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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 梅园(下)(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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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一天还艳阳高照,后一天就阴云盖顶了,气温不见凉爽,反而愈发闷热,所有门窗大开,却连一丝风都没有。

坐在廊前的卿云,聚精会神地抚着膝上的琴,一脸哀怨。已经忍无可忍的十三阿哥终于受不了,从屋子里跑出来吼道:“要弹就好好弹,弹了半天还是曲不成曲,调不成调,弹的什么东西?”卿云吃惊地抬起头,道:“很难听?这曲子叫《葬花吟》,我以前听过几遍完整的,觉得还可以。”

“葬花吟?我看是梅雨季吧!小时候学的琴全还给师傅了?”胤祥额头青筋突起,劈头盖脸就是一通骂,并讥讽她拨弦的右手:“你这叫什么手势,凤眼呢?鸡爪才对!”卿云明显自尊心受创,但她确实没有长性练琴,基本功早荒废掉了,因此也无从反驳,只好打哈哈道:“你不知道,这是悠悠最喜欢的曲子,我就听她弹过,也没记谱。”见她主动卖乖,胤祥握紧拳头,忍下了更多的怨言。

卿云反手拨了一遍五弦,忽而轻声问道:“悠悠现在何处?近况如何?”胤祥道:“她还能在何处,自然是在家中好好做她的十四侧福晋。”“是吗?”卿云抿嘴沉思,决定还是不把在织造府听见鸟语版《葬花吟》的怪事告诉他。

胤祥走到一株梅树前,随手摘下一颗青梅嗅了嗅,犹豫再三,最终大着胆子咬了一小口,立马酸得牙齿都要倒了,急忙丢掉。再回过头,见卿云一直低着头沉默不语,便走到另一边的廊下,正好与卿云对称地坐在门两边,隔着老远问道:“在想什么?”

“想儿子了。”卿云右手托着下巴,傻傻地发笑。

“我也有点想昌儿了。”胤祥叹道,见卿云看过来,又补充道:“我也有了一儿两女。”

“是吗?”卿云随口一问,神情却是一点也不意外。

胤祥忙道:“我这算少了,跟我同时成亲的十四都有了七个孩子了,今年年初,八哥也刚添了一儿一女……”

“悠悠呢?”卿云忽然插口问道。

胤祥微微错愕,想了想道:“她与十四的第一个儿子弘春没了之后,没再有。”

“是吗。”卿云沉重地应了声,不自然地扯了扯嘴角。

不知为何,看到她这一连串的反应,胤祥突然就生了一肚子的闷气。自己的儿子连玉牒都没入,她却一点不着急,反而有空关心旁人的事。“同样是皇子福晋,你跟悠悠怎么就一个天,一个地,差得那么远?”胤祥十分费解道,“你是不是真那么闲,找点事做做吧。”

卿云将琴略捧高些,故意眨巴着写满无辜的双眼,道:“所以才弹琴啊。”

胤祥这次却不想再让她含混过去,黑着脸道:“从这次我们相遇之后的几天,你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事?成亲之后这五年里,你又做了什么?如果我是八哥,我也会怨恨的。别的阿哥身边都有一个好福晋,贤内助,你就真的做不来?你是不是从来没想过,自己该做什么。”

“原来,你也不过如此。”卿云似乎被挖到了痛脚,不再有心情嬉皮笑脸。

胤祥愣在了当地。

卿云道:“你昨天问我,金钱名利有什么好,我今天就问你,权势地位有什么好。你问我,我这几天做了些什么,我也要问你,你来江南之后又做了什么。”

“我跟他们可不同。”胤祥急忙撇清,“我来是为了……”

“筹款赈灾?”卿云笑了笑,“那你口中的‘他们’帮你成功筹到了款,你怎么反而大发雷霆了?就算你动机高尚,可与行为卑鄙的‘他们’争作一团,又有什么区别?说到底,还不都是为了权势地位。真的伟大,何不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胤祥心中总觉得她说的不对,但一时间又不知从何辩起。

卿云忽觉自己说得太过,收起了暗藏的凌厉话锋,语气缓和道:“我并不是说,权势地位就一定不好。动机高尚,常需借助卑鄙行为去实现。没有权势地位,你又如何去建立心中的理想国呢。”她抱琴站了起来,凝望着天边飘来的一朵黑云,又正色道:“你争你的权势地位,我当我的闲散野人,这不是很好么?”

