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七、相知(三)(1 / 1)
“世源,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傅韫石问道。
“将军,已是近晚了。”袁世源回答。
天色渐暗,傅韫石双眼虽看不见暮色,但也估得出时间,心中的不安渐渐扩大。
他是下午才回到东院的,初时还以为黑瞳仍在睡觉,也没去打扰,但是曹新到厨房取茶水时,看到留给黑瞳的午饭纹丝未动,便告知傅韫石。傅韫石命袁世源敲黑瞳的房门,将她唤起劝她进食,袁世源敲了半日,却丝毫不闻声息,傅韫石心中惊疑,命他推开了门看时,才知黑瞳不在房内,不知去了哪里。
到如今已是黄昏时分,若黑瞳只是上街逛,早该回来了,何况向日黑瞳从不会这样没有一声交待便出门不返的。傅韫石心里猜测她会去了哪里,但是素知黑瞳在京城并没有什么熟人朋友,实在想不出她会在什么地方耽搁这么久。——忽然心中一凛,想道:“难道是沈亦刚劝说黑瞳去东安王府不果,无法向东安王交差,便用了硬手段将黑瞳绑了去不成?”
傅韫石前一天还曾暗中遣宁大勇去打听过,得知沈亦刚自那日揭穿了真相后,便已于当天离开了定国公府,不知是去了哪里。但是傅韫石心中却知道他一定是回去了东安王府。
自得知东安王萧衍德竟派遣了手下到傅府来寻找黑瞳以来,傅韫石心中已是结了一个大疙瘩。黑瞳隐秘特殊的身世若无人得知,倒也罢了,但现在萧衍德已知黑瞳未死,且得知她藏身在傅府内,派了人前来寻找打探,这样便使黑瞳处在了极大的危险之中。——第一,若是定国公得知黑瞳并非傅家的血脉,而是萧衍德与殷氏的私生女儿,那么黑瞳既可能会被作为“家丑”的活证而被悄悄灭口,又可能会被定国公强迫处死为傅韫彪抵命;第二,七年前“天机神目”邵遇云的一句“东安王之女必乱朝政”的谶言便使太子妃萧景淑惨遭赐鸩之祸,此事虽为皇家所隐讳不传,但是朝中的权贵们却大抵对此事心知肚明,傅韫石亦得知甚详,现今黑瞳乃是东安王的女儿之事若传了出去,只怕便又将成为第二个萧景淑。
傅韫石暗自思忖,不禁愈想愈是心惊,又想:“黑瞳虽有时淘气,但并不是不知大体的人,若是自行出门,决不会到晚上还不回来,除非……除非当真出了事,但目前除了被强行带去了东安王府,黑瞳还会出什么事呢?”霍然站起,大声叫道:“来人,备车!”
曹新诧道:“将军,这么晚了,还要出门么?”
袁世源却揣测出傅韫石是在担心黑瞳,忙道:“将军,你眼睛不便,还是咱们几个人出去找黑瞳便是了,将军还是在家里听消息罢,再说也许一会儿黑瞳自己回来也未可知……”
傅韫石喝道:“少废话!我说备车,没听见么!”
袁世源不敢再说,连忙应着奔出去备马车。
傅韫石扶着宁大勇的手腕,由他领着走出了门,上车坐了,命府里侍候的车夫下去,叫曹新来驾车,宁大勇与袁世源坐在了车辕上。
曹新问道:“将军,我们这是往哪儿找去?”
傅韫石脸色铁青,沉声道:“去东安王府。”
三个亲随登时都愕然不解,但是不敢多言,曹新一声吆喝,赶着马车径奔向了东安王府。
半个时辰后,便已来到东安王府大门前,曹新拉住了马,停下车来,问道:“将军,可要投贴子通报东安王爷吗?”
傅韫石沉吟片刻,说道:“先不必拜访王爷。大勇,你去与王府的门子说,找沈亦刚有事儿,让他马上将沈亦刚叫了出来,然后你便带了他到车里来见我。我们就在这儿等着。”
宁大勇诧异道:“沈亦刚?他……他怎会在王府里?”
