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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 梅园(上)(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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摇橹欸乃,桨声咿哑,惊醒了晓行船上梦中人,推窗但见烟销日出,着眼之处山水皆绿。

卿云揭了盖在胤祥额头的湿帕,背过手试了试温度,烧了三天的高热总算是退了,她不由松了口气。她在椅子上坐了一夜,此刻方觉全身僵硬,四肢酸麻,忙站直了伸个懒腰,活动活动筋骨。又用冷水洗了把脸,冲淡了堆积在脸上的疲困之意。

服药时间一到,丫鬟便掐着点把刚煎好的药端进舱来。卿云接过药碗,待那丫鬟抱着胤祥后脑勺托高些,她就一勺一勺,驾轻就熟地喂十三吃完了药。丫鬟前脚将剩碗端走,大夫后脚就跟了进来,为病人复诊换药。这时候,不方便在场的卿云早已躲了出去。

刚走上甲板,水风拂面,令人顿感神清气爽。卿云闭上眼,深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吐出胸中浊气,与此同时,一点极细微的击打乐声,如丝如缕地钻入了耳内。卿云扶着船舷,绕到后梢木梯,爬上二层,便见门窗大开的顶舱里,两个艳装女子正笑得花枝乱颤,其中一个手拿一双筷子,正敲打着面前一溜按盛水量多少依次排列的粉碗。

卿云走了进去,那两名女子惊而起立,放下筷子,垂脸不语。

“您不是又来把这些碗也统统扔进河吧?”那边正临窗作画的陈良一脸戏谑的笑,顺手丢了刚揉烂的画纸。之前十三伤重亟需静养时,陈良却同船携带几名歌伎,整日弹唱作乐,忍不可忍的卿云最终大发雷霆,把所有乐器砸烂,从窗口扔了出去。自那以后,这些歌伎一见到她,便惊恐异常。

卿云忍不住笑了,反问道:“碗都扔了,那船上人吃饭喝水岂不都成了问题?”“没问题,只要您不把我们的手也砍了扔了,喝水就掏,吃饭用抓就行了。”陈良接得十分自然,倒像双方相处十分融洽似的。

连敷衍也不屑,卿云起身道:“屋子里呆久了,越发觉得臭不可闻。”她又看了一眼那两个一脸惊惧的歌伎,笑道:“坐下接着乐吧,别让我这俗人既扰了雅兴,又教人误会了,我与某些小人同流合污。”

陈良忍不住去望那两个歌伎,生怕被谁小瞧了去,亦抿嘴笑了笑,高声接道:“是啊,有我们这样的小人当道,才需要您这样的正人君子出场,破乱反正啊。”

已走到舱门口的卿云立时站住,回首直视其面,等着下文。陈良自然不敢与其正面对视,挪了几步,停在屋子中央,略一拱手道:“福晋归来之事,我已送信回报,想来八爷获讯之后,不知有多惊喜。”卿云笑道:“我看,是惊多过喜吧。”

陈良眼睑半垂,嘴角似笑非笑道:“八爷作何感想,小人是猜不着了。就连福晋也回来了,真可谓是紫气东来,锦上添花。”

就连那两个歌伎都听出了意思,跟红顶白嘛。自古便是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卿云这回来的时机,挑得不可谓不准,叫人没法不浮想联翩。这话多亏是从陈良嘴里出来,才不着一脏字,倘若换了旁人,那可说得要多难听有多难听了。

卿云想了想,问那两个歌伎:“知道苏轼与佛印的故事吗?”“哪一个?”其中一女应声反问。另一个望了眼卿云,道:“一天,正和佛印一起打坐参禅的苏轼突然问:你看我打坐的样子怎么样?佛印说:像一尊佛。佛印见苏轼非常高兴,也问:你看我打坐的样子怎么样?苏轼说:像堆牛粪。佛印知道苏轼又趁机嘲弄自己,也不在意,只是笑而不语。苏轼以为赢了佛印,回家后就眉飞色舞的向妹妹苏小妹叙说了一遍。苏小妹却正色道:相由心生,心如佛,所以看人像佛,心如粪,所以看人如粪。哥哥,你实在是比不上佛印禅师的境界啊!”