这一番由戏言而起的深谈,对两人都是一场不小的震慑。后来的一整天,两个人都缄口不语。

晚饭时,李老头特意烫了壶青梅酒,但一天下来都如坐针毡的胤祥,却无甚闲情享用,不时地探头向外张望。

卿云见他如此焦躁不安,忍不住道:“是不是外面盯梢的人太多了,不方便来会面。”胤祥惊讶道:“你知道我在等谁?”卿云笑道:“看到你那个倒霉的‘冒牌四哥’时,我就猜出来了。你忘了,你等的那个人也是我的师父,而且教过我易容术。”

胤祥自斟自饮一杯,禁不住唉声长叹。

为了报得四哥周全,自入扬州之日起,他就一人孤身涉险,等同一路逃难来到江宁。原以为筹款最艰难,谁想一朝银子到手,纷乱的局面却愈发错综复杂。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面对平白掉出的这么一大笔财富,各方贪婪之徒,都在蠢蠢欲动。为了甩掉这些闻风而至的蝇营狗苟,他只能尽可能避开当地所有的文武官员,但是这样一来,也令他与外界隔绝,无法及时掌握朝廷动态。无论是此刻事态之紧急,还是为了达成原先约定——他一领到赈灾银,就立刻交由南镖镖局押运回京,这时候,他都必须尽快与师父会面才行。

那么眼下,他们的师父肖颜迟迟未至,到底被什么事绊住了呢?

“别喝了。”卿云夺过酒壶,“身上还有伤,我从船上带下来的药,你今天换过了吗?”

胤祥嗯嗯答应着,眼看天色渐渐黑了,急得在屋子里直打转。“不行。”他兀地站住,失神道,“坐着干等不行,我得主动出去找她。”说着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卿云张嘴刚要喊,又见他一阵风似的跑了回来,盯着她许久,才开口道:“易容。随便什么模样,越不起眼越好,帮我易容。”卿云下意识地望了望外面,会意地点了点头。

由于手边可用的材料不多,卿云把厨房能找到的油盐酱醋粉都端了出来,让胤祥换上李老头的一件粗布旧衣,便开始在他脸上涂涂抹抹。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工夫,卿云忽然停住了手。胤祥忍不住睁开眼,见她神情古怪地呆呆看着自己,问道:“好了?”伸手去拿镜子,只往里瞧了一眼,登时也怔住了。

摇曳的昏黄烛光里,虽无法看得很细致,但镜子里那眉眼,那鼻唇,他瞧见的那张脸分明就是八阿哥胤禩的。

“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不知不觉间……”卿云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胤祥也不出声,只是安静地看着镜子,足足看了半晌,才说了句:“不像。”卿云“啊”了一声,脸上的局促不安更盛。胤祥却继续一一指出了不像之处:“眉眼尾部没有那么上翘,嘴角弧度不对,这里,还有这里的线条要更圆润点,这几年八哥的气度愈发成熟稳重,还留了点青髭……”

卿云站在他身后,一开始还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后来慢慢地,便依照他的详细解说一一进行修改,待唇上的短须贴完,化装已毕,又问道:“还有什么地方不像?”胤祥不再回答。两人都有些出神地看着镜子里,各自思涌如潮。

镜子虽有些小,但瞧着一前一后挤在里面的两张脸,久了,卿云的目光便渐渐有些迷离了,腮边也浮起了一片红晕。她随即不好意思地微微一笑,正色道:“这算是咱们两人合力的杰作,要是能拍照留个念就好了。”

胤祥也笑了笑,道:“还是再改个装吧,这样子出去可太引人注目了,只要大街上一抓一大把的路人长相,在人群里越不起眼越好。”

“好。”卿云欣然答应,又抹去所有的装容重新化起,这一次很快便告完工。

胤祥上下审视一番,确定没有错漏,便起身道:“那我去了。”他又深深望了卿云一眼,转身便走,刚走到门外,便听见身后一声“等一下”。他刚停住脚步,卿云已拿着一把伞追了出来,递给他道:“雨季一来,天随时就要变了,带着以防万一。”

愣愣地看着送到面前的伞,良久良久,胤祥才回过神来,却问:“我不会去太久,你会等我回来吗?”卿云想了想,很快点了点头。胤祥瞧瞧她,又瞧了瞧伞,最终摇头拒绝,径自越墙而去。

而直到胤祥走了大半天,卿云仍握着伞伫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到了子时,果然变了天,一时间狂风大作,从所有能找到的屋子缝隙里钻进来,掀得门窗咯咯直响。桌台上孤零零的一支烛火,尽管努力挣扎着,最终还是被四下乱窜的暗风吹灭了。亮光消失的一刹那,始终毫无睡意的卿云也是一惊,从沉思中走了出来。

这时,前堂突然传出了极轻微的一下声响。卿云本能地警觉起来,李老汉早就睡了,难道十三这么快就回来了?

