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第三章 百忧解 二(1 / 1)
经过一番详尽的规划,对敌作战开始了。
“第一步,要投其所好。”我用树枝在河滩上划着。
“这个还不简单,我阿楚仪表堂堂英俊潇洒,哪一点不是其所好了?”他得意的抱着胳膊,二郎腿晃来晃去。
我翻翻白眼:“没读过书的没资格说话!”
于是第二天,对阿楚的训练开始了。
成为言舒姐眼中之人的第一要义,礼仪。
整整七天,我拿着一根柳条,瞪大眼睛在他后面转来转去。
站得不直,抽。坐的时候跷二郎腿,抽。吃饭发出声音,抽。当着别人面抠鼻屎,抽。说话吐脏字,抽……
阿楚气得脸红脖子粗,居高临下的朝我喷了半天气,然后忍着痛继续。
老寨主在后面看了半晌,背着手,无奈地叹着气走掉了。回头让人送来了一瓶药,外加一道口信:“辛苦你了,黧白。”
南厢房一直都没反应,但我知道言舒姐正在门后悄悄地听着。
“第二步,要攻其软肋。”我说,坏笑着眨眨眼睛。
“喂喂喂,那可是我夫人你嫂子,难道你还想动手不成!”他嘟囔着,只当我打算用对他那招对付言舒。
我再次翻翻白眼:“没读过书的没资格说话!”
“那你说嘛,不过不能伤到她。”他瘪着嘴,一股子的不服气。
“你没读过书,跟她说话是没什么好说的啦,但是呢,人都会羡慕自己没有的东西。所以想要让言舒姐正眼看你,就要向她展示你的长处和优点。”
“我的长处……是什么?”他盘膝坐在我面前,歪着脑袋看着水面。
我嫌弃的一脚将他踢进水里。
他站在水里,恶狠狠的瞪着我。
“想不想进南厢房啊你!”我眯起眼睛看着他,不太放心的朝后退了退。
显然,他想,所以决定先忍着我。
“我问你,言舒姐对寨子里的人熟悉不熟悉?”
他想了一下,一边往岸上爬一边摇头:“她讨厌山贼,从来不肯任何人接近她,所以认识的应该不多。”
“那就好办了。”我挠着下巴点点头。
“好办什么,你要干嘛?”
“给你机会英雄救美嘛。”我站起来,伸个懒腰,抬起脚又把他踢下去。
他站在溪里,咬牙切齿的看着我,拳头攥的咯咯作响。
“回去等着就行了。”我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慢慢往岸上爬,旁边的马不安的打着响鼻,蹄子不停地扒着地。
当天晚上,我换了一身夜行衣,在寨子里溜了一圈,确信被人看到之后,溜到了南厢房的房顶。
言舒还在挑灯夜读,全神贯注的样子,完全没注意到外面已经乱成一团。
我轻轻揭开几片瓦,跳下去。为了让自己更有威慑力,我还特意让自己长高了一些,差不多比阿楚还要高出一截。
她本能的大叫了一声,站起来向门边逃去。
嘿嘿……门当然打不开。
“给我老实点,别想逃出去。”我轻轻一跃便跳到了她身边,把手里的刀架在她脖子上。我压低声音说话的时候,不知不觉带了一点狐狸的腔调。狐狸的声音尖细,还有些怪里怪气,我都被自己吓了一跳。
她显然被我说话的声音震慑住了,惊恐的看着我,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不许出声。”我压低声音,继续说。
话刚说完,门被一脚从外面踢开了。
我拉着言舒向后退了一步,刀依然稳稳地架在她脖子上:“不许过来!”
