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第五章 声声慢 一（1 / 1）
夏季向来很难熬，不提炎热的气温，也不提厚厚的皮毛，再不算漫山遍野采药顺带打猎的人，最让人讨厌的，是各种小虫钻到毛里，怎么都弄不掉。
我哭丧着脸，在溪水里泡了整整一天，妄图能把虫子们淹死。但是这些虫子水性都很好，晚上爬上岸的时候，皮毛里还是痒痒的，难受的要命。我无奈，只好决定第二天继续泡在水里。
木屋里只有一张床板，师父从来都很霸道的占着，我总是钻进床底去睡。但床底蚊子多得很，所以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我也会爬上来，蜷在角落里睡。
床板虽然硬，但比地上好多了，我睡的香甜至极，好梦不断。可谁知到了半夜，他突然大叫了一声，然后一脚把我踢了下去。
我正做梦吃包子，平白被一脚踢醒，不知发生了什么，吓得缩成一团浑身抖个不停。
“死狐狸，谁让你上来睡的！”他继续吼着，满头大汗，一脸的惊恐，似乎刚刚做了什么噩梦。
我慢慢缓过神来，听他语气，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这又不是你自己的床，睡一下怎么了？”
“看你那一身毛，谁知道白天去哪里了，洗澡没有，脏脏的恶心死了，”他毫无愧疚之意的吼着，“床是人睡的，狐狸乖乖睡地洞里去！”
“睡地洞就睡地洞！”我说完，撞门跑到院子里，自己在地上挖了个洞，钻进去。
草丛里的虫子更多，很快我就被咬得抓狂了，索性跳进山溪里，闭着气，沉沉的睡过去。
早上醒来的时候，我已经被水冲到山脚下了。还好是清早，城里的居民都半睡不醒的模样，丝毫没有注意到河里游着一只白狐狸。
我找个人少的角落，跳上岸，然后幻成人形。
不知不觉我已经四百多岁了，不仅法力增长了不少，身体也长大了许多，变化之后都已经是二十几岁的模样。
虽然不知为何每次变化都是一副书生打扮，但这种衣饰出乎意料的合我心意。
我的肚子咕噜一阵乱叫，提醒我该吃早饭了。抬头没找到太阳，我这才意识到此时已经是下午，只是因为天阴沉才显得暗。
“该不会下雨吧……”我有点担心的想。
接着，天空中好似回答一般传来一声闷雷，豆大的雨点重重的打下来。
黧白啊黧白，你这运气，不如去考个状元回来好了。
我无奈，举起袖子挡在头上，一边走一边寻着避雨的地方，不知不觉走进了一个小巷子。
说是巷子，比街道要窄，却比常见的巷子要宽很多，而且巷子两侧全是朱门大户，高高的门槛像道栅栏，给人一种难以言述的压迫感。
压迫归压迫，雨还是要避的。我选了一个相比之下不太大的门，站在门前的檐下，无奈地看着丝毫没有意思要停下的雨。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
我吓了一跳，警惕的看着那扇门。
门后露出一双鬼灵精的眼睛，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然后那人把门关上了。
该不会要放狗赶我走吧？我心里打着鼓，用力了嗅了嗅，没有闻到狗的味道，甚至也没有任何让人不舒服的陌生味道，而是……甜甜的、像是牡丹的味道。
那味道我似乎在哪里闻到过？
就在我绞尽脑汁回想的时候，门又有了动静，不过这次全开了，一个梳着辫子的小姑娘站在门口，笑嘻嘻的看着我：“公子，我家小姐说，请你进来避雨。”
我惊讶了一下。
“怎么，你不愿意啊？”那丫头挑着眉毛，马上换了口气。
“怎么会？”我忙不迭的进门。
她在我背后把门关上。
门里是一个很雅致的院子，院子不大，却种满了牡丹花，花瓣在雨里落了一地，也许这边是那味道的来源。
“公子请这边请。”小丫头笑着打量我一下，脚步轻快的在前面带路。
门厅的旁边，有一个石砌的入口，进去之后，是一道长长的，盘旋曲折的雕花回廊。回廊自然地蜿蜒，丝毫不显得刻意。
“我家小姐喜欢赏雨，所以在这院子里修了回廊，雨天也能出来散步。”小丫头见我一脸惊奇，得意的解释着。
“真漂亮。”我由衷的赞叹道。
“那当然了，喏，这边走，我家小姐在琴房等你。”那丫头指向走廊的一边。
那里有一道藤蔓围起来的拱门，如果不仔细看很容易错过。
“你先去，我去端茶水。”她说完，脚步轻盈的消失在一个拐弯处。
我心里有点没底，硬着头皮穿过了那道拱门。拱门后面是一个装饰华丽繁复的大堂，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是，如此华丽的厅堂里，除了一个琴台，几张低矮的几案和草席，竟然别无他物。
一阵悠扬圆润的琴声打破了雨天的沉寂。我顺着琴声来的方向找去，看到一个雕花扶手的楼梯。
琴声是从楼梯的尽头传来的。
我沿着楼梯向上，来到大厅的第二层。第二层是一个穹窿吊顶的平台，只两面有墙，另外两面架着雕纹的支窗。支窗上的白色幔帐用银钩挂起，一眼望去，高高低低的亭台楼阁和苍茫色的青天一览无余。
