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九、劫成(三)(1 / 1)
尽管连着几天都乘马赶路,累得乏透了,但是黑瞳有心事的人,只和衣睡着了一个多时辰,就已醒来,双眸炯炯,再无睡意。
她翻身从床上坐起来,看着沈亦刚躺在铺在地上的一张毯子上,仍酣睡未醒。
黑瞳看着午间的阳光射在垂落的纱帘上,心中寻思:“我该如何混入天牢中见上大哥一面?——大哥无端因我被囚,这些日子想必受了许多苦,我……我真是对他不住……”想到此处,心头一酸,恨不得立时便飞到牢中,与傅韫石相见,一时又想:“这狗太子必要我去向他‘请罪’,才能放出了大哥,我若当真去了,只怕便不能再全身而退;但我若不去……看来只能出到动武劫牢的手段了!”
她轻轻地下了床,不想弄醒了沈亦刚,打开随身的包袱,找出傅韫石给她的短刀“獠牙”,拔出了刀,看着刃上寒光,心想:“若能救出了大哥,我一定强着他与我和沈哥一起远走高飞,再不能留在京城这个地方了。”
正自沉思,忽听得门上传来轻微的叩门声。黑瞳一怔站起,手中不由得握紧了短刀。
沈亦刚十分警觉,立时惊醒,跃起身来,稍一定神,即向黑瞳做了一个手势,让她避到床帐后去,自己则全神戒备地慢慢走到门边,沉声问道:“谁?”
门外传来江大娘的声音:“是我,沈爷。”
沈亦刚仍未放松警惕,将门拉开一半,果见门外只站着江大娘一人。江大娘向他微微一笑,闪身入门,反手将门掩上,道:“黑瞳少爷醒了么?”
沈亦刚才放下心,笑道:“在这儿呢,她早醒了。”
黑瞳从床后出来,道:“江大娘,怎么了?”
江大娘道:“黑瞳少爷,才刚我已托熟人找了在天牢当值的典史范大人说情,他应允说今儿晚上可以悄悄让你进去瞧一瞧傅将军。”
黑瞳一听,睁大了双眼,喜道:“当真么?”
江大娘道:“我几时诳过你?——只是只能在晚上去,范大人在门口等着,天牢原不许人探监的,所以断不能声张。再也只能让一个人进去,最多在里边呆上半个时辰便要出来了,不然巡监的人来时,便连范大人也要担干系的。”
黑瞳忙道:“成,我一个人去就是了。”
沈亦刚虽听江大娘说得简单,但是他世事历练远较黑瞳要深,却知这天牢的典史决不是如此好说话的主儿,天牢乃是皇家关押重犯之地,从不能放外人进去探视犯人,看守得比一般牢狱不知森严多少倍。若一旦让上头得知守牢的典史竟让人混了进去,那么这典史只怕自身便要大祸临头了,是以若非以异常厚重的贿赂打动其心,光凭什么“说情”,那典史断不肯轻易答允让人进去探监。
沈亦刚问道:“江大娘,那位范大人要收多少银两,才能答应?”
江大娘一垂眼睫,浅浅地一笑,道:“沈爷,这个你尽可不必操心,小妇人已替黑瞳少爷打点妥当了,虽说不免要花些银两,但是能达成黑瞳少爷的心愿,也就不算枉费了。”
黑瞳省悟过来,十分过意不去,歉然道:“江大娘,我们怎能要你为我们如此破费?为这事儿所花的银两,我们一定要还你的。”
江大娘微笑着摇了摇头,道:“黑瞳少爷要如此说话,可就枉费我待少爷的一片心意了。若不是我当少爷如同好友、姊妹一般,难道肯这样儿为不相干的人奔忙么?——这话儿还是不必提起罢。”
黑瞳听了,心中一热,想道:“她一个风尘中人,竟能如此轻财重义,可十分难得,就算她当真把我当作了姊妹,这份情也实在太厚了。我……我该如何报答她才是?”走上几步,拉住了江大娘的手,真诚地道:“江大娘,我欠你的实在太多了,你说当我如同姊妹一般,那么以后我便是大娘子的妹妹罢。”
江大娘忙道:“黑瞳少爷,这如何敢当?我……我吃这碗不干净的饭,黑瞳少爷没有看轻了我,把我当个可信赖的朋友,我便已心满意足了,又岂敢奢望高攀少爷……”
黑瞳摇了摇头,微笑道:“姊姊说这话,不是更教我惭愧么?什么高攀低攀的,现下我只是一个被张了榜捉拿的亡命之徒,敢是姊姊有所嫌弃么?”