守卫也都已经聚集了过来,他们手里的火把照的小小的院子白昼一般明亮。我有点怕火,本能的向后缩了缩。
阿楚的眼底映着火,眼神凌冽的像是刀锋的寒光。
我手松了一下,本来是想让言舒借机跑到他那边去,可她眼睛里噙着泪水,脚软的几乎站不住,更别提逃走了。
“放了她,我让你活着出去。”阿楚说,死死地盯着我。他的目光骇人,让我心里有点发毛。
“阁下可是陈楚天?”我问,因为心里打怵,声音有些嘶哑,听上去更加诡异了。
卫兵队中有个人手一抖,火把掉到了地上。火焰闪了两下,灭了。
言舒已经开始抽噎了。
“是我。”阿楚显然也被我的声音吓了一跳,但是依然镇定自若的盯着我,没有丝毫退意。
我看到他眼神里的疑惑,暗自笑了笑。
“听说阁下武功高强,在下今天前来,便是为了一较高下!”我说完,将言舒往前一推。
言舒根本站不稳,踉跄了两步,跌进了阿楚的怀里。
阿楚稳稳的接住她,却没有如我所计划的一般低下头嘘寒问暖。实际上,他甚至没有看言舒一眼,就把她交代给闻声赶来的侍女。
活该言舒不喜欢你。
“关门。”他吩咐后面的人。
没有人敢违抗阿楚的命令,两个侍卫绷着脸走过来,把门关上,火光消失在门外。
“黧白,你是黧白吗?”他问,然后自己摇了摇头,“你比他要高,你是他找来的吗?”
我不知该作何回答,直接一刀砍过去。
这一刀力道十足,因为我知道他一定能躲开。
他并没有躲。
眼看着刀锋就要把他劈成两半了,他却依然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
我左手食指一挑,他的剑牵动着右手格挡在面前。刀重重的砍到剑锋上,擦出一阵明亮的火花。
火光在阿楚的眼里闪了一下,消失在黑暗之中。借着那点火光,我看到了他眼睛里的惊异和愤怒。他几乎已经肯定我意在取他性命了。
他把剑身一翻指着我,冷冷地张口:“这座山是我的,既然阁下在我地盘上,就照我的规矩来吧。”
话音落地,他直直的刺了过来。
比刀也好,比剑也好,除去法力,我根本就是废人一个。
不,我其实连人都不是。
他似乎真的生气了,每一剑都冲着要害。招招生风,毫不留情。
如果阿楚是动物,无疑应该是一匹狼。
我在心里暗暗地背着他教的剑诀,却记不起一丝半点的招数,只好本能的东躲西闪,尽量让自己少受点伤。
几个回合下来,南厢房里的床铺桌椅,幔帐书籍,全都已经破烂不堪。墙上和地上都洒着血,在火光里看去是令人厌恶的黑色。
我一刀劈开窗户,跳了出去,然后化成青烟消失在夜色里。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追上来,或者有没有看到我变成青烟的那个场景,我也没打算再见他,或者再回到寨子里去。
秋意渐凉,夜晚的月光清澈的像是溪水。我坐在遇见他的山溪旁边,借着月光为自己疗好伤。脸上剑锋扫过的地方,轻轻一抚就消去了伤痕,可是腹部一剑,却切切实实的伤中了要害。
我变回狐狸的样子,在旁边的草地上躺下,大口大口的吸着月光精华,试图把血止住。但是血依旧汩汩的流着,似乎怎么也流不尽。我的皮毛在月光之下,一片暗黑的红色。
上一次受那么重的伤,是什么时候了呢?
师父那张似笑非笑的脸突然浮现在眼前,语调云淡风轻:“一身血腥,有失修炼之德,洗洗去。”
山溪的流动的声音在耳边渐渐的变大,最后变成了轰鸣声。
我爬到水边,一头扎了进去。
冰冷的溪水从四面八方埋上来,把我拉进去,寒气穿过衣服往身体里钻着,我能感觉到心脏的颤栗。
一口气憋完,我浮出水面,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师父正盘膝坐在水边打坐,他的头发散在身后,难得有点神仙的模样。
“师父,救我。”说完,我就沉回了水里。
一只手从水面上伸过来,把我提起来,放到岸边。
“回来就好了。”师父叹了口气,轻轻揉了揉我的耳朵。
我的意识渐渐的模糊了起来,然后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梦中我变成了一棵桃树,在冰天雪地之中开着一树桃花。一个白衣身影立在树下,抬头看着飘零的雪片和桃花。
他的脸挡在花枝后面,我看不见。
“你怎么开始落了?”他问。
我想回答,可我不知道答案。
“你死了吗?”他又问。
我是黧白,我没有死。
“我去找你,你要等我。”他说。
他转身离开,白衣在肆虐的北风中上下翻飞。
“回来!”我大喊了一声,猛的抬起头来。
腹部传来一阵疼痛,我又倒了回去。
师父正站在窗边向外看,见我醒了,淡淡的扫我一眼:“醒了?”
我点点头。
“做梦了?”