傅韫石脸一沉,道:“别啰嗦,快去!”
宁大勇连忙跳下车辕,快步走到了王府大门两边长凳上坐着的十余名家丁跟前。一个家丁见他过来,便站起了身,因见傅韫石所乘坐的马车甚是华贵气派,宁大勇身上穿着亦是长袍马靴,颇为轩昂,便不敢怠慢,拱手道:“这位大哥,有何贵干?”
宁大勇道:“请问大哥,王府里可有一位名叫沈亦刚的哥哥么?兄弟有些急事,务必要找到他。”
那家丁一怔,道:“你要找沈亦刚沈护卫?”
宁大勇一听他口风,显然沈亦刚当真是在王府中做护卫,心中暗暗纳罕:“将军如何会知道沈亦刚是在东安王府里?”从袖子里摸出了一块银子,上前与那家丁拉手,暗将银子塞入了那家丁手中,笑道:“是啊,便是要找沈护卫,还劳烦大哥为我请他出来一下,兄弟当真有十万火急的事儿。”
那家丁掂了掂手中银子,笑逐颜开,说道:“老兄来得可真巧,沈护卫原被遣出去办事儿,现在才回到府里没几天呢,你等着,我这就替你叫他去。——老兄贵姓?我该如何跟沈护卫传话儿?”
宁大勇道:“便说宁大勇有要紧事找他便是了。”
那家丁点点头,说了声:“稍候。”回身走进了大门内。
宁大勇在门外等得一刻钟工夫,便见那家丁与沈亦刚二人匆匆走了出来。沈亦刚看见宁大勇,心中惊异,问道:“宁大哥,是你找我?什么事?”心中忽然怦然一跳,想道:“难道是黑瞳让他给我传什么话儿?……”
念头未转,宁大勇已拉住了他,道:“你跟我来。”
沈亦刚随着宁大勇走到了马车前,袁世源掀起了车帘,沈亦刚看到马车中正是脸色严肃的傅韫石,不由得一呆,叫道:“傅将军。”
傅韫石也不再迂回谈话,开门见山地问道:“你是否将黑瞳带到王府来了?”
沈亦刚一震,道:“自那日……那日小人回到王府以来,便再没见过黑瞳,她……她怎么了?”
傅韫石沉声道:“黑瞳失踪了。”
沈亦刚失声道:“什么?黑瞳失踪了?”
傅韫石道:“她在京城中并无什么熟人朋友,她认识的人便只是我们这几人,除了你——”
沈亦刚急道:“可是小人自回到了王府,便没出过王府大门一步,更没机会见到黑瞳……”心中一个念头一闪,不由得脱口道:“难道是王爷……是王爷又另派了人……”
傅韫石听他语声焦急之意实出于至诚,显然并非谎言,一蹙眉头,说道:“你可有对萧王爷说过黑瞳便是……便是他要找的人么?”
沈亦刚道:“小人从未提过,此事只有小人自己得知。傅将军,黑瞳既不愿意到王府来,小人也决不愿意使黑瞳受到任何逼迫伤害。”说到后一句话,语气中不由带了几分痛楚,却极力抑制住。
傅韫石心中一动,点了点头,沉吟片刻,自语道:“那么,便不可能是萧王爷另行遣人强行带走了黑瞳。……她……她会去了哪里呢?”
曹宁袁三人听得莫明其妙,不知黑瞳之失踪与东安王有何关系,且沈亦刚为何忽然变成了王府护卫,只觉这一切事情隐秘重重,却又不敢多口询问。只听傅韫石咬牙道:“无论如何,便是走遍了整个京城,我也要将黑瞳找到!走罢!”
曹新正要驱策马车前行,沈亦刚忽然抓住了车门,道:“傅将军,请让小人一道去寻找黑瞳。——小人决无不利于黑瞳之心,请傅将军明鉴!”
傅韫石沉默。
沈亦刚知他不能相信自己,痛苦地闭了闭眼,说道:“傅将军,若不能知道黑瞳的下落,小人断不能安心!”