一直挺入神的卿云,听到“相由心生”四字,不由得会心地点了点头。

“讲完了吗?”陈良突然打断。

卿云端正颜色,挥手道:“你们先退下。”当那两个歌伎走过身旁,仿佛带有鼓励意味的,卿云抬起左手两指,在那讲故事的歌伎脸上轻轻弹了一下,惹得那两个歌伎捂嘴直笑。待脚步声去远了,卿云才走上一步道:“你畏惧我?”

陈良冷笑两声,俨然对这种烂笑话嗤之以鼻:“我怕你?”

“不是怕我。”卿云纠正道,“是畏惧我。”

如此说来,陈良倒很是要愿闻其详了。

卿云扳着手指徐徐道:“咱们来仔细算一算,你挖坑栽过我多少回了。第一次,在木兰围场上,我挨了你一支毒箭,捡回一条小命,却废了这条胳膊。不过,是我在初见面时就让你当了落水狗在先,有来有往,算是扯平了。”她又竖起第二根手指,继续道:“第二次,你又出卖本门武功秘诀,害我苦练了那么多年的功力丧失殆尽,至今,我还都未曾报答过你。”

陈良嘴角一弯,无意答话。

“别以为五年前,是八阿哥为你做主,及时将你调来江南,我才放过了你。千万别这么想,这只是侥幸心理。”

“我等着。”陈良道。

卿云却莞尔一笑:“正因为如此,你才会心存畏惧。只要我一日不采取行动,你便得一直等下去,无一日安宁。”见陈良面色不佳,卿云轻叹一声,又道:“其实,你根本没必要对我有所忌惮。那些不相干的人,我从来不会在他们身上,多花费一点时间精力,不值得。往日我得势时,都从未向你寻仇报复,如今失势了,更加不可能再来为难你。这是我,也是我这个所谓的‘八福晋’,唯一要说的话。”

这算是在求和吗?陈良一时间愣住了,无言以对。

卿云也不在意,转身出门走下木梯,只听甲板上噔噔声响起,这几日一直在照顾胤祥的丫鬟跑了过来,上气不接下气道:“醒了……醒了……”“太好了!”卿云惊喜不已,抬腿就往胤祥休息的船舱跑去。

推开舱门,就见胤祥已坐起了身,尽管脸上难掩病后憔悴之色,但一听见门响就投过来的目光,却十分锐利。

卿云含笑点点头,急于向大夫了解情况,未发觉胤祥冷淡地移开了视线。“感觉如何?大夫说,只要退了烧便没大碍了,剩下的就是要多休息。”卿云笑着走过来道。胤祥也不抬头,一边活动因多日卧床而变得僵硬的双臂,一边道:“有什么话,不妨明说。”卿云不觉错愕,犹豫道:“什么话……”胤祥转过脸,正面盯着她的眼睛,沉默片刻之后竟然笑了,道:“那好。叫陈良来跟我对话,他在船上吧。”卿云不禁呆住了。

只听笃笃两下敲门声,陈良的声音已经传了进来:“没想到十三爷一醒来就想见陈某,原本我还担心自己是不请自来了。”陈良弯腰走进了门,见胤祥对此不置可否,便示意屋里侍候的众人都退下。

卿云隐约明白了他们要谈什么,不由自主地又望向胤祥,而这一回,她总算看清了他投向自己的眼光,不说含有敌意,至少是不受欢迎的。卿云露出一丝苦笑,她从来都是最有自知之明,非常知情识趣的,不等别人开口要求,就会服务到位的。现下自然也不例外,不等他们任意一方说出口,卿云也把自己归为闲杂人等,跟着那些丫鬟一起退下回避。

