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二十六折(1 / 1)
舒朗走后没过多久,苏洵就过来了。只是他来得太晚,苏濯正预备就寝。
苏洵毫不避讳,直接坐到了她的闺房里,一边替她上药,一边宽慰她心。
“爹爹叫我去说了会儿话,所以来迟了。关于宴席上的事,大哥并不是要针对你,你不必放在心上。”他说罢这些,又把小玉瓶提溜起来给她看,“这是你仙儿姐姐送来的药,十分好用!”
苏濯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话里的重点,“刁仙儿的药?你近来去过西域了?”
苏洵嘿嘿傻笑了一会儿,“不,她来中原了。”
苏濯略有些吃惊,“她怎么会过来?灵钗教的事务宽松至此了?”
苏洵笑盈盈地把玩着小玉瓶,显出一些睹物思人的模样来,“陈家堡祖上和灵钗教有些关联,这次闻人世家与其定亲一事,自然是要发请柬到仙儿手上的,不然就显得不敬了。仙儿想念我,便借此过中原来了。”
苏濯点头,“原来如此,苏家是二哥你去?”
苏洵思忖了一会儿,“定然是我,可我若留你一个在府里,只怕你日子不好过。听说闻人越已经回到陈家堡了,十日间就要定亲,不如随我一起去罢。”
苏濯想也不想,“不去。”
苏洵诧异了,“怎么不去?你在意闻人越?你俩之间不是无甚瓜葛么?”
苏濯立马倒吸了一口凉气,“二哥你在想什么!”
苏洵扔下手里的瓶子,伸手去哈她痒痒,笑嘻嘻道,“好妹妹,同我一起去罢!”
苏濯被他挠得满床乱滚,咯咯笑个不停,“哪有……哪有你这样……诶哟……别挠了……快别闹了!好啦好啦!我去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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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澈在落英台楼顶抚琴,可他的目光始终胶着在远处半明半灭的灯火上。他仿佛能听到苏洵不羁的笑声和苏濯欢快的笑语。
他从来没想过要闯入这样一个无规无矩的世界,甚至深为他们的不成体统而憎恶。
风骤起,琴弦应声而断。
舒朗看着天色黯沉,风紧寒重,便适时提醒道,“大公子,歇下吧。”
苏澈身上的罩衫半褪,起身时长长的袖子拂过断裂的或未断裂的琴弦,刮出一阵无序的响声。他在走过舒朗身边时停下来,问,“……先前宴席上,你觉得我所作所为如何?是否突兀?”
舒朗温和地笑了一笑,“并没有,一切如您所料。”
苏澈嘴角斜起,自长袖中探出修长的手指,慢慢搭扶到他脸上,尔后用力捏紧他的下颌,目光狠戾,“撒谎。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瞒着我的事情到底有多少。”
舒朗岿然不动,仍是笑意盈然,镇定道,“无论如何,经此一事后,二公子就绝不会让三娘单独留在府里。只要三娘出了苏家门,大公子何愁不能得偿所愿?”
苏澈缓缓松开手上的劲道,“你同她向来交好,是不是舍不得了?”
舒朗笑道,“有什么舍不得?我只是在想,既然早晚要杀,五年前你何必救她?世上只需要一个苏三娘,五年前你就得到了替代品,当初下手不是更容易么?”
苏澈哂然,“没错,苏府只需要一个三娘。不过对爹爹和二弟来说,他们要的不只是三娘,还是真真正正的苏濯。你当他真的老眼昏花,连女儿也会认错?”
舒朗不动声色地蹙了下眉头,“我担心二公子他会有所防备。”
苏澈由心底里笑开来,“防备最好,他们死在一处,我才真正算是得偿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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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朗回去地迟了,见到舒夫人还坐在堂前等。油灯燃尽,她昏昏欲睡。
他轻手轻脚进去,颇有些愧意地脱下身上的斗篷,盖到眼前面容姣好的女子身上。
寒风的气味凝着在衣领上,由她嗅入鼻息,直冻得醒了过来。这一睁眼,乍见自家夫君笑容温和地望着她,便不由自主生出十二分的羞涩来,红了耳朵,又红了脸颊。
“怎么还在这里等?”舒朗过意不去地将她半抱起来。
“你不回来……我、我怎么都睡不安稳,索性在这里等着,还安心些。”舒夫人腼腆地让开一些距离,“怎么今天特别晚?”