卿云也不重新点灯,直接开门下楼,虽已尽量放轻脚步,但踩在木梯上的吱吱呀呀声,在这寂静非常的房子里,仍是极为刺耳。屋子不大,楼梯尽头便是一道侧门,一迈过去就是前堂了,卿云刚一拐弯来到门前,忽然眼前黑影一闪,没防备之下就被人捂住了嘴,然后一个低沉的嗓音语速飞快道:“别慌,是我。”

“我管你是谁。”卿云心道,打开一早就握在手里的火折,晃出火苗,漆黑的屋子斗然一亮。那人急忙去抢火折,喊道:“别点……”不等那人说完,卿云直接把火折戳向了那人张开的手掌心,四周随即一暗,那人也被烫得退了回去。卿云立刻躲开几步,再度擦亮火折,猛地转身,高举到那人的正面,同时照亮了两人的脸庞,迸发出异口同声的惊呼。

“对不起……”卿云颇为惶恐,这么多年没见,她竟然没认出师父的声音。

“怎么是你?”肖颜亦大为吃惊,“胤祥呢?”卿云答道:“他不在。”肖颜眉头紧锁,忽叫一声“不好”,适才乍明乍暗的火光一定投射到了屋外,掉头想走,门却已经被大力撞飞了,一群蒙面黑衣人冲进来将两人团团围住。

卿云镇定地将堂前最大的两个烛台点燃,眼角已瞥见陈良从人群后走了进来,问手下:“只来了一个人?”尚自摸不着头脑,几个黑衣人已将整栋屋子前前后后搜罗了一遍,回报陈良:“没找到。”看来,这帮人彻夜坚守在外,也未发觉胤祥的悄然离去,卿云不由心头窃喜。但陈良这时却道:“不在更好。”顿时又令得卿云疑窦丛生。

陈良向肖颜略一拱手,彬彬有礼道:“师叔的行踪飘忽,神龙见首不见尾,想见您一面可真不容易。”“贤侄免礼。”肖颜欣然接受他的行礼问安。

卿云原以为陈良是为了蹲守来与十三会合的四阿哥,可照眼前的情形,似乎并不全是。

她走上前道:“深更半夜不请自入,你们这是私闯民宅。”陈良看也不看地就手一推,卿云便连退几步,跌倒在一张椅子上。陈良几乎不曾使劲,她却如此不堪一击,一推就倒,完全出乎肖颜的意料之外。

莫不是……肖颜疾步上前,拉起卿云的右腕一瞧,震惊得半晌无语,过得片刻,目光闪烁,流露出不知是自伤亦或惋惜的波光,叹道:“你居然也和我一样……”忽地眼神一凛,狠厉地投向陈良,嘴角含笑道:“看来今天又多了一笔账要算。”

陈良无所畏惧,挺身直接道明来意:“当年师叔窃取了本门掌门,害得我师父郁郁而终,这一笔老账又该怎么算?我此来,正是为了替师父讨回个公道。”

肖颜眯起了眼,道:“是啊,你在江南这些年可是下了大功夫,软硬兼施,处心积虑地收揽了我手下好几个镖头,一步步地架空我,蚕食整个镖局么?”

陈良道:“师叔如此顽固,不识时务,拒人于千里之外,那就只有请师叔主动让贤,交出镖局话事人的位子了。”

肖颜笑着摇了摇头:“南镖镖局非我一人私产,夺了我的位子,也不见得就能掌控镖局。”

陈良亦笑了,叹道:“师叔久居高位,原来竟还不知,镖局上下人心之所向么?”

