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前缘(1 / 1)
罗言看着烟雨阁门前围了大群人,也甩着罗帕扭着腰走了出去。那些人本是在纷纷地议论着什么,看到她来了,径自让出条道来。看来等得就是她了。罗言暗一挑眉,倒要看是些什么东西,走进去,此时一满脸胡楂的莽汉突然迎身上来,揽着她的肩,满脸谄媚笑容道:“秦妈妈。”“哟,大哥,你这是?”罗言捏嗓子一问,大汉突然让开壮实的身子,笑得神秘地道:“妈妈,我今天可是给你带个好货来了。”
罗言看着对面站着那女子。她小巧的瓜子脸上嵌着一双秀美的眼,眼中泛着层薄薄的水光,咬着下唇,倔强的昂着头。那熟悉的眉眼,熟悉的面容,柔弱混合着倔强的表情,罗依,她是罗依。
罗言一时被震得回不过神来,十余年梦里相见却从未奢望过再逢之期,但她就这样突然站在了她的跟前。“秦妈妈,怎么样?满意吧。”莽汉激动地摇着她的肩,脸上尽是得意和兴奋。罗言茫然地转过头看着他。满意,满意什么?这时罗依却是狠狠地瞪她一眼,那眼里是陌生和鄙夷。她的心蓦地闷疼,如同扎着一把乱针。正值此时听莽汉又道:“秦妈妈,这丫头你要不要,将来肯定是做婊子的好料子。”当即脸青似铁,蓦地呵斥道:“你说什么?”莽汉和众人俱是一怔。先前看她神色,对这货分明是极满意的,为何是突然翻了脸?“我们走。”
罗言拉着罗依就向烟雨阁走去。身上冷意咋现。敢在她面前侮辱罗依!“你干什么?”罗依却是蓦地甩了她的手鄙夷地道,“谁跟你走?我又不认识你。”
似乎是炸起平地惊雷,罗言一个踉跄后退一步,松了手,而罗依趁着这空档就脱了手,如避蛇蝎般走了开去。若说先前呵斥那莽汉维护罗依,亦不过是本能反应,而此时才是真正省过神来。不认识?再将那女子打量了个仔细,方才注意到,她是穿了一身宽大的白色孝服,个子也很矮,不过十一二岁的样子。
就在前一刻,罗言还以为自己仍然站在车水马龙的现代街头。不过是做了一场梦,她从来不曾与罗依分离,可是现在,所有幻象瞬间支离破碎,原来她还在白虎的街头。十四年了,难道她还不能接受现实吗?不禁苦笑地摇头。一切都不是梦。
罗言兀自沉浸在自己虚幻的思绪里,身上的气息也随之变换,时而冰冷凛冽,时而寂寥冷漠。围观的重任只觉这烟雨阁的秦妈妈蓦地危险莫测起来。那莽汉也是谨慎小心道:“秦妈妈,这丫头的爹欠了老子一屁股钱就一蹬腿死了,我正打算将她卖了抵债。”
“言,你说我们下次见面是什么样子?”罗言嗤笑道:“什么样子?还不就是那个样子。”“你真是的,无聊。下次一定要更浪漫一些。”罗依满脸憧憬地道。
烟雨阁是花楼,通常都会有一些相貌好的丫头被卖到这里。若是罗依,她绝对不会将自己弄得如此狼狈。念及此罗言方是死了心了,原本的好兴致也叫这桩事搅和没了,当即唇角冷冷一勾,道:“多少?”“五十两?”汉子摊开五根粗短的手指笑道。“你骗人,我父亲只欠你五两银子。”那女子倔强地瞪着汉子,神情越发的像罗依。罗言却是根本不再看她一眼,调开视线淡淡地道:“好。”将一百两银票塞到女子手里,听她昂着头道:“我不卖。”“我也没说买啊。”“你!”
女子怔怔地道,“我不要你送我银子。”罗言一嗤,推开众人往烟雨阁走去,背对着她道:“想得美,我干什么送你?”“五年内还我,不然我抓你做姑娘。”
着藏青色素衣的公子站在门口张望了一阵,却始终不进来。罗言暗使了姑娘去拉他。那些姑娘都被他躲了过去,回来只对她抱怨道:“那公子长的好生英俊,只是奴家去拉他,连个指头也没有碰着。”
罗言暗想,若不是风流公子怎么会来这烟雨阁?走过去,却见那公子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她拉他手,他也不甩。掩嘴笑道:“听说公子不让我阁里的姑娘碰呢,是喜欢我这妈妈不成?”