一直走到黑暗过道的尽头,沐浴在夏日清透的阳光里,她的心里却依旧沉甸甸的。卿云趴在船舷边,望着水里破碎的倒影,苦闷地发觉,自己又变成了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为什么无论走到哪里,总是会陷入类似的处境呢?她有过反思,也曾试图改变,但是一番求索之后,却比反省之前,更加无可奈何。原来不止自己,每个人的执着都是如此顽固不化,人与人之间的隔阂犹如铜墙铁壁一般,密不透风,仅凭她一己之力,想撬开这铁桶江山,根本是痴心妄想。

不行。卿云用力拍了拍额角,现在不是忙着心灰意冷的时候。已经变成这样了,有空,还不如赶紧想想下面该怎么办。既然胤祥已无大碍,稍后船靠了岸,自己就折返回去与常明他们会合吧。一想起弘春,心里还真挺惦记他的。可是……就放胤祥一个人在江宁,真的安心吗……

另一边,陈良刚坐下,胤祥也不跟他多绕圈子,直接打开天窗说亮话,问道:“让扬商白捐一千万两白银,下一步计划是什么?”

“一千万?”陈良肆意地笑了两声,道,“写在纸上的数字,落到实处能有多少,那可就难说了。”

胤祥仿佛早料到了会有此一招,继续问:“能有多少?”

“六百万两。”

饶是胤祥再沉着,听见这么个数字,也不由得燃起了满腔怒火。

“先别急,十三爷,听我慢慢把这笔账算给您听。”陈良道,“六百万两白银不是个小数目,最快走水路的话,光是装箱,上千个箱子就要近二十条大船才够,更别说其它押运的大小船只。十三爷不会想独自一人,牵着十几条船回京吧?沿路途径数省,尤其灾害肆虐、难民涌动的几个省份,灾银的护送安全,都需要各地方官员予以保障。上下打点一下,剩余的四百万两绰绰有余了。”

“硕鼠,巨蠹,国之蛀虫!”胤祥咬牙咒骂,“连救灾的银子也妄图染指?还要什么过桥过路费,我大清朝的官员当真如此不堪吗,官不如匪!”

陈良撇了撇脸,似笑非笑,那目光好像在说,你瞪我干什么,又不是我贪救灾的钱。

突然间灵光一闪,犹自怒不可遏的胤祥蓦地惊醒过来:“我差点忘了,从南方运银回京,向来都是由谁负责?不是什么地方官员,而是南镖镖局。上奏认捐的该是多少银子,就是多少银子,要争运银权,你去找南镖镖局才对。”

“不是我争。认捐的商户们经过商议,决定集中由江宁的钱庄提银子。想争的人,现下已经在等着这条船靠岸了。十三爷,您觉得他们会大方地把银子全数运送抵京吗?”

这……胤祥呆住了。护送救灾银款,一般来说,都得是有权带兵之人。也不知是不是巧合,在江淮富庶之地,文官大部分被八阿哥招入麾下,但是武将,却多为太子的门人。十三的脑中霎时间转过无数念头,最终只能归结成一个词:“卑鄙……”

“让我想想,南镖镖局的总镖头是谁?似乎是姓肖,你认识吗?”陈良笑道,“啊,我想起来了,肖颜肖总镖头,她是我同门师叔。你认识她吗?”

明知故问。胤祥紧咬下唇,由于激怒而抑制不住的浑身颤抖,牵连得刚长好的伤口也痛了起来。

陈良接着自顾自道:“这么多年来,凡于南北之间运送钱粮,总是由钦定的南镖镖局接手。一千万两,这次前所未有的的巨额银款,很难想象,朝中会没有人提出异议,众口力谏,改变那么一次承运方,几番争论下来,结果如何,实未可知也……”

“到底想说什么!”胤祥不客气地打断他。

“只要十三爷有意,这运银权,也许我们可以帮您争上一争。”陈良终于揭开了谜底。

“那么作为交换,我又需要做什么?”

“告诉我。”陈良前倾身子,目露凶光道,“四阿哥在哪里?”

“你不是早知道了吗?”胤祥紧绷的身体顿时一松,笑道,“死了。”

“骗骗无知妇孺的话,就别拿来我这现了。”陈良霍然起身,攥紧了拳头。

胤祥哼了一声,轻笑道:“也许,我们与他早就见过了。也许,他就在你们身边。”

陈良又等了一会儿,见他态度坚决,终于松开了拳头,重新坐回椅子上,道:“若没理解错误,十三爷的意思是,拒绝合作?”

