改名换姓安置下来,小玉祖父也从此放弃了自己的本行。然而那场大祸也并未就此停止,小玉的祖父在南希不久便伤重不治而亡,临死前才将自己的儿子儿媳叫到床前,老泪地横流地述说了那场大祸的原委。
原来当那两个神秘人上门时小玉祖父就知道他们的身份,本不愿去替他们口中那人看诊,但是绥京毕竟是黑衣门的地盘,他惹不起只得勉为其难地走了一趟。
到了黑衣门总堂,他见到病床上躺了个已瘦得毫无人形的女人,一诊才知这女人竟然已经有了喜,而他看周围人的表现这女人显然也不是个正主,恐怕是黑衣门哪个大人物藏着的妾室。
小玉祖父也不愿意惹事上身,随手开了些安胎调养身子的单方就欲走,却被那些黑衣人强行留了下来。
小玉祖父无法,以后的日子便一心一意替女人看诊。也是在那段时间他才知道,那女人居然是当时古门主的女人,门主正室夫人的亲姐姐。
小玉祖父害怕了,夜夜藏在床下睁着眼到天亮,他知道的事情太多,这黑衣门里可都是杀人如麻的魔鬼啊,怎么会放他安然离开!果然,某一日夜里,他又藏在床下亲眼看见一个黑衣鬼影拿刀进来,在床上狠狠地砍了一刀,发现没人就在房间里四处寻找起来。
幸运的是那夜他被一个神秘女人救了,并且掩护他逃出了黑衣门。后来他猜想那救他的女人可能就是那个他照顾的女人吧!
小玉说完话便大气也不敢出地趴在地上。大堂更是安静地诡异。这故事怎么听也是黑衣门的家丑,这白帘门主没道理无缘无故将它拿出来给人看笑话啊!
慕容家一干主事者各有所思,都将视线聚在那稳坐上方的白衣门主白帘和狼狈的黑衣二使身上。罗言整个面孔蒙在白色纱巾之下,一双诡异地金红眸子如鬼般直愣愣地看着前方,而黑衣左右二使在小玉刚说话时还曾疯狂地挣扎过一翻,被人强压了下来,此时却安静得异常,两双眸子已恢复常色。
只是令人惊异地是,传闻中冷酷无情的黑衣右使冷月琥珀色的眸子中竟有股浓浓地悲怆之意。李规的乌黑眸子也变成了沉郁地黑色。罗言骤然看向坐在主位的慕容秋复,只见他一副沉吟不定的样子,再度拍了拍手。
小玉被人带了下去,又上来一身着碎花袍子的老妈子。这时一直沉默的萧晓一见此人骤然一声惊呼:“嬷嬷?”此人赫然便是一直呆在李爱霞身边的那位嬷嬷,罗言也曾有过一面之缘的。
慕容秋复见了此人眉头大皱,目光锋锐地环视大堂一圈。一干主事者疑惑不已,却还是立刻识趣地退出门去。在罗言示意下,除了墨和冷月李规,那几个幸存下来的黑衣护卫也退了出去。大堂上转瞬只剩下寥寥数人,却都没有开口。
罗言一看众人情形呵呵一笑对慕容秋复拱手道:“慕容当家,白某听闻,贵府两位夫人十八年前竟然都是早产,先后产出一子。不过真是巧啊,若她并非早产,那日子倒与黑衣门那女人产期相近呵!更巧的是,前任门主夫人之姐居然也与贵府二夫人同名。呵呵!”
萧晓脸色蓦地大变,紧张地看着慕容秋复的神情,喝斥道:“白当家,此话怎堪乱说?”
只可惜毕竟是未经世事的大小姐,声音已经明显地颤抖了起来,失了气势!
慕容秋复脸色也不好看,任是谁自己女人的贞洁被人质疑也不可能无动于衷,声音冰寒道:“白当家多疑了!殇儿的确是早产,幼时体弱多病,几次都差点夭折,幸得后来药石之效身体才渐渐好转!也正是因此,原本老夫准备给他寻个师傅传授些防身之术,后来也不得不搁置了下来。难道这些都是假的不成?”
罗言挑眉,拱手道:“慕容当家息怒!白某绝无他意!只是可巧,白某有位朋友与一位接生婆沾亲带故,只可惜这接生婆与另外几个同行在十余年前接了贵府二夫人的差事之后便踪影全无了,白某受了好友之托只得找这位可能知道些真相的嬷嬷来问问!”眼光若有似无地瞟向一直跪在大堂上嬷嬷。
众人的眼光也自然被她此举引了过去。慕容秋复一声厉喝:“大胆妇人,你知道些甚?还不快快道来!是非黑白老夫自有判断,我朱雀慕容家名声岂容外人质疑!”