他温文白皙的脸蓦地一红,恭谨地拱手道:“在下慕容离。”罗言眼色微沉,能在这白虎横着走的慕容除了那三大商业世家之一的慕容还有谁?可她最不想结交的就是这类世家之子。就如那菅家,有几个好人?
强笑道:“不知慕容公子来做甚?可有红颜?妈妈去给你叫来。”“妈妈,可否借一步说话?”他定是以为罗言不会拒绝,当先向里阁内院走去。当真是个傲慢之辈。罗言冷冷地道:“公子,妈妈我正忙着。公子要留,妈妈自叫姑娘陪你。公子若不要姑娘,这烟雨阁也不做客栈。”慕容离当下怔住,转过身来,错愕地看着她。
罗言径直离开了,过一阵回来,见慕容离竟然还在。阁口人来人往,他只尴尬地站着,小心躲过胭脂们不时偷袭的手。她暗暗观察了一阵,心道许是她偏见太重了,此人却似个谦和公子,上前笑道:“慕容公子,妈妈素来脾气有些怪异。今日是妈妈不对,还请公子莫介意。今日妈妈定然好生陪着公子,就当妈妈赔礼了。”
慕容离长的温文而雅。因是慕容家嫡出的长子,被慕容家长辈强行勒令习商,将来继承家业,但他平生只想考取功名,为国效力,也真正是个十足的书呆子。那日与他一番短暂的相处,罗言便知他是个不错的人,于是有心与他结交。慕容离成了烟雨阁的常客。只是委屈了秦妈妈。慕容离来地很频繁,每次来也不找姑娘作陪,只与罗言天南地北地聊。外人便都传秦妈妈是遇到迟到的有缘人了,秦妈妈总是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这日,她与慕容离对弈一局,输得很惨。于是给他讲了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故事。慕容离深受儒家思想影响,坚信“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忿忿地道:“这曹氏真是枭雄。臣不守臣礼,不尊皇权,大逆不道。此种不忠之人,天下之人皆应诛之。”
罗言拣起颗棋子笑道:“乱世之中,只有英雄与狗熊,没有枭雄。自古天下,强者得之。三国逐鹿,乃顺应天命之事。若曹丞相不做那执棋的手,就只能做被执的棋。”慕容离怔了怔皱眉道:“秦妈妈,你看当今圣上是执棋的手还是被执的棋?”
她笑道:“慕容公子。当今圣上勤于政务,治国有方。人民安居乐业。轩辕王爷镇守边疆,威震四方。天下太平。圣上与王爷是两只牢牢相握的手,两只手中则是天下百姓。若是少了一只手,百姓的屋顶就要渗风漏雨了。公子何必执著于棋子和手的区别呢?”“可是那坐大的王爷有虎狼之心,怎会安心于此?”“可是,当今圣上亦不是昏庸之辈啊,那寒王爷未必就能赢了江山去。”慕容离思虑半晌,起身拱手道:“妈妈说的,也许有礼。今日,在下就先告辞了。”估计他一时还想不通,罗言便笑着点头。他走到门口开了门,却是站着半晌未动。“怎么了?”
她跟过去,只见门外站着一人,似是来了很久了,再想起刚才一番言论,也不禁沉了脸。这话传出去,株连九族都够了。在细看那人,长发垂至腿弯,身材纤瘦,面容清丽脱俗。“你来干什么?”
男子局促地坐在对面,十指捏得发白。罗言将头靠在朱红色的窗棂上,冷冷地看着他。她记得自那日买了他,他就总是这样一幅很怕她的样子。他为什么怕?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甚至她为他的害怕而感到一丝快意。晓林是她的家,十四年来唯一可以称得上家的家,但他将这个美丽的假象都破坏了。
“你来干什么?”他战战兢兢地道:“青妈和和青侍姑娘担心,让我来看看。”“哦。”房内突然又静了下来,在这里,可以清楚地听见门外男女调笑。罗言道:“你叫什么名字?”“袁轩寒。”“你回去吧,让她们别担心。”
“恩。”他咬着下唇,垂眼看着地面,浓密而细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暗影,让人想到娇俏沉静的少女。她却只感到厌恶,当即一拍桌子喝道:“大丈夫当顶天立地,你这像什么样子?”