“合作?”胤祥轻蔑道,“一厢情愿,痴人说梦。”

陈良点了点头,不再多言,转身出了屋子。“我就不信,这种时候,你们会一路都不联系。”心中暗暗盘算。

从水面收回视线,几条纤绳正晃悠悠地,把船慢慢靠向了岸边,再视线上移,只见繁忙的码头上,已经有一排人在遥遥恭候。领头一人一身文人打扮,颔下蓄着尺许长须,美髯飘飘,神态轩举隽爽,目光湛然有神。

卿云微微错愕,不过很快又发觉,这是理所当然的。那个人她当然认得,是何焯。难道这么大的阵仗,是来迎自己的?如此一来,岂不就如陈良所言了。虽然卿云并不在意旁人议论,但是一想到,这可能是来自八阿哥的授意,心里便不由自主地砰砰直跳:“这,真是你的意思吗?”不,不可能。卿云失笑地摇了摇头,只要以她过去的思路进行揣测,这样矫情的举动,根本不会发生在现在的他身上。

轻轻叹了口气,卿云转身背靠船舷,却见陈良已弯腰走上了甲板,于是更加坚定了决心,稍后就独自折返回去。

胤祥见到岸边等候的人,也是吃了一惊,下意识地看了卿云一眼。待船员将跳板架好,何焯便当先走上船来,向胤祥行了个大礼。胤祥不明所以,便只冷漠地道了声:“免了。”何焯接着望向卿云,一脸微笑,意味深长的表情,俨然一副熟络相,但却既不问候,也不行礼。胤祥略显惊讶,卿云自然没当一回事。

陈良与何焯也只礼节性地点了点头作为寒暄,然后一拱手道:“十三爷,小人便送您送到这了,就此拜别。”

什么?卿云微微张开了嘴,眼看着胤祥当先下了船,何焯也紧跟在后,她一下子进退两难了。身上没钱,而若再坚持坐这艘船折返,便意味着一路上都得与陈良相对,可谓痛苦,可是如果这会儿下了船跟着胤祥,自己却着实自讨没趣。

“船就要开了。”陈良出声提醒了句。

卿云应声看了眼陈良,久久没有转开目光。陈良奇道:“怎么?”卿云垂下眼帘,心里却想起了另一件事。在扬州时还有乌尔江,由水路到江宁的途中,又有她自己一路作陪,直至江宁地界立刻就交由何焯接手了,始终令陈良深为忌惮,不敢对十三有所动作。可依照陈良的性子,会那么轻易放手吗?仿佛要做最后确定似的,卿云又久久凝视了陈良一眼,从他的眼中,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脑中做出了决断,卿云心口一松,脸上立时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既然没有人点破,她又何妨继续给胤祥当个随从呢?

“哼,随从?监视才对。”胤祥心道,推开要扶他上车的何焯,站着不动,侧身斜睨众人,问道:“你们要带我去哪里?”何焯道:“十三爷是封钦命来江南募集赈灾款,听闻钦差今日莅临江宁,本地官绅无不希望一瞻真颜,并能稍尽地主之谊,为您接风洗尘。”他还要说下去,胤祥已皱眉道:“若我说,我不愿见他们呢?”何焯竟不意外,一副“您且稍安勿躁,听我讲完再说”的表情,不急不缓地续道:“但是,大家也知道十三爷一路奔忙,车旅劳顿,急需稍作休息,因此今日便不作打搅了。”

他这文绉绉的一大长段慢条斯理不慌不忙讲完的说话方式,即使慢性之人,也要听得一口气着急上不来。

胤祥没好气道:“那你去吧,我不需要人作陪。”只见何焯那种表情依旧,不疾不徐道:“但是,在我今早临出发前,曾受织造府之托,盼能邀请十三爷过府,一叙旧情。”胤祥正想说“我与他无旧情可叙”,却被何焯脸上“您且稍安勿躁”的表情噎了回去。何焯一脸笑意道:“曹大人往日曾在宫中伺候圣上日久,君臣情谊深厚,可惜驻守南疆,相隔万里,难得一次相聚。今日距离上次圣上南巡已过三载,因此曹大人急切盼知圣上之近况,还请十三爷拨冗前往,赐见一面。”

