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第三章:古陶阁一天的生活(1 / 1)
A
倒“V”型的房顶下长方形的空间里,古陶阁被分为以下几个空间:办公室、厨房、宿舍、厂房、宿舍(仓库)、偏房。
厂房占了古陶阁八分空间,东面靠办公室的有绘画区、用餐区,放坯区(主要是放绘画用的坯)、电窑区(专用烤贴花的和绘画的瓷器),压坯区(其中一块地方用于磨瓷)、修坯区、制模区和烘房,粘坯区和大门口相并在一起;后半边的前半部分分三个大区:靠大门那边是的补水、醮釉和磨坯(和修已上釉的坯)区,中间的是放坯区,比双层床高竹架子分成五层,上面放得满满粗糙的、磨过的、上过釉的坯和一大堆的模具;另一部分则是化浆区。后面的后半部分可分为两块:一块是烧窑区,另一块为宿舍和库房。烧窑区里坐落两大口气化窑,一口用于素烧,一口用于所有人都期待的瓷器的烧制。偏房在烧窑区的旁边,用于制造压坯用的泥巴。一条一米多宽的路穿在各片区之间。整个古陶阁占地一千多平方米。
办公室:古彦独用,主要用于他办公、开会、接待客人。
厨房:由一个年轻叫张小丽的少妇负责。
绘画区:由张秋生、林木楠陈翠冰、董仁贵郑秀丽两对情侣及朱丽珍朱丽梅姐妹用。其中董仁贵是雕刻的,其他人负责绘画。
用餐区:靠厨房门口,面积只容下一长圆桌。
压坯区:由马树新和两年元老四十多岁的周伯达负责。
修坯区:由许元春的姐夫叫章成品的人负责。
制模区:由古彦的司机,年轻的卢子彬负责。
粘坯区:由三十来岁妇女黄莲花负责。
补水区:许元春的妻子林杏菊负责。
醮釉区:中年妇女寥爱莲负责。
磨坯区:那个区共有三台机器,许元春和黄义康分别用一台,其余一台用于磨盖碗的坯,平时由学徒工兰加强负责。
化浆区:江胜军的化浆、倒浆空间。
烧窑区:冯家财的专区。除了两口窑外还空出一大片空间让学徒工去整理。
B
第二天打卡后,换上蓝色制服的学徒工吴永昊在烧窑区开始独自扫灰。
他从架子上取出一板坯,放在桌子边的架子上,他一个接着一个的用毛笔扫去坯上的残余的陶泥和釉粉——这是最简单的动作,只要对那些易破的坯温柔一些不弄痛它们就行了。
他扫完灰由冯家财满窑,按指示先扫已素烧过的提梁壶。这种口小大肚矮扁的壶,里面都是釉粉,需将里面扫一圈后,再将口朝下倒出,必要时还要用嘴将里面的残余吹走,刚开始吴永昊直对着壶口吹,猛力一吹,泥土有的吸收他嘴巴里有的反弹到脸上,他成了个花猫脸,冯家财笑弯了腰。
马树新早已察觉,他那双鹰眼能透过放坯区排满坯的架子,从间隙看见吴永昊和冯家财两人的举动。他停下手头正在压的盖碗,向烧窑区走来。
冯家财一本正经地说:“马老大来了。”
“知道了,他怎么老是往这里跑啊?”
“因为你长得可爱喽!”
“师傅你还开玩笑?”
吴永昊马上就全副武装起来。
冯家财在吴永里脸上刮了两下把泥土抹去,说:“还是没有收起你那可爱的样子。”
“哦。”吴永昊抹了抹脸,变得严肃,同昨天一样,一整天他都没有说过一句话,对着陶泥失望、发呆。
马树新向他们走来。
冯家财笑脸相迎,说:“老大,又压好一筐的泥巴了,你现在的速度快得惊人哪!”
马树新心有不快,勉强应一句:“呃,没那么快了,不像你们这里这么轻松哦!”
冯家财听着,递给他一根烟,为他点上,笑笑说:“那我们换换吧!你来帮我烧窑,我向周伯达也学两手怎么样?”
“呃,那我可不行哟!你这儿有大学问,我可不敢。我这把老骨头也只能压几个盖碗。”
“可别说,你那身段算是硬功夫练出来的。”
“呃,不行了,整天忙得都累死。哪像那些年轻人,个个吊儿郎当的,我要是那样倒好。只是老板让我帮他管理,我不好推迟,我就这么一个外孙,我不帮他多做点谁做?”