舒朗笑容不减,同夫人一起走到书房门口,“你走后,我先去了三娘房里跟她叙了会儿旧,后来又去大公子处告辞,说起些旧事,耽搁了。”
舒夫人把身上的斗篷褪下,递回去,“书房的窗锁磕坏了,夜里怕是漏风,披风你自己拿着权当添层被子吧。”
舒朗点点头接过了,“你不问我和三娘说了些什么?”
舒夫人深深看了他一眼,“舒郎,我是想同你长久的,你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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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音闭门不出已有半月余。日间除了闻人越同陈端韶,她谁也不见。
不是不想见,只是当年立誓立得太狠,她没办法去见。
每天下午同一个时辰,总有一个身形站在她门外,执着又漫长。她心里晓得这人是谁,却没有一次敢走出门去,这人也总不肯先来敲门,于是就这么僵持着,日复一日——可又何尝不是年复一年?
这件事陈端韶并不知道,他白日里来缠闹,见她心不在焉,只当她是被困久了的鸟,心心念念是要离去。他哪里舍得?就同她说尽天下奇闻轶事,好叫她的耳朵不得闲,想不得其他事情。
闻人越却对这些女儿家的心事多少有所探知,因妙音曾在久远前与他提起过一二句,但所叙所指极其模糊,他也就怀揣了个一知半解。
而今得见司香瑜其人,他方知道她的相思来源何处。
确是个难得的人才。他没有侧帽风流的姿容,却有无人比肩的温和。笑意潺潺,举止有度,使人心向往之,只消是女子,对他自眷恋而生的相思必定会甘之如饴,绝无后悔。
这种无解情/事,闻人越说劝不得。然对他弃留陈端歆的事情,妙音却有话要讲。
她话里多是恨铁不成钢的意思,嗔怒道,“倘若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你便照直说了,免教人家作了相思。”
闻人越不知如何答,半晌叹了口气,“我不知、不知怎么,心里想见的并不是她。”
妙音直接道,“是很久以前我见的中了寒毒的姑娘?”
闻人越大惊失色解释道,“万万不可能是她,我恨她都来不及,怎么可能想见她呢!”
妙音冷哼一声,“男人就是爱诸多的借口。要当真是冤家,你怎么至今也未曾下手?”
闻人越犹自逞强,“我被人重伤你是知道的,她却没有,我怎么可能有机会下手?”
妙音愈加不肯罢休,“她还中了寒毒在先呢,也不见你下手!难能你要说你不知道哑奴是她扮的?”
闻人越一惊,反问道,“是她扮的?”
妙音忍俊不禁,“你当真不知道?她脸上的面具都快掉下来了,你居然不知道?”
闻人越不信,“不可能,她的模样我记得甚牢,是你错认了。”
妙音笑出声来,“既然你认定不是她,你纠缠着一个哑奴作甚?听端韶说起,你是追着哑奴出城接着就不见踪迹了的吧?”
闻人越面红耳赤地认了,“这又如何?我只是见她听话懂事,想和她结交罢了……”
妙音笑得愈发大声起来,“你会跟一个陌生女子结交?怕是一见如故,放不下了吧?对了,端韶还说在戏台子后边找到许多算命先生的衣着服饰,可见她不是易容了一次,而是两次,哑奴不过是她另一个假身份。说到算命先生的话,你在当日也见过一个算命先生吧?还特地派了暗卫去保护他呢!你也没认出来?”
闻人越着恼道,“胡言乱语!我怎么会认不出她!一定不是同一个人!”
妙音兴致盎然道,“少主,没想到你眼拙至此,同一个人你也能三番两次地认不出来,认不出也就罢了,你居然还一直对她感兴趣——你说,这该算是宿怨还是孽缘?”
闻人越语气坚定,“宿怨!”丝毫没有发现自己已然承认了认不出一人易容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