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对峙（1 / 1）
帝都划分为金龙、朱雀、玄武、白虎四区。金龙是紫禁城与各皇亲国戚高官所居之地，朱雀集中各商业大家，玄武是平民居住区，而白虎鱼龙混杂。一路赶马车到达玄武的晓林后，罗言才长长地吁了口气。
她早料到会有离开菅家的一天，所以早在这里准备好住处，今天终算是用上了。晓林门前有黑影闪过，她无需转身就知道是谁，眼一闭，说道道：“抱我进去。”
下一刻，她的身子蓦然腾空。
“小姐，你？”青侍原本是听闻罗言来了，高兴地迎出门来，却不想见到她被墨抱在怀里的情景，惊立当场。
罗言将埋在墨怀里的头抬起来，无所谓地道：“怕什么？反正他是个木头。”
青侍无语。墨径直抱着罗言进房了。
翌日，罗言她站在窗前打量着晓林，只见院内有一片竹林，外面则有爬满藤蔓的青木篱笆环绕，景致极好。这这里是墨主持修建的，看来他是擅自把竹苑搬过来了啊。
“您心情不错。”墨突然说道。
“阿勒？”罗言瞪眼，这木头居然主动说话了，又问，“何以见得？”
他却又不吱声了。罗言挑眉，她不该要求太多的，这人要是每天能主动说一个字她都该偷笑了，今天还是四个哦，四个字哦，想来他那张贵嘴已经累酸了吧？不过他说得不错，离开菅家，她的确轻松多了。
“你谴人去告诉张族长，本商家三日后要去菅家拜访菅云。”她唇一勾道，“给他们个惊喜。”
从玄武到菅家有半日的路程。罗言在与菅家正式见面的前天便回到朱雀，宿在客栈。翌日晨时，她着玄色素衣，在腰间搭了条绿翡翠圆盘作扣的腰带，脚蹬厚底玄色印暗花靴子，便与墨乘车向菅家行去。
车前方四批纯黑色骏马开道，车架由纯白玉制成，车厢四周为朱红雕花格子。厢内甚是宽敞，搭了软椅，上铺陈赤色锻子，旁置小几，几上置精致香炉以及各色点心水果。罗言百无聊奈地窝在软椅里，拿个苹果在手中把玩。她愉悦的勾着红唇，眸光轻转，看向墨。只见黑衣暗卫一动不动地坐在几旁，盲人一般暗沉无光的瞳直直落在她脸上。罗言毫不在意，这样专注却不带丝毫暧昧的视线她早已经习惯。
将苹果递给他道：“给你吃。”
墨接过，掀起面巾一角咬上一口。
她问：“你不是不喜欢这个吗？”
“是。”
罗言脸色骤然一沉，直接将他的苹果打飞，“又吃啊。”
“是。”苹果几个滚动，掉到车厢外，裹满灰尘。墨闻言毫不迟疑，立刻跳下车去捡。
“墨。”罗言愤怒了。
黑衣暗卫转头看向她，眼里是一如既往的暗沉，却多了些什么。是什么?是疑惑，是茫然。他无法理解，她为何要生气。
她是捡了个大体积的婴儿吗？罗言颓然，他何时才能明白，她需要的不是一个忠心耿耿的属下。六年了，她们的关系为何从来不曾改变过？
“墨，我到底算你的什么？”
墨依旧面无表情，眼里的疑惑似乎更深了。罗言只能狠狠地瞪着他。
“罗商家，到了。”驾车的小厮隔帘喊道。
她蓦地回过神来，掀帘下车。抬头望向菅家的大门，黑色大理石匾额上黄金镶着偌大“菅府”两字，这就是菅家正门。昨日她是任人欺凌的菅莫，被自己的爹爹从后门驱逐出来，今日她却是菅家的噩梦罗言，将从这里光明正大地踏过去。
“罗商家。”张、铁、李氏三族长站在菅家门前等候多时，见得黑衣女商家出来，当即迎上前来。他们身后则是大群闻讯而来的富商大贾，见得罗言如此年轻俱是惊讶万分，面上却声色不动，争相围上来对她见礼。毕竟不管罗言年纪如何，她取代了菅家就极可能成为上三家之一，这上三家绝对是他们巴结的对象，而这些人都被墨抬手挡开，罗言也只轻轻一揖算是回应。
