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夜探(1 / 1)
“很痛苦吗?”
白衣当家坐到干瘦男孩身边。他往旁边缩了一下,与她拉开距离,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罗言若有所思,用袖子蘸了墙上渗出的水,替他擦了脸的血污,见他的一边耳垂被花蛇咬穿了,留下两个渗血的洞,随手捡起一颗砸落的蛇牙就穿了进去,血也不再流出来。她收手的时候,一直不动的男孩突然拽住了她的手不放,也不抬头。罗言一怔,下一刻脸色毫无预警地冷了下来,漠然地抽出手。男孩双手僵在半空中,却没有再来抓她。她不能帮他,也就不能给他任何希望。而在她正准备跳墙出去时,男孩突然小声道:“老,老师,我想活下去!”
他的声音很小,只是一句简单的话却道出他内心对生的执着。罗言步子一凝,突然指着上方的天窗,声音沙哑道:“杀了他们,你就能活下去。”男孩抬头,原来那天窗上不知何时已经密密麻麻的挤满了人头,一个个脸色苍白似鬼,面无表情,血红双目虎视眈眈地看着无门内的两人。
他们长时间呆在这不见天日的暗堂中,显然也是被这里的光线吸引了过来,此时听罗言如此说顿时裂开嘴嘿嘿直笑,口水就留了一地。暗堂是没有任何供给的,当然地狱自有地狱的生活,人肉是他们耐以度日的食物。与其去猎杀外面那些看似强悍的生物,这无门内的两人似乎更容易解决些。
罗言皱眉,在这暗堂点火本来就很容易引来大群恶鬼,她一时大意为自己招来个大麻烦。以往在这里走动,那些家伙单独行动或许还不敢随便对她这外来人如何,但这样一大群恶鬼就是肆无忌惮了,今日要脱困恐怕不易!回头见那男孩听了话便畏缩在角落,仿佛对外界毫无察觉,她将火折子在墙上着息了,扒着墙便从天窗挤了出去。那些恶鬼迅速闪开,也有些见没了光便显得兴致缺缺,散开去觅食了,有些犹虎视眈眈地将她围在正中,只是不知罗言深浅,也不敢轻易上前。
也就在这时,突然有人打破了沉寂。“在干什么?”这声音着实阴冷,仿佛来自真正的鬼魅般,在罗言与恶鬼僵持不下时毫无预警地回荡开来。这些恶鬼毕竟不是真正的鬼,立刻闪出老远,他们对危险地敏感度已达到了惊人的地步。冷月冰冷地环视了一下四周,直到那些恶鬼已完全退进了各自的刑室隐匿起来,方才来到罗言身前。
他的眼已经完全成了血红色。这血红色与刚才那男孩的不同,因为它是最纯粹的血光,也是在这暗堂中无数的残杀之中得到的最强烈的杀意,每当他来到这个充满杀戮的地方,这双眼便会完全不受控制地变成红色。拥有这血光的人无疑都是杀戮者中的帝王,这里的恶鬼对这红色最是了解,因此对冷月才会如此畏惧。然而对于罗言来说,冷月这双眼却是特别的,因为这血光她曾在古项的眼里看到,也因为这血光与她有莫大的联系。
当罗言与冷月和李规认识的时候,他们两已经在这暗堂内呆了将近半年,却仍是这里的毋庸置疑的弱者。但冰冷,残酷,狡诈,自私依旧是他们给罗言的第一映像。后来三人为了在这里存活下去建立了利益关系,一起猎杀,一起分享成果,成为了暗堂内的最年轻的三大魔王。
出暗堂永远只有一条途径,通过黑衣考。那时因为古项的原因,罗言必须通过最难的黑衣九考,也就是黑衣门出的九个难关,任何一个难关都是残杀与危险结合,任何一个难关都可以轻易地要了她的命。对于那时八岁的罗言,她是毫无通过的希望的。然而冷月李规却只需通过黑衣六考,过了六关就能成为黑衣门下的杀手,永远离开暗堂,但是他们都义无反顾地选择了黑衣九考。那时他们十二岁,过六关绰绰有余,过九考必死无疑。
也是在九考时,他们一次次当在了前面,一次次从生死边缘爬了回来,真正成长为了杀戮的强者。那时他们的眼睛几乎时刻都是血红色的,罗言眼睁睁地看着那血红色一天天浓郁,一天天沉淀,由最开始因疯狂疲惫而产生的红色血丝转变为最终纯粹而透明的血光杀意。
“你为何总是大意?不是我来,你今日还能走出这暗堂吗?”冷月的声音依旧阴冷,却终于有了些正常的情绪。她总是给他找很多麻烦。愤怒,滔天的怒气让向来冷静自制的他的理智出现了一丝裂缝。但是惟独在这暗堂里,罗言对他生不起气来。“有事吗?”
