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圣母像前的十字架(1 / 1)
清晨的第一缕曙光照进屹立在伊夫林省的查亲王古堡。堤法坐在走廊的墙边,背靠落地镜,整个人瘫成了一个大字型。
感觉到阳光的温暖,他微微睁开眼睛,揉了揉酸麻的手臂。
“天亮了啊,太好了……”
终于熬到天亮了,害怕阳光的血仆在短短几分钟内消失得一乾二净。
而它们的主人、隶属消隐会的四个魅蓝,也因为受到克雷蒙德的干扰,错失了擒拿天使的好时机。在确定纳纳离开了城堡之后,他们也暂时撤退了。
圣修会在组织中以隐忍和保守著称,但消隐会就不一样了。作为专门处理内部麻烦、棘手甚至肮脏事务的暗杀行会,为了达成目的往往不择手段,“不滥杀人类”这条原则对他们完全不管用。
住在查亲王府的男仆原先共有六十多个,经过这一夜之后,只剩下了一半。而这剩下的一半也被堤法用重金解雇了。
完全不明状况的萨尔特,在睡梦中被他的仆人送回了云布尔叶城堡。克雷蒙德则按照原定计划,出发和纳纳回合。
于是此时此刻,偌大的城堡只剩下了堤法一个。
出生至今从来都没有见过如此冷清的家,堤法心里情不自禁升起了一股空虚感。不过他也知道,等自己成年以后,就必须去封地图卢兹做领主,被人称作堤法大人。总有一天,他会离开这里,离开克雷,离开纳纳……既然如此,早一点尝到寂寞的滋味,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他站起来,把砍出缺口的匕首丢在地上,忽然想起这个城堡并不只有他一个。
地下室不是还关着一个魅蓝吗?
虽说当初只是想把他关押到长老来认领为止,但经历了消隐会的突袭以后,克雷恐怕没时间去通知圣修会了,这样一来,这个魅蓝就好像完全被遗忘的囚犯一样,不得不在幽暗的地底沉睡。
想想也挺可怜的……
犹豫了一会儿,堤法决定去地下室看看他的情况。
用墙上悬挂的钥匙打开仓库的门,他低头走下台阶,点燃了蜡烛。
满是灰尘的酒桶和榆木干柴边,一个手脚被绑的青年蜷缩在地上,火红的短发乱糟糟粘在一起,失去平日光彩。胸口的血虽然不多,却持续不断地往下滴,在他面前形成一大滩血渍。
“莱麻。”
堤法皱眉俯视他的狼狈模样,把烛台就近放在桌上,揪住他的领口扶他坐起来。
“堤法……”莱麻张开干涩的嘴唇,发出气若游丝的声音,“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哼!明知故问,把消息透露给消隐会的混蛋不正是你吗?”
“哦?消隐会已经行动了?”莱麻从鼻子发出轻笑,“克雷蒙德那家伙被干掉了吗?”
“真遗憾,克雷和纳纳都平安无事,你很失望吧?为了让你彻底死心,我不妨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好了,只要消隐会的首领还是加奥,他们就绝对不敢轻易伤害我和克雷。”
莱麻仿佛第一次听说这件事,不甘心地问:“为什么?”
“因为加奥从几百年前开始,就一直疯狂地迷恋我和克雷的母亲。”
“呿!居然是这种无聊的理由。”莱麻恨得咬牙。
堤法定定看了他一会儿,低声道:“我原来也觉得很无聊,不过……我最近改变了看法,我想这种心情你是永远也不可能懂的。”
他说罢站起来:“既然你还有力气说话,短时间内死不了,在克雷回来之前,你就在这里好好忏悔自己的罪孽吧。”
“等等!”眼看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就要溜走,莱麻急忙喊道,“先别走,堤法,我有话要对你说。”
“我可没有心情听败类说话。”
“不,我要说的事跟你有关,先听我说完再做决定,怎么样?”
堤法连头也不回,拎起油灯就准备闪人。
“你腿上的青色斑纹,是劣化的标记吧?!”
莱麻孤注一掷的叫喊,引起了堤法的注意,他的身体一僵,脚步情不自禁停了下来。
“想隐瞒也没用,我在实验室工作了许多年,做过各种实验,对吸血鬼的身体了如指掌。你身上的斑纹,并不是普通的伤痕,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应该是吸了天使的血之后产生的劣化现象吧?”
“……”堤法蹙紧眉头,转身问,“是又怎样?”
“我可以治好它。”
堤法怔住了,半天才怀疑地问:“怎么治?”
