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掌 红眸(1 / 1)
从菅云那里回来后,罗言又直奔黑衣左使的院子。李规的院子里有自己独立的会客厅,当罗言进门时,他正在与几名主事者密商。在她白色身影出现的一刻,所有的人安静了下来,目光惊愕地凝在她的身上。李规乌黑的眸子闪过复杂的神色,而那些主事者的眼神明显带着难以置信和探究。在黑衣门大多数主事者的眼里,这个门主总是站在左右二使的身后,是无能软弱的,但是此刻她眼里金红色的血光,那依靠无数的杀戮才能形成的血光丝毫不弱于让他们敬畏的左右二使,这让他们意识到这个人是怎样一个血腥的存在。
白衣门主来意不善,主事者都是一个个的人精,自动退出门去。房间里就留下了罗言和李规。当然,黑衣暗卫墨也是在某处暗中看着的。罗言不看李规,声音冷硬劈头便问:“蓝维儿在哪里?”她记得,那天蓝维儿从萧家出来后便跟着李规去了,但是她现在居然查不到她的下落。
“你找她作甚?”黑衣左使目光凝着白衣女主,声音异常温和,“阿言,到底在江春城发生了何事?你为何会变成这样?告诉二哥!”他派人去查了,一无所获。罗言木然不应。李规声音骤然冰冷似铁,“是不是因为慕容殇?”
“不是!”李规话音方落,罗言便断然否认。“那是因为什么?我们不是已经和解了么?你告诉我,你的眼睛又是怎么回事?你到底想杀谁?”黑衣左使一反冷静地常态,在房间里来回地踱着步子,激动地逼问。“好!”罗言决然地对上李规的眸子,怨恨地道,“李规,如果你还是我二哥就告诉我古云是谁,古云是谁?他到底是谁?我一定要杀了他!”
白衣女子突然声嘶竭力地嘶吼起来。李规步子一顿,大步走过来,抱着她的肩剧烈地摇晃着:“阿言,不可以忘了么?你不可以忘了这件事么?你还要这样折磨自己到什么时候?”他的声音带着颤抖,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沉痛,那样的痛在这个向来冷静运筹帷幄的年轻人身上让人心碎。可是女子明显已经失去了理智,一把挣脱了李规的束缚,踉跄退后两步,指着黑衣左使凄厉大笑道:“忘了?怎么可能?你看看我现在这副鬼样子,都是他们害的。你为何不肯告诉我他是谁?是为了权利?你和冷月当初到底和那个人有过什么约定?又或者古云根本就是你和冷月当中的一个?”
女子吐出的字字如石。“啪!”无形中仿佛有什么突然碎了,是一直以来小心维护的表象,还是两人之间仅剩的那一点信任?这一刻房间里安静地诡异。李规难以置信地看着白衣女子满带怨恨的金红双眼,他终于明白,他们之间这条始终若隐若现的裂痕是从五年前他和冷月成为黑衣门左右二使就存在了么,她一直都有着这样的怀疑,所以从那以后她就再未真正信任过他和冷月,对他二人的态度也是反反复复。
然而他发现可悲的是,就算如今裂痕已经摆在眼前,他却根本不知何从去修复。“怎么?你无话可说,还是我猜地没错?古云根本就是你们两个人当中的一个,因为他想要控制我,他就一定要掌握黑衣门的权利,而且若不是如此古项当初凭什么把黑衣门交给你们?”
罗言句句犀利。黑衣左使在椅子上疲惫地坐了下来,叹息道:“你怎知古云是想控制你?”这句话就像踩到了罗言的尾巴,让她竭斯底里地跳了起来,“他不是要控制我为何不放我走?为何要用花帘他们威胁我?”