胤祥一时没回过神,卿云已在吃吃暗笑。何焯见胤祥不回应,待要开口再劝,胤祥急忙抬手道:“行,启程吧。”何焯如了愿,心满意足地弯腰做了个揖。

胤祥轻轻一哼,瞥了眼卿云,心道:“高兴得太早了吧。”他拔出剑,一下挑断套住马车的绳套,扯过其中一匹白马,还剑入鞘,翻身上马,由于没有马鞍,他原地转了几圈适应之后,笑着对何焯道:“泊船渡口离城甚远,曹大人是长辈,可不能让他久等了,何先生快快上马,咱们一起快马兼程赶去织造府。”

何焯明显一惊,呆呆看着得脱自由的另一匹马,他是个彻头彻尾的书生,平素坐惯车轿,哪里驾驭得了这种无鞍马。卿云双手抱胸,与胤祥一样,饶有兴味地等着瞧他要怎么办。

只见何焯弯腰行了个大礼,悠悠然道:“哦,十三爷,何某方才尚未说完。在下此行不过代为传达邀约,今日乃是在下与几个知己约定的诗社集会之日,此刻,舍下尚有几位好友在候某回去,共赏诗画,因此恐无法相陪在侧了,还望十三爷见谅。”

胤祥不耐烦再听他长篇大论,剑柄指着卿云,道:“你还要跟着来吗?”卿云上前一步,还未回答,胤祥已将他那把宝剑扔给了她。“好。”卿云身手敏捷地跳上另一匹马背,两人并肩绝尘而去。隔了老远,回首仍见何焯领着众人弯腰行礼,挥手道:“十三爷稍后若有闲情雅致,不妨来城南三尺巷何府,与江南众才俊把盏畅谈。”然后就听见从风里飘来一句答话:“我俩皆是俗人……”

晴空朗照,正是出游的好天气。在上有蓝天白云,下可见青山绿水,马蹄过处,草溅花落,香风拂面,令人心情乍好。

“几年没见,甩起人来,在行多了。”卿云竖起大拇指夸赞道。胤祥转头瞪了她一眼。卿云笑着请示:“未知钦差大人现下欲移驾何处?”胤祥回过头,几若未察地轻轻叹了口气,道:“我何时言出不践了?”

“这一路靠脚走回去,可够呛!”卿云幻想着何焯满身尘土的落魄样,忍不住笑出了声。

“千万别误会。”胤祥眼看前路,目不斜视道,“我留下你,不为旁的。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既然到了这儿,这一路的尾巴是甩不掉了。左右是要被盯梢的,有你在我身边,我可安心得多了。”

卿云不禁失笑,显然对于自己被当做“人质”一事,她是一点儿也不介意。

两人不再多话,快马加鞭,直奔金陵城而去。

上一次造访织造府的后花园,还是十年前的事了。站在园中央的池塘边,卿云又想起了当年十二岁的自己,一大清早就踏着才露出尖尖角的荷叶,飞身掠过对岸,去那边的小楼里找悠悠的情景。现如今,已是满城荷花争艳的时节,而长了十岁的自己,此时若再飞身出去,唯有跌落池中,当落汤鸡的份喽。

卿云深吸了一口略带香甜味的空气,愉悦地伸了个懒腰。这种天气,她真想找个阴凉的大树荫,在底下好好地睡个午觉。她打了个哈欠,在揉眼的缝隙间,忽然发现了一个有意思的玩意儿。卿云走过去,蹲下拨开一丛芦苇,便见塘边露出了一个黑黝黝的洞口,确切地说,应该是一个现代社会常见的下水管道口。卿云不禁失笑,举头四顾,怀疑这算不算布景上的穿帮?她又特意看了一眼,还好不是水泥管道,是石板砌成的。卿云伸手在洞口探了探,隐隐能感到有气流在涌动,管道是通的。由于石板往里砌得角度倾斜向下,池水汩汩地不断朝内淌进去,这是流向哪里?