我点点头。
他的目光若有若无的在我耳尖扫了一眼,然后转回去,继续全神贯注的盯着窗外:“桌上有包子,去吃吧。”
“那个穿白衣服的人是谁?”我问。
他一动不动:“我怎么知道,那是你的梦。”
可你一定知道。我想,却不知道为什么会如此的肯定。
“包子要凉了。”说完,他走了出去。
那个问题还在我脑海中盘旋,可是梦中的场景却越来越模糊。等到我吃完包子,走到溪边,在师父旁边坐下的时候,已经不能确定是不是真的做过那么一个梦了。
师父的手里拿着三衫客送的酒,正一口一口往嘴里灌。
好像只是想把自己灌醉一样。
“师父,酒是什么味道的?”我问。
他看我一眼,一脚把我踢下水去:“小孩子不要问。”
我浮在水里,气呼呼的瞪着他。
“对面新搬来一家狐狸,去打个招呼吧。”他说,指指山溪对面。
我转头,刚好看到一只毛色火红的狐狸站在河边,友好的向我摇着尾巴。我犹豫了一下,缓缓的爬上岸,甩了甩身上的水。
“不去吗?”
“我想去桃花林里呆一会儿。”我回答,沿着溪岸一路下山,跑到桃花林。
林子里,桃子也早已落光,地上铺了一层厚厚的叶子和干草。林子中间,那棵不开花的树还披着青翠的绿色,显得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
我爬到那棵树上,躲在枝叶背后。
山中的时光,从来不曾停驻片刻,门前的山溪也未曾停止流淌。叶绿了又黄,花开了又落,狐狸们搬来又搬走。
唯一不变的是狐狸妈妈皮毛的颜色,还有那棵树翠绿细长的叶子。
我每天都坐在那棵树上,躲在枝叶背后。不知道为何,这样做的时候,总有一种强烈的,似曾相识的感觉。
好像,我在等一个人,好像这样坐着,我等的那个人就一定会来。
师父没有拦着我,也很少再去桃林,更多的时候,只是在山溪旁边出神。
桃林安静的只有鸟鸣和风声。
我闭上眼睛,恍惚听到了阿楚的声音。
“黧白,黧白你在不在?”
不,我真的听到了阿楚的声音。
“黧白,臭小子,你在不在,快给我出来。”阿楚的声音依旧嚣张。
“是你认错路了吧?”言舒姐说,语气里满是嗔怪,却柔和的让人惊奇。
“怎么会,他跟我讲过的,三限山的桃花林,我一定不会记错的。”阿楚信心十足地回答。
“可是,”言舒姐叹了一口气,“都过了那么久了。”
下面沉默了一会儿,不知是不是错觉,我似乎听到了小孩子笑的声音。
接着,便是阿楚一声怒吼:“小离,你娘累了,别跟她闹!”
“不要。”一个清脆的童音喊到。
“你凶什么凶?”言舒姐责怪道。
“这不是怕你累吗?”阿楚回答,笑嘻嘻的,不带一丝怒气。
我藏在枝叶背后,静静地听着下面的声音,心中涌动着一种奇异的祥和之感。
“这棵树,为什么叶子没有落呢?”阿楚的声音从下面传来。
我的心脏突然怦怦跳起来。等他走近,就能看到我了。隔着叶子,我看到阿楚一身的黑衣,还有发上绑的黑色发带。
隔着枝叶,我看不到他的脸。
我的心脏越跳越快。
突然,他大喊了一声,向桃林的入口跑去:“黧白,你站住!”
我的心跳渐渐地慢了下来。
现在可以确定了,我并不想见他。
每次看到他,少爷的凄苦的神情就会浮现在眼前。
世界把亏欠少爷的东西,都给了阿楚。
我想恨,却恨不起来。
少爷是那么无辜,阿楚也是那么无辜。
我把头埋进繁茂的枝叶里,想要把自己藏起来。
傍晚,回到住处。师父依旧站在溪边,保持着我早上离开时候的姿势,好像不曾动过。
“师父。”我叫了一声。
他木然的转过头来,眼底带着一丝我不曾见过的惊慌。
“快到冬天了。”我轻轻的说。
他点点头,转过去,没有说话。
我走过去,盘着身子蜷缩在他的脚边。月亮升上来,流光的喃呢和山风的低语在耳边轻轻地掠过。
阿楚的声音,渐渐地消失在山野的远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