她坐在正中央，穿了一身鲜艳的红色，长长的裙裾在地上铺展开来，在略显灰暗的背景里，明亮耀眼的像是一朵盛开的牡丹。
琴声停了，弹琴的人侧头看我，朱唇微启：“公子，请坐。”
这声音清越如同山溪水声，让我不由得一愣。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到和一层相似的几案和草席，于是走过去，在草席上坐下。
她不再开口，纤纤手指在琴弦上抚弄着，悦耳的琴声从那指尖琴上流下来，柔和如细语呢喃，婉转又如山鸟啼鸣。
我目不转睛的看着她，连同她身后绘了绽放桃花的墙。渐渐地，恍惚之间，她仿佛和我脑海中一个模糊的影像渐渐地重合起来，化成一道微弱的光。
“公子，看呆了吧？”旁边一个声音打趣道。
我幡然醒悟，这才发现琴声已经停止，顿时心里一阵空落落的。我抬起头，弹琴的人正看着我笑。
小丫头跪在旁边，怀里抱着一个银盘，她刚刚把点心和酒水摆在案上，我竟然丝毫没有注意到。
“公子，请用。”弹琴的人轻轻挥挥手，小丫头会意的站起来，推门出去了。
“灵秀她年纪尚小，多有得罪之处，还请公子多多担待，”她微微欠身，红袖垂到地上，“奴家和烟，是名歌妓。”
我连忙应着，低下头看着面前精致的点心：“在下黧白，与师父吵架，被赶出来，暂时无家可归。”
她轻轻笑了一声，并没有半点的嘲讽之意：“公子的话可是对这点心说的？”
我脸一阵红，抬起头来看她，只一眼，又很快滑下去，看着她面前的琴：“在下黧白……”
她笑着打断：“奴家知道了，公子若是无处可去，就暂且在这馆中休息吧。”
我连连点头。
“灵秀，”她略微抬高声音，门开了，小丫头站在旁边，“带黧公子去厢房。”
“是，公子请随我来，”灵秀笑嘻嘻的看着我，“小姐，徐公子下午要过来，你要不要先去换件衣服？”
“嗯，我这就去，”和烟应着，手却又放到了琴弦上，“黧公子，今天傍晚可愿意过来听我抚琴？”
我坐在那儿呆呆的看着她，连点头都忘了。
“黧公子，小姐跟您说话呢！”灵秀撅着嘴，一脸揶揄的盯着我。
我腾地站起来，连连答应着。
灵秀笑的讥讽的很，我怕她再口出戏言，连忙跟着她下楼。
“喂，我说你，这是看上我家小姐了吧？”等到回到走廊里，灵秀在前面一边走，一边笑嘻嘻的说。她并不称呼我为“公子”，倒让我感觉亲近许多。
我脸红着，连辩解的话都说不出来。那种感觉很奇怪，难以描述，我从来没有遇到过，也不知如何形容。
“得啦，喜欢我家小姐的多了去了，”她撇嘴，带我到了一扇圆拱门门口，“我家小姐见你可怜才留你住下的，你可不要妄想啊！”
“谁妄想了。”我不服气的嘟囔着。
“不想就好，”她老道的摇摇头，打开一扇厢房的门，“进去吧，吃饭的时候我会来叫你。”说完，她掉头走掉了，脚步轻快的像只兔子。
客房收拾的很干净，摆设整齐，井井有条，虽然并不豪华，但是床摸上去舒服得很。我蹬掉鞋子，穿着衣服躺下，拉过被子把头蒙住，想要睡一会儿。
和烟小姐的言笑晏晏的模样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怎么都摆脱不掉。我翻个身趴下，把枕头压在脑袋上，试图赶走那些影像，也全都是徒劳。无论是她黛色细眉还是葱白样的指尖，细语呢喃的琴声和珠玉相击般的清脆嗓音，轮番在我眼前耳边出现。
晚些时候，灵秀端了饭来，一进门，她就埋怨道：“你怎么还在睡，不是答应了小姐去听琴嘛？”
我从一团被子里钻出来，面红耳赤的看着她：“你说什么，在哪儿，什么时候？”
“呀，你醒着呢，”她翻翻白眼，“快些吃了东西，随我过去。”
我连鞋子都没穿，蹦到桌前，拿起盘中的馒头三两口吃完：“嗯嗯，咱们走吧。”
她神色古怪的看着我，片刻，指着桌上的东西吼道：“给我坐下好好吃完！”
我被吓得一屁股坐到了凳子上，乖乖的拿起筷子，把她端来的东西吃的干干净净，最后连盘子都舔的干干净净的。
她夺过盘子，放回托盘里去：“让你吃东西，谁让你舔盘子了，过会儿厨房师傅该怀疑我拿饭菜去喂……”
她把后面的话生生的给吞了回去。
“算了，快去把鞋子穿了，跟我去鸣琴筑。”她收了碗筷，转身出去。
我一边提鞋，一边单脚蹦着跟上，生怕被落下。
鸣琴筑便是我白天到过的那个大厅第一层，原本空荡荡的厅堂，这时已经座无虚席，几案上更是摆着糕点茶水，招待的十分周到。只让人奇怪的是，虽然席上坐满了人，可厅中依然极其安静。
灵秀随手把托盘交给另一个小丫头，自己领着我在人群中穿过，脚步声在寂静中显得稍许突兀。但所有的宾客都目不斜视的盯着前方的琴台，并没有人注意我们两个，这让我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你在这边坐，”灵秀指着一张空座位说，随即压低声音悄悄在我耳边道，“小姐特意给你留的。”
我的脸刷的又红了，怕她讥笑，连忙低下头，端起面前的茶水，假装喝茶。
她瞧我一眼，转身走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