真是咄咄怪事!卿云托着下巴正在思考,突然左耳一动,发觉了一丝异动,而且仿佛是从管道深处,幽幽渗透出来的。为了听得更清楚些,她立即趴下来,耳朵贴着地面,细细分辨。时而一下,时而连续两三下,这种干脆又明确的声音,本身仿佛带有某种节奏,完全不像是纯天然的,倒像是尽头处有一个人,出于某种目的,在敲打着管道。

“喂,你在这干什么?”远处一个家丁大叫着跑过来。

卿云忙站起来,拍拍衣上的尘土,作抓耳挠腮状,道:“不好意思,我迷路了。”并赶紧表明自己的身份。那家丁听完了脸色稍缓,说道:“既然是在等十三爷,那你应该待在门房,或是下人房,而不是这。府里的太太小姐时常会在花园停留,因此向来不准外人擅入的,赶紧离开。”卿云作恍然大悟状,任由那家丁领着往外走。

“等一等。”卿云蓦地站住了。那家丁疑惑地回过头,却见卿云一脸神秘兮兮,神情紧张地在听什么。那家丁也竖起耳朵,不耐烦道:“鸟叫而已。”卿云点点头,问道:“这是什么鸟的叫声?”那家丁道:“也许是布谷鸟吧,每天总会听见几次,有什么出奇的。”卿云摇了摇头,肯定道:“仔细听这叫声,就宛如在唱歌一般,有乐曲的韵律感,可是不是夜莺,不是布谷鸟……我一定在哪里听过。”那家丁拖着她连声催促:“赶紧走。”

经过一道偏门,走出一条夹道,便是那家丁所说的下人房,卿云之所以心甘情愿跟在家丁身后走到这,只因这条路所通向的,正是那鸟啼声的来处。随着鸟啼声越来越近,两个人却忽然偏离了方向。

那家丁打开了角落里的一道小门,把卿云硬推出去,外面的几丛修竹掩映着一条石子路,而竹边围墙外已经可以看见正厅的屋檐。那家丁道:“走到小路尽头,你就可以直接绕到大厅前的门房了,快走快走。”话落砰地一声关门并上了门闩。

“一扇门就想关住我?”卿云搓了搓手,仰头选中几根较粗的竹子,向上一跳扯了下来,嘴角一弯:“这点力气我还是有的。”说着抖出袖子里的丝帕,将竹子绑在了一起,确定绑结实了便手一松,同时轻轻屈膝一跃,双脚已站在了捆成一束的竹子上。似乎是事先经过了精确计算,她站的地方正好是能受力的重心点,左右摇晃了几下,便稳稳地站住了。

卿云刚喊了声“好”,便听见了喀嚓一声轻响,应该是最细的那根竹子断了,不由暗叫:“不好,又胖了。”她后退一步,努力保持住身体的平衡,接着脚下使劲,上下颠着一点点加大了幅度,最终猛地一踩,借力跃上了高高的墙头,而这时,适才那家丁还尚未走远。趁着还没被人发现,卿云小心地沿着滑溜不平的墙顶,快速往那鸟啼声的来处赶去。

不就是鸟叫声,她何必要这么执着呢?原因即在于,这是她在这发现的第二个“疑似穿帮”。她刚才边走边想时,突然福至心灵,记起了那个“她一定在哪里听过的鸟曲”,可不就是过去在电视上看到的某部电视剧的插曲么?实在是大大的穿帮!

依那家丁所言,那鸟啼声已不是第一天才出现了,天天在人们耳边叫了这么久,这府里竟无一人发现异常。只能说,这“鸟”叫得太逼真了,而那首曲子,在这时代也还不存在,因此没有人会如她一般敏感。

“啊!”卿云忽然顿悟什么,惊吓出了一身冷汗。如此说来,在这时代,和她一样知道这首曲子的,还能有谁呢?