“是是是,现在的年轻人不严加管教是不行了。不乖时不烦打他几巴掌。”冯家财边说边背着马树新对吴永昊使眼神。吴永昊伪装的严肃还是经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马树新脸马上拉下来,骂道:“说得就是你,还笑?”
吴永昊吓得魂飞魄散,低着头认真地扫灰。
冯家财仍然带笑地说:“老大在这里,还这么不正经,下次再这样没大没小的,看我不打你。”
马树新说:“呃,年轻是该好好管教。打那就免了,骂两句还是可以的。”
“还是老大说的是,那以后小吴不听话我就狠狠地骂,老大你不会介意吧?”
“嗯,那是你的事,我有什么好介意的?”马树新走到吴永昊身边,看了一阵,温和地说,“呃,小朋友,做得来吗?”
吴永昊点点。
他接着说:“好好做,等做好了,老板让你去当师傅。”
吴永昊说:“知道了。”
他又说:“冯师傅,这小朋友做事还算灵活,你可要好好管教啊!”
冯家财笑道:“会的,有老大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我一定把他培训成古陶阁的栋梁之才,到时我就可以卷铺盖走人了。”
“怎么会呢?冯师傅做的这么好,老板怎么会舍得让你走,要知道你可是我们公司的活宝。”
冯家财笑了笑,接过吴永昊已经扫好的一板坯了,放到窑前的架子上开始装窑。
马树新再看了一会儿,吸完烟摇摇头走开了。
吴永昊心里松了一口气。他说:“师傅,他怎么这样子,之前还刚给我一个金箍棒,这下又给我一个棉花糖。”
“这是掌权人善用的把式。”
“这里又不是朝廷,不用这样子吧?”
“你等着吧!不用不知道,用了才见效,说不定对你适合呢!”
“我不懂了。”
“这就对了!”
冯家财笑着,然后拍拍他的肩膀去厨房喝水歇息。
提梁壶占据的空间稍大,吴永昊很快就扫完了满窑需要的量。当他将最后一板的提梁壶到窑车前时,木板不听使唤的摇摇晃晃不小心打碎了一个,素烧后的半成品摔在地方发出了清脆的咣当声,一直“期盼”听到声音的马树新闻声而来,看着地上来不及打扫的碎片,脸色突然一变说:
“呃,刚跟你说的,你这小朋友到底是怎么做事的?”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吴永昊委屈在站在原地,手里托着那一板坯。
冯家财见马树新奔向烧窑区,也赶忙回去,听到骂声才知破了一个素坯。他见吴永昊站着发抖的手还捧着一板十二个的坯,便说:“老大,你也真是的,光记得骂人,也不叫他把这一板坯放到架子上,万一全打破了,就是你的责任了。”
“呃,对。”马树新说,然后对着吴永昊,“还愣着,你这小朋友怎么这么笨?”
吴永昊小心翼翼地把手里的一板坯放到架子上。
这时冯家财递给吴永昊扫帚,说:“快点扫干净,不然不许吃饭。”
马树新说“呃,冯师傅,这话可不能讲噢。不听话要骂,不能饿了肚子。不然怎么干活?”
“对对对,老大有道。”
“呃,以后注意点,让老板发现你就等着挨骂吧!快扫扫。”
马树新比划着地面上那堆碎片。
“还是老大有肚量,永昊扫。”
吴永昊接过扫帚将碎片扫进身边的桶里。
接下来,冯家财叫吴永昊扫得小体积的明月壶。马树新也不离开,专注地看着他。为了不受责骂,他扫得很慢,每个坯都轻拿轻放,生怕弄疼了它们。
最后马树新说:“呃,这都是为你好,我大不了只说你一句,总比让老板看见的好吧!”
说完,他瞥了吴永昊一眼走开。他正要去厨房,临近午餐时间,他得检查厨娘张小丽的工作,最后他还要分盘碟,分菜肴。
冯家财说:“没事吧,小吴?”
“没事。”
“看你紧张的!”
“有吗?”吴永昊试图装成毫不在意,很轻松地摆摆手,可脸蛋红得发烫。
“都写在脸上了还装?你看看,现在又换了一种,这我都看不出来,那我白活了四五十年,你这小孩子的变脸魔术是逃不过我法眼的。”
“师傅你总喜欢从别人身上找乐子。”吴永昊由悲转笑,又感叹地说,“他就是我的梦魇!就像是突然袭击。”
“一声巨响把你都吓闷了,别人还怕听不见?”