为何不放我走?为何不放我走?女子的话反复在黑衣左使耳边回响。为何不放她走?他的眼里心里都爬满了疲惫,平静地看着失去了理智的罗言神经质地大叫着,半晌才摆摆手,“蓝维儿在菅家竹苑里,你自己去吧!”苦涩地笑,她要真相他就给她,只是到时后一切都会被她毁了吧!他真的已经不想再瞒下去了。全然不顾他的反应,女子听左使此言立刻如风一般卷出门去。
朱雀。无论这大半年来世事发生了多少变化,这个占去了大半个知府的菅家大院依旧盘踞在这片繁荣地土地上。巨大的匾额上金镶的“菅家”二字经历了数百年的岁月依旧如苍龙腾空,气度不凡。过往的行人依然会时不时投去敬畏的目光。菅家护院的老头脸上仍然挂着不可一世的表情,虽然外人盛传罗记取菅家而代之,只有他知道在这片宅子里藏着怎样令人惊叹的巨大财富,相信不久新的主人就会重新回到这里,延续百年世家的荣耀。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大宅里一切依旧,繁花如往年一样盛开,流水如往年一般清澈,荷塘上的荷叶如往年一般翠绿,它在等待着重生的时机。竹苑,这个处在菅家大院最角落的小院子总是令人侧目。曾经的主人是个婢女,后来嫁给了黑衣门门主。后来的主人是家主不受待见的女儿,几乎倾覆了菅家,而如今它又迎来了怎样的新主?
竹苑里那一片竹子依旧参天,只是那一群整天咕咕乱叫到处扑腾的野鸽无人喂养早已飞走。院子里死一般的寂静,然而今日在竹林前站着一个白色的身影。黑色束高的长发与拖地的袍裾随风轻荡,无端端生出寒秋般萧瑟的冷意。黑衣的暗卫站在不远处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人儿,双眼亮若星辰。
寂静的竹林中突然发出阵阵响动,很快一个雍容的身影钻了出来,正是一身蓝色碎花袍的蓝维儿。察觉前方站着人,蓝维儿惊讶地抬头,毫无预警地对上一双妖红色的眸子。
“啊!”惊呼一声跌坐在地上,脸色倏地变得惨白。“是你?”看清楚来人,似乎松了口气,却掩饰不知语气里的阵阵惊恐和讶色。罗言?在蓝维儿地记忆中,萧家所遇的她是坚韧的机灵的。才多久不见,她为何会变成这般摸样?那双残忍的金红色眸子一如她记忆中的某人。
“蓝姑娘又去萧家了?”罗言挑眉道。“是啊!”蓝维儿很快恢复了平静,起身往房间里走去。这间屋子罗言住了十余年,比蓝维儿还要熟悉的多,自顾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蓝维儿一挑眉,对于她的随意并不在意,直接开口道:“是谁告诉你我在这里的?”“李规!”蓝维儿脸色丕变,复杂地看着罗言,咬牙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哦?”罗言冷笑,“你不必再隐瞒了,该知道的我都知道的差不多了!因为我是菅家的女儿,所以古项将对菅云的恨转嫁于我!我还知道,萧情和菅云都爱着李爱云,也就是慕容家二房李爱霞的妹妹。”
听着罗言的话,蓝维儿脸色越来越差,最后恨恨地看着她道:“既然如此,那还来此作甚?你到底还想知道什么?”“我想知道在菅云那日离开后,李爱云和古项发生了什么?李爱云生下孩子后为何会死?李爱霞和古项又是什么关系?”
蓝维儿皱眉,“你问这些作甚?”“好奇罢了!我想我有权力知道这些吧!”蓝维儿沉吟了很久,仿佛做了什么决定,道:“好吧!既然是他让你来此,我就告诉你,不过那之后的事情我也知道得不是很清楚!那日,那个人回来知道是我替菅云传信,二话不说就要杀我,二小姐无法只得把我送到了萧家,托庇于萧情公子。后来的事我也是从二小姐的信中得知了一些。”
一身贵气的女子脸上染上悲伤的神色,“都是情爱惹的祸啊!我走之后,二小姐受到了冷落,日渐寡言少语。而那个人大概也是心伤的吧!变得更加嗜杀,性情也诡异莫测!大小姐当初本来也是与他有过一段情,加上与二小姐又有七分像,那个人那时候居然丧心病狂地强了大小姐,又正好被二小姐碰到。自那之后,二小姐就一病不起,在生下孩子后就死了。后来又突然听说喜欢着萧情公子的大小姐嫁给了慕容秋复。其余的事我就一无所知了!”
