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第九章 怜清溪（1 / 1）
山下清潭绕浅溪，金光粼粼点红鲤。
但叹相见不相识，却是相思不相忆。
师父整整一百年没有再去蓬山，也再没有提到任何关于蓬山神女的事情。
他上次从蓬山回来的时候，失魂落魄好久，才缓过来。据此我有点怀疑他是被人家给甩了，才如此落魄。
一日在外面晒太阳的时候，我忍不住问：“师父，你为何不去找三衫客喝酒了呢？”
他皱了皱眉，伸手遮了遮阳光，瞪了我一眼：“三衫客的酒不好喝！”
“那你以前还那么喜欢去？”我继续问。
“要你管！”他没好气的吼了一声。
不管就不管……我翻翻白眼，换个姿势，继续晒太阳。
“黧白，我问你，你多大了？”他问。
我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不确定的回答：“有八百岁了吧？”
“你听过千年九尾狐的说法吗？”他问，很是不耐烦。
我奇怪于他的语气，摇了摇头。
“九尾狐到了一千岁，就该成仙了。”他说，垂下眼角，盯着自己的鼻子看，好像嫌鼻子长歪了。
他在生气吗？
“然后呢？”我问，摇摇尾巴，不在意的问。年龄于我，已经只是望不到头的数字了。
师父瞥了我一眼，深吸了一口气，问：“你想成仙吗？”
我突然明白了，他并不是不耐烦，而是根本不想讨论这件事。
“不想，”我摇摇头，笑嘻嘻地回答，“不成仙的徒弟做了神仙，岂不是欺师灭祖了？”
他并没像往常一样介意自己的名字，轻轻摇了摇头：“我说真的，给你一百年的时间考虑，到底是要做神仙，还是不要。”说完，他站起来，好像想回屋里去。
“师父，”我叫住他，“若是不做神仙，会怎么样？”
他站住，却没有转过头来：“如果选择不做，就会像我一样，做不成仙。”话音落地，门在他背后关上，砰地一声，震落些许去年挂在门上的干艾叶。
成仙，还是不成仙呢？
一转眼我已经八百岁，却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
我一边走一边想，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山脚一个水潭旁边。
水潭很深，却是死水，跟河流隔着一道垄，只有涨潮的时候，水才会从河里漫过来。水潭里有鱼，但是我从来不去捉。
刚刚走近，便听到拍水的声音。循着声音找过去，是一条金鳞鲤鱼，卡在石缝里，不断地扑腾着，溅起一阵阵水花。
如果放着他不管，一会儿就该死了。
我想着，小心把他叼起来，顺嘴放到了水潭里面。
回到了水里的鱼很欢快，游了几下，就消失在潭水的深处。
我蹲在岸边，看着自己的倒影。
我已经长成了一只大狐，体型比一只成年狐狸还要大出许多——怪不得师父这些年都不肯让我趴在他膝盖上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耳尖的黧色好像更深了。
成仙，还是不成仙？
我眼睛里游进一片金光，那条鱼又回来了。
他是我最喜欢的双尾鲤鱼，尾巴分成两股，鱼鳞均匀整齐，泛着健康的金色光泽。
那条鱼嘴一张一合的呼吸着，好奇地打量着我。
过了片刻，他游开了。
然后又游回来，带着同样的好奇看着我。
就刚刚那么一瞬间，他已经把我忘了么？
我同样好奇的，把头垂到水边，盯着那条鱼。
他每过一会儿都会把视线移开，然后接着便会重新移回来，好奇地打量着我一番。然后再移开，再转回来……一遍一遍的重复着，每次的好奇都不曾增减一分。
真是神奇的生物，为何我从来没有发现过呢？
夜幕垂下，我小跑的回到山上。
那鱼虽然有趣的很，但是夜晚呆在山下实在是太危险了。我的确是只妖狐，但是，话说回来，我也不过是只狐狸，生性胆小怕人的狐狸。
师父面向里躺在床上，呼吸均匀。
可是我知道他并没睡。
我在他旁边趴下，轻轻摇着尾巴，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第二天，第三天……
第十二天，第十三天……
我每天都会变成人形，去潭边蹲着，跟那条鱼对视。我想知道那种好奇的意味到底过多久才会消失，还是说，他会一直那样循环下去。
第二十天的时候，那条鱼眼里的好奇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焦虑不安。
哎，这几天，山溪里游下来的鲤鱼越来越少了。
他们游到哪儿去了呢？
“小哥，你在看什么？”有个砍柴的樵夫从我旁边路过，奇怪的问，一看到潭水里的鲤鱼，立马惊呼了一声，“双尾金鲤，这可是稀罕物啊，小哥，这鱼可是山神的婢女！”
山神的婢女，真会想，我可是连山神都没见过。
“恩，大叔，这几天溪水里鱼好少，他们去哪儿了？”我问。
“到海里去了吧？这些鱼每年都会沿着河游到海里。”
“去海里做什么？”我继续问。
他放下柴，在我旁边坐下，捶着腿脚：“这个，我也不知道，有传说是变成龙了，也有传说，是产下鱼子，然后就死了。”
“没有游回来的鱼吗？”我问，看着鲤鱼惊恐的眼神。
他好像不怕我，但是害怕我身边那个人。
“没有，”樵夫摇摇头，“小哥，这鱼在这死水里，也早晚会死，不如把它放回河水里，让它游去自己该去的地方吧？”
放他离开吗？
“不然这鱼会死的，对吗？”我问。
“活物本来就都会死，可是它死在这水潭里未免冤枉了些啊。”樵夫说完，挑起柴，颤巍巍的下山去了。
我把手伸到水里。
那条鱼并不躲开，反倒很配合的游到了我的手边。
我抓起他，迅速走到河边，把他放到河水里面。
他到了水里，好奇的打量了我一眼，然后摇了两下尾巴，消失在视野里。
这一次，没有再游回来。
我站在河边许久，看着他消失的方向。
他会游到海里去，或许会死，或许会变成龙，又或许还是一只普普通通的鲤鱼，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用好奇的眼神打量身边的世界一次。
如果我是一条鱼该多好呢？
可偏偏我是一只狐狸，想忘的事情怎么都忘不掉。
我走回山上，推开木屋的门。
师父没在。
我里里外外找了许多遍，最后在门后找到一封信。
“黧白徒儿启，
山中时日寂寥，云中君以美酒相邀。为师前去蓬山，归期未知。徒儿守好木屋。
不成”
山林空荡荡的，寂静的让人害怕。
酒壶里的酒散发着阵阵清香的味道，我突然很想尝尝酒的滋味。
我变成人形，打开酒壶，一口气灌下整整一壶酒。
开始还好，只胸口一阵阵暖热的感觉，随后，头却开始昏沉起来。明明是白天，幢幢的黑影在我身边晃动着，不同的声音唤着：
“黧白？”
“黧白！”
“黧白……”
我躺在地上，看着飞速旋转的天空和树影，大吼一声：“我在这儿！”
群鸟惊飞，没有人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