“没有那么夸张吧!”
“夸张,你不是被吓着了?”
“那倒是。”
“不只是马老大,刚才所有的人都朝你这边看,马老大一走动,他们就全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你的心思只落在那碎片上,没注意到而已。这地方是最忌听到这种声音。”
“知道了。”
“没关系了,你是新手嘛!不让你摔过瘾怎么能学好?虚心接受,坚绝不改!”
“领悟了。”
C
午饭时间到。
工人们心里像明镜似的,餐前几分钟就开始做预备动作。
吴永昊还忙着扫灰就见江胜军去水池洗手,当他的目光跟着江胜军到厨房门口时,那儿早已围了一群人,当时马树新正忙着分菜,绘画区的那些人就等着他分食物,锁定目标,发疯似的上前抢,江胜军到时,他们已经把最好的抢走了。
江胜军也拣了一份,但他似乎很不满意,大声地说:“你们这些小鬼,没有一点礼貌,不懂得尊长,就知道为自己。”
林木楠说:“你江里混还不是一样,我们如果不抢,你会不会也爱幼,把最好的那一份让给我们?”
人们不屑于江胜军的振振有词。
“哇!今天有骨头汤啊。来,让一下让我先盛一碗吧!”
江胜军挤进围住汤桶的人群中,推着许元春妻子地手,示意让她盛好之后,把勺子给他。
董仁贵上前抓住林杏菊的手中的勺子,说:“滚一边去,什么叫先来后到,懂不懂?”
“谁跟你先来后到,拿来。”
江胜军也忙抢住林杏菊手中的勺子。
“哎呀!江……你怎么这样子?”林杏菊急得连“胜军”没法说。
站在一旁的朱丽珍拿着一个空碗干着急,只能动嘴皮子:“真不要脸,别人还没盛好,他就抢!”。
江胜军紧紧地握着勺子,吼着:“什么不要脸?你们把好的菜都拿走了,就不容我捞几块骨头。”
“江里混,你抢什么抢?”
正朝他们走来的许元春看着江胜军正抢妻子手中的勺子,大叫。
“矮冬瓜,再罗嗦把你作汤喝。”
江胜军也没工夫看许元春,像是对汤自语,他忙于把汤里的骨头舀到碗里,直到把碗装满。
“江里混你还来?”
林杏菊吵着要去夺江胜军手里的勺子,要是等江胜军捞好一松手,她肯定没机会了,她旁边还站着几个力气大的,全都虎视眈眈地盯着江胜军手里的勺子。但他的力气太大了,她没得逞。
江胜军骂道:“滚。”
“妈的。”
林杏菊灵机一动,不去抢江胜军紧紧抓住的勺子,她把碗往江胜军碗上一扣,把他的碗里的骨头全都倒过来,然后飞速地跑到丈夫面前寻求保护。
“你——,这个死女人。”
江胜军放开勺子前来追回他辛辛苦苦捞到的骨头。他把铲勺一扔,站在他身边的人马上抢夺。
他大吼一声:“给我。”
“吓死人了。”
林杏菊忙把碗递给了丈夫,许元春不紧不忙地用嘴巴舔着碗上的骨头,吃着骨头上的肉,还呸了一下,唾沫向碗上散去。
江胜军无奈的啧啧叫:“哇。你们怎么这么恶心。”
吃饭前的嬉戏成为古陶阁里一天中最卖劲的表演秀,比发工资时还兴奋。发工资时,他们欢喜秘而不宣,但此刻,他们天性所在,而且他们也不在乎古彦的存在。
兰加强总最后到达餐桌,他是个大忙人,就一个上午,他磨了寥爱莲要的十板盖碗,涂了三板坯垫,又协助江胜军倒了几个大型号的模具的浆,还立了一篮子的泥巴。
他是年初来首都的,一直呆在厂里,今年二十一岁,年轻爱出风头,同时又单纯滑稽,他总是没大没小地跟人称兄道弟,因脸上长了许多的雀斑,绰号:麻点。感恩于表姐李秋平,他做事相当尽力。
兰加强见桌面上的最后一盘菜大动肝火。盘中的三样菜:一个蒜苔炒肉片,只是零碎的横着几片肥肉和几根蒜苔,显然已经有人动过;第二样是油炸带鱼,偏偏是俩带鱼头,最后是一小撮的白菜。根据经验,一个盘子不可能装俩带鱼头的,还有那些肥肉,也一定是谁把他的瘦肉挑走了。他骂道:“妈的,那个缺德的家伙!这让老子怎么吃?”然后指着江胜军,“江里混是不是你,你最狡猾了!”