蓝维儿一直打量着罗言的神色,却发现这个不过十余岁的女子竟是那样深沉,她竟丝毫看不出她在想什么。感叹道:“萧情公子常对我说你和二小姐很像,我想那个人开始也是如此想的吧!不过他们都错了,你和她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你们一样太过有主见,但她毕竟还是太软弱,否则也不会郁郁寡欢而死。而你太过尖锐,就像是长满刺的仙人球,谁碰你一下你定要扎得他满手是血。想必那个人最后也意识到了这点吧,他给自己招惹了个一个怎样的麻烦呵!”
这是一个他们的故事,或许是悲惨的,但不应该把罗言牵扯进来。罗言不为所动,漠然问道:“告诉我李爱云的孩子后来去了哪里?古云是谁?”蓝维儿复杂的神色再次变得冷硬,“我说过我知道得不清楚!”视线若铁钉一般严厉地钉在白袍女子的脸上,却发现在那双冷漠无情的金红眸子下,她软弱地退缩了,移开视线,“难道你还想找古云报仇?他这些年可曾有什么对不起你?”
罗言声音冰寒似天山积雪,残酷地道:“他不该是古项的儿子!”短短一句道出的是不死不休的决心。蓝维儿一个激灵,骇然地看着对面地女子,她的恨意竟已深至斯。罗言转身一言不发地往外走去,临出门时又问:“你可知李爱霞是否怀过古项的孩子!”蓝维儿神情一滞,似乎突然想到什么脸色又骤然惨白,决然道:“不,不可能!”“你不是不清楚吗?”
黑暗中罗言仿佛被困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没有窗,没有门,怎么也出不去。只有四周传来一阵阵鞭笞声,鬼哭狼嚎之声,凄厉的大笑声,还隐隐约约有着悉悉索索的声音,仿佛是什么东西在地上爬。
“呲……呲……”好像有什么东西缠了上来,顺着她的腿往上爬。罗言疯狂拍打着腿上的东西,那东西果然掉了下去,但是很快更多的东西缠了上她,她的腿,她的腰,她的脖子。罗言疯狂大叫着,在身上乱抓,终于抓着一个,“呲……”那一刻,仿佛有冰冷似雪的阳光照进来,她突然看清了,那是一根手臂粗的蛇,两只血红的三角眼正阴毒地盯着她看……
“啊……滚,滚开!”一大早黑衣门上空突然响一阵凄厉的大叫,这就像一片阴影笼罩在黑衣门上空,使这个残酷的杀手组织显得更加诡异。叫声惊动了所有的人,但是很快又恢复平静。自从朱雀回来罗言每天早上都是如此从噩梦中惊醒。黑衣左使李规负手站在罗言房外,深沉的乌黑眸子仿佛透过窗子落在了女子的脸上。
门前还站了一少年,在罗言凄厉的叫声消失后不久对李规一点头便推门进去。将早饭放在桌上,偷眼看向室内两人。一身白衣的白帘大汗淋漓地坐在床上,披散的长发散落在黑色的被褥上,硬生生透出些狰狞。而床边那个始终面无表情的黑衣暗卫一如这段时间,每天早上都会准时出现在床头,将白帘从噩梦中叫醒。
仿佛是感应到此人的打量,两人同时向少年看过来。无论多少次,少年都还是会为二人的双眼感到心惊。白帘的眼在黑发间闪烁着金红色的光芒,仿佛是被鬼盯上令人遍体生寒,而那黑衣暗卫的双眼暗沉若盲瞳,没有丝毫光泽,却好看得无与伦比,然而在这双暗瞳里隐约有魔影转动,那样黑到极致的颜色,予人的是比那金红眸子更加恐怖的残酷嗜血之意。
