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满月前夕(1 / 1)
纳纳的高跟靴子在地板上发出沉重的响声。
为了达到克雷蒙德期望的最快速度,她顾不上休息,气喘吁吁跑下楼梯,险些被鞋跟扭伤脚。
点燃午休室的蜡烛后,她睁大眼睛在房间里搜索。昏暗的墙角里,果然有一尊身穿锃亮盔甲的骑士像,骑士手中握有一把银色西洋剑,只是看起来黏得很牢的样子。
她于是走上前,一脚踏住骑士的肚子,双手用力向外拔,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拔了出来。
这把西洋剑让纳纳不由地想到了萨尔特,他曾经用这样的剑和德梦搏斗过,虽然后来事情的发展超出想象,但那可怖的一幕至今还烙印在她的心上。
对了,萨尔特现在应该在别馆的房间里休息吧?他也是个普通的人类,留在这里会很危险,她要不要通知他一声呢?
恰好这时有一个仆人模样的男人走进午休室,纳纳灵机一动,向他招了招手:
“对不起打扰一下,你能不能替我向萨尔特子爵传个口信?他住在东侧别馆,麻烦你去告诉他……咦?”
说到一半,她看着仆人古怪的动作,渐渐发不出声音了。
在距离纳纳三步远的地方,这位仆人正在以正常人不可能做到的扭曲动作,笨拙地拉扯头上的斗篷,结果黑色的布料就这么被撕碎了,一张狰狞丑陋到极点的脸孔瞬间暴露出来。
“哇啊啊啊啊——”纳纳吓得尖叫,转身就逃。
开什么玩笑啊!为什么有着人类外形的仆人,会长了一张德梦的脸孔?她该不会是在做噩梦吧?
匆忙奔到走廊上,黑暗中又看到一个作女仆打扮的高大女人,端着烛台缓缓走来。纳纳正想上前呼救,转念一想又停下脚步。
不对啊,查亲王府里明明没有女仆,这时候怎么会跑出来一个女人呢?
果然不出所料,当那女人转过头时,纳纳清楚地看到了她扭曲诡异的脸孔,忍不住又发出了一阵凄厉的惨叫。
可是情况根本容不得她胆怯,转眼间,越来越多的仆人从四面八方聚拢过来,纳纳竭力瞪大眼睛,想凭借微弱的烛光从他们之中找出一条逃跑路线。
危急关头,她手中的银剑偏偏还掉在了地上,待她摸索着重新拾起剑时,仆人们已经将她团团围住,一张张可怖的脸孔在她头顶上方形成一个圈。
呜……这下完蛋了……
她绝望至极,想要拼命在人群中开辟一条道路,手脚却不听使唤。
“纳纳,你在哪里?”
冷不丁从走廊一端冒出一个嘶哑的喊声,纳纳顿时又活过来一般,鼓起勇气响应道:“这里,堤法,他们把我包围起来了!”
说时迟那时快,堤法已经赶到她身边,齐齐地削下一圈脑袋。这些仆人们却连吭都不吭一声,甚至连血都没有流,只是僵硬地矗立在原地,任由自己的脑袋满地滚。
堤法从人堆里拉出纳纳,小心地把她扶到一边。
“堤法,这些仆人到底是怎么了?”
“它们不是亲王府的仆人,而是一种特殊的德梦,我们称其为血仆。”
“血仆是什么?”
堤法拉着纳纳的手,边走边说:“这是消隐会成员的特别能力。人类被碧骸咬过以后,在变成德梦之前,会有一段如死尸一般的安静期,消隐会的魅蓝就利用这段将要转化却还没转化的时间,用自己的血驯服它们,这就是血仆。”
纳纳很快领悟到:“这么说来,血仆本质上还是德梦对吧?”
“没错,两者之间只有家养和野生的区别。”
堤法的话让纳纳增加了不少信心。只要是德梦,她就有希望从它们手中逃走,虽然希望很微小,但总比没有强。
“对了,堤法,我现在必须去一个地方。”
在躲避血仆的过程中,纳纳简略地把克雷蒙德吩咐她的事告诉了堤法,堤法立即点头说:
“既然是克雷的安排,就一定有他的理由,我这就送你去厨房。”
看了看纳纳苍白的脸色,他又以安慰的口气补充了一句:“别担心,消隐会的目的是将你带回去,所以血仆是绝对不会伤害你的,你只要小心不被它们捉到就好。”
话虽这么说,纳纳还是没有放松下来。一个人类想要从那么多血仆手中逃脱,谈何容易啊?
