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二十五折(1 / 1)
苏澈听说苏濯回府了,居然意料外地流露出一个温和笑容,对舒朗嘱咐道,“夜里过来赴宴吧。对了,她还没见过你儿子,也抱来给她看看。”
这便定下了晚上的家宴。身旁有熟知他心性的仆役听得,赶忙下去张罗布置了。
待到这个决定兜兜转转再传到苏濯耳里,离家宴开席也不过只剩一个时辰功夫,她连手里的小信都没空放下,就急着得去洗浴更衣。
作为别院里唯一一个婢女的紫赋,为此忙得人仰马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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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家上上下下百来口人,能有资格坐上宴席的却不过区区六位,有两位还是客人。
苏辅之一人居于主席,左手边坐着长子苏澈,右手边是次子苏洵。苏澈旁落座了舒朗同其夫人,夫人怀里抱有一子,正是舒朗才两月多的儿子。
苏濯慌忙赶来时,只得苏洵身边一个空位。
苏洵笑眯眯招呼她,“快来坐。”
苏濯紧张地抿唇一笑,小跑到座位旁,却因不慎扭了下脚。
苏辅之看到她身形一跌,当即和颜悦色道,“濯儿,还好吗?”
苏濯慌乱地点点头,“还……好,教爹爹见笑了。”
苏洵俯身下去帮她揉捏了两下,“回去让紫赋好好推拿一下。另外我房里有些上好的西域药油,是仙儿先前予的,回头我也给你送去。”
苏澈捏着杯子,目光落在杯中物上,流连不去,“习武的儿女,怎的这么娇弱?”
苏辅之一笑置之,“澈儿,好端端家宴,不要说些扫兴的话。”
苏澈报以一笑,“爹爹说的是。三妹,这边舒朗,舒夫人,你该都见过了。”
苏濯抬眼看过去,“自是见过。舒夫人蕙质兰心,让人一见就难以忘怀。诶,夫人怀里的可是舒小公子?”她探身要张望,被苏洵一把拉坐下来。
舒朗对其夫人吩咐道,“三娘想看看他,你抱过去罢。”
舒夫人柔声应了,款款起身走到苏濯身边。苏辅之见状,叹气可惜道,“见朗儿及其夫人琴瑟和谐,不知澈儿洵儿什么时候能给我找回一位夫人来?免教一场家宴只得零落人赴席,看着也是心生寂寥。”
苏澈笑而不语,苏洵便道,“爹爹急什么!您只钟情娘一个,再无过纳娶,我们兄弟俩随您性子,必然是要遇上能为之钟情的人才行的。倘若随便娶过一个,也不是人人都有舒夫人的好性情,万一到时候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岂不是闹得宅无宁日?”
苏辅之被他逗笑,抚须道,“是了是了,你偏好性子活泼的姑娘,倒确实有这样的虞虑。”
苏濯不想插/进话题里,见他们都心知肚明的不提景家退婚的事,就正好顺水推舟偏安一隅。
可她这厢才想到,另一边苏澈就刻意提起,“别是光盼儿子,当为三妹一同筹谋筹谋才是。只可惜三妹和景萧声有缘无分,本来好端端一段姻缘……”
苏辅之立刻沉默下来,苏洵命人又倒过一轮酒,起身打破尴尬境地,“难得家宴,我敬爹爹一杯!”
苏辅之按杯不动,“澈儿你说下去。”
苏澈眉眼弯弯,“还是爹爹知我。景家无缘无故突然提出退亲,还请爹爹早作防范。”
苏辅之沉吟片刻道,“景萧声要高攀,说不得无缘无故。”
苏澈哈哈大笑,“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儿,就能让景凝远弃我苏家——爹爹要考我,可不是这么个考法啊!”
苏辅之皱起眉头,“你莫多生是非。”
苏洵举着酒杯,尴尬地留在半空中,见他们话题稍停,便有些委屈的提醒苏辅之,“爹爹,我在敬酒呢!”
苏辅之愁眉顿时尽展,笑盈盈端起杯子一饮而尽,“谢谢吾儿杜康解忧。”
苏澈冷笑一声,“还是二弟贴心,你所作所为便是解忧,我所言所行就是生是非。”
苏辅之不悦地望着苏澈,“澈儿,你还小,有很多事情不宜自作主张。为父希望你这次不会有行差踏错,不要重蹈覆辙。”
苏澈哼笑一声,不以为然道,“爹爹怎么提起这些旧事?这么多年了,您还不放心?”