江大娘眼中射出喜悦的光芒,反握住了黑瞳的手,叫了一声:“黑瞳妹妹。”二人相视微笑。
沈亦刚在旁看了,也好生为黑瞳感到欢喜,心想:“虽说这位江大娘是出身风尘之人,但她既待黑瞳有这份情义,那也很好。先前我们将她往坏处揣测,可真是想得错了。”
既得了此信,黑瞳心中愈是急切,恨不得这天色一下便黑了下来,呆在房中只坐立不安,便连江大娘送进来的晚饭也没有好生吃,只在窗边踱来踱去,不住地看天色。
沈亦刚叮嘱道:“黑瞳,记住,见到将军时千万不可冲动,以免惊动了天牢的狱卒们,有话儿尽量与将军商量,你一个人到里边去,不能贸然便要动手……”
黑瞳道:“是了,是了,我都明白。”
沈亦刚见她急躁模样,微微一笑,道:“过来吃饭吧,时辰还早着,若饿坏了,一会儿便没精神与将军商议事情啦。”
黑瞳依言到桌边坐了,拿起碗来。江大娘用心为他们烹制了几碟菜肴,甚是精致美味,但黑瞳只吃得两口,心中有事,食不下咽,又搁下了筷子。看到面前摆着一碗蟹粉狮子头,想起这是傅韫石素日爱吃的菜肴,心中又是一酸,道:“大哥被关在牢里,想来这些日子都能没吃过一点儿像样的东西了……”拿过菜碗,说道:“我把这碗菜带去给大哥吃。”
太阳终于落山,天色渐暮,栖燕楼中一处一处掌上了灯,前来楼里狎玩的客人渐多。二人关在房中,只听得楼下大厅之中笑声媚语,热闹非凡。黑瞳心中越来越焦躁,但是却不能开门出去寻找催促江大娘,只得在房内一圈圈踱着步等候。
夜色渐深,江大娘终于进来,手中拿了一件大麾与一个食盒,微笑道:“妹妹,时辰快到了,咱们便动身罢。”
黑瞳喜道:“好。”拔脚便向外走。
江大娘忙唤道:“哎,妹妹先将这个穿上,掩一掩行藏也好。”将大麾递过去。沈亦刚伸手拿过,替黑瞳披上,笑道:“你啊,一急起来,可什么也不管不顾的,还是人家大娘子想的周到。”
黑瞳将大麾往上拉起,遮住大半张脸庞,一瞥眼看到江大娘手中的食盒,问道:“姊姊还拿着什么东西?”
江大娘温婉地含笑道:“我还备了一些小菜和点心,让妹妹带进去给傅将军尝尝。”揭开盒盖,里边果然是几个碗碟,盛着几色菜肴与一些糕点。
黑瞳心中好生感激,眼眶不由得红了,低声道:“姊姊,你想得当真周到极了。”心想:“江姊姊如此重情厚义,异日我一定得好好报答她才是。”
江大娘与黑瞳出门下楼,来到门外,栖燕楼的车夫早已套好了马车,在门口等着。二人上车,垂下了帘子,江大娘低声叫车夫将马车向天牢方向赶去。
黑瞳坐在车内,心中急切,只想催车夫将车赶得再快一些。一路思忖着待会儿见到了傅韫石时,该说些什么话。但觉马车行了良久,忽然车夫吆喝一声:“吁——!”马车终于停下,车夫道:“老板娘,地方到了。”
黑瞳连忙起身,敏捷地跳下了车,江大娘随后也下了车来,只见一个狱卒站在天牢门口,正自等的不耐烦,二人走过去,江大娘上前陪着笑深深福了一福。那狱卒将二人打量一眼,道:“你们便是范老大说的犯人家属么?”
江大娘答道:“是。范爷说了会有位爷们在这儿等候咱们,可就是您么?”塞过一块银子。
那狱卒拿了银子,再向二人望了望,皱眉道:“咱们瞒着上头担当风险的,放了一个人进去倒也罢了,两个人可决计不成。”
江大娘忙道:“大爷尽管放心,范爷早已与小妇人说好了的,只是这位……这位小哥进去,小妇人不去。”
狱卒点头道:“既如此,来吧。”转身进了大门。
黑瞳从江大娘手中接过了食盒,低声道:“姊姊,你先回去罢,待一会儿我自己雇一辆大车返回楼里好了。你的车子停在这个地方,若教人看见了倒更不好。”
江大娘听了,颔首道:“也行。妹妹可要仔细些,别叫人看出了破绽。”
黑瞳点头应允,快步跟在那狱卒后边进了天牢大门。
江大娘看着黑瞳的背影消失在门内,立即转过了身,疾步走回,迈上马车,脸色凝重地命车夫道:“立即到太子邸去,快!”
马车辚辚急驰起来,半个时辰后,马车来到太子邸门前,车夫停下了车子,只见老板娘匆匆地下车,走到大门前,被守门的门丁喝令停步,车夫远远地看见老板娘与门丁说了几句话,一个门丁便进了门去,一刻钟功夫,与另一个男人走了出来。那男人跟老板娘说了一阵话。太子邸门口悬挂的大灯笼灯光明亮,车夫隔得虽远,听不到他们在说些什么话,但也能清楚看到那男人脸上忽然露出惊异之色,似乎向老板娘问些什么问题。
车夫心中想道:“这男人模样好熟,倒是好像常到咱们院子里嫖姑娘的那位龙爷身边的一个随从哩。”正自闲想着,只见那男人猛地转身,快步地走回门内去了。然后老板娘也走了回来,重又上车,说道:“回楼里去罢。快些。”
车夫道:“是。”挥鞭叱马,转向回栖燕楼的方向,心中又想:“今儿老板娘干嘛忽然变得风风火火的,到哪儿去都要吩咐‘快些’?”
回到栖燕楼里,江大娘下车进门,定了一定神,恢复常态,与几个熟客笑着打了招呼,便走上楼去,回到自己房中,合上了门。
她打开了床头一个檀木橱柜,从里边摸出了一只小小纸包,然后取过一把紫砂茶壶,打开壶盖,双手微微颤抖着拨开了纸包,把纸包里的白色粉末全数倾进了壶里,再从茶叶罐里捏了一撮茶叶也放入壶中。
江大娘捧着这只茶壶,怔怔地向它看了一会,似在思量着一件十分难以委决之事。然而仅仅犹豫得片刻,她便似已下定了决心,深深吸一口气,快步走出了房门,下楼走到厨房。掌厨的仆妇正在烧茶水准备伺候客人,江大娘亲自舀了开水,冲入那只紫砂茶壶中,将茶壶轻轻地摇晃了几下,估计药末已溶,便出了厨房,重又拾步上楼,来到第三间暖阁的门前,抬起手来,轻轻敲响了房门。
门开了,江大娘向门内的沈亦刚露出了笑脸,柔声道:“沈爷,我给你送热茶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