“你那只眼睛看见是我?”
江胜军瞪着大眼看着他。他正郁闷没处发火。
兰加强肯定地说:“两只眼睛都看见了,大家盘里的都是一好一坏,凭什么你盘里都是中间块的?”
江胜军声如洪钟的说:“人家老大照顾我不行哪?”
“放屁!他会照顾你,你女儿又没有给他儿子当媳妇。”
“有种你再说一次!”
江胜军拍着桌面从凳子上站起来。
大伙又乐了,兰加强在跟马树新争吵时,常把马树新的傻儿子拿来当挡箭牌。
兰加强气极败坏地说:“那会是谁?那个没□□的。”
许元春说:“鬼知道,谁叫你自己不早来。”
兰加强站在他身边,他吃起饭身子极不自然。
林杏菊说:“小兰哪!人家在吃饭知不知道?干麻老是说脏话!”
兰加强说:“我哪像你们师傅那么爽。我是小弟,又做那么多事,就算我人三头六臂也忙不着!”
林杏菊说:“哎哟!你真勤快,连吃饭你都顾不了!不是又来了一个小弟,老板都没叫一个来帮我们。”
“就是,就是!”一桌人吵得闹哄哄的。
兰加强看了看坐在他对面的画花的朱丽梅,无助地走开,搬了条椅子坐到黄义康身边。
吴永昊见自己也参合进去了,脸色已经变红。他抬头看了看刚被人“围攻”的兰加强,有些同情。
午餐后小歇一小时,吴永昊仍和冯家财呆地一起,听他们用江西话谈天论地,并多次提到“眼镜”,他不知道“眼镜”是不是他们的暗语,反正他们的话他也听不懂。睡意渐袭,吴永昊听着有些枯燥的江西腔调正好当成了摇篮曲。当他被冯家财推醒时,机器声已轰轰地响了很久。
“快起来,我们赶紧把剩下的窑装满,晚上老板还要叫我烧窑呢!”
“哦。”
他不情愿从床上爬起,去水池边洗了脸,又被马树新撞上批评了几句。
接着,他来烧窑区把剩余要装窑的坯扫完,其间马树新来观看了几次,还好他没在马树新的眼皮底下打破坯。
马树新走后,交替上场的是古彦,他从办公室走出一路边巡边向工人问了一些情况后,才转到烧窑区来。他在吴永昊身后呆了许久,吴永昊一颗心总是绷着,生怕出了一丝的错,最后古彦微微地点点头,但他还没打算离开,而是同冯家财攀谈起来,说了一些怎样在烧窑时要注意的细节,并问了一些吴永昊的情况。
冯家财给了他一个满意的答复。
到最后,古彦说:“小吴,好好干,看来冯师傅很器重你,他对小兰和先前来的小弟都没有这么高的称赞。”
“我会尽力的。”
吴永昊站在他身边不知如何是好。转过头回了一句又马上埋头扫着盖碗。
“工作应该适应了吧?你姑姑说你很乖听话做事勤快是个好材料,你要争气,将来为你们家争光。”
“会的。”
吴永昊战战兢兢的。
“不能跟他们学坏,你哥身上那些坏毛病可一点也不沾哪,知道吗?”
“是。”
“平时多跟师傅们交流,你是学徒,千万不能打肿脸充胖子自以为了不起,那样就大错特错。”
“知道了。”
“还有别跟眼镜他们学坏。我先提醒你,等你跟他们喝酒称兄论弟时,你就没救了,明白吗?”