两人唇枪舌剑,互不相让。局外人卿云瞧瞧你,又瞧瞧他,头一次如此清晰地了解到,各方间的争斗,已激烈到如此白热化的阶段,俨然撕破了脸皮,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肖颜突然想起了旁边围观的卿云,大手一挥,不容置喙道:“无关的人赶紧走,别在这碍事。”

“可是……”可是卿云已答应了胤祥要等他回来,怎能轻易离开。

陈良懒洋洋道:“师叔,这位师妹不是您的弟子吗?”肖颜轻描淡写地反问:“这人现在身上没有半分我的武功,怎会是我的弟子?”她转而直视卿云,又问道:“由头至尾,我从来没有承认过,你是我徒弟,我是你师父,是也不是?”卿云只能点点头。肖颜眉头一舒,道:“那还不走。”话落只是轻轻拍了卿云一掌,卿云就直接越过人墙,飞出了大门外。肖颜又斜睨着陈良:“江湖事,江湖了,向来与手无余力的凡人秋毫无犯,这是规矩。”陈良不予置评地耸耸肩。、

这帮黑衣蒙面人真的只是陈良招募的绿林中人吗?肖颜只看他们脚上的军靴,腰间的军刀,且行动整齐,出奇的一致,心中已有答案。然而陈良原就无意隐瞒,因为死人会永远保守住秘密。

飞出老远的卿云,直到后背撞上一棵梅树,方才停住去势,落在地面,神奇的是,身上居然一点伤也没有。

卿云就这么躺在地上,无助地望着天。倘若站起来之后就拍拍屁股走人,那她就算走了,以后也永远是现在这么一滩烂泥。一想到这,她就羞臊得再没脸面活下去。可是留下来,她也还是地上的一滩烂泥,一个累赘,反而还要牵连别人分心照看自己。无论是身为郭络罗卿云,还是八福晋,她其实都没有十足的把握,使陈良不敢轻举妄动。

或许有些奇怪,但现在的情形,促使她第一次真正地正视陈良这个人,并第一次感到了后怕,甚至是莫名的佩服。一个人总要有弱点,才能够被拿捏住。但陈良此人,似乎真的无所畏惧。面对一个无所畏惧的人,再精明的棋手,也束手无策。

如果她还有武功,还可以选择留下帮助肖颜,与陈良死战到底。可是,如果永远是如果,不拥有与之同死的能力,又哪里来与之共生的权利?

再躺下去也是无解。卿云咬咬牙站起来,掉头离去,宁愿羞臊而死,也不回一次头。毕竟,她一早做出了选择,放弃重新修炼武功,做一个纯粹的凡人,便注定了今天与肖颜不再同道的结果。

再说了,梅园里那个人是谁?那可是肖大。纵千军万马,亦面不改色,无论任何高手,陷入何种困境,她皆可来去自如,宛如游戏一般,没有自己的拖累,再多的人也困不住肖大。

她选择了相信师父,尽管肖颜从没有承认过,就像相信当年的自己一样。

跑出梅园的卿云,处于停摆状态的大脑,却一直盘旋着胤祥的一句话:“你是不是真那么闲,找点事做做吧”。奔走在迷乱狂风中,她又是懊恼,又是庆幸,口中喃喃自语:“是该找点事做做了。”

下了决定之后,她一路打听着来到城南三尺巷,敲开了何府的大门,这时天已大亮。虽然时候尚早,又是不请自来,但匆忙出迎的何焯却并不意外,只淡淡道:“您来了。”

卿云点了点头,迈过大门,风势减弱,雨季的第一滴雨点也落在了她额头。

步入何府,不知为何,卿云忽然起了“这是世上唯一一处未被世俗沾染的清净之地”的念头,仿佛来到了另一个世界。檐上青草,墙角小花,无不令她豁然开朗,全身心的安适宁静。虽在人境,却无车马喧嚣,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看看天上云卷云舒,一天就这么过去,听听窗前花开花落,一生就这么过去了。除此,人之一生还有什么值得苦苦强求呢?

也许她真是累了。被领到一间布置精巧的内室,闻着沁入心脾的熏香,彻夜未眠的卿云立刻倒头大睡。

这一觉,她睡得又沉又踏实,再睁开眼时,已过晌午光景,弥漫在空气中的饭菜香,立时引得她精神大振。卿云刚坐起身,侍立在侧的人听见响动,连忙拉起了放下的纱帐。卿云着意打量了一眼这个娴静妇人,竟是何焯夫人本人,亲自来伺候她起身洗漱。

打开窗户,下了一早上的雨已渐渐小了,但是这种季节,是停不了多久的。

何夫人的手很巧,虽然卿云的头发还不长,却依然梳了个江南正时新的好看发髻。卿云还在端详研究,何夫人已端来了一套藕荷色新衣,满是细致华美的刺绣,卿云忍不住伸手抚摸了一下领口的祥云绣,赞叹不已。何夫人笑着谢过赞赏,道:“八爷和福晋的恩德,妾身全家都铭记在心。自迁居此地,每一年,妾身都会挑选最好的料子,一针一线皆不敢假手旁人,做成新衣送去府上,聊表寸心。今年,总算能亲眼看到福晋穿上了。”每一年?那加上这一件,应该是一共五套了。卿云不禁微微一笑,谢道:“有心了。”