人群中竟不见菅家人出来迎接，罗言目光微冷。菅云如今还以为他是那人人都要巴解的世家家主，让她去拜见他？她一声冷哼，袖袍一甩便带着众人浩浩荡荡地直奔菅家大堂而去。
方进得堂上，罗言便是一愣。此时菅云正襟坐在右首朱红檀木椅上，菅家家属一个不落地站在他身后，颇有些共同应敌的阵势。
“菅商家，久仰久仰。”她一拱手便径直走向左首，大喇喇地在他对面落了座。
再说自罗言进门起，菅家众人自然认出了她便是前天被赶出去的菅莫，却都谨慎地不敢拆穿，毕竟猜不透她为何在这种时候出现在这里。但那菅欣可是向来在罗言面前骄横惯了的，此时再见这平时对她唯唯诺诺的卑贱丫头被众人众星拱月般簇拥进来，妒火中烧，哪里还能顾得这些？一见她落了座，就尖声质问起来;“菅莫，你在此做甚？”
罗言一怔，美眸微扫，将堂下众人面面相觑的神情收在眼里，眉头高挑道：“菅家二小姐识得罗某？”
她的表情是如此的自然，以致于菅欣有一瞬间的愣神。她不是应该战战兢兢地替自己辩解么？罗言却不知她这与以前截然不同的反应无异于火上热油，彻底烧去了菅欣的理智。她的声音更加尖厉，“菅莫，你已经被赶出菅家了。”
堂上许多人都皱了眉。罗言冷眼看着这跋扈的二小姐，对菅云拱手道：“菅商家，莫不是二小姐对罗某有何不满？”
张族长适时出来引见，“菅商家，这位便是罗记的当家人。”
菅家人自然是一脸怀疑之色地打量着她。罗言也不在意，欣然接口道：“鄙人姓罗名言，正是忝居罗记当家之位。”
“怎么可能？”菅欣立刻尖叫出声。
此时菅云眉头一皱，厉声呵斥：“欣儿，不得无礼。”
毕竟是经过大风大浪的当家人，虽心有疑惑，却表现得冷静多了。堂上众商也都疑惑的看者菅欣，她脸上霎时间红白交错变换，只得不甘地退到一旁。
被菅欣如此一闹，堂上一时间静得异常。罗言笑着说道：“不知，菅商家今日请三位族长所为何事？罗某也来探听探听。”
菅晴与菅云对视一眼站出来道：“罗商家，三族长无故断我菅家货源，菅家只想探清个中缘由。”
待她说完，罗言也不做何反应，若无其事地端起茶盏，然后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重重磕在檀木桌子上。杯盏碎裂，茶水四溅，她却神色漠然，“商家之间谈话，内眷说话不好吧？”
菅晴怔住。罗言转而又对菅云笑道道：“未知菅商家是何意？”
前一刻尚冷冷冰冰，下一刻又笑的面若桃花，神色转换之快令人叹为观止。菅云脸色发青，强扯出丝笑意说：“罗商家，我菅家与张氏、铁氏。李氏世代有生意往来，如今三族擅自截断我菅家货源，陷菅家于困境，我自是想向他们讨个说法。”
菅云言罢，目光凛冽地凝视着三位族长，颇有些以目代剑之势。三族长有些尴尬地埋着头。
“讨个说法？”罗言黑眸闪烁不定，视线在三位族长脸上一扫，挑眉一笑，道：“据罗某所知，三族虽素来与菅家有往来，但毕竟是自由的商家。良禽择木而栖，这‘讨’字一说何来？这‘说法’又何来？”
“菅家也是王朝颇有威望的商业世家，应该懂得个中道理。再则，菅商家又有济世之才，如今菅家受点小挫折，菅商家随手解决了便是，何必为难于三大下家呢？”菅云素来最爱面子，霎时噎得说不出话来。堂下众人本是来凑菅家热闹，见着无趣也先后离开了。罗言也将三族长谴去，堂上就只留下她和菅家人。
“你到底是谁？”外人离开后，菅家人终于按耐不住，再次质问起来。
罗言看着堂上众人，想必菅家日子不好过，半个月来，菅欣消减不少，穿着束腰的百褶裙竟显出些窈窕之感，半晌才咧嘴笑道：“二姐，怎么连莫儿也不识得了？”