冷月率先往外走,警惕着四周的情况,毕竟这是个鬼域,永远没有绝对的安全。罗言则一副轻松地样子。当她离开前也不忘回头看一眼那无门,在他们离开后,有许多恶鬼又围了过去,显然是要对付那男孩,罗言眼一沉继续往外走去。冷月见此沉了眼角,却没说什么,半晌才开口道:“慕容家的事已落定了。慕容秋复最近就会对外宣布慕容殇为他的继承人,黑衣门毕竟是它的下家,你是主,理当去露个面。”
“嗯。”罗言突然就想起了慕容离,那个不想继承家业的书生如今怎么样呢?“好,我稍微准备一下就走。”
慕容家前些日嫡派庶派斗得火热,闹得慕容家大宅也不安宁,因此作为下家的黑衣门早调了大批鬼影去帮他护院。罗言只带了自己十二护卫便直接去了慕容家。在黑衣门,这十二护卫的地位仅次于左右二使,凌驾于黑衣三十六骑之上,外人却并不知道他们的存在。
罗言到了慕容家,慕容殇亲自出门迎接。她在正堂竟还见到了花帘花阳。花帘还好,花阳看罗言的眼里明显充满了敌意。前不久才弄出了个黑衣令,他如何能忘?萧非凌也在。几人名义上同是为祝贺而来,但花帘带来了路人寨的十余个兄弟,萧非凌也带了几个花影楼好手,听说是三家提议再来“切磋”一下大刀上的功夫。
慕容殇问罗言的意思,毕竟没有黑衣门,这“切磋”也就不必了,但罗言能有何意见?她终究也看出了些端倪。三家聚首,以武为试,更多的不是想较个高低,而是互探底细,这也是三家彻底撕破脸皮的前兆,恐怕以后上三家格局江湖格局都会发生巨大的变化,只是最后谁会压过谁就是大刀上见真章了。
晚上是家宴,罗言也在被邀之列。她终于又见到了慕容离和青侍等人。席间慕容离和慕容殇分坐慕容秋复左右手边。萧首儿和李爱霞都未露面。列兮依旧冷清高傲如厮,只是乌黑的头发已绾成了妇人头,坐在慕容离身侧。慕容殇身旁是名义上的未婚妻萧晓。慕容原是慕容殇的支持者,自然坐在慕容殇下方,他的身侧依次坐着已为人妇的青侍清水如景。三人倒是和气的样子。
作为白帘,罗言是很少在外人面前露面的,外界的人难免对她多有好奇,但席间如青侍如景等女眷都有意无意地打量她,这倒让向来不大在意别人眼光的她哭笑不得了,因此早早退出了大厅。在门外遇到了一样早退出来的慕容离,正望着院子里枯死的花枝出神。罗言是早注意到他了,席间慕容殇脸色已不再如先前阴郁,多了些风发意气,而慕容离一直是郁郁寡欢的样子,人也沉寂了许多。大抵是受到了两派之争的打击,就算他原本并不稀罕那家业,但突然被人抢去,心里难免会失落。
罗言上前并肩而立,“听闻大公子文采非凡,白某一直很钦佩啊!”她的声音沙哑尖锐,不辩男女。慕容离微不可查地皱了眉,“如白门主这般人物也会欣赏这些‘文绉绉’的东西吗?”他是在讽刺她只懂杀伐。高傲如慕容离又怎会瞧得起杀手之流?这也是他在嫡庶之争始终不曾出面请黑衣门帮助的原因。罗言却不生气,道:“白某哪里会懂那些高雅的东西?但白某知道,商场如江湖多拼杀,定不适合大公子。大公子何不趁机解脱出来,官场定能有您一翻大天地!”