将这一家人的心意都穿在身,卿云实在无法轻松起来。镜子里,华丽耀眼的服饰,支撑着一个皇子福晋的端庄气度。而在卿云眼里,这不但代表了富贵繁华、无限荣光,更是一套打不开的沉重枷锁,甚至,还预示了遥不可及的结局……只是这一次,她自愿穿上了身。

之后何夫人又亲自摆桌布菜,侍候卿云在屋子里用了午膳。泡上一壶好茶,婢女刚巧来通传何焯在门外问安,何夫人便告退下,换进了何焯。

何焯行了个迟来的大礼,毕恭毕敬道:“有何需要效劳之处,福晋只管吩咐。”卿云低头吹着茶沫,道:“备船,天黑前,我就要启程返京。”何焯不假思索地答应了。

“在那之前,”卿云抬起眼,突然提高了语调,“我看中了一处房子,你先派几个人看住了,然后再找房主,无论什么价钱都要买下来。”说着将一张写有地址的纸丢给何焯。

何焯瞧了一眼,奇道:“这个地方……好像是曹家的房产,会不会……”卿云眼神锐利地一瞥,他便立刻住了口。就和在扬州时乌尔江的反应一样,只要是卿云的命令,就要无条件服从。即便存有疑虑,也不可逾越了主仆之别,要相信事情的分寸,主上自然心中有数。当然,这并不表示他们必须一言不发,不可违背,但能建言。“若是曹家不愿意出让房子,该怎么办?”

卿云笑了,只道:“那是你的问题,何先生。无论使用什么手段,在我登船之前,只要是那房子里的东西,不管是物件还是人,都要原封不动、毫发无损地装载上船。”

何焯愣愣的看着纸上的地址,听卿云这说法,似乎看中的并非房子,而是里面的人。还要事先派人看守,莫不是担心有人偷运走,或是毁尸灭迹?莫名地,何焯忽然想起了初见卿云时的情景——云居寺的一场大火。虽然现在的卿云,已俨然一副王府内当家的做派,但她笑着说“无论使用什么手段”的样子,还是隐隐泄露了那一段肆意妄为的无羁岁月。

“你与曹家的私交应该不错,好言相劝,一定能让他们放手。我相信你。”卿云又似笑非笑地补了一句。

何焯听不出是贬是褒,但还是依命而为,赶紧出去张罗。

他一到织造府,与管事的曹家人一提,那人顿时脸色大变,婉拒不成,只能顾左右而言他,借故拖延。僵持了近一个时辰,曹家终于放弃,不但爽快地拿出了房契,立字转让,并且几乎惊动了所有身负爵位官衔的曹府人,又是旁敲侧击,又是告饶讨好,个个都异常地惶恐不安。

一头雾水的何焯,又被缠了许久方脱身,匆忙来到卿云看中的那所房子前,听派来看守的人一说才知道,之前的一个多时辰,已有人几次想突袭进去不果,最后甚至想放火烧房,好在都被及时击退了。居然都让卿云料中了,何焯惊诧不已。

用曹家给的钥匙打开了门,一股久不见天日的霉味霎时间扑面而来,熏得众人退避三舍,待气味稍淡了才敢伸头往里瞧,却是黑洞洞的不见一物。幸好,卿云早已提醒他们带上火具,点亮火把之后,何焯提着一盏灯笼打头走了进去。

随着亮光慢慢往里延伸,人们听见了一些悉悉索索的细小声音不时响起,不禁毛骨悚然。显然,长久的阴暗潮湿,已经使得这处房子成了许多生物的乐园。“这里好像是个牢房。”看着四周林立的铁栅栏,有人忍不住恐惧感,喊了一声。何焯“嗯”了一声,道:“不过废弃许久了,也许是曹府用来关犯事的下人的……”他不确定地收了声,因为越往里走,他看到了种类繁多的各类刑具,光是看上一眼,都令人不寒而栗。

“到头了。”何焯捂住了口鼻,因为那股子霉臭味愈发浓重了,可是转了一圈,都不见这里还关着人的迹象。众人散开搜查,不一会儿有人高声禀报:“地上有个活板门。”众人围上去,那人已经在使劲把门板翻开,露出了一条斜向下的石阶地道,原来下边还有一层。

“好臭啊!”随着地道显现,有人已受不了干呕起来,几乎没人愿意再挪一步。何焯只好憋了一口气,很快地向里扫视了一圈,喊道:“是水牢,有人在里面吗?”良久良久,只听见滴答滴答的滴水声,也不见有人答应。何焯正欲走开,突然,一阵有规律的敲击石板声,隔着墙壁,远远地渗透过来,回响在暗无边际的牢房中。众人循声往回跑了一段,又找到了第二个活板门。“是在这边的地牢里。真的有人,快救上来!”