“你应该也听说过,我们组织里有一种被称为黑苦艾的药,对魅蓝的伤有奇效。我之前被克雷蒙德所伤,本来应该在床上躺半年的,可是服用了黑苦艾以后,两天就痊愈了。”
“我听克雷提到过,但你怎么知道这种药可以治疗劣化?”
莱麻露出虚伪的笑容,慢吞吞说:“我偷偷用一小部分黑苦艾做了实验,发现它能够大幅度延长人类转化为德梦的时间,这件事除了组织的元老碧骸之外,只有我知道,连长老也没发现。”
“然后呢?”堤法由于紧张,脸色变得微微发红,“就算知道了这件事又如何?我已经脱离了组织,不可能弄得到那种珍贵的药。”
“把希望寄托在组织上,确实不大可能,但假如我告诉你,现在在我身上就有黑苦艾呢?”
“真的?!”堤法的眼睛突然瞪大,喜悦的心情溢于言表。
而与此相反,莱麻的眼中却闪过一道狡黠的光芒。
“是真的,不骗你。我不久前才服用过,觉得很有效,就一直把剩下的药带在身上。”
“那么……作为交换,你想要什么?”
莱麻叹了口气,以自嘲的口吻说:“我自认人缘很差,处事方法也遭到很多族人的质疑,坦白说,沦落到今天这样的境地是我咎由自取。我不指望克雷蒙德能原谅我,也不盼望长老来救我,我只想找个新的容身之所,开始一段新的生活。”
堤法听不出他的话外之音,冷声说:“假如你是要我放了你的话,那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办不到。”
“不,我也是有自尊心的,不会提出那种窝囊的要求。”莱麻十分识时务地说,“你虽然没有爵位,但也是个贵族,有自己的领地吧?”
堤法疑惑地点点头。
“我的要求很简单,就是想请你为我安排个轻松的差事,让我过上富足的日子。具体是什么时候,又是何种差事,全部交给你来决定,在那之前,我会耐心地在这个仓库里等待。”
“确实是很简单的要求。”堤法若有所思说。
“是吧?我刚才也说过了,我想找个容身之所,开展全新的生活。你可以放心,我对人类血液没有欲望,就算脱离组织也不会危害人类,只要条件允许,我甚至可以成为慈善家。”
“这点我倒是很怀疑。”堤法斜睨了他一眼,“不过,你的条件我可以接受。”
“很好,这样我们的交易就算达成了。那么,为了表示诚意,我就先把黑苦艾给你吧。”
莱麻笑了笑,用眼神示意堤法向他靠近。
“它就在我衣服的暗袋里,靠近左胸的地方。你必须把暗袋割开,但要小心别割破里面的纸,黑苦艾是一种粉末。”
堤法见他心脏上插着银针,手脚又被绑得死死的,实在不可能做出对他不利的事,便蹲在他身边,用匕首割开他的衣服,伸进领口一摸,暗袋里果然有个纸包。
纸包里的东西,也确实如他所说的,是一种黑色的粉末。
只不过是不是真正的黑苦艾,那就不得而知了。莱麻在战斗方面很弱,头脑却不差,假如他在实验过程中制造了某种□□,专门带在身上来以备不时之需,那也不奇怪。
仿佛看出堤法的疑虑,莱麻大大方方说:“如果你担心它的真伪,不妨拿我当实验品,先喂我吃一点看看。”
堤法觉得这个方法听起来很稳妥,就照他说的,往他嘴里倒了一部分黑色粉末。
莱麻的舌尖一接触到粉末,便贪婪地吞咽起来。随后,他笑着向堤法耸了耸肩。
“你看,我没说错吧?……这确实是治疗魅蓝的灵药啊!”
话音刚落,他的手臂一瞬间增粗数倍,轻而易举挣脱绳子束缚。在堤法作出反应之前,他一手掐住了他的喉咙,另一手接住从他手心滑落的纸包,发出阴谋得逞后的疯狂大笑。
“啊哈哈哈哈哈哈……你真是太好骗了,堤法,吸血鬼当中怎么会有你这种单纯的家伙呢?”
他吞下剩余的半包粉末,将纸揉成碎片,然后当着堤法的面,一根一根拔出胸口的银针。
堤法被他掐得几乎喘不过气,不知是由于窒息还是愤怒,眼睛里充满血丝。
“告诉你吧,这个粉末确实是黑苦艾,也确实对魅蓝有奇效……”
莱麻突然瞪大眼睛,嘴角咧到耳根,露出诡异而龌龊的笑容,语气中充满嘲讽。
“但是,却不是治疗劣化的药啊!什么实验之类的全都是骗你的啊!啊哈哈哈哈哈……这么假的话你居然也会相信,太愚蠢了,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治疗你的药,你没救了啊!”
