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江春(1 / 1)
当罗言进门时,厉山虎和慕容殇正在闭目静坐,显然正在等待他们几人的到来。而令罗言意外的是,他们分开亦不过短短一会儿,此时两人已换了一身一般无二的黑色斗篷,若非将脸上的黑纱掀了起来,恐怕她还真不能断定这二人身份。而这屋子竟也与那楼下大堂一般空荡,除了几把散乱放置的黑檀木椅子外,只有墙上挂着一排黑色斗篷,再一细看,这些斗篷形式又与慕容殇二人身上斗篷如出一辙。
这二人眼见罗言几人进来也无多大反应,倒是那厉山虎将罗言毫不掩饰的疑惑看在眼里,一声冷哼道:“你还真以为这是客栈让你休息不成?那江春城的入口就只有这里的老板知道。”罗言三人亦看的明白,当即一声不吭各自取了件斗篷套上,方才在两人身旁落了座。之后谁也未再说话,只偶尔听到有人从门外走过或者开门关门声,如此一直静坐到傍晚,门外的脚步声突然频繁了起来。
厉山虎细又听了一阵,隔壁的人都相继推门走了出来向楼下涌去,虎目一扫慕容殇罗言等人,率先将脸上的黑纱放下来,推门走了出去。罗言等人亦纷纷照做。出了门,罗言只见那昏暗的长廊上人头颤动,个个都如他们一样穿着黑色的斗篷,一言不语地向楼下涌去,相互之间冷漠而疏离。
到了楼下,大堂里早已挤得水泄不通,常人是寸步难行。然而厉山虎毕竟不是常人,蒲扇大掌直接蛮横推开当道之人,壮实的身子掩护着慕容殇厉凌天一路直朝混乱的门口挤去。有了厉山虎的前鉴,罗言和李规也不管周围人的咒骂,目中冷光连闪一步不落地紧跟而去。五人到了门口,只见宽敞的街道之上不知何时已停数十辆马车,难怪几人在楼上就已听见吵杂的马嘶。
这些马车全由四匹棕色骏马牵拉,车厢上亦蒙着黑布,就连车夫都是清一色的黑衣黑巾,数十辆马车竟是一般模样毫无二致。从客栈出来的斗篷人纷纷涌向离自己最近的马车,或单或成群,行动迅速而又不乱,紧凑而有条理。待人上车之后,车夫碰的一声关上门,上上大锁,一言不发架起马车狂奔而去。
罗言五人自是上了一辆马车,待门被关上之后,发现车厢被黑布蒙得一丝不透,里面昏暗异常,只能相互看见对方的黑眸闪动,对车厢之外的情形也一无所知。只隐约感觉到马车颠簸异常,又不时听见车外有山鸟鸣叫野兽嘶吼,竟似行在森林山路之间。而据罗言所知,这江春城,即裕子城是个水上城市,根本没有山路可寻,再加之这马车不时左弯右拐,路线亦毫无规律所寻,就连罗言所向来擅长的辩位之法都行之不通了。心中暗道这朝廷行事果然谨慎,难怪外界对那小江春知之甚少,心中亦对那承债大会越发生了好奇之心。
亦不知是乘了多久马车,罗言竟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待她醒过来,发现自己睡在一张脂粉气颇重的红木雕花大床上,床头扒着个红衣扎小辫的俏丽丫头,当即检查自己身,发现上还是那一套黑色头蓬便也放下心来。罗言亦是在烟雨阁呆过些时日,对这花楼中一些风气还是颇为了解,一看这丫头装束便知自己竟是身处烟花之地。她倒也不意外,毕竟先前对那江春城也有了些了解,早猜到此城在外的声色之名也是朝廷保护江春城的掩护。
罗言起身惊动了睡觉的丫头。这丫头方一睁眼便规规矩矩地见了一礼,端了洗漱用具来,然后一言不发地等待罗言使唤。罗言只见这丫头一举一动之间风情无限却不显妖娆,婉约而不见哀怜,果如传闻所言自有一股大家风范。她收拾一番便与慕容殇几人碰了面,这几人似乎也是刚醒,对自己如何到了这江春城一无所知。然后便也不纠缠这问题,四处溜达了一圈。
这江春城实在不大,只有中心一栋占地颇广的三层朱红阁楼较为显眼,再以此楼为中心建着几栋小建筑。但此城四面皆是无边无际的水面,又有数以万计的大小花船以此城为中心绵延遮避了一大片水面,船上彩带明灯,才子佳人,歌舞笙箫,繁华异常,如此竟将这小城扩大了十倍不止。而罗言几人暂居的地方赫然正是最外围一艘最平常花船。
罗言等人在此一耽搁便是数日,江春城每天都会凭空来多出一大批如他们一样带着黑色斗篷的人来。期间厉凌天突然离开了,而原本显得有些心事重重地慕容殇也渐渐平静下来。如此等到他们来这里第四日,参加大会的人基本已到齐,承债大会终于正式举行。
在大会前两天,厉山虎也不知用何法联系上了慕容家此次前来参加大会的人。此人正是与慕容殇亲善的老三慕容原。这日一早,慕容原早早来与慕容殇等人汇了面,一同前往参加大会。
大会举行地点正如罗言所料,在江春城中心的三层大楼。几人本是提前到了大会,岂料大楼门前早已停滞了无数车辆,参加大会的人已在门前排起了长长的队伍。当罗言一行自马车上下来时,这些人仅仅是向这里瞟了一眼就重新将注意力放到了大楼的朱红大门前。
罗言双脚方一落地便欲将四周打量了个仔细,岂料第一眼便见此大楼四周无数名黑甲带枪将士森然站力,那铁般的面庞,铁般的头颅,铁般的气势,赫然是沙场上抱着死人睡觉的汉子。如此铁血的军队也只能是那王朝赫赫有名的寒王爷手下的军队无疑。她心中当即一阵翻腾,想起朱雀初见,这只军队铁枪一亮便令商祭众商敢怒不敢言,何等嚣张,何等威严,想起鞍马山上再见,这支军队夜袭山头,火烧匪营,何等铁血,何等狠绝,如今三见,却不知又生出何等事来。原本各不相干的将与商何时搅在一起,原本常驻边疆的大军为何一次次出现在本不应该出现的地方,这一切都有一种风雨欲来之感。
这时只听慕容殇低声问慕容原;“帖子你可带了?”慕容原暗吐舌头道:“当然!”罗言方才醒过神来,只见原来那些参加大会的人都手拿红色帖子,此时大楼的朱红大门只开了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门前置一张桌子,一白须老者正在验收来人的请帖,每收一人便放一人进去。而此时厉山虎又是一阵大喝:“原小子,还不去买房间,磨蹭个甚?”慕容原似乎也颇畏忌此人,一缩脖子委屈道:“早就定好了,咱们朱雀上三家的房间历来都是朝廷预留好的,到时只需交点钱打点一下就行。”厉山虎虎目一瞪,竟是嘟囔道:“上三家真是好命!老子可未受过如此待遇!”
