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挑诗王(1 / 1)
清水早就知道如景来了,因为她老远就像个孩子般兴奋地叫着“清水姐姐”。如景和她都是三公子的帖身丫头,在别人眼里,她们迟早都是三房的妾室,可是这个单纯的小姑娘还不懂得争风吃醋,总是主动来亲近她。这又未尝不是如景的可爱之处。
清水开了门,脸上带着无奈的笑道:“如景,何事啊,如此高兴?”如景笑道:“红帘姐姐明日去见那挑诗王,公子让我们也一起去呢!”“小丫头你真是被憋坏了吧!”如景撅嘴道:“对啊!好久没出去了,还是公子对我们俩好。”
清水温顺一笑,突然就想起了那位红帘姑娘。记得那个一身红衣的女子也是和她们一起进的朱雀慕容家。那天管事的张妈一共选出了五个一等丫头。列兮姑娘冷傲,若非姑娘热情,如景乖巧,她性情温润,可是那位红帘姑娘呢?
张妈曾对她说,红帘姑娘的气质是清冷中带了男子的飒爽与自信,这样的女子便是张妈这样广识人面也是第一次见到。清水不若如景般单纯,她也知道慕容家的货场不是常人可进的,她和如景今日陪同走那一躺,都不过是陪人看戏罢,作为公子们邀红帘姑娘同行的一个保护伞而以。
清水温柔道:“如景也喜欢红帘姑娘吗?”“恩,红帘姐姐真历害,今天下午在挑诗楼上可把那个臭夫子给气惨了!”如景提起这就兴奋,煞有介事地模仿道,“堪井底之蛙,不知瓮外之天井外之海为何。嘻……”
清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突然便记起了下午那一幕,虽是面临着那傲气夫子毫不掩饰的侮辱,红衣女子唇角高挑,不急不缓一番言辞,顿时将那年轻夫子激得脸色铁青说不出话来。当他们从挑诗楼出来的时,那位为首的灰衣老夫子直将他们送到楼下,并请红帘姑娘明日到如梦境见挑诗王,那样的恭谨神态仿佛带着面对神般的虔诚。红帘几乎是不假思索一口便应下了。后来清水也曾问红帘:“红帘姑娘,也不知那挑诗王是什么底细,你去见他好妈?”如景也道:“对啊!要是那人有恶意该如何是好?”红帘只不在意地笑道:“有何不好?”仿佛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
那时清水便禁不住道出了自己对她的看法,希望她不要拘泥于丫鬟公子的差别,尽情与几位公子相交。这也是几位公子的想法。清水现在想来,自己的确是唐突了。那时红帘姑娘听了她的话突然就变了颜色,虽是依旧带着笑,但冷漠而凌烈的气息瞬间以狂暴之势卷上她的全身,一闪而没,“清水姑娘这一翻话是做何意?”
清水是善于察言观色的,红帘的转变她又怎会不知?那样凌烈的气势令几乎就欲转身而逃,可是她未曾这样做,反而微笑着回视她,因为清水本身的确没有什么恶意,而且她知道一旦逃开,她就不可能再接近红帘。这不是她所想的,红帘的身上似乎有一种力量在吸引着她。
午时醒来罗言便带着青侍从侧门出去。因为前天便约好了一起去见挑诗王,顺便再去“见识”一下罗记,慕容等人早在门口等着。今日慕容原身后站了个极美丽的女子。她着了身雪白的素裙,腰带绣着翠竹。素颜挺立,显得极为冷傲,却是让罗言凭空生出些好感来。那女子就是慕容原的丫头列兮了。他们身后是四辆极毫华的马车,车帘上印着慕容家的标志:招眼的紧。
罗言前日听了清水姑娘的话,也不再做作,事实上她本来也就没有真正将自己放在丫鬟的位置上。丫鬟会连番顶撞主子吗?况且罗言也清楚,连慕容殇也未曾真正把她当丫头吧。慕容家的丫头可以进慕容家的货仓么?她随意倚在门上叹息道:“公子们出行,排场还真是不够壮观啊!”脸上满是失望。萧非凌的手臂都包扎了起来,脸色依旧苍白,仍是带着玩世不恭的笑容,“姑娘觉得怎样才算壮观?”罗言眉一挑,认真地道:“再寻两个把式一路敲锣打鼓,让所有人都知是朱雀慕容家的人到了,然后再遇上拨响马,绑架,劫财,勒索,那才真叫精彩壮观!”众人无言。
罗记饭庄都设有副庄,只是规模较正庄小些。如梦境也是罗记产业,为了方便如梦境的游客,罗记朱雀饭庄的副庄就设在了如梦境的旁边。所以慕容殇使人撤了车辆,他们一行临时雇了几辆马车便直接赶往了如梦境。
五层的朱红色大楼倚河而建,桃木大门上方悬挂青石匾额,上面镂刻着个硕大的“食”字,那“食”却是极为飘逸洒脱,仿佛是舞者的光影映在了那青石匾上。匾额的角落映着红印泥的“罗”字。
罗言等人下了马车就见那朱红色大楼并不若寻常那样分成了格子间,而是由五层的回廊组成,回廊上食客满座。一着青色长衫的人立即迎了上来,笑道:“请问客官可曾订座?”“不曾。”,男子为难道:“现在高座和雅座已满,就请公子小姐们在平座委屈些,可好?”
