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姚叶和阿布(1 / 1)
她忽然睁开眼,几乎是从床上跳下来,带翻了旁边放置手术器械的不锈钢托盘,连拖鞋也顾不得穿就往外走:“对不起,我不做了。”
“搞什么呀,到现在才说……”
那小护士不满的抱怨声在身后越来越远,她头也不回地朝诊所外走去。温暖的阳光照在身上那一刻,她仿佛获得了新生。
没有了孩子并不能抹去发生过的一切,她可以在这里重新开始,没有人知道她是谁,更不会知道孩子的爸爸。
她愿意赌一赌,赌孩子会是健康的,如果输了……她不再往下想,只是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
瞻前顾后了太久,反而存了心要冒一冒险。她不信命运会一直折磨她。
晚霞映红了傍晚的天空,晚归的鸟成群掠过,叽叽喳喳,欢快不已。
洛安搬了把藤椅坐在露台上,手指灵活地摆弄着两支毛线棒,粉蓝色的婴儿袜一点点成形。
她租的是一栋老房子的二楼,一面临着街,背街的一面傍水。屋里是开放式的结构,地方很宽敞。天花板和墙壁是温润的白色,很多东西还没来得及添置,只有几件款式简单的乌木家具,墙角摆着一台落地电扇,金属原色的扇叶在夕阳的照射下闪着淡淡的光泽。
炉子上的水开了,发出滴滴的鸣声,洛安放下毛线往里走,乌黑的木地板已有些年头,踩上去咯吱咯吱地响。
两年后。
“阿布!阿布!”
清脆的童音从狭窄的巷弄里传出,兀自神游的旅人转身,只见那头光亮的地方一小团红色颤巍巍地朝他这边走来。
逆着光,近了才看出是个胖乎乎的女娃娃,白白嫩嫩,扎两条小辫儿,黑漆漆的眼瞳如两丸流光溢彩的黑水晶。
“阿布!”
她又喊了一声,忽然眼神一亮,在他脚边不远处蹲下。
他这才听见小动物呜呜的叫声,低头一看,一条小胖狗的脑袋露在墙底的洞外,身子大概被卡住了。
阿布原来是一只狗的名字。他不自觉地笑了笑,望着蹲在地上的小家伙。
“不听话。”
小女娃好不客气地伸手去扯阿布的耳朵。
阿布叫得更委屈了,连带乌溜溜的眼睛也是水汪汪的。
他想过去帮忙,刚抬脚却见阿布已经被粗