几个大汉顶着恶臭,合力下去抬了一个人上来,火光聚拢在一起,人们争着去瞧那人,却是个已经瘦成了一把骨头的小老头,头发几乎全掉光了,在突然而至的强光面前,瞳孔孟缩之后,立时放大到了极限。何焯忙喝止:“快退开,他不能见光,会瞎的。”

散开之后,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这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会关在这?”“这种地方一刻我也呆不住,他居然还活着,真是奇迹!”“也不知道关了多久了,真可怜……”“好了。”何焯打断道,“时候不早了,赶紧送他出去。”

众人七手八脚,替这小老头蒙上眼睛,并裹了件长袍,送上停在门外的马车里,一路快马加鞭,直奔北城门而去,途中正好与卿云等人刚出发的车队会合。

何焯上前复了命,卿云立时下车奔过去,看到救出来的人的样子,不觉一怔:“不是啊……”“不是什么?”何焯问道。卿云皱眉摇了摇头,反问道:“何先生,你认得他吗?”何焯大吃一惊,亦摇摇头。

虽然搞错了,但卿云还是松了口气。能哼得出《葬花吟》的人,不是悠悠,也必与悠悠有着密切的联系。

何焯忍不住问道:“福晋怎知由我出面,他们先行阻挠不成,就会自动放弃?”卿云笑了笑,道:“我也是让何先生试一试,居然就成了。”这时,一个虚弱的声音说道:“因为他们心虚,他们私自留我一命,本就是瞒着主子而为。”两人四下查看,最后发现,声音竟然出是车内那蒙着眼的小老头,想是听见了两人的对话。卿云奇道:“你知道我是谁?”那小老头默了默,很肯定道:“卿云格格。”

“把他送上船吧。”卿云叹了口气,望着斜风中,又淅淅沥沥下起来的细雨,想到不远处便是梅园了,不禁有些失神。“你们先去渡头,我还有事要处理,很快就会赶上。不许跟来。”她厉声添了一句,抢过何焯手里的伞,奔了出去。

梅园还是老样子,静悄悄的,不闻人声。

卿云举着伞,缓缓走在石子道上,环顾四周,居然一点不属于这里的痕迹都找不到,这现场也处理得太好了。很快来到了屋子前,本应被撞坏的大门也好好地敞开,室内桌椅俱全,所有的一切皆完整无缺,难道昨晚发生的事,只是她的一场梦吗?

“你回来了。”听见声音,卿云抬起了头,恰见胤祥从后屋走了出来,神色黯然。他慢慢打量了一遍卿云的新装束,似乎已找到了什么答案。

“找到你等的人了吗?”卿云不自在地问道。

胤祥缓缓摇了摇头,道:“一切都结束了,刚接到了旨意,敕命江北大营押运赈灾银两。现在就算找到也没用了。”

卿云难过得鼻子一酸,呆呆地站着,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他。

胤祥苦笑道:“当然,身为钦差,我还是要随运银船队一起出发回京,就这两天,准备一下就出发了。所以赶回来梅园看一看,谁知你已经不在了……”

“哦,我?我……”卿云也不知在慌什么,结巴道,“我今天就走了,先回扬州,跟小春、常明他们会合,然后,然后……”

“是吗?”胤祥关上大门,打开手中的青色纸伞,边走入雨中边道,“六叔去田里干活了,你走时把院门掩上就好。”他默默盯着脚前的地面,轻轻叹了口气,抬头微笑道:“那就这样了。”说完挥了挥手,飘然而去。

卿云站在原地,目送他的背影慢慢走远,直至消失,仍是一瞬也不移开。忽然,一抹亮色闯进了她的视线内。红梅,是鲜红色的梅花,一片青绿的梅林中,竟然奇迹般地出现了一株开得正灿烂的红梅,与卿云手中的红伞,交相辉映。随着雨势越下越大,她的眼前也渐渐模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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