几经周折,纳纳终于从锅子底下拿出钥匙,打开厨房的暗门,仓皇躲进了地下甬道。在堤法“砰”的一声用力将门关上之后,她便陷入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靠着触摸稍微适应了一下环境,她脱下斗篷,猫着腰,开始慢慢在甬道中前行。
甬道非常狭窄,仅有两个肩膀的宽度,高度也只够纳纳低头弯腰行走。才没走几步她就累得气喘吁吁,索性放弃直立,改用四肢着地的爬行方式。
每隔几步,便有一圈用来承重的木质架子,纳纳便靠数这些架子的数目来缓解自己的紧张感。
“25……26……27……哇!”
偶尔她的手也会摸到几只老鼠,还是活的,毛茸茸又湿答答的恶心触感让她简直想用“生不如死”来形容自己的心情。
渐渐地,她的感官恢复正常了。即便眼前一片黑暗,耳边寂静无声,她仍然能感觉到从身后传来逼人的气息。这么说并非不相信堤法,只是在数量那么多的血仆面前,恐怕连堤法也束手无策。
但是,她已经不能回头了,更不能像以前那样,把克雷蒙德和堤法的保护视为理所当然。作为一个现代人,遇上这些事确实很倒霉,可是在她奋力挣扎时,克雷蒙德和堤法一定比她更辛苦……她必须更坚强一些才行。
既然她说过,要和他们一起战斗,那么,现在就是该履行承诺的时候了吧?
思及此,纳纳紧紧握拳,用惯用的方式鼓励自己:加油!纳纳!
她的自我鼓励刚结束,倏然,一只手从后揪住了她的头发。
纳纳惊呼一声,转头看过去,却因黑暗什么也看不到。不过她倒是闻到了陌生的腐臭味,那是死尸、德梦和血仆所共有的恶心气味。
“走开!”她顿时咬紧牙关,握住银剑的手拼命向后乱刺。血仆呜咽了一声,抓着她头发的手松开了。
纳纳趁机向前爬行,没过多久,却又被血仆缠住了脚。她脱下靴子,摆脱纠缠,向后方胡乱刺了几剑,又继续爬行。就这样一边爬,一边刺,手掌磨破了,流血了,体力也很快透支了。
就在她再也无力跟血仆纠缠时,一把巨大的武器从天而降,笔直向下刺穿了木架,把血仆的脑袋切了下来。
同时,一个稚气的男孩嗓音从窟窿上方响起。
“怎么搞的,这些消隐会的家伙也太不讲信用了吧!后天才是月圆之夜啊,居然今天就跑来偷袭,这样岂不是会让人家觉得我在说谎吗?”
“多多?”虽然曾经是敌人,现在看到他却分外亲切,纳纳感激地说,“多多,你来得正好,我差一点就支持不下去了。”
多多摸摸鼻子,得意起来:“是这样吗?那我再多帮你一点好了。”
他单手拔起巨剑,开始不停往地下猛刺,木架子被捣得稀烂,血仆们的惨叫声哀鸿遍野。
纳纳被他的野蛮举动吓得魂不附体:“拜托,不要啊!我还在地下呢!”
“放心啦,我的鼻子可是很灵的哦!通过你的血腥味我可以清楚地掌握你的位置,不会伤到你的。”
“问题不在这里啦!”纳纳被他气得哭笑不得,“如果你再这么捣下去的话,整个地下通道会坍塌,那样我会被活埋啊!”
多多这才听话地停手,点点头道:“说的也是,真不愧是天使,你的脑筋还蛮不错的嘛。”
是你自己少根筋吧……纳纳心里想着,却并不敢说出来。
接下来,事情就变得简单多了。多多让纳纳退后几步,用巨剑砍出一个大缺口,把她从地底拉到了空旷的地面上。
然后他就很开心地玩起了打鼹鼠游戏。
血仆在缺口处一冒头,他就砍下它的脑袋,将身体挑出来,等下个血仆冒头,他又把这一连串动作重复一遍,如此反复,没过多久地面上就躺了数十具无头血仆的尸体。
纳纳跪倒在十步远的草地上,差点没有吐出来。
这个孩子,实在太暴力了……不过托他的福,她才得以逃生,其实应该感谢他才对。
见多多玩心大起,短时间内恐怕收不了手,纳纳不想打扰他的雅兴,脱下只剩一只的靴子,赤脚向目的地走去。如果她估算无误的话,这里距离她的花园不远,只要再走半公里就可以抵达了。
而且现在这个时候,克雷蒙德正在城堡里牵制消隐会的魅蓝,堤法尽力守住甬道的入口,出口又有多多这个强力增援把关,敌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追得上她吧?