又是一阵歇斯底里的大笑,他愉快地看着痛苦不堪的堤法,加大手中的力量,“咔嚓”一声扭断了他的脖子。
堤法犹如一具断线的木偶,慢慢滑落在地上。
“唷,别装死嘛,你好歹也是个魅蓝,这样是要不了你的命的。”
见堤法闭上眼睛,莱麻不爽地皱眉,举起脚边的酒桶,对准堤法的脑袋砸了下去。冰冷的酒泼了堤法满脸满身,逼得他咳嗽起来。
“这才象话嘛,有点反应才好玩。”
在黑苦艾的强大药效过去之前,莱麻把奄奄一息的堤法拖出地下室,丢在城堡一楼的大厅里,随后找来一些工具和木桩,把堤法带到一副巨型油画前。
油画的主题是《怀抱圣子的荣光圣母和天使》,两个天使在圣母身边演奏天籁之乐,用来庆祝圣子的诞生。画中的祥云和光芒十分逼真,透出一股安宁和谐的气氛。
“嗯,挺不错的油画呢,一定花了不少钱吧?有钱人真是叫人嫉妒啊。”
感叹了一声,莱麻粗手粗脚将堤法按在油画上,开始逐一在他的四肢钉上木桩。每敲打一下锤子,都能听到堤法发出的凄惨哀号,这让他获得了极大的满足,手中的力道也跟着不断加大。
鲜血从堤法的四肢伤口中涌出,染红了背后的油画,使得圣洁的天使脸上笼罩了一层鲜红的阴影。
当最后一根木桩深深陷入油画中之后,莱麻退后几步,仿佛在欣赏自己的杰作一般,满意地看着被钉成十字架状的堤法。
“真是太美妙了,我也许在艺术上也有很高的天赋呢,不过,总觉得还缺了什么……”
他低头看了眼地上的工具,瞄见几根闪闪发亮的银针,那是克雷蒙德多次插入他胸口的武器,是令他恨得咬牙切齿、却又无力拔出的刑具。
他突然有了个绝妙的主意。
弯腰拾起银针,他一边吹口哨,一边轻松地走向堤法,狞笑着举起银针,对准他的两只眼睛狠狠刺了下去。
“啊啊啊啊啊啊——”
堤法发出撕心裂肺的喊叫,痛得几乎失去意识,渐渐地,沙哑的声音在喉间消失了,两道血痕从他的眼眶流了下来。
“嗯,这样就完美了!”
带着得意的笑容,莱麻拔出染血的银针,哼了一声,转身离开大厅。
离开之前,他还颇为风雅地向后吟了一段自编的诗。
“你就以这副残弱之身,
静待德梦之魂降临,
在浸血的荣光圣母和天使面前,
堕入无边的地狱吧……”
―――
自从获得了狼人罗切斯特和柔达的帮助之后,纳纳的处境就相对比较安全了。
当天夜晚,她骑在化成黑狼的罗切斯特背上,在通往巴黎的小道上疾速飞奔,快天亮的时候,他们终于抵达了巴黎最繁荣的中央街区。
在赶路的途中,罗切斯特向纳纳说明了情况。克雷蒙德曾经叮嘱过他,如果消隐会真的行动起来的话,就去找巴黎的巴巴里安主教。
“巴巴里安主教?为什么要跟教会的人扯上关系?”纳纳疑惑地问。
“虽然从表面上看,他是教会的神职人员,但其实骨子里也是个吸血鬼。”
“哦,原来是这样。”
纳纳这才稍稍安心了。比起神职人员更相信吸血鬼这种事,她也知道很荒谬,但由于之前安德勒大主教的卑劣行为给她带来严重心理阴影,她至今都对中世纪的宗教人士很没好感。
“他也是克雷的朋友吗?”