第二日早,她爬上亭子便未再下来。想起昨日,袁轩寒望着她,豆大的泪珠闪烁着清亮的光芒自眼角滚落下来。而她甚至不敢看那双美丽无辜的眼,虽然明知在这世上没有完全单纯的东西,如他那双眼般清澈地毫无杂质,原本就是不应该的,她还是仓皇地逃了。在那双纯净的眼眸中,她看到了自己的卑劣,看到了那个她一直逃避的自己。
她的自私,她的懦弱。因为那样的原因,她凭什么那样迁怒他?只为了给自己一个可以发泄的对象。人原本就是个兽,只是被条条框框束缚住,如果打破了那条框,人到底是什么样子呢?这是她不敢面对的。这时愁心急匆匆地跑来道:“笙烟姑娘,萧非凌公子接牌,你见不见?”“萧非凌?”他是与慕容家并列的萧家的独子,听说很有手段。如今萧家大权就掌握在这十八岁的年轻人手上。
此时已是初秋,风微凉,竹叶打着旋飘落下.墨离去已有些时日了,三十日之限将近,他会不会来?不知道萧非凌的喜好,罗言选了首民歌《茉莉花》。
“好一朵茉莉花,满园花草香也香不过它,我有心采一朵戴,又怕看花的人儿骂。好一朵茉莉花,茉莉花开雪也白不过它,我有心采一朵戴,又怕旁人笑话好一朵茉莉花,满园花开比也比不过它,我有心采一朵戴,又怕来年不发芽。”
琴音袅袅,与落叶一起纠缠着飘散开去。罗言隔着帘打量对亭之人,只隐约可见其颀长的身形。一曲毕,起身对着人影拜道:“公子,笙烟微词可还入耳?”那人半晌才道:“不错,不过姑娘是花街第一人,这词可就不够艳了。”
罗言微勾唇角道:“既然公子有雅趣,笙烟就再来一曲如何?”调了调琴音,又缓缓弹唱道:“情人,你是我的情人,象玫瑰花一样的女人,用你那火火的嘴唇,让我在午夜里无尽的消魂,你是我的爱人,象百合花一样的清纯,用你那淡淡的体温,抚平我心中那多情的伤痕,我梦中的情人,忘不了甜蜜的香吻,每一个动情的眼神,都让我融化在你无边的温存,你是我的情人,玫瑰花一样的女人,用你那火火的嘴唇,让我在午夜里无尽的消魂~”
“啪啪啪”萧非凌拍手道,“果然不愧是花街第一,够艳,够无耻。”“谢公子夸奖。”
“啊。”罗言埋首一拜,抬首,却只见一黑影蓦地闪了进来。“你是谁?”突然闯进来的男子扼着她的肩质问道。那力道直欲将她的肩骨捏碎。她同时出手一拳携着力道打在他胸口,他闷哼一声退后几步。
是他。浓密的双眉,精明深邃的眼,宽厚的唇,刚毅的脸。罗言皱了眉,竟是那日在菅家的黑衣小厮,他就是萧家的独子萧非凌。红裙飞扬,披散的青丝被风扬起打在脸上,火辣辣的疼。大红飘逸的帘子和黑色高拔的人影急速向上掠去。她心蓦地抽紧,刚才那一退,竟是将自己甩出亭外。
身体还在加速下坠,然而地面已尽在咫尺。刚才那一刹那的失神,她已经失去了挽回下落趋势的最佳时机,此时纵是有飞天遁地之能也无用了。罗依用手撑着头说:“言,你将来想做什么?”她说:“我们下次见面是什么样子?”墨问:“你找到理由了吗?”他说:“不怜惜罗的蝼蚁,罗又何必怜惜?”视线突然变得异常模糊,眼里独有那急速靠近的裸露的黄土。“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