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审判(1 / 1)
这是一间单独的监房,设在慕容家暗房内,通常用来暂时监管府内犯了家规家属下人,因此除了阴暗也,布置得挺舒适。墙上挂着盏黑色铁皮为盏的油灯,火光微弱飘忽。一身黑色行头的罗言静静地坐在墙角,黑色的眸子里复杂的神色几经变幻,都完全隐藏在了阴影里。她在被抓以后就直接被送到这里监管了起来。
想起被抓时,慕容殇从人群外踱了出来,身上的袍子还是白天的未曾换过,显然是早布好了陷进等她往里跳,她便苦涩地勾了唇。虽然不愿承认,她应该是黑衣门暗堂出来的人中最失败的一个吧,连夜探个暗道都会留下破绽,然后如一只未经世事的兔子般傻傻地投向猎人的陷进。难怪冷月会嫌麻烦,她最近几次行动,无论是易云庄之行还是萧家抢物,都是连连大意的地将自己陷于危险之中,最后虽然成功逃脱,却都包含了许多侥幸地成分,她的确太过依赖于冷月等人了。而依赖对于她来说是危险的,危险得足以要了她的命。
监房外的两守卫腰间别着大刀,来回地踱着步子,两双晶亮的虎目时刻注意着四周的情况。不知何时,罗言的眸子又恢复了往日的冷静,随着两人来回的步子左右移动。两双粗布黑靴每踏出一步都会微顿一下,显示着主人那一刻查看四周时是多么的谨慎,而且每一步踏的距离都完全一样,仿佛经过最苛刻的测量。两人的步子也以一个极默契的频率相互配合着。一步,两步,三步,两双靴子终于迎面撞在了一起,同时反向,一步,两步……
当两人同时走到监房两侧面向外面时,罗言悄然地动了。她身子一个轻翻,攀着墙角就挂在了房梁上,抬手轻顶头上方的一片瓦。“叮……”瓦片松动,骤然与其他瓦相撞,不可避免地发出一身轻响。监房外的两人骤然回过身来,同时看向监房内,黑衣人依旧静静地坐在墙角,没有丝毫异状。两人对视一眼,又继续踱着奇快的频率。罗言暗嘘了口气,数着两人的步子,当两人踱到两侧时,迅速攀上房梁,轻手轻脚地揭开两片瓦,然后又在两人回身之际悄无声息地回到原处。如此多次,她终于在房顶上揭开了一个足以容她穿过的天窗,嘘了口气,回到原处,两守卫刚好转过身来。
罗言不急,她只需要谨慎行事,确保在天亮之前回到房里,不被人发现便万无一失了。而她的逃脱关键将在监房外两人再次踱到房间两侧时井然有序地展开。然而就在这时,暗房里突然传来说话声。那是个温和谦然的声音,由模糊变得清晰,向罗言这边靠过来。两监守也同时转身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罗言暗自皱了眉,这是她意料之外的事情,可能会彻底打乱她的计划。慕容离被人引着来到监房外,与几人客套几句,两监守便退下了。
他一身白色长衫,显得温和有礼,骤然出现在这暗房之中,令罗言愕然。慕容离不做声,修长的指头间夹着一枚钥匙,在罗言疑惑的目光下打开了监房的铜锁。“快走吧!”面容平静无波。“你为什么帮我?”这事情似乎已经超脱了罗言的想象。慕容离深深地看她一眼,“或许前日你的话是对的!”罗言愕然,他知道她是白帘?“快走吧!”慕容离背过身,似乎不愿多说。罗言只得压下心头疑惑,对他一拱手,径直向暗房外跑去。
在一处假山后,慕容殇背手而立。看见那个纤瘦的黑色身影如流星般从暗房里蹿了出来,迅速地消失在黑夜里,缓缓地对身侧的黑袍男子点头。那男子会意,双手一拍,院子四周顿时涌出一大批人来,吵闹着向暗房里涌去。慕容离被围堵在正中,脸色煞白。慕容殇缓缓地踱进人群,看着空空荡荡的监房,脸色阴沉,“人呢?”不时先前的两名监守就被人带了进来。审判正式开始。
这审判看似是对两名监守,实际上矛头直指慕容离。在慕容家这么多人面前,两名监守的供词立刻将慕容离放到了家族叛徒的位置,以后他将无颜再立身慕容家。不远处的房顶上,消瘦的黑色身影背手而立,看见那一大群人迅速涌进暗房,皱了眉。“慕容殇的手段的确很厉害啊,当真不是慕容离可对抗的。”
提到手段,罗言又皱了眉头。也许罗言被抓从一开始就是一场争对慕容离得阴谋。慕容殇对全局把握地简直是妙到毫颠。若是那些人早出现一刻,罗言便会被抓个正着,而慕容离也还有翻身的机会。显然她也成为了慕容殇手里的一刻棋子。但是罗言并不内疚,因为作为嫡出的慕容离对慕容殇始终是有着威胁的,慕容殇对他的打击无论是否有罗言都必定不会轻。