“好的。”
又是“眼镜”,显然他是古陶阁里一位大人物吧!吴永昊心想。
冯家财说:“他不会的,我看他是一个好小子,不会跟他们学坏的,这一点老板可以放一个百心。”
“那最好。”
古彦转身去看江胜军化浆。
D
下午三点钟多一点时,冯家财和吴永昊顺利满了一窑,等冯家财点燃窑火后,吴永昊稍站了片刻。这时马树新提了扫帚为他打发时间。
他先打扫马树新工作的区域卫生,接着又帮正在制作模具的司卢子彬把两大桶石膏浆提上板车,推到厂房外面的白杨林去;回来后到厨房里清理地面上的烟蒂和处理了几桶泔水以及一些放了很久的菜叶,……来来回回往返于厂房与白杨林之间。
哭笑不得的,他在学校里最得意的劳动技能,在他第二天上班就发挥得淋漓尽致,仿佛是讽刺。他很快地做完了,但不论完成的多快,他总没工夫擦一擦额头上的汗水,马树新就像是墙头草,谁在召唤他,他就让吴永昊往那边。
大嗓门江胜军总第一个得到满足,吴永昊就去化浆区做卫生。
这时许元春也开始叫唤。
“喂,马老大,也派人把这里扫扫,你看看这个脏,哎呀!”许元春拈了一个东西,瞧瞧,丢进垃圾筒里,拍拍手,“等下卫生局的人来检查要扣分的。”
林杏菊也说:“老大,我这里也是,都有一个月没人打扫了。”
另一面远在绘画区的林木楠、董仁贵也大呼:“老马,叫人这里也扫扫,再不扫都成垃圾场了,叫我们怎么有心情工作?”
这个沉闷的尘埃世界里,人们总想找点乐子,因而马树新就成他们的释怀对象,即使最后,马树新并没有完成他们的要求,也希望捉弄一下他。
马树新这时总乱了手脚,感觉责任重大,看见学徒工兰加强正在磨坯,驾驭年轻人的欲望开始发酵,便说:“呃,许师傅,你那边不都是人?还叫什么叫?”
许元春大叫:“没看我们都忙着?要是明天没办法装窑你负责?”
“呃,我可不敢烦劳你许师傅。你可以派你的手下去。”
许无春笑着喊:“谁?这里我最小,我哪敢对他们大呼小叫,要不你帮下忙?”
马树新看了兰加强一眼说:“呃,叫小兰去扫,他扫又不影响你们的工作。”
“神经病,我不是在做事。有种你老马来磨坯,我去扫地!”
兰加强刚给周周伯达立好三筐泥巴才坐到下来,听着马树新的话气得咬牙切齿。
马树新也同他吼:“呃,我就没有权利叫你扫扫地?”
“你有狗屁权利!我又不是你家的那个傻儿子,你有什么权利管老子?”
或许世人都是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马树新也如此,总给年轻人造成一种压迫感,爱打小报告的他,总使黄义康、兰加强、“眼镜”张秋生这几个古彦较亲近的人成为受气包,而兰加强最具反抗意识,每次都会拿马树新的傻儿子当靶子,两人尤如水火,永不相容。
“大家都在忙,叫你帮忙做一下又怎样?你一个学徒工,还搞得跟师傅一样,你还没那个格!”
“既然都这么忙,干嘛不叫你傻儿子也来混个事做,他就那么笨,扫地都不会?”
马树新顿时脸色变得铁青,心脏都要气破了。他气冲冲地冲向办公室。
坐在兰加强对面的黄义康知道大事不妙,说:“加强,你神经病?这话让老板听到,你就别想在这儿呆了。”
听到“老板”二字,古陶阁里除了一个人外,没有人不为这两个字动容的。当然这人不是兰加强,他也是故作放松地说:“没事,我不气气他,他下次还会叫我做事。”
“干嘛老是拿他儿子开刀?你明知道……算了算了,我不管你。”
黄义康关掉了机器走到门口抓起扫帚扫地。——兰加强在他面前总像小孩子似的不懂轻重。
吴永昊在化浆区用铲子将地上粘住的泥土掀进桶里,动作麻利轻快,很快他将倒浆的那一角清理干净了,江胜军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慢慢做没关系,吃饭前做好就行了。”吴永昊看上去那么顺从、听话,有时他也帮扫墙角的垃圾。扫了一阵,模具的浆已经成型,他便去取坯,一边安慰地说:“小吴啊!慢点,吃饭前做好就行了。”
“知道了师傅。”
“年轮人不能死干,把自己搞累那就得不偿失了。多动脑,有时偷偷懒也是更好的工作嘛!”