恐吓?罗言暗暗冷笑,斜睨着被吓得匍匐在地的妇人,谅她也没那胆说假话。萧晓也脆生喝斥:“嬷嬷,二夫人贞节可就在你一人,还不快来说清楚!若敢有辱二夫人名声,本夫人定叫你吃吃慕容家家法的厉害!”
嬷嬷显然已被吓破了胆,身子抖若筛糠,连连以头抢地,哀嚎道:“当家饶命!当家饶命!少夫人饶命啊!老妇不敢妄言,当年,当年二夫人的确不是早产!二夫人进府之前便已经有了身孕,为了瞒过当家才自称是早产!后来几个接生婆突然失踪,罪妇便知道是二夫人所为,怕她将我也杀了,所以罪妇才不敢声张啊!当家饶命啊!”
“啊……不可能!不可能!你胡说!”萧晓脸色惨白,捂着耳朵疯狂地尖叫,“慕容殇怎么可能不是慕容家的儿子?”她话出口的瞬间,大堂上所有人的视线都转到了她的身上。萧晓也突然安静了下来,好看的黑眸睁得圆圆的,所有的动作就此僵住。
她的话就像一只手,终于揭开了掩藏在真相上的最后一张纸。
慕容殇不是慕容家的儿子!罗言方听此言,金红的眸光骤然剧烈地震颤了一下,然后不可抑制地溢满了嘲讽!
多么可笑可悲的事实啊!当初她原本只是猜想,为了证实这个猜想,她在暗堂的那半个月动用了罗记掌握的一切力量!
天下最强的力量是什么?是商!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财,有财的地方就有商!商的顶峰就是三大上家!
罗记果然没有让她失望,要找一件东西不过拱手之间,因此她轻易找到了小玉一家,轻易找到了这个嬷嬷的家,终于证实了这个疯狂的猜想。所以她疯了,想出了用慕容殇来逼得古云现身的计划!
然而这个事实她从来不敢说出口,仿佛不说出口它就不是事实,如今亲耳听人说出这句话时还是会感到震惊!而如今这最后一张掩盖在真相上的薄纸终究在此刻被萧晓亲手捅破。
大堂上隐约有冻煞人心的寒风在吹拂!
在这一刻,所有人都没有开口打破沉默。然而突然不知从何处涌进大批的带刀黑衣蒙面人,满身带煞地望着众人!
这些人人人背上一硕大金粉“顾”字,赫然便是顾家当的杀手。而在他们出现的瞬间,墨剽悍地身体已经毫不犹豫地挡在了罗言身前。墨一动,顾家当众杀手便目光森森地看了过来!
墨的黑眸暗沉无光,却黑得诡异,那样仿佛容纳了世间所有黑色的极致的黑竟将眼白都染成了浅蓝色,杀气和死气疯狂地宣泄而出,竟与顾家当众杀手散发出的惊天煞气冲撞起来。大堂上一时间如同绷紧的弦,随时欲断!
在这寂静之中有甚麽微小的声音响起!
“夫君!”
萧晓突然惊恐尖叫一声,跑到慕容殇的身边,扶着他,再抬手时,她的双手已经满是怵目惊心的血,惊恐地瞪着他的后背,“你流了好多血啊!”
因为恨,恨着古项,所以恨着古云,所以也恨着慕容殇,罗言自进慕容家的门便未曾正视过慕容殇,此时闻言才朝他看过去。
慕容殇一身烫金边白袍如山一般稳坐在她的对面,隐约间有鲜红的血液泉涌般的自他背上冒出来,顺着椅子流到地上,转瞬间便在地上蓄起了一摊,然而他连眉头都未皱一下,硬朗的面孔死板一如以往,一双深沉似海的黑眸死死地看着罗言,从小玉进门那一刻起他便是如此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那道刀伤裂了!两个月前为了她受的那道刀伤几乎致命,两个月后居然还未痊愈!而在此刻,在她狠狠地在他的心上砍上一刀时,这道刀伤无声地裂开了!
两人对视,罗言的眼里是深埋杀光和恨意,慕容殇的眼里是深不可测的淤泥和陌生!
世事无常,曾今生死相互情心相依的两个人转眼已势不两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