苏辅之置若罔闻,转头向舒朗道,“难道朗儿来,喝酒,不要客气。儿子名字拟了吗?”
苏澈倏地站起身来,将酒杯狠狠放在桌上,发出一声碎响,他向苏洵怒目而视,话却是对着苏辅之说的,“你觉得你的儿子就这么不成器?!”
苏辅之凝眸看向他,一言不发。
苏洵毫不示弱,与他四目相对,“大哥醉了。”
苏濯低声请舒夫人坐回去,思想过后方打圆场道,“二哥说的是,大哥你……”
哐当。
苏澈手里的酒杯重重砸到苏濯脸上,擦着她的眼角过去,尔后落到地上,争出个不为瓦全。舒朗的儿子一时受了惊吓,兀自大声啼哭起来。
苏澈转了矛头,满面的笑意,口里的话却极恶毒,“祸水,苏家哪里有你开口的份!五年前是你殃及池鱼,现如今又是你惹火烧身,你怎么还有脸说话呢?识相的,闭嘴!”
苏洵这回动了真火,冷声道,“大哥,你喝醉了!还不快扶大哥下去休息?”
舒朗应声起来,向旁人道,“我扶他回去,你们留在这里伺候吧。”
苏澈自也无意逗留,长袖一拂,转身离开。
因舒朗并未对舒夫人嘱咐安排,她此刻便直低垂着头,眼也不敢抬,抱着啼哭不止的儿子不知所措。苏辅之冷眼看苏澈发疯,待他离席后,方好言好语温劝道,“舒夫人,方才我们说到你儿子的名字拟否,可是拟过了?”
他问得轻巧自在,好似刚才的闹剧从未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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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罢,苏濯回到房里,只觉得身心俱疲。紫赋帮她推拿脚踝,见脚上肿起好大一块,心里一酸,兀地哭了起来。
苏濯叹了口气,“大哥的脾气你知道的。”
紫赋抹了抹眼泪,不忿道,“同是苏家儿女,怎么大公子这么不饶人?你扭伤脚在先,他还欺侮你,还拿杯子砸你……哥哥就是这样当的吗?”
苏濯沉默不语,望着屋里一豆灯火,不知现在要是说出话来,是劝了自己,还是劝了紫赋。
紫赋看她有苦说不出,口中便替她骂骂咧咧,说得好生撒气,连门外有人进来也没注意。
舒朗手里提着一个油纸包,在房门上敲了一会儿,见苏濯点头,便自进了门,把油纸包放到她手边的案上。
他坐到她身侧,向紫赋道,“你去歇着吧,我来就好。”
紫赋晓得他同苏家三位少主都是关系匪浅,见苏濯并不拒绝,便道,“好。”之后便退守到门外去了。
舒朗细心地把油纸包一层层展开,露出里面的桂花粉糖糕,“见你宴席上也没怎么吃东西,先给你送点糖糕来。”
苏濯按着眼角,“多谢舒大哥。”她毫不客气,伸手就去取糖糕,无意中发现舒朗手背上有一道长长的伤口,看来还是新伤,当下并不问。
舒朗发觉她的目光所指,手一缩而回袖,笑道,“让他泻泻怒气。”
苏濯淡淡一笑,“你对他有恩,他反而常教你吃苦。”
舒朗帮她擦去嘴角沾着的糕点,“当日我愿跟随他时就说过与他共进退,怎么好食言?”
苏濯又咬下一口糖糕,含含糊糊道,“又不是什么赌咒发誓,再说结义这种事情怎么当得真?他待你如此早非一朝一夕了,何必还去一厢情愿?”
舒朗含笑不语,帮她把糖糕一块块摆开免得粘手。
苏濯吃饱了,有闲力气瞪着他了,便道,“以后他再欺负你,你就告诉二哥去!我治不了他,二哥不会也治不了他!”