“好的。”
吴永昊呵呵地笑。
“小心老马。他这个人总爱找茬,以后你别听他的,他就会吆喝人。你不要管他,就像小兰那样,他叫你走东你偏往西,过一段时间他就对你没办法了。有什么事你找我,你哥都交待我了,他拿两瓶二锅头就我们这些人打败了。”
“呵呵。”
吴永昊的内心稍稍起了波澜,这两天他一直都在想着吴永清,古陶阁给了他一种失意的感觉,他很想通过堂哥诉说苦衷,可他却不知消失在首都的那个角落了。
然而,兰加强被古彦召唤进办公室这事,把他的思绪打乱了。
E
下班后,桌饭上的人计划着今晚去LF。这是一天生活的另一个开始,每天他们都会花几个小时出去走走,就如笼中之鸟每天放风不使自己感到压抑,这样才能保持呆到年底。
吴永昊洗完澡,能去的人都去了LF,只留下烧窑的冯家财和一步也不能离开的马树新。他洗了衣服,取了书本,提了一把椅子做到冯家财身边。
他问:“师傅要烧到几点啊?”
冯家财弄着手中的手机,漫不经心地说:“还早呢!今晚又要通宵,你怎么没跟他们出去逛逛呢?”
“我跟他们不熟。”
“这是什么话?炒一下不就熟了嘛。”
“你这人掌勺人没去,我怕跟他们炒焦了。”
“这样啊!首都的夜色很美,不是所有的人都知道欣赏的。”
“我知道。只有离开首都和想来首都的人懂得欣赏。”
“你小子,泄气了吧!有那么一种人没法欣赏到首都的美景,你知道吗?”
吴永昊摇摇头表示不知。
“那就是你这个假小子,不要抱怨太多,找机会好好享受着现有的一切。”
“哦。那你怎么不去?”
“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嘛!我去了,明天老板非把我的头拧下来不可!”
“也对。那我就是在这里陪着你了。”
“小伙子嘴巴真甜。”冯家财亲切地拧了吴永昊脸蛋一下,“还看书啊!新时代的年轻人就是不一样。我都不知道有多少年没碰这玩意儿了!”
“师傅的嘴也很甜啊!”
冯家财笑了笑,他被眼前的小孩给逗乐了。他接着说:“想念书的话最好还是到学校里去,这儿就不行,太吵了!做事最重要的是氛围,不然你很难摆脱外部的干扰。”
“这我也懂,可有些人总是很奇怪,占着天时、地利、人和不用,总在失去后才悟出一点道理来呢!”
“那你也是那种吧?怎么会想到来首都的?”
“因为首都名气大喽!”吴永昊笑着说,“其实也算不是了,我想着高中毕业后就不能再窝在家里,要到大城市去闯闯。正好我姑姑在这时,就求她让我来。主要为了实现多年前就有的一个心愿。”
吴永昊看上去神气十足。
“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样?没什么感觉。”
“我感觉的到。”
“什么?”
“你脸上的表情,告诉我,你心里充满憧憬。”
“那是当然!可是……”
“可是你来这里,这里与你想象中的有天壤之别。”
“对。”
“你才来这里几天。以后有得时机会,我说得是不是?”
“那是当然。不过……”
“不过,你怕过不了这个槛。”
“是啊!”
“怕什么?”
“不怕。”
“对了,年轻人要是有目标,就要像火箭一样加足马力往前冲!可别等到我这个岁数,那就晚了!”
吴永昊反问:“师傅你怕了吗?”
“老了,就没有这个心,也没有你们年轻的那种冲劲了。”老人家叹着长气说,他从兜里掏出一根烟点上,意味深长的吸起来。
“你也怕。我就奇怪了,你刚才说我的时候,几乎是壮志豪语的,可转眼间……”
冯家财叹着气说:“我老了。”
他说这句话后,吴永昊看着,的确是老了:稀拉的头发里,已经没有几根黑头发了,他的瞳孔已然深陷,皱纹已经爬满了他的额头,倦意十足。
“不是说六十岁的人二十岁的心吗?而且人们也都叫你‘老顽童’呢!”
“算了,不说了。听说到首都的人都会怀着一个大大的梦想,有打算以后做点什么?”
“还没有……”
吴永昊没胆量把想成为一个作家的愿望告诉冯家财,他摇摇头想听冯家财是什么思想使他也打算来首都的。
“我嘛!当初来的时候我也幻想过,现在清醒了。原本想着边工作边到处去走走的,我都快六十的人了,机会恐怕不多,所以就想乘着这个的机会好好把首都城玩一遍。”
冯家财叹着气。
“然后怎样?”
“我走不动了。”
“喏,你真泄气了。”
“你小子。”
冯家财露出那副米黄色的不由衷地笑了。
“师傅,你在这里做多久了。”
“有七八个月吧!怎么了?”