厉山虎如此言罢便直接走向大门,在众目睽睽之下从怀里抹出张皱巴巴的帖子来,“啪”的一声往那正埋头记名的老者面前一拍,虎声道:“一个房间。”那老者吓了一跳,同时两旁的数名铁甲战士枪头一翻便直指厉山虎的响马脑袋。厉山虎原本便与官有些仇怨,竟是丝毫不惧这些铁血将士身上散发的冰冷之气,虎目一瞪与之对峙起来。周围的人对这厉山虎的行事尚来不及反应便直接被他们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吓得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也就在此时,一阵马嘶之声骤然响起,将众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四辆马车飞奔而至,停在大楼门前。自车上下来的十余名同样着黑衣斗篷之人,这些人明显分成两拨。罗言只见其中一拨以二人为首,两人身形相近,黑蓬微转将四周的人打量一眼便自顾从袖间抽出张红色帖子来,递与身后之人,颇为傲慢的样子。罗言眼眸一眯,凭借其过人的眼力,仅那一瞬间、只见此人袖间伸出的手指白皙纤长,十之七八是女子之身。
罗言心中一声冷笑,却是不自觉地在袖间搓了下右手食指,那原本应带着的黑色玉戒早已收了起来,手上还缠着护腕。至此心中在暗讽别人伪装之术不精之时,又自觉有些悲凉。她初入黑衣门时的伪装也是漏洞百出,而经过数年的刻意训练,她有时连自己也不能辨别自己的伪装了。身陷黑衣门中不仅不可真容示人,竟连男女之身都苦苦掩埋,何时方能得自由之身?而同时那接了女子帖子之人将帖子送到门前不多时,出来一人竟直接将这一拨人引了进去。
另一拨人则显得谦逊多了,为首一人身材纤长,对众人都是微颔首见礼,而当其目光转到罗言身上时,蓦地给罗言一股奇怪的感觉,此人似乎亦有所觉,稍一滞后对罗言同样深施一礼便被人引进了门去。原本安静的众人见此开始窃窃私语起来。罗言与李规一对眼又看向厉山虎。此时那白须老头早已缓过神来,看了厉山虎的帖子,当即转身恭敬地对几位将士说了什么,那些将士才面无表情地收了枪,然后又见此人恭敬地对厉山虎说了两句,厉山虎便满脸欣慰之色地走了回来。
慕容原的帖子送上去不多时,罗言等人也如先前两拨人一样被人直接领进了门。方进门,首先入眼的便是大堂中心高耸的玉石圆台,此台台身数条金龙盘绕,台下四周又有数十名气势森冷的铁甲将士围守,显得恢弘大气。其次便是大堂里拥挤的人群了。此楼分天地人三层,每层又各设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十厢,罗言方粗略地打量了几眼大堂便随慕容原等人径直上了“天”字三层“庚”号小厢,厉山虎则去了“地”字二层。而巧合的是,当罗言等人进门时正好遇见先前那拨以女子为首的人,这拨人则进了紧邻“庚”字号的“辛”字号房。
几人在小厢房坐了不多时,只听楼下数声金锣震响,接着便有一人唱喏道:“承债大会,始!”罗言等人都是首次来这大会,自然好奇心大盛,透过窗户上的空隙往下望,只有另一与慕容原同来的五旬老者与李规二人犹无动于衷地闭目养神。此时罗言只见紧接那唱喏之后又有一人走上圆台,此人高帽大袖,大抵便是那主持大会的文官,自然是对这债养之政一番例行的吹捧。此时大堂聚集的人群大都是些小商贾,兴致颇为高昂地听着此人的长篇大论,而如天地两层的房间却都如罗言一般,不仅窗户紧闭,窗后还垂着层轻纱帘子,显然这些大中商贾都对此不感兴趣。当然其中也有特例,就在罗言的对面“乙”号房间的人同样掀起了帘子透过窗户望下观望,她不禁也暗自注意起此间的人来。
不过如此情形也未持续太久,又是数声金锣响声,大会迅速进入主题。十余名铁甲各手举一物恭谨地送到了台上,在那文官身前的玉石桌上一字排开。见到此景,大堂里的众人都突然躁动了起来,几乎在这同时,所有房间窗户后的轻纱帘子都拉了起来。也就在此时,圆台之下原本面无表情的铁甲却是“唰”的一声将腰间的大刀齐刷刷地抽了出来,立时将那些人震得噤若寒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