“是的,他是一个很值得信赖的吸血鬼,见到他以后你就会明白了。”
经过一夜的奔波,罗切斯特和柔达带着纳纳来到位于王宫旧址卢浮宫对面的一座豪华府邸前。将她介绍给豪宅的主人巴巴里安之后,他们便决定暂时告别纳纳,重回到森林里去。同时也答应,只要克雷蒙德和纳纳有需要,不管多远他们都会赶来相助。
纳纳最终带着感激的心情,目送黑狼和灰狼远去。
在豪宅的底层大厅中,她受到了主人亲切的接待。
巴巴里安直译过来就是野蛮人,而这位主教本人也是人如其名,用壮硕如牛来形容他毫不为过。纳纳在他面前就好像是到巨人国来访问的小人国使节似的。
他的年龄大约在五十上下,胡子都有些斑白了,脸孔四四方方,鼻翼边的皱纹在脸上刻下深深的八字型。纳纳心想,作为一个吸血鬼,他能够成为巴黎地区的主教,一定也吃了不少苦吧。
“你好,我是本区主教,叫我巴巴里安就可以了。”
他突然向纳纳伸出手,把纳纳吓得后退一步,不过他的表情很和善,化解了纳纳对陌生人的恐惧心理。
她于是也伸出手,紧张地说:“你、你好,我叫纳纳。”
“我知道,克雷蒙德已经告诉过我们了。”巴巴里安微笑着说。
另一个声音从他背后冒了出来:“但是,他可没提到,纳纳是个大美女呀!哇啊,怎么办,我一看到美女就会结巴啊……”
“油嘴滑舌!”巴巴里安转身,佯装揍了那人一拳,把他从身后拖到众人面前,“过来,好好跟人家打声招呼。”
这个人看起来很年轻,长了一张典型的花花公子脸孔,左边的眼角下有一颗痣,亚麻色的长发潇洒地垂在耳边。
“别这么说嘛,其实就算克雷蒙德不提,我也早就猜到了,纳纳可是天使啊,天使哪有不美丽的?”他笑着将纳纳上下打量了一番,渐渐皱起眉,十分犀利地说,“可是,好像是平胸……”
“……”纳纳的额头滑下一滴汗。
“没礼貌的小子!你的眼睛在瞄哪里啊?”巴巴里安立刻举起像脸盆一样大的巴掌,作势向他招呼过去。
“哇!好可怕,好啦,我不开玩笑了。”
他随即收起吊儿郎当的态度,向纳纳行了个标准的男士礼,微笑道:“初次见面,我是武器商人罗密欧,也是为克雷蒙德打造银针的锻造师。”
“你好。”纳纳也回了礼,动作很大方。心底却狐疑地想:从外表看来,他似乎是人类,不过克雷会找他打造武器,可见他的身份一定不普通。该不会也是吸血鬼吧?
她犹犹豫豫地问:“罗密欧和巴巴里安是父子关系吗?”
话一出口,巴巴里安立即哈哈大笑起来。
罗密欧像是受到侮辱一般,激动地指着巴巴里安的鼻子喊:“谁?他?这种波希米亚大牦牛,怎么可能生得出我这样美貌的儿子?”
巴巴里安也不甘示弱地回应:“哼,我们高贵的血族也不稀罕跟半死灵扯上血缘关系。”
“半死灵?”纳纳惊讶地看着罗密欧,心里暗想,那是什么东西?
罗密欧像是有点不好意思似的,将脸扭向一边:“这个嘛,我以前可是个大名鼎鼎的黑巫师哦,可是后来,因为被奸人所害,施放的巫术反噬到自己,结果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他说着,脱下手套,向纳纳展示一只跟骷髅没两样的手。
“我的身上有三分之一是骷骨,所以被称作半死灵。”他低头说道,表情十分沉痛,可是才严肃了没几秒,就恢复成嬉皮笑脸的样子,“不过,我那方面完全没问题哦,每个女人都说我很能干呢……”
纳纳禁不住红了脸,心想,这种类型的人,她最不擅长应付了啦。
“砰!”巴巴里安的拳头终于还是落到了罗密欧脸上,他被笔直打飞出去,空中回旋了三周半才跌到地上,静默了一会儿后慢慢爬起来。
“很痛耶,拜托下次不要打脸啦。”
纳纳看得心惊胆战,真担心他的骨架会不会就这么散掉……
“那么,寒暄的话就到此为止。”巴巴里安揉了揉拳头,制止罗密欧没完没了的耍白痴,表情开始凝重起来。
“消隐会的实力不容小觑,光凭我们现在的力量无法与之抗衡,在克雷蒙德找到更多盟友之前,就让罗密欧先用巫术制造一些假像吧。”
“嗯,没问题,就交给我吧!”罗密欧信心十足。
巴巴里安又转向纳纳:“这个巫术也需要纳纳的配合。怎么样?一整夜没有合眼,你要不要稍微休息一下?”
纳纳摇摇头,坚定地说:“我不累,而且我也不希望因为我个人的关系耽误整个计划。”
“太好了。老实说,我们的时间真的不多了。”巴巴里安看着纳纳,眼中显露出赞赏之意。
于是就这样,纳纳跟随巴巴里安来到了一间隐蔽的密室,在接下来的半天时间里,她有幸目睹了一场中世纪真正的巫术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