“感觉怎样呢?”
“还好吧!又怎么了?”
“没有了,我也不知道会在这里呆多长时间,总觉得我不该出现在这里。而我对首都又不熟,我真不知道万一老板把我开了,我该怎么办?”
家财摸摸吴永昊那张稚气的脸笑着安慰地说:“小孩子瞎想什么。年轻人没必要想七想八,活在当下知道吗?”冯
“哦。那——师傅,你有想过你离开这里后的打算吗?”
冯家财没有回答,他站起身走向窑后面去看压力表,回来重新坐在椅子上后,他的神情看上去很是疲倦,就不说话了。
吴永昊看了看周围,没发现马树新朝他们走来,摊开书专注地默念。
昼将燃尽,转为夜。先是还能清淅的看清窗外的房子和竹架子,继而成蒙胧的一片。直到古陶阁里所有的光亮都积蓄在吴永昊头顶的那盏白炽灯上,夜才真正上场。
窑火静静地烧着,在他们身边的电风扇呼呼地吹着,整个厂房沉寂在微睡着的状态下,吴永昊静静地看着书,冯家财摆弄着他的手机默不作声,他的样子看上去已经睡着了。
因为有光,整个工厂的机器、瓷器、泥坯、木板、灯管都在注意着他们俩,它们规矩地站着坐着蹲着趴着倚着躺着叠加着甚至高悬着呆在原地,不作声也不探头探脑地观察着他们俩为什么沉默不语。不知过了多久,一切都处在安详宁静中,有时窑火在偷偷笑他们,只是它那微弱的声响没能激起太大的波澜。
吴永昊已沉浸在书中,正如他对明天的向往一样,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没有人摆撸,船自然的顺水而下……。
突然,窑火发出哧哧的声音,冯家财蹬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去窑边看个究竟。吴永昊的思想从书中走出来,他抬起头看了看墙上滴嗒滴嗒走动的钟,时间过得好快。都已经是九点一刻钟了。
F
出行的人精神饱满心情振奋地摔着铁门回来了。
首先回荡的便是江胜军洪亮的声音:“打牌,打牌。”
兰加强说:“打你奶奶啊,这么晚还不滚去睡觉。”
“死麻点,关你屁事。再说老子明天叫老板掌你的嘴,你这没人要的东西。”
“你有种!我晚上把你的嘴倒满浆固定住,看你明天用什么吃饭。”
“你来啊!老子怕你不成,就怕你这个没人要的没那种。”
人们已经知道兰加强在追求的朱丽梅。朱丽梅的不冷不热,使古陶阁又多了一份笑料。
他们吵着向厨房走去。
接着,听见一群女人声音,像麻雀一样唧唧喳喳个没完。顿时宁静的古陶阁充溢着嘈杂。几盏灯光在厨房前面的圆桌上亮起来,众人围在一起抽烟谈论去LF的收获。
吴永昊刚收起书,只见寥爱莲向他们走来,把一袋麻花递给冯家财,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刚才买了针线,你的工作服在那里?我帮你补一下。”
“在我床上挂着。”冯家财指着让寥爱莲去取。他发现吴永昊盯着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永昊,吃麻花不?”
吴永昊没有应答,痴痴地笑。
“你傻了还是花痴了?”冯家财弹了吴永昊头一下。
“呵呵,难怪人家都叫你‘老顽童’呢!算是明白了!挺好的。”
“好什么好?看你的书吧!”
冯家财又拍了一下他的头。
厨房那边传来女人的尖叫声,嘶声力竭地唤着:“马老大、马老大……。”
直到躲在办公室看电视的马树新被“挟”到她们的房间,围住马树新质问:“在捣什么鬼,我们的电灯怎么不亮了?”
马树新感觉莫名其妙,说:“呃,我怎么知道?”
朱丽珍说:“肯定是你。每次出事情,都是你在背后搞鬼,下次让我们抓住就死定了。”
马树新说:“你怎么这样说?我再坏也不能拿公司的财产做文章吧?”
陈翠冰说:“那会是谁?”
“会不会是他们几个人?”马树新用嘴嘟着,指着正在桌子旁抽烟的兰加强几个人。
郑丽秀说:“怎么可能?他们刚回来的,一定是你,整天说我们浪费电!”
