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债养(1 / 1)
罗言心中已有定论,于是暂将疑惑放置一边,重新关注起厉山虎和慕容殇来。她只见厉山虎怒气越发高涨,而两人僵持了如此之久,事情似乎仍然毫无进展,慕容殇原本还算平静的面容也开始透出些焦虑来。
她习惯性地转头,看向身侧的李规。有关黑衣门的事,她总是习惯以李规冷月为首。然而她发现李规的视线竟一直停留在那厉凌天身上,又见他乌黑的眸子平静如古井无波,只多看了他两眼便自顾回过头来。正巧此时慕容殇也微抬起头来,恰好发现到来的罗言两人,心中蓦地一喜。
他眼中飞快闪过的喜色自然是全全落入一直关注着他的罗言和厉山虎眼里。罗言只是目中闪过抹讶色便很快恢复了正常。她可未想过竟还有人能将这城府深沉不测的慕容殇逼成这等境地,还表现出如此人性化的一面,倒也显得难能可贵。但她毕竟也不是可轻易表露情绪的人,轻易地掩饰了过去。但显然她已引起了厉山虎的注意。
慕容殇自然借机打断了厉山虎的训斥,将几人相互引见了一翻。厉山虎似乎对罗言两人打断了他“与少主交流感情”颇感不悦,相互见礼时,态度倨傲,也未给罗言什么好脸色,言语间将“白大当家”挂在嘴上,颇有些讽刺意味。罗言和李规则一直是不喜不怒,对此人的冷嘲热讽充耳不闻,两方一时间竟有些僵硬起来。
慕容殇苦笑一声,先是好言将厉山虎劝至一旁,方才将事情经过从头至尾给罗言李规二人解释了一翻。原来“江春城”并非江春城,原叫裕子城,只因这裕子城里有个天下闻名的小城叫江春城,后来也就无人再记着它的原名,都以江春城称之了。
先前慕容殇与罗言生了嫌隙,自顾下了楼便正好遇见前来寻乐子的厉山虎。两人原本是多时未见,自然是欢欢喜喜地见了礼,岂料这厉山虎突然提出邀慕容殇去江春城一趟,而这可就为难了起身在即的慕容殇。他自然委婉地拒绝了。但这厉山虎可是响马的脑子,响马的脾性,响马的行为,向来也霸道惯了,哪能容这素来恭顺的后辈推辞自己的好意?当即便不愉。于是两人又这般这般,那般那般,终就成了如罗言所见情形。
对于这天下闻名的小江春城,慕容殇自然也毫不隐瞒地解释了一番。原来这“江春”二字亦有其出处。世人皆知,落都白虎是帝王朝声色之事最盛之地,只因其聚集了天下最多的首屈一指的花楼,而这江春城便算是另一个“白虎”,但江春城又凌驾于白虎之上。
只因江春城处水之心,城外长年有数之不尽的花船停靠,声色之盛丝毫不亚于白虎,而又与白虎大不相同的是,江春城的姑娘个个出生名门,才华横溢,容貌艳绝天下,又都清高之人,素来是卖艺不卖身的主,在那些自命风流的少年书生眼中自然又显得高贵些。这里不断有爱情故事流传,是无数少年书生的梦好地。曾有诗传曰:“江上花颜娇红,岸上春色苍翠。”“江春”二字便出自此。
然而,江春城还有另一个不为世人所知的身份。这就牵扯出了帝王朝的秘辛。本朝有一种特殊的政策:债政。债政亦称债养。在帝王朝成立之初,传闻有妖魔横行,天灾不断,人民遭大难受饥荒,常发生暴动。
因此当时的帝王与臣子经过商议之后,将债分为官债和私债。饥荒年月,灾民可以通过借贷度日,富足之年再以余出归还本息,以使朝民饥年不至于饿死冻死,甚至发生暴乱,富足年亦不怠于耕养。灾民的借贷一半由朝廷拔出,称为官债,一半由承债商出,称为私债。当然,朝廷一直将私债的利息压在一定范围内,对承债商的选择也异常谨慎,不至于让灾民陷入高利贷的危机。
“承债商”和“承债”就是在这种债养政策下产生的。朝廷每五年举行一次承债大会,将帝姓国土划分为数个区域,每个商人都可以竞争每块土地的承债权,交付足够的金额给朝廷,日后该区的人民便可向该商人借债,并需定期向他缴付一定利息,称该商人为这块土地的承债商,他对这片土地上的人民承债。江春城便是每届承债大会的举行地。而过两日便是新一届大会召开之时,作为朱雀上三家的慕容是一定会参加的,这也正是厉山虎非得慕容殇去江春城的原因。
这些机密也仅在少数的巨贾大家中流传。罗言显然也是对这政养有所耳闻的,当下便沉吟了起来。承债,将死钱变活钱,帝王朝庞大的人口,谁又没个小灾小难,利润实在可观,但是所须的本钱又岂是些寻常商贾能拿得出的?罗记买卖虽做得挺广,但毕竟不过经世数年,积累岂能和数百年的慕容家比?一旦投入过多活钱到承债上,到时只怕是摊子摆的壮实了,没货上柜,成了僵死的蛇首位不接。
这简单道理她还是想得通的,但正如厉山虎所说,能到那神秘大会上开开眼界也未尝不可,但这终究不是她能决定的事情。慕容殇暗中观察着罗言的神色,面上为难道:“白当家以为本少主该当如何?”罗言平静拱手道:“此事全随少当家决定。”慕容殇目光在她脸上逡巡,发现她只是略一沉吟外,别无丝毫表情便也不再言语,但为难之色已褪了大半,只是还有些游移不定的样子,显然已有了决断。
不稍事,厉山虎便不耐地走了过来,虎目狠狠一瞪罗言,斥责道:“主子做事岂容你下家小儿插嘴?”分明是误会罗言劝阻慕容殇去江春城了,接着蒲扇大掌一拍慕容殇后背,大声道:“小子做事何必这般扭捏?”接着竟不顾慕容殇原本颇为壮实的身子蓦地被拍得狼狈前扑的模样,直接去门口叫了辆马车,方才回身对几人喝道:“休得多言,上车!”