怀着这样的信念,她开始用所剩不多的力气向终点冲刺,仿佛那里是极乐净土,只要成功抵达,所有危机就可以在瞬间解除似的。
就在她快要看到花园的大门时,一个黑影挡在了她的面前。
“咦?!怎么会……”纳纳惊讶地瞪大眼睛。
和卧室的四个入侵者一样,这个人也是一身漆黑,用黑布蒙住脸,除了体形高大之外,几乎找不出身体特征。
这个人显然不是德梦,也不是血仆,更不像人类。他的身份,纳纳多少已经猜到了,只是她不愿相信,更不想承认,这次失败是由于她的疏忽大意引起的。她甚至暗自生闷气,气自己的轻率,连银剑也丢了,如果刚才拜托多多和她一起来就好了。
事到如今,她只能假装镇定,尽可能拖延时间。
“你是谁?”
黑衣人深吸了一口气,答非所问说:“好香的气味……纳纳小姐,你果然是传说中的天使。”
“你是魅蓝?”
“判断正确,我是隶属消隐会的魅蓝。”
“一般说来,初次见面不是应该报上名字才算礼貌吗?你已经知道我的名字了,为什么不让我也知道你的名字呢?”
“很抱歉,消隐会的成员没有名字。”
“那别人是怎么称呼你的?”
“别人不需要称呼我。”黑衣人似乎显得有点不耐烦,向纳纳伸出一只手说,“跟我来吧,我不想动粗。”
纳纳还是一动不动,换了个问题:“你是遵照谁的命令来捉我的?”
“加奥大人。”
“这又是哪根葱啊?”
“葱……加奥大人是萨伯同盟最初的五个创始人之一,也是五人当中活得最长的碧骸。”
“碧骸?既然都已经长生不老了,为什么还对我的血液感兴趣?”
“这恐怕就要去问加奥大人了,只要跟我回去,你就能见到本人,有问题还是等那时再说吧。”语毕,黑衣人再次向纳纳伸出手。
当这只手即将碰触到纳纳的时候,动作忽然僵直了。黑衣人敏感地发现了什么,侧过头,面向后方仔细聆听。
“嗷呜呜呜呜——”
如雷贯耳的狼嚎声在空旷的草地回荡,红色的月亮下,一大一小两只狼站在地平在线,虎视眈眈向这边瞪来。其中体形较大的那只狼,通体漆黑,两耳斑白,左眼有一道长长的疤痕;另一只则是浅灰色的小狼,耳朵耷拉,尾巴分叉,眼睛倒是炯炯有神。
对于从小到大都生活在城市的纳纳来说,狼这种动物只存在于屏幕或者书本当中,如今亲眼目睹活生生的、正在嗥叫的狼,让她不由从心底升起一股寒意。
但不知为什么,她觉得这两只狼瞪的人并不是她。
黑衣人和狼对视了两秒,似乎察觉出形势不妙,迅速扣住纳纳的手腕,想要抢先一步逃走。由于力气过大,纳纳吃痛地叫了一声,怒视黑衣人,奋力抵抗起来。
她很快发现,自己并不孤单,刚才的拖延战术也很有效,因为……这两只狼竟然是她的盟友!
电光石火间,黑狼飞身扑向黑衣人,对着他的手臂狠命咬了下去。“噗!”光从声音听来就很痛,狼嘴移开后,鲜血四溅,黑衣人纵使平日训练有素,这时也忍不住□□了一声。
而另一只灰狼则挡在纳纳面前,毛茸茸的分叉尾巴左右摆动,搔得她小腿痒痒的。从它的眼神看来,似乎是想用这种方式来安慰她。
黑衣人取出匕首,目露杀意,以极其凶狠的动作向黑狼发出攻击。
黑狼的左前肢躲避不及,被匕首划开一道伤口,落地后屈膝跪了跪地,又很快站了起来。
纳纳惊呼起来:“喂,等等!你想要的人是我,不要伤害它,动物是无辜的!”
“别担心,罗切斯特不会输的。”
“可是,我还是担心……”纳纳的表情突然变了,眨了眨眼,低头吃惊道,“咦?狼居然会说话!!”
更吃惊的还在后头。就在纳纳目不转睛地望着这只说人话的灰狼时,它仰天长啸一声,抖了抖耳朵,渐渐化作了一个跟她差不多身高的异国少女。少女有着灰色长发,茶色皮肤,和刚才截然不同的外表下,只有一双眼睛还保留了身为狼时的灵气。
“难道,你是……狼人?”