“那个书呆子以后也对他也再无威胁了吧!想必慕容殇也不会再为难于他,只是慕容离难免要受些委屈了!”罗言身后剽悍的黑影木然站立,冰冷黑暗的气息却压过晚间的夜色,铺天盖地地弥漫开来。罗言回头神色怪异地看他一眼,“还在为了不让你出手帮我生气?”说着顿时噤了声。墨可不是会生气的人啊。墨双眼清凉似有光,却是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一言不发,几个干净麻利地跳跃,纵身而去。罗言一怔,她很久未看见这双眼了,欣然地勾了唇角,紧跟而去。这一次,她不依靠任何人,也可以脱出囚笼,她依然有她的骄傲。
未几日,慕容离的处理结果就出来了,经过慕容家一众家长的一番激烈商讨,竟是将他圈禁了起来,以后永不得过问慕容家的商场事宜。这惩罚其实是很重的,相当于将他排除在了慕容家族之外。同时慕容家大宴宾客,慕容秋复正式对外公布了慕容殇的继承人身份。紧接着又开始筹备与萧家小姐的婚礼,因此慕容家又会忙上好一阵子。
慕容家筹备婚礼,罗言暂时又回到了黑衣门。未过几日,她夜间突然被一阵吵闹声惊醒。直觉出了大事,急忙起身出了门。黑衣门很久未乱过了,或者说已经很少有事情能让这雄踞一方的霸主势力乱,又尤其在这素来狠厉冷静的右使冷月的领导下,几乎没有什么事情是不能解决的。
方出院子,罗言眼前蓦地一花,一团黑影突然自她眼前飞掠而过,带起起一阵尖厉的破风之声,紧接着又是一窜黑影蹿过,都是朝着黑衣门大门外涌去。她皱了眉。这些杀手作为暗堂出来的好手。多半是习惯了暗堂的黑暗,不喜阳光,因此平时都无声地躲在黑衣门某个不易察觉的角落,以致于这庞大的黑衣门里常常空无人影。今日是什么事情,竟将这些血蝙蝠都引了出来?空气里似乎弥漫着某种令人战栗不安的恐怖气息,。
“杀杀杀!”罗言走在回廊上,不时有黑影自身旁闪过。转过一个弯,却是骤然听到三个充满杀意的“杀”字。停在了柱子后面。那是冷月的声音,他很少会对外表现出情绪,而他现在显然是处于暴怒状态。这时又有一个苍老嘶哑的声音道:“所有?”罗言听出,此人正是冷月的心腹,在江湖上以杀人放血闻名的血老。而他此时显然是被这“杀”字激得兴奋起来。冷月阴森森地道:“所有!”“慢着!”罗言闪身出来,“冷月,此事你是否应该给本主解释清楚?”
见白衣的白帘闪身出来,血老眼中闪过抹阴狠的杀意,却极快的掩饰了过去。他对这门主的事情还是略微知道些的,他今日的杀人血宴恐怕落空了。冷月淡淡地撇血老一眼,看着罗言,暗红色的双眼透出些琥珀色的晶莹来,“只是一桩买卖出了问题,属下可以解决!”
罗言冷笑道:“哦,杀多少人解决?”冷月却不管她的讽刺,森冷地道:“那笔买卖主也知道!就是您去易云壮那天接到的。属下派去执行任务的人失败,被人抓住实施了报复!”罗言想起那日冷月手中的笺条,道:“目标是谁?”“西川廖家长子廖群!”
“西川廖家?”罗言拔高了调子,难以置信道,“难道你刚才所说就是要将廖家人全杀吗?”血老老奸巨猾,永远懂得何时该回避,见罗言这等反应,立刻躬身退去,却未注意到冷月阴冷的眼神一直有意无意地跟着他,直到那他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冷月冷冷地答:“是!”罗言突然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你知道西川廖家的底细吗?”那是江湖几大宗族之一,代代皆有豪杰涌现,在江湖中的地位举足轻重,也是主张消灭黑衣门几大杀手组织最激烈的势力。原本躲都躲不及的角色,冷月去招惹这些势力作甚?
“是!”看着冷月平静地眼神,罗言突然安静了下来。她的心仿佛骤然间落进了冰窖里。她这时才想起,眼前的人是她认识了数年的冷月,那个暗堂最年轻的霸王,十二岁通过黑衣九考,江湖上与李规并称‘黑衣二使’的冰使冷,他永远不会做无把握的事。将一个庞大的宗族抹杀!原来黑衣门已经壮大到可以轻易地将一个宗族抹杀掉。这样的实力是多么的庞大与危险!