萧非凌挑眉道:“那么何为高座雅座,何又为平座?”“客官,此饭庄共计五廊,在五廊进食时可尽观此小城之景,所谓‘登高而看远’,此为高座。价格最高。三廊可观如梦境之色,食而思自然之美,此为雅座。座价次之。二廊落地,深处油盐琐碎之世,是为平常人之座。价格又低些。如果公子想了解得更仔细些,小侍可引公子们去参观一翻。”青衣男子娓娓道来,一直是不卑不亢。慕容原最是简单直接,惊讶地道:“你是小侍?”侍者依然自若地笑,“是,小侍是罗记饭庄众多侍者中的一个。”这般不卑不亢的态度可当真不像小侍,众人面面相觑,当即对这罗记更加好奇。
他们终是没有上饭庄用餐,而是去了后堂。那里是罗记厨子们做菜的地方。原本这类地方对外来人是很忌讳的,可是萧非凌方一提想到后房见见,小侍就干脆地答应了,并且亲自将他们引了过去。
后堂宽敞而明净,数十个灶台相互间隔且各自在周围砌上了砖墙:外人丝毫不能看见灶台内的情形。侍者接到了客人的菜单就站在门口吆喝:“五号灶,八珍豆腐。六号灶,四喜丸子。”然后就见这两号灶台砖墙上的小窗打开了,一盘盘菜迅速地被递了出来。接着又新的菜单又不断地递了出来。往往灶台那里还在出菜,这里又吆喝上了,每个灶台前单子都摞了一大叠。罗记饭庄的生意有多火由此可见一斑。
萧非凌原本也不指望能看到罗记厨子们是如何做菜的,却没想到那伙计答应的那般爽快,大喜过望,现在看到的却是几堵被砖墙围得严实的灶台和不断递出的成菜,哀怨地望着罗言并且竭力装出一副手臂疼痛难忍的样子。罗言高挑了一边唇角,转开脸。他不认识这个人。
事实上,每个灶台都由一位大厨压着场子,这些人做菜的情行罗言也不曾有幸见过。历来大厨们做菜的手艺都是家传绝活,手艺自然都是一流的,却也是绝不外传的。所谓独木难秀,他们也或许自己开过食馆饭庄,却都曾一度陷入了极困顿的的生活境地。罗言落魄那年就亲自拜访过很多大厨,后来请他们到罗记也是与他们做过保证的,绝不要求他们将手艺外传,因此才形成了这种灶隔灶的运行形式。现在萧非凌想看,除非那些厨子们同意,否则罗言也无能为力。
湖外群山环绕,翠山隐在氤氲的水汽之中,若蒙着面纱的仙子淡笑相望。山下湖面广阔,碧水如玉。湖面上焦黄的荷叶依然傲然枝头,随着秋风拂动,仿佛虞姬的裙裾,以最美的舞姿倾诉对生命的留恋。湖心有朱红小亭,婷婷玉立。秀丽之景,令人神往。这就是近年吸引了大量文人学士的如梦境了。
如梦境也是罗记的产业,却独不是为了赢利而设的。当罗言发现它的时候,它还是一片农田,种着大量的莲藕,成群的野鹭悠闲地栖息在岸边。那时她突然就想起了那首《如梦令》,只是因为少了人,却少了些生气,也就少了些“误入藕花深处”的情趣,于是她便将它买下,设成了如梦境。
“吱呀,吱呀”老艄公摇着橹,目光在远处变得迷离。罗言笑道;“老人家,我来撑船吧?”老人回头一笑,皱纹缩成了一团,却闪耀着智慧的光芒,“姑娘,既然坐下了就坐下,站着未必好。”他的声音嘶哑而苍老。
罗言心中突然一动。世人因为心里的躁动,总是对不属于自己或自己不了解的东西充满了探究的热情。如果不是这探究,罗言是不是不会在八岁的生日到后院?是不是也就不会被古项掠出菅府?如果不是这探究,她是不是就不会逃出黑衣门?也就不会在破庙里将自己埋葬于孤独?如果不是这探究,她是不是就不会毁灭菅家?也就不会离开那里而失去了生活的重心?原来人生竟是被这样莫名的探究所支配的。对阿,她为何不安于现状,庸庸碌碌,为了哪般?她问自己:你后悔了吗?