舒朗抬头望着苏濯,道,“出言无状,做妹妹的怎么可以这么说哥哥?他虽不疼爱你,但到底是你长辈,你要别人尊重你,自然得先去尊重别人。下回可别再这样了,不然你舒大哥要生气了。”
苏濯不服气,“你呀!也太护着他了!”娇嗔过后,她想起什么似的,道,“对了,我们之间的书信,你没让他看到过吧?虽说百问楼什么都能探查出来,但有些事情……百问楼不会知道。”
舒朗定定望入她的眼睛,泰然自若道,“当然没有。你的事如此紧要,一封信也没不会让他见到的,你大可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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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人越得归陈家堡,这让陈述大松了一口气,不仅立即命人去向当地猎户买来野生牲畜数十头,还于当夜安排了接风宴。
闻人越一身的伤自然没能躲过妙音的眼睛,因而在席上的饮酒,皆由她推挡过了。
陈端歆一晚上喝得面红耳赤,喜悦之情跃然脸上,待到席罢也不舍得让闻人越去休息,拉着他的手同他边走边聊。
闻人越经了苏濯,现在觉得哪个女孩子都要比她温柔可爱十倍,听着陈端歆酒后胡话也觉得有趣。可一想起苏濯来,他便再想不得其他了。
他不由自主地盘算起来,要是苏濯在此处此地,该要同他是说什么,做什么呢?
“你再抱抱我。”走到枯荷池旁,陈端歆借着酒力撒娇道。
闻人越全没在听,心思跑了十万八千里。
陈端歆凑到他耳边,哈着满嘴的酒气,“喂,你抱抱我。”
闻人越不禁口里冷笑道,“你又发什么疯,我可不是景……”话至于此,他才忽然发现身旁的女人并非苏濯,不禁自觉失态,伸手将她揽住,略带歉意道,“抱歉,我走神了。”
陈端歆笑眯眯地摇摇头,靠在他的怀里,只觉得周身暖融融的舒坦,恨不能一世如此,“我知道以前是我不对,爱使性子,有时候叫你难堪下不来,但我以后不会了,我保证!这次你能回来,还一回来就到山筑去,你抱……抱住我的时候,我真是觉得什么都值了。”
闻人越心中歉意更甚,“倒是我辜负你的一片深情了,对不住。”
陈端歆回身搂住他,“现在就不要说这些啦!对了,你还没问过我为什么喜欢你呢!”
闻人越刮了下她小巧玲珑的鼻子,调笑道,“这有什么好问?左不过是因为你未来夫君潇洒倜傥,玉树临风罢了。”
陈端歆咯咯笑个不停,“真是不知羞!”
两人正走到一处闲置的六角亭下,因风寒大,就一同钻进亭子里,心意默契地放下周边六面垂竹帘,窝在一处说悄悄话。
“我见你时才十岁呢!”陈端歆往手上哈了口热气,满眼的憧憬欢喜,“当时你在花庭里练剑,不过因为人小手上力气还不足,剑老是掉在地上。”
闻人越笑起来,“是吗?是初春?”
陈端歆强硬道,“才不是!是春末了!琼绶带都开遍了!”
闻人越细想了一下,惊喜道,“啊,是你!头上簪了一朵琼绶带的小姑娘!”
陈端歆娇滴滴应了,“坏蛋,你分明记得!还唬我说是忘了!”
闻人越笑容深了一些,“无知的小姑娘,琼绶带也敢往头上别。”
陈端歆于他胸口小劲捶打了一番,“以前你也这么说,可就不跟我说为什么,今天你可得解释明了了!”
闻人越握住她的手,故意耍赖,“我偏不告诉你。”
两人笑笑闹闹,贴得极近。陈端歆沉沉醉醉,眼神迷乱,闻人越一点酒水未沾,却也像是被她的呼吸染醉了一样,缓缓低下头去。
“你呀……”他低得快要碰到她的嘴唇,居高临下的垂眸在她眼里,“真是个可人儿……”
陈端歆用双手勾住他的脖颈,一壁躲闪不休,一壁欲拒还迎。
恰恰是暧昧缱绻,堪堪是柔情蜜意。
只他心里不知怎么的,突然十分希望怀里所抱的,是另一个姑娘。
他陡然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倏地站起身,连招呼也没跟跌倒在地的陈端歆打一声,就掀开垂竹帘径直走了,未曾有过一次回首。
风声席卷着寒冷从垂竹帘的无数缝隙中渗透进来,吹凉了陈端歆一腔火热的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