恐怕这暗卫是真的想杀他吧!暗叹一声,眼光再次在白帘脸上流连一圈便识趣地往门外走去。感觉到身后令人灼痛的视线消失,少年的步子居然又慢了下来。半晌之后,仿佛下了什么决心,转身“噗通”一声对着白帘跪了下来,抱拳字字如石的道:“老师!如果您不愿做黑衣门的门主,那么弟子就替你来做。弟子会重返暗堂通过黑衣九考,成为黑衣门的门主,替老师您守住黑衣门,所以希望老师不要再难过,心中不要再有恨。”
房间里安静地诡异,少年埋着头,呼吸紧张而急促。也是到了此时罗言方才真正打量起少年来,她记得这个少年最近每天都会准时替她送来早饭,她却从未注意过他。然而她很快便失望了,此人一若所有黑衣门的人,一身黑色劲装,面容隐在黑色面巾之下,她只能凭声音断定这是个处于变声期的少年,其他一无所知。
讽刺地勾起唇,难道又是一个希望与她拉关系而获得权力的人么?罗言淡漠的转开视线,而她的安静显然也让这个少年失望了。少年一把拉下自己的面巾,急切地望着罗言道:“老师,你还记得我吗?”声音都因为紧张而颤抖。
罗言本未在意,视线不经意地自少年面上扫过,却陡觉着似曾相识。那样圆润的脸型,高挺的鼻梁,不点自红的唇,一双淡金色的眸子干净异常,此刻却闪烁着崇拜的光芒。是一张很讨喜的娃娃脸啊。而更奇的是这个少年一只耳朵上扎着一个仿佛动物尖牙般的东西。
罗言双眼一眯,“是你?”她想起了上次暗堂无门里那个垂死的少年,那样强烈的求生欲,若野兽般与花蛇互咬着。后来他的耳朵被蛇咬穿了,这颗蛇牙好像还是她亲手给他穿上的呢!她的眼下意识地看向少年的手。少年激动异常,举起自己的右手,道:“是我,老师!”他的右手小指和无名指已经断了半截,另外几根手指也是弯曲成畸形。这就是他当初不停地擂着无门的土墙留下的结果。
罗言还记得那次她离开时,这个少年被无数鬼影围了起来,没想到他居然活了下来。眼神不自禁温和了些,问:“右使回来了吗?”少年答:“昨日就已经到了,老师正在休息所以没有来报!”
“好,你下去吧!”少年起身就往门外走,罗言突然又想起什么问:“你叫什么名字?”少年答:“穆歌!”罗言双眼陡地一沉:“我问你在黑衣门的杀名!”少年依旧干脆,“蛇牙!”那样无所谓的样子让罗言心上一寒,这个少年也曾经对她嘶喊着他不想杀人啊,可是如今为何这般自然?“既然已经从暗堂出来,想必你已通过了黑衣六考罢。那么我现在问你,你杀人可还有负罪感?”
“负罪感?弟子只知道,我不杀他,他就会杀我,弟子只是想活下去而已,弟子没有错啊。这不是老师交给我的道理么?”金辰的双眼依旧干净异常,隐约间还有婴儿的天真。罗言听了,不知为何大笑出声。我只是想活下去而已!多么完美的理由啊!她看着少年的眼竟再次柔和起来,这个少年的心依旧是干净的,只是他的是非观被她误导罢了。就让他在无尽地罪孽中保持着他变态的天真吧。这一刻,她愿意为了保护这个少年的天真而付出一切代价。因为这份天真是她不曾拥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