傅韫石忽然伸出手,轻轻地在沈亦刚紧抓车门的手背上拍了拍,说道:“上车来吧。”
沈亦刚心头一松,连忙道:“是,是,谢谢傅将军!”纵身跃上车辕,与袁世源坐在一起。
马车辚辚前行,天已黑尽,天上弯月如钩,四处人声渐寂。车上五人且走且猜测着黑瞳的去向。曹宁袁三人被傅韫石与沈亦刚异样的紧张所感染,开始觉得黑瞳的不知去向确是大事,绞尽了脑汁回想黑瞳曾去过什么地方,曾见过些什么人。但黑瞳素日便极少出门,也不与陌生人交往,五人想了半日,浑然没有头绪。
末了曹新猜道:“黑瞳会不会去了栖燕楼,被哪个姑娘留住了过夜?”
傅韫石冷冷地道:“黑瞳决不会去嫖妓。”
袁世源也道:“黑瞳并不喜欢上妓院,若不是哥儿几个拉着他去,他才不会自己到那种地方取乐。——咱们都知道的,黑瞳从来连正眼也没望过院子里的姑娘们。”
宁大勇皱眉道:“这几日黑瞳一直心情不佳,会不会出去喝酒,醉了躺倒在哪条巷子里了……”
这句话还未说完,沈亦刚猛然截口道:“傅将军,我也以为咱们应该到栖燕楼瞧瞧。”
傅韫石怔了怔,道:“你明明知道黑瞳决计不可能……”
沈亦刚道:“可是这样才奇怪。”
傅韫石警惕道:“怎么说?”
沈亦刚沉思道:“傅将军,小人原是做捕快的出身,平常总是会对一些不合常理的事情特别注意。——那日曹大哥生辰,我们一起去了栖燕楼喝酒,栖燕楼的老板娘江大娘子对黑瞳殷勤异常,若在一般妓院老板来说,自是应当尽力巴结肯出钱财的客人,或是应当让手下的姑娘们使出种种妖娆手段来诱使客人付出钱财才对,但是那天我发觉那江大娘子不但想尽了法子来讨好并不是做东的黑瞳,而且竟然将意欲亲近黑瞳的姑娘支使开,不允许她们靠近黑瞳,这不是很奇怪么?”
傅韫石凝神聆听,一边曹新已插嘴道:“这江大娘是有些奇怪,在我们这几个兄弟当中,对院子里的姑娘们最不感兴趣的要数黑瞳了,一看就知道他不是个肯为逛院子花钱的主儿,但是江大娘偏生特别地奉承黑瞳,黑瞳一去,要好酒有好酒,要好茶有好茶,侍候得到了十二分儿。黑瞳不爱搭理她楼中的姑娘,她也不恼,有哪个姑娘想主动去沾一沾黑瞳,还给她赶快打发开了,咱们看着,这哪像是妓院老板娘招呼顾客啊,简直就像是……”
宁大勇接口笑道:“简直就像是江大娘自己迷上了黑瞳。”
沈亦刚道:“傅将军,一个妓院老板明知从黑瞳身上捞不到什么油水,为何要对她这么巴结讨好?这不是可疑么?何况这江大娘还是个十分精明之人——”
傅韫石道:“难道她知道黑瞳是……”顿口不言。但沈亦刚心中明白,他所想的是莫非江大娘看出了黑瞳的女儿身,见黑瞳容貌殊丽,起了不良之念,想将她诱骗做妓/女赚钱。
傅韫石又想:“黑瞳就算被她认出是个女孩儿,但是就凭着黑瞳的勇力与刚烈的性子,也不可能被那老板娘强迫着做了妓/女。除非……除非那老板娘用了什么卑鄙的手段……”想到“卑鄙的手段”这几字,背上冒出了一阵冷汗,立时道:“快,咱们去栖燕楼!”
曹新用力打了赶车的马匹一鞭,马飞快地奔跑了起来,直向栖燕楼方向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