她直接承认，菅家众人反倒有些不确定了。“你，你真是菅莫？不，不可能，你怎么会是那胆小的菅莫？”
罗言冷笑道：“二姐，莫儿何时胆小了？难道是莫儿让二姐如此以为？”
菅欣虽然惊讶万分，但毕竟是欺凌罗言惯了，很快便恢复常态，指着罗言声色俱厉地道：“菅莫，你何故冒充罗记当家？”
菅家其余家属也目光凌厉地看着她，一如往常，等着她给他们一个合理的交待。然而他们今日要失望了，罗言对众人的质问处之泰然，哂笑到：“冒充，何须冒充？我便是罗记真真正正的当家，罗言。”
女子一身黑衣傲然立于大堂之上，飒然间英姿勃发，令人望而生畏。众人默然，此时才正眼打量起这个向来被人蔑视的女子。正值此时一道低沉的男音蓦地响起，“素闻罗记当家‘玄衣窈窕使金银’，今日一见，果然风采不凡。”
罗言寻声望去，见菅云身后还站着个黑衣黑帽的小厮。此人浓眉轻锁，星眸明亮而犀利，唇似勾未勾，搭配上刚毅的脸廓，竟透出股霸气。那小厮的服装穿在他身上怪异异常。
他此话一出，众人便相信了大半，脸色霎时间变幻莫测。菅云身形突然不稳，往后倾倒，菅欣等人都急忙去扶，独那小厮却如若未见，直视着她。
“你是谁？”
“菅家小厮。”男子淡淡地答道。
两人对视间隐约有火花飞溅。
“老爷咳血了。”菅家人一声惊恐。
罗言闻言一怔，黑眸扫过瘫倒在座的菅大商家，笑道：“我只知爹爹患了花柳病，却不知他还得了肺痨啊。”
一语轻似春风，不惊轻尘却含着近乎残酷的讽刺。
“你胡说。”飒然间，只听得一声尖利的呵斥，人影一闪，便有掌风向罗言的脸颊袭来，黑衣女主反射地闭眼。
“啪”清脆的响声回荡在安静的堂上，众人为这突变惊呆了，怔怔地看着菅欣。大堂一片安静。罗言的心瞬间一窒，半晌没有痛觉传来，一睁眼却看见墨挡在她身前。
“墨。”罗言指尖用力掐着手心，直到传来一阵刺痛，才竭力让自己恢复平静。然而那平静又岂是真的平静，竟让这大堂上酝酿起风雨欲来的冷凝之势。
令大堂之人心神震颤，此时他们才意识到这个人已不是懦弱可欺的歌女之女菅莫，而是手掌菅家命运的罗记当家罗言。菅欣也一阵后怕起来，不着痕迹地往后退去。
罗言掀起暗卫的面巾，只见他脸上清晰地印着个充血的巴掌印。
敢伤她的人。罗言心里有某根弦断了，她们伤害谁都行，哪怕是她自己，但是只有这人不行，只有这个陪她风雨六年的人，除了她，谁都不能动他一根手指头。她只觉一阵恨意直冲上心头，飒然间扬手便向呆楞的菅欣头上扣去。
然而，墨的速度更快，在她动手之前便两指扣住她小臂，以致于罗言一出手就发现她已经被人泄去七分力道。黑衣女商家骤然一个激灵，蓦地清醒过来，当即变扣为掌，一巴掌甩在菅欣脸上。
“啪！”比先前还响亮的巴掌声再次想起，那明显大上许多的力道竟生生将菅欣甩倒在地。
菅欣捂着脸颊，全身颤栗地看着罗言。她看见了罗言的眼，那一瞬间，她在对方的眼里仅仅是个死人。
这一切都发生在瞬间，菅家人都呆楞地看着罗言。如此快的手，如此狠的心，让人心生胆寒。罗言紧紧将手拽在身后，勉强控制住它剧烈地抖动。心里开始泛起一阵恐惧，她刚才在干什么？那一瞬间，如果不是墨，她会干些什么？
仿佛有个干瘦的男人笑着对她说：“你想杀我，你想杀我。你就是这样一个人，冷血，残忍，自私，你天生就是个适于黑暗的人。”
她的指甲深深地扎进掌心，直到剧烈的疼痛传来，她沉声问墨：“你为何不还手？”
如果他还手，她就不会想杀她，她就不是个冷血的人。黑衣暗卫答道：“您没有命令。”
“啪。”罗言蓦地抬手，一巴掌甩在他未受伤的半边脸上。墨一声不吭，单膝跪地。”