这时,她本能地又想起了在下水道口听到的响动,垂在腿外侧的右手,也下意识地随着记忆中的节奏击打起来,慢慢地,那节奏,竟与鸟啼出的乐曲拍子,奇妙地吻合了……

奇妙,已经不足以形容卿云此刻的心境。一种超自然的神秘、与超现实的诡异感,令她深觉周围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一定有什么阴谋!”为了从这种感觉中解脱出来,她只能这么劝服自己。

想到这,她立刻追那鸟啼声追得更急了。不一会儿,前面便没路了,她纵身跃下墙头,人已经站在了府外的大街上。鸟啼声愈发的清晰了,卿云依然紧追不舍,最后停在了一间很普通的平房外,就是这里了。

房子不大,卿云很快绕了一圈,除了南面的大门紧闭,四周再无其它门窗,高耸坚固的墙壁上纹丝不透,连个气孔都没有,但是鸟叫声的确是从里面传出来的。这是什么地方?卿云思考着,脑子里随即浮现出了一幅画面:一个不知名的生物,一边学鸟叫哼着一首现代的曲子,一边还打着拍子,并且打拍子的声音,还传到了江南织造府的下水管道里。

这……卿云忍着浑身猛打的寒颤,越发肯定地点头自语:“这里面,一定有阴谋!”

就在这时,鸟叫声忽然停了。

不久,卿云听见寂静的青石板道上,传来了一串脚步声,赶紧踮着脚尖躲到拐角处,藏好后才悄悄探出了头。

只见一个身穿织造府家丁服的男子,拎着一个食盒走到了门前,打开门上大锁之后,并不着急进去,左右四顾确定无人,又从怀里掏出了一样东西。卿云看清楚那人掏出的东西,不由得猛地睁大了眼睛。那男子竟然取出火折,点亮手上的白纸灯笼,接着方才不慌不忙地提着食盒走进去,并立刻又将大门关严实了。

本就人迹罕至的街道上,随即又静了下来。卿云走回到大门前,就手一推,推不开门,只能呆呆着望着这所宅子发愣。大白天的,织造府家丁提着个灯笼,是给谁送吃的?大大的疑问盘旋在头顶,不停地催促她进去弄个明白。但仅凭她一个人,现下是不可能硬闯成功的,如果常明这会儿在就好了。

正转念间,卿云猛然想起,此刻胤祥还一个人落在织造府里,赶紧回头。

当卿云又从府宅正面的东角门进去,恰见胤祥怒气汹汹地走出前厅,大步流星地直往外冲,经过卿云旁边时甚至都未发觉,其身后的几个便装官员则已被甩得老远。卿云诧异地张了张嘴,立刻向门仆打了个招呼,让其将两人的马牵来,自己也跟了出去。

等马时,那几个不乏年资的官员业已追出了门,气喘吁吁之下,还坚持着向十三阿哥好言相劝。胤祥干脆闭上了眼,置若罔闻,只待马一牵来,立即与卿云一齐上马而去。

直到奔出去了老远,胤祥才稍减了速度,忿恨道:“知道都是些什么人吗?”卿云望向他,自是不知。胤祥似乎也只是在自言自语,自问之后旋即自答道:“一个个都是带久兵之人了,上战场冲锋陷阵也不见如此争先恐后,这会儿倒自告奋勇起来了。”说着不解恨地朝地面唾了一口。卿云默然,淡淡道:“你自己看破了金钱名利,就要求别人也与你一样吗?”

胤祥突然勒马立住,握鞭指向卿云,质问道:“这是你们计划好的?知道我一向言出必行,便派个神神叨叨的腐儒把我骗到这里,叫一帮钱串子团团围住不得脱身,是也不是?”

“我说不是。”卿云平静地看着他,认真答道,“你信不信?”