罗言看向冷月身后一直平静的李规。这个人似乎一直是无声无息地站在冷月身边,以致于很多人在关键时候都会将他忘记。可是罗言不会,作为曾经的三大魔王之一,罗言对他的了解不少于冷月,他的安静只是因为冷静沉着,丝毫不让于冷月的沉着,他就像一个备胎,一台最精密的仪器,以旁观者的角度计算着冷月的每一个决定,一旦冷月有丝毫的不慎或错误,他便会一针见血地指出来。这两人相辅相承,从未出过一点错。
罗言更确定了自己的猜测,她想摆脱黑衣门似乎更不可能了,深吸一口气道:“失败了就另外派人去吧,又不是没有失败过,何必小题大做,将一个宗族都抹杀掉?”然而她话音未落,黑衣门大门口就涌进一大批人来,吵吵嚷嚷地向罗言等人涌过来。一时间黑影上窜下跳,这些素来独来独往的鬼影杀手如挂辣椒似的,一个连一个悬满了房檐,房顶上堆叠成山,都翘首望着人群中央。李规也很快钻了进去。
冷月见此景双眼血光连闪,“那是这次任务失败被抓的人。”。罗言排开众人走进去,顿时也如被雷劈般动弹不得了。她只见几黑衣人抬着一个血葫芦。而那血葫芦赫然是个人,被人砍去了右臂和双腿,左手也只留下了三根断了半节的指头,全身浴血,肚子上纵横交错深浅不一的数十道血口子已结了黑色的血痂,而在那血痂干裂后,新的血又涌出来结成新的血痂。甚是恐怖。周围的鬼影见此双眼都成了赤红色。这就是报复,作为以杀人为生的杀手,他们时刻都可能遭到对方的报复,也的确见到过一些被报复致死的同类,可是这样残酷的手段,纵然是他们也感到了恐惧。难怪冷月会暴怒。
罗言此时动弹不得,就像被人高悬着等待死亡的羔羊,一把把报复的屠刀在她的身子上割开一道又一道血淋淋的口子。她是这杀手组织的首领,曾无数次设想别人可能对她的报复,可是从未料想会残酷如厮。一遭失败,竟然手脚尽去,血干脑裂,生不如死。她突然后悔前一刻还想摆脱黑衣门的想法,她需要权利,只有绝对凌驾于别人之上的恐怖权利可以保她平安。这时周围那一双双盯在她背上的血红鬼眼再也不会让她恐惧。
就在此时,担架上原本只吊着口气的血葫芦竟然醒了过来,左手突然闪电般伸出一把拽住了罗言的白袍。同时罗言本能地向后跳,竟发现那三根断指诡异地弯了起来,将她的袍子扣得死紧,顿时将她拉得一个踉跄。罗言这时才注意此人的脸颊,见他右眼赫然被人剜去,留下一个黑色的血洞,脸颊未染血的部分苍白如纸,与身上形成诡异的对比。然而他的左眼正燃烧着某种强烈的渴望,死死地望着罗言。
罗言皱眉,伸手去掰这人的血手。她救不了他。在罗言进来之前,李规就已经替他看过伤势。连黑衣门有圣手之称的李规都摇头,她还有何办法?紧接着她的眉头越蹙越深,她发现此人断指上的力量是恐怖的,而每当她好不容易掰开一根,它立刻又会再度纠缠上来,直到“噋儿”一声,她直接将那半截指头掰折了。然而此人依旧没有放弃的意思,另外两节指头扣得更紧了,他残缺的身体也开始剧烈地扭动起来。罗言发现他想说什么,张着嘴痛苦的发出啊啊的声音,口里的舌头只剩下半截。
罗言终于放弃了,任由他抓着她的袍子,看向周围,“谁知道他想说什么?”没有任何回应。罗言原本也未报希望,鬼影都是独来独往的,谁也不认识谁。然而半晌一个突兀的声音响了起来。那同样是个伤者,满身是血,有些战战兢兢的样子,却不是黑衣门的穿着。有人在她耳边道:“就是此人将这鬼影背回来的,似乎与这鬼影认识。”罗言点头对那人道:“你认识他?”
那人点头,“小的以前是大公子的仆人,大公子还有个八九岁的弟弟,两人是被仇人追杀,走投无路才投到黑衣门下。现在小公子还在暗堂里,大公子不放心,可能是希望大人您能帮他照顾小公子。”同时罗言身上的袍子一紧,埋头见那鬼影疯狂地点着头。罗言冷沉的眼里闪过抹奇怪的神色,让她照顾?这仆人不知道她是谁,难道这鬼影还能不知道?让“白屏朦胧断生死”的白帘照顾人?那仆人又道:“小的听公子说,他曾在不久前见过您,以为您与传说中可能不大一样。”
然而,也就在此时,那血葫芦鬼影却是骤然松了手,突然自身下抽出把大刀来,斜斜砍向罗言。大刀寒芒闪动,转眼间已到眼前,而罗言离得太近,一时间竟是不闪不躲。罗言立时出了身冷汗,却只见黑影一闪,“咔嚓”一声血葫芦的手顿时就扭曲地挂在了手腕上,大刀铿锵一声落在了地。待众人从这突然地情况中反应过来,李规已凭空挡在了罗言身前。显然是他刚才截下了那突如其来的一刀,这速度顿时令周围的鬼影愕然,何曾料到平时安静的左使居然影藏了这般骇人实力。再看那血葫芦瞪着无神的大眼,居然已经断了气,但他的唇角诡异地勾着抹满足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