罗言径直坐到厅堂的主位上，看着还未回神的众人道：“诸位可有话要对罗某讲？”
菅云早已缓过气来，将前一刻发生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眼里一瞬间翻腾起复杂的波光。然而在罗言话落之时一切再度恢复平静，呵斥道：“菅莫，你太没规矩，那位置你也能够坐？”
罗言冷笑到：“难道你能坐？”
“我是菅家家主，当然能坐。”
“你配吗？”
“三妹，我菅家待你不薄，你倒是给我们个解释，你如何成为罗记当家？为何对菅家不利？”菅晴试图晓之以理。
“我如何成为罗记当家？”罗言好笑地看着她，“我一手创立罗记，当然是罗记当家。”
“怎么可能？罗记建于六年前，而你？”
“对啊。”罗言截断她，“我六年前在哪里？你们可知？”
“那时你才八岁。”菅欣得意一笑，似是抓住罗言的把柄般，声音极尽尖酸刻薄之能事。
罗言蓦地将玉几上的茶盏香炉掀在地上，冷笑着看着堂上众人说道：“是啊，我那时才八岁。我就给你们讲讲，一个八岁的孩子要如何独自生存，顺便讲讲她为何要毁灭自己的家族，可好？”
众人听那‘毁’字，脸色俱是一白。
“我娘虽出自青楼，却一心待你菅云，为何入不得菅家？我是菅家亲生女儿，为何入不得菅家？我入菅家是为了保全你们菅家的名声，但在菅家，你们却对我不管不问，任我自生自灭。这是菅家欠我的。”
“再说六年前，我八岁被人趁夜掳出府去，菅家可曾寻过？这也罢了”她忽然厉声质问到，“菅云你可还记得矢口日？”
菅云与黑衣小厮均是全身一震，罗言暗暗地打量着那小厮，接着说到：“我在外流落一年，取‘智’字拆为‘矢’‘口’‘日’，组建财神阁，挂帘卖些主意谋生。‘矢口日，财神言。’我好生不易做出些名声，却不想你也寻来问计。那时菅家生意失败，遭受巨大打击，资金短缺。我本不愿再回菅家，顾念与你有血缘之亲，决定帮你一把，仅赐你‘精简’二字。那日你问我为何人，我只道是财神童子，你竟也信以为真。呵呵，失踪女儿就在一步之遥，你竟识不得，真是可笑。”
“那日你回家之后，便遣散部分闲散人员，盘出些店面，再用所得资金做些买卖，才救了菅家。岂料你竟四处宣扬，矢口日满口胡言，那精简之计乃你所出。”
菅云听此脸色灰白，菅家家属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罗言也渐渐冷静下来，又平淡地叙述到：“自那之后，你菅云受万人敬仰，而矢口日一夕破产。我便拿着做财神之时积蓄的银两开了罗记第一个饭庄。”
她看着他笑道：“如此说来，我今日能站在此处还是拜你所赐呢。”
菅云的身体颤抖地越发厉害，好像在极力地隐忍着什么。
“再后来，饭庄的营运上了轨道，我便回来了。千里回家，只是为亲眼见证菅家如何毁在你手上，见证你这小人的下场。这五年，我人虽在菅家，却将罗记买卖扩充至各行各业。而你只知坐享其成，骄奢淫逸，竟还得了这花柳病。”
说罢，她也不管众人的惊异，径直拉起墨，抚着他的脸颊冷声道：“菅欣这一巴掌，我罗言誓要你们付出代价。”
菅家家属脸色各异地望着罗言，她却是直直看着那黑衣小厮道：“我以财神之名立誓，只要我罗言在一日，菅家便永不得翻身。”
这是一个警告，不论他是谁，想帮菅家就看她罗言准不准。菅云突然“噗”的一声喷出口血来，她掀唇一笑，对那小厮一拱手，然后带着墨大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