厉凌天和厉山虎自是率先掀帘上了马车。慕容殇眉头微蹙。迟疑了一下依旧上了车。罗言和李规对视一眼亦跟了上去。然而当罗言举手掀帘上车之时,蓦地又听人冷哼道:“尔等坐外面即可,老夫与少当家有要事相商。”如此不礼貌。除了那厉山虎还能有谁?
“是!”罗言声音平淡沙哑地道,然后便依其所言与李规二人直接一左一右坐在了车夫身侧。三人并坐,加上马车本就不大,她二人几乎是半悬在马车之上。静坐原本还好,之后马车竟在那厉山虎的有意催促下一路直朝江春城狂奔而去,两人颠簸得厉害,双手把着车厢才勉强能稳住身形。罗言黑眸中阴霾渐重。
不多时马车便穿过了闹市,罗言只见路上的行人渐渐稀少起来,在某一处门可罗雀的客栈前,厉山虎骤然一声大喝:“停!”“吁……”。同时车夫双手猛地一拽缰绳,原本撒开四蹄狂奔的马匹骤然刹住。毫无准备的罗言竟一下直接被抛了出去。同时她只听身后慕容殇一声惊呼,冷笑一声,一手迅速抓向不远处马匹的鬓毛减了去势,同时借力将翻滚不止的身子换了向,然后在地上几打横翻身便一跃而起。当她起身时正好看见不远处同样被抛下的李规,见他亦安然无恙的样子,两人眼中阴霾同时一收,回身看向自己先前落座的位置……
车夫的情况显然非常不好,因为马刹得急了,一头撞在正前方的栓马木梁上,直接撞得头破血流。罗言就见此人身体前扒,痛苦地呻吟着,挣扎了半天也未再爬起来。她倒是一点也不奇快,毕竟不说此人只是个寻常马夫,就如她和李规方才若非反应奇快调转了着地方向,就那样一头栽下去亦好不到哪里去。
此时慕容殇率先自车厢出来,第一眼便看向罗言,声音平静如古井无波,“白当家可还无恙?”罗言只见他面容平静,却莫名地带着些微苍白,再想起他先前一声惊呼,大抵在车厢里亦不太好受,拱手笑道:“多谢少当家,白某还好,少当家可曾受惊了?”慕容殇有一瞬间沉默,就那样眼神怪异地看着罗言,直到发现想在她蒙着面巾的脸上看出什么是徒劳,收回目光,冷淡地摆手:“未曾!”似乎不愿多说的样子。
罗言亦不在意,有厉山虎在,他当然不会有事。厉山虎下了车,只面无表情地看了车夫一眼,对迎出门来的小二道:“你带他去看大夫,银子算老夫的。”接着便与慕容殇率先进了门。罗言紧跟而去,但当她走了几步又若有所觉地回过头来,发现那厉凌飞站走在李规身后,死寂的双目盯着李规的背影,竟似有浓厚的阴冷之意。李规亦停下步子,看向罗言的同时,眼中亦闪过抹刺目的血红之色。罗言轻微点头便平静地进了客栈。她和李规冷月之间的默契甚至远胜于她与花四兄弟,早已不需任何言语。李凌飞的异常李规显然早已有所察觉。
罗言进了客栈当即怔住。客栈内与客栈外一样安静,大堂里一个人也没有,甚至连慕容殇和厉山虎也找不到。而且这客栈也有个异常之初,大堂里空荡荡的,竟连张饭桌都未曾放置。难道这里接待的房客都不需用饭不成?这时李规和厉凌天也相继进来了。李规同样疑惑不解的样子,而那厉凌天则处之泰然,显然对这里颇为了解。
等了一会儿,只听“蹬蹬蹬”几声响动,却是个小二从楼上跑了下来。对几人躬身道:“几位的同伴已经已经在楼上等着,诸位请随小的来。”接着又一溜烟地跑上了楼消失了踪影,只是片刻功夫又重新出现在楼梯口,对着呆愣的几人笑道:“抱歉,小的练过几天拳脚功夫,跑地有点快,若是跟不上可以跟小的说一声。”
罗言缓过神来,她自然已经看出来了。若非练家子哪能有那般速度,只怕此人功夫不在李规冷月二人之下,她不过一晃神他就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害她只能在门口傻站。她只是太意外了。这是个什么样的客栈?竟连个小二都是个高手。小二的震慑效果已经出来,他第二次就明显慢得多了。
罗言三人一路上到三楼才作罢。她边走边打量着廊道两旁的客箱意外地发现几乎所有客箱都住了人,门窗紧闭,甚至有些门后还垂着厚实的黑色帘子,将外面的视线挡得严严实实。就算偶尔有未垂帘子的,听见罗言等人的脚步声也迅速放下了帘子。如此怪异的景象自然让罗言心里又是一阵嘀咕。
走了小片刻功夫,罗言几人就到了三楼最角落的客箱。“两位客官就在里面。”小二说完便自动一溜烟地消失了。罗言见这客箱门后竟也是垂着厚重帘子,里面也听不到说话声,一推门便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