罗言指着被水浸湿的裙摆,笑道:“不站着怎知站着不好?况且我坐着确实不好。”她站起身来,因船身的摇晃,竟差点掉到了河里。幸得慕容离即时拉住了她。“谢谢。”罗言脱掉湿了的绣鞋,接过长篙,下端向湖底触去,同时船便簌的一下向前划去。
“姑娘撑过篙?别人只道这撑篙易,却只让这舟打转不前。”“未曾。”撑篙只需顺着篙顺着蒿身反向使力,若不能掌住篙,杆子左右摇摆,船便容易绕着蒿打转了。这也是初掌舵的人常犯的事。
“也是。”老人坐在船板上,用十指揉搓着脚底板。他的前脚板宽大而扁平,十指张开,一看就是长年撑篙形成的。罗言见此笑道:“老人家是觉得晚辈脚不够大?”她进菅家本来是不受人待见,因此并未缠脚,相比一般的女子就大上很多。老艄公笑而不语,倒是萧非凌调侃到:“怎么不大?这可是本公子看过的最大的‘莲足’!”罗言笑道:“有何不好?不是正应了那句‘脚大江山稳’?”
罗言自顾和萧非凌调笑,突然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无论是慕容离还是清水列兮都异常沉默。如景踟蹴过来扯扯她的衣袂,回头望着慕容殇,小声地道:“红帘姐姐,你还是把鞋子穿上吧?”“为何?”罗言转头,只见慕容觞脸色阴沉,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她的脚。罗言顿时觉得脚上一阵火辣辣地疼,下意识地缩进了裙摆里。
如景道:“红帘姐姐,你是二公子的贴身丫头呢。”罗言这才想到,在这些大家,贴身丫头迟早是被收房的。在别人眼里,她已经是慕容殇的妾室,而女子的脚是只能给她的男人看的。罗言在无意之中竟是丢了慕容殇的脸面。她看着萧非凌,她忽略了,难道他也正好忽略了吗?或者是因何缘故,故意回避了这点。
不时便到了如梦境中心,慕容几人留在船上,罗言独自到了湖心的小亭。原本是设来观景的小亭四面垂下白色纱帐,亭边摆放着茶壶茶具。烧茶的小厮见罗言到来便低头退了出去。透过白纱,她可见那人依然如初见,斜依在石桌上,长发散落至地面:慵懒如猫。这不正是那日在烟雨阁刁难于她的人么?见到他,罗言是很惊讶的,但他们谁也不曾先开口,仿佛这样的相遇是天经地意的。后来罗言竟不知觉地沉浸在了湖色之中。记得她第一眼看到这湖光山色的时候就想起了李清照的《如梦令》,那样悠闲自在的生活,她也可以得到吗?
“真美!”男子的嗓音低沉而暗哑。“是。”至少罗言是极少看到这样的美景的。男子道:“不知是隔着帘看更美些,还是真切的看着更美些?”罗言笑道:“自然造化神奇,看地真切些,是景美。隔着帘看景则是因景而想,是思维之美,亦是看景的人美。”男子沉吟半晌道:“姑娘隔帘与否都美!”他的话没有半分猥亵之意,亦没有半分情绪,仿佛是思索很久之后得出的一个最平淡的结论。罗言还记着他在烟雨阁里说她无内在美的话,惊异于他的态度转变之大,“公子,红帘的内在美隔帘与否都一样阿!”年轻公子呵呵笑道:“姑娘当真有自信。”
又沉默了一阵,罗言起身告辞。男子道:“姑娘,我们还会再见的。”声音是一贯的不经意。“公子为何这般肯定?”男子笑而不语。罗言心里却隐约感觉到不安,仿佛一只悬悬之手随时都欲将她重新推进痛苦挣扎的深渊。
从如梦境回来的时候竟突然下起了雨。罗言着了凉,精神越发萎靡。最近殇园的丫头小厮都惶惶不可终日。殇园闹鬼了。有丫头说她夜间看见个白衣长发的女鬼在假山群中晃荡。这个消息在慕容家被传得沸沸扬扬。慕容秋复震怒,将府中下人都狠狠地教训了一通,殇园的丫头各扣了半年的月钱,又请了道士设道场驱邪,这才将此事平息了。大抵是因为冬蛊的原因,罗言夜间失眠,却也不再出华衣院,过些日睡眠渐渐恢复了正常,但萧非凌还总拿那事调侃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