几个女孩子抓住马树新撒娇的摇晃,一边说:“就是你。”
马树新被她们弄得不知如何是好,结结巴巴地不知说什么好。
朱丽梅娇气地说:“怎么办呢?没电晚上去卫生间不方便。”
朱丽珍叫道:“老大,你去买。”
几个女人同时说:“对。快去买,老大!”
女人们站在马树新面前你一言我一句的,说得马树新不停地点头。他说:“好好好,去买,去买。”然后走到兰加强跟前对他命令道,“小兰,你去帮她们买个二十五瓦的灯泡回来。”
“神经病!你不会自己去啊?”
兰加强一句回绝。
陈翠冰说:“要六十瓦的,二十五瓦不够亮。”
朱丽珍尖叫道:“那跟睁眼瞎一样的,怎么看啊?”
马树新大声说:“呃,叫你一个年轻人去一下又怎么样?难道叫我一个老头这么晚出去吗?”
女人们死拉着他的衣服不放。
林杏菊说:“要六十瓦的,马老大你听到了没有?”
马树新争辩说:“太亮了,你们晚上又不捡针,拿那么亮的干什么?”
“我就捡针,昨天我的一根银针掉到地上还没捡,你给我们去买一百瓦的,我明天要是没捡到,就是你偷的。”
坐在一旁的江胜军乐呵呵地看着热闹,他说:“老大真有女人缘,小兰你要学着点哪,要不然泡不到小猪猪了。”
“猪猪”是人们对朱丽珍朱丽梅姐妹的雅称。
“好好好,六十就六十。”马树新只能妥协,他朝兰加强喊了一句:“小兰你去不去?“
兰加强正狠狠地盯着他看。
他摆开女人,松了松衣服骂:“要是老板在有你好看的,你这小毛孩!”
兰加强说:“不是新来了一个小弟吗?不会叫他去啊,你这老顽固。”
“他不识得路!”
“那你陪他去不就得了,两个人正好有个伴不是更好。”
兰加强也从凳子上站起来走开了。
“去不去?”
“中午的事情,害老子被老板训了大半个小时,还没找你算账,少惹我。老子要去洗脚了,没空理你这个老东西。”
兰加强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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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树新只好撵上吴永昊,两个人拿着一把手电筒向厂区外走去。
半个月挂在上空,月光射在白杨树林里,在微风下树林里闪着蒙胧地金光,星光点点在上空看着地面上点点的亮光,黑夜仿佛成了它们的镜子。透过白杨林可以看见路灯和穿梭而过的车灯车影,清楚地听到汽车鸣笛的声音。
路是泥面的,手电筒照在松软的尘土上,吴永昊心中一动,对,昨天就是古彦的那辆“囚车”走这条路把他押到古陶阁来的。
马树新说:“小朋友,前面有一个小店铺,下次要买东西,你就上那儿去,知道吗?”
“知道!”
吴永昊闭着嘴,含糊地应了一声。这天马树新就像是他的一根尾巴,任他怎么也甩不开。
“买东西要记得叫老板开单据,要不然你自己去报销。”
“好!”
“还有,买东西一定要跟店主磨时间,让他给你降价,越多越好,那些做生意的都是黑心的家伙!”
“会的!”
“可千万别买一个质量有问题的,做什么事都要多一个心眼,别以为人家给你降价了,你就忽略了其他东西,特别是你们这些毛毛燥燥的小朋友,一定要注意,要不然买回来的东西你自己掏钱的,我可不会给你报销,老板知道非骂死我不可!”
“行啊!!”
马树新接着说:“我看你这个小朋友比他们几个人好多,你人又勤奋又好脾气,这样的人,以后大有前途。但是你不能跟他们学坏了,我们厂里的那几个真的不行,什么坏习惯都染成了!呃,你以后要乖乖听我的,我保证你不会挨骂!那些免崽子,明天我叫老板好好收拾他们。”
吴永昊默不作声。
马树新接着说:“别怕,以后他们要是欺负你了尽管告诉我,我让老板帮你出气。”
“我知道了。”
吴永昊应了一声,整个心都在抖。通过这两天马树新的了解,他知道自己在古陶阁一天,定是逃脱不了他的纠缠。
两个人买了灯泡,返回去随意聊了一阵,从马树新口中得知他们一直叨念的“眼镜”张秋生是怎么样的人,吴永昊听后倍感失望。
现实就是一个隐蔽的战场。在这里每个人都拿着一个矛和一个盾。无形的矛用来攻击别人,无形的盾用来抵挡别人。越是擅长攻击别人的人,他的盾的保护能量就越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