“不信。”胤祥很干脆地回道。

卿云却反而笑了,轻松道:“你刚才那一长串话说得真痛快,我真担心你会咬着舌头。”

胤祥一愣,笑是笑不出来了,气却也消了大半,一时间表情略显得扭曲,许久又问道:“那你告诉我,为什么这一路都跟着我?”卿云好笑地反问:“不是你求我帮忙的吗?这么快就忘了?”胤祥悔得真想咬了适才问话的舌头,只能劈空一挥马鞭,以发泄满腹郁闷。这时,却听见卿云不再嬉闹的声音自身后悠悠传来:“一个人东奔西跑,你不害怕吗?”

胤祥不敢相信地回过头,两人四目相接,久久不曾移开视线。

“我也想问你很久了,一个人东奔西跑,你不害怕吗?”胤祥柔声道。

两人会心一笑,胤祥拨转马头,继续缓缓向前。沿途行人渐渐稀少,两人却还一直向僻静处行去。胤祥一路且行且思,忽而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道:“到底是想怎样……”

卿云见他颇为苦恼,忍不住问:“你在说谁?”胤祥回过神来,尴尬道:“没什么。”卿云瞬即了然,这几日遇上的乌尔江、陈良、何焯等人,由于他们各自的目的不明,其种种行为自然就令他迷惑不解。卿云试探着问道:“今早在船上,陈良是不是对你说了什么?”

胤祥沉默片刻,方迟疑道:“他……他劝我说出四哥的行踪。”

“他想与你合作?”胤祥说得虽简略,卿云却一针见血地道出了实质所在,不免吓了胤祥一跳。卿云稍作思忖,接着说道:“原来如此。以一个旁观者的立场,我这几天也正奇怪呢。先是促成赈灾款的募集,再是同坐一船南下金陵,最后又亲自接送至衙署,与当地武官见面。这还用问想不想合作吗?”

这么一提醒,胤祥蓦然惊醒过来。他与四阿哥一同受命南下筹款,临出发前,一直将在江浙一带势力根深蒂固的八哥九哥当作头等大敌,因此步步小心,严阵以待,却不曾想这一路走来,不知不觉间,在外人的眼光里,自己与他们早已成了“同坐一条船”?胤祥万分震惊之余,更觉得背脊上阴涔涔的寒芒刺骨。

如此一来,还有那些争抢运银权的武将,大部分是太子门人,何焯却替他约在织造府会晤……胤祥不敢再往深里想下去了。

“梅园?这就是你要去的地方?”卿云的问话终于将他险些出窍的魂魄拉归了位。

“对,就是这。”两人翻身下了马。

依旧是当地寻常的一座园子,粉墙黛瓦,占地极小,站在矮矮的门前一抬眼,便可见书有“梅园”二字的青漆木匾。卿云立刻认了出来:“是你亲笔题的字,怎么是这个颜色?”

胤祥神情肃穆道:“这是个墓园。”卿云“啊”地一声惊呼。胤祥上前敲了敲门,不一会儿,一个白发皑皑的老汉开了门,见是十三阿哥,忙跪下咚咚磕了几个响头。胤祥介绍道:“这是守墓的李老头,人们都叫他六叔。”李老头也向卿云做了个揖,喉咙里却咿咿呀呀含糊不清,原来是个哑巴。

走进梅园,只见四四方方的围墙内,除了隔成几间的小房子,便是一株株结满了青梅的梅树。

胤祥边走边道:“在过去,这里是步荻和她额娘的生活居所,那时候还是几栋茅草陋屋,母女俩便一直在此相依为命。”

“她们以前就住在这?”卿云诧异不已。

“你以为所有人都跟你一样,生来就万千宠爱在一身?”胤祥道,“步荻母亲过世之后,按照她的遗愿,火化之后将骨灰洒在了这梅林间。于是我把整个园子修葺翻新,并买下了方圆两里以内的土地,以免这里的清静被人打搅。”

“怪不得周围都没人。”卿云望向梅林,也不知是不是听完故事之后的心理作用,总觉得这里的梅树长得格外繁茂,而从枝桠之间向上远眺,天空也显得更加一碧如洗。

胤祥吩咐完李老头去打扫房间,对卿云抱歉道:“我要等一个人,虽然简陋了些,这几日就先在此将就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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