灰发少女淡淡笑起来,眼睛形成的弧度非常可爱。
“俺叫柔达。虽然离满月还有两天,不过俺现在的力量应该绰绰有余了。”她说着还伸了一个懒腰,拉着纳纳一起在旁观战,“看!罗切斯特也变身了。”
纳纳迷茫地顺着她的手指望过去,果然,黑狼也化成了人类的样子。
他和纳纳一样,有着一头黑色笔直的长发,头发的质地和毛皮一样光滑发亮。同样是异国人的装扮,他的肤色比柔达稍浅,五官异常俊美,只是被一道自上而下穿过眼睛的疤痕破了相。
但不可否认,这道疤痕使他的脸看起来充满了冷傲的魅力。
舔了舔手臂上的伤,罗切斯特抬起一只爪子,以摄人心魂的冰冷目光瞪住黑衣人,身形晃了晃,便如闪电一般疾速向他扑去。
纳纳本以为他在狼形态时已经够凶悍了,想不到,变成人形以后,他的攻势竟比之前足足强了一倍。黑衣人在他迅猛的动作以及压倒性的气势下,不得不护住要害,转攻为守,一下子落了下风。
被罗切斯特的利爪在胸口抓出五条深深的血痕后,黑衣人终于抵挡不住攻击,向罗切斯特掷出一把粉末,转身跳开,消失在树林里。
一阵风扬起,迷眼的粉末被吹散了,树叶沙沙作响,一切终于又恢复平静了。
“呼——”
纳纳摸着胸口,无力地跌坐下来,心中的大石直到此刻才安然落地。
柔达和罗切斯特对视一眼,慢慢走到她身边。
“纳纳小姐。”
听到柔达使用敬语,纳纳抬头微笑说:“不用这么客气啦,叫我纳纳就可以了。谢谢你们救了我。”
也许是她的笑容太难看,柔达怔了怔,转头用眼神向罗切斯特询问了一下。后者微微点了点头,她立刻高兴地跳起来,变成灰狼扑进纳纳怀里,好像撒娇一样用胡子不断蹭她的脸。
纳纳吓了一跳,平躺在地上,紧张得一动不动。
天哪!就算变身后是个很可爱的女孩,但、但毕竟还是一只狼嘛,这叫她怎么能不害怕呢?
罗切斯特看出她的心思,以低沉的声音向她解释:“别介意,这是我们族类表达友好的方式,你的脸色很差,柔达想借此让你放松一下。”
“这……嗯,因为发生了很多事。”纳纳苦笑起来。
“我知道。”
“你知道?我明白了,你们两位就是克雷在‘那个世界’的朋友吧?”
“没错,我们是狼人,和吸血鬼一样,都被教廷归类为异教徒。”
罗切斯特说着蹲下身,变成黑狼,把灰狼从纳纳怀里捞起来,以温柔的眼神看着她,和她耳鬓厮磨了一番。
“如果没有克雷蒙德,我和柔达不可能活到今天,他对我们有恩,现在该是回报他的时候了。”
纳纳略带羞愧地看着他们,不安地低下头:
“我不知道克雷是怎么形容我的,可是……我可能不是你们想象的那种天使,我一点能力也没有……”
灰狼睁开明亮的大眼睛,狼爪搭在纳纳的肩膀上:“谁说的?俺可不这么认为。”
“诶?”
“不信的话,你可以回头看一看。”灰狼摇摇尾巴,将脑袋向后转,“今天晚上的袭击是突发状况,数量众多的魅蓝和血仆一定让你很害怕吧?独自一人逃跑的过程中,你一定感到很孤单,很绝望吧?可是,你还是做到了,成功摆脱了血仆的纠缠,来到了约定的地点……你不觉得这就是一种能力吗?”
纳纳呆呆地向后望去,之前发生的可怕画面一幕幕重演,让她心头一酸,眼角忍不住湿润起来。
“那是因为有大家的帮助……”
灰狼踮起后脚,抱住她的脖子柔声说:“纳纳,能得到大家的帮助,这也是一种能力呀。比如说俺,俺一见到你,就喜欢上你了,因为你刚才是真的在担心罗切斯特,俺喜欢你的善良。”
黑狼看着纳纳一身破烂脏污的衣服,语气肯定地说:“克雷蒙德并没有告诉我们太多你的事,他只是这样说过:‘她是个坚强的人。’我认为,这一路上,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纳纳使劲克制涌出眼眶的液体,抱住灰狼和黑狼的脑袋,感动地低喃:
“谢谢你们……如果‘那个世界’的朋友都像你们这样,我就有了继续战斗的勇气。”
月光下,天使的泪珠滴入泥土,两只狼纷纷抬起头,一高一低的狼嚎声划破长空。这一次的叫声,那么温柔,那么安详,仿佛星空一般寂寞,却又充满无限的柔情。
“嗷呜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