慕容离虽然也注意过白帘,但此时方才真正认真地打量起他来,见他个子并不算太高,身形消瘦,一身白衣如雪,面上掩着白纱,不辨形容,却也当真干净出尘,心道这就是那令人闻风丧胆的黑衣门门主,实在难以让人相信。他明显在白帘的话里听出了好意,却未再多言,转身缓缓消失在迂回的长廊。
三更时一直沉睡的罗言突然醒了过来。她的双眼清明浅淡,丝毫没有睡过的痕迹。起身,在被子下塞了两枕,迅速地套上事先准备好的夜行衣,推开窗就跳了出去。大抵是考虑到白帘向来低调的作风,慕容家给罗言安排的院子也很清静。窗子是开在幽深的花园里,更是少有人来。罗言一路贴着墙,熟门熟路,很快就来到慕容府深处的一处院子。这院子蜿蜒一大片,雕梁画栋,花团锦簇,当真是奢华之极,却与别处的院子隔离开来,显得冰冷凄清,正是二房李爱霞的独院。
罗言摸到门口,却并未进去,而是直接横过院墙外的一大片灌木花丛,在墙根下扒出一个洞来。狗洞?当然不是。慕容家这般府邸何时会轮到野狗来抛洞?伪装得当真不错。这里罗言曾经来过。那次她被李爱霞算计,掉进暗道,慕容殇正是带着她自这里出来的。她麻利一趴就从这“狗洞”钻了进去。
洞口倾斜,罗言身子滚出好一段距离才停下。燃起火折子,四下一看,见是个空阔的石室,室内空空如夜。再往里走,是一片废弃的土壕,四处都是土摞的断墙,正是罗言当初从李爱霞大厅掉下来的地方。回想起当初在这里的经历,她眉头一皱,径直穿过这一片土壕。
土壕并不太大,很快就到了尽头。出现在罗言眼前的是一道石摞的高墙,每块摞墙的大石足需十匹马方能拉动,给人的极厚重雄浑之感。在石墙与罗言之间还有一张大网隔离开来。辫网的绳足有罗言手臂粗,结实异常。罗言早已息了火折子,却并不影响她的视物,在暗堂半年已锻炼出一双在黑暗中视物的利目。观察四周无人,抽出别在腰间的短刀,咬在嘴里,身子一扑就挂在了大网上。爬到网上方,虽然花了一番功夫,但还是成功地用短刀将大网割开个小口子,钻了进去。
纵身跳上高墙,眼前豁然开朗。远处是是一片灯火通明的阁楼,在这地下世界显得如明珠般璀璨。罗言的双眼亮如星辰。这地方果然有玄机。她在那次偶然掉下来就注意到了。跃下高墙,身子如流星般蹿了出去,迅速靠近那一片灯光。然而出乎罗言意料的是,抵达那里之后方才发现,楼阁的确是规模宏大奢华,却诡异地没有一个人。她经过很多地方,那些灯光闪亮的房间内尽是红绸铺地,黄金雕梁,明珠嵌顶却无不是落满了厚厚的灰尘,仿佛被人遗忘的神居之地。
带着满心疑惑,迅速穿过一条长廊,却突然听见有歌声传来。那歌声轻柔,似有似无,带着无限忧思。罗言便若受到牵引般循声而去。在一红亭之中,女子侧身静立,围拢的秀眉透满面忧思,红唇轻吐,歌声飘然而飞。她凌乱的青丝飞扬,沾满泥土的素裙衣袂飘荡,此时也被歌声渲染得寂寥安静起来。罗言隐在假山之后,顿时眉一沉,双眼深邃如渊,半晌从怀里摸出条卷轴来,一把拉开。画上女子秀眉高挑,唇角微扬,眼角却有泪痕斜拉而下,凄绝伤绝,见者为之黯然。正是当初萧情所作,那时罗言便觉这画上女子眼熟,因此离开时便顺手牵来,此时见李爱霞这幅麽样,方才明白这熟悉感从何而来。李爱霞安静时,与这画上女子竟有七分相似。看着卷轴,罗言蓦地一怔,眼光上拉,自卷轴上缘看去,恰好见李爱霞身后隐隐有人影一闪而过。
慕容秋复?那一身黑袍的中年男人正站在粗大的柱子之后,同样出神地望着李爱霞。半晌才突然叹息一声,转身往外走去。此时李爱霞似有所觉,突然转身看着慕容秋复的背影,竟是凄厉地大笑起来,指着他的背影破口大骂。“哈哈,古项?”罗言身子蓦地一僵,一手竟将大块山石掰了下来。慕容秋复步子一滞又继续往外走去。李爱霞却不罢休,已完全处于疯癫之态,在地上抓着石头或散泥就往慕容秋复方才站立的柱子上砸。“哈哈,砸死你,砸死你……”“砸死你个魔鬼!”“哈,你想来抢我儿子?我砸死你!”“……”
罗言看了半晌,转身便重新消失在黑暗里。
翌日是三家大刀比试,倒也无甚意外发生。三家均隐藏了实力,比赛有输有赢。萧非凌花帘等人只客套了一番便离开了慕容府。晚上,罗言再度来到李爱霞的院子,穿过灌木花丛,竟见昨日的暗道口已经被封上了,当即暗道一声不好,同时双腿一蹬地面,人便向后弹出几步。电光火石之间,她前一刻站立的地方已被一张大网完全罩住。
“别动!”罗言刚吁了口气,一声冷喝骤然在背后暴起,冰凉的钢刀已经架在了她的脖子上。十几道黑影毫无声息地从四周跳了出来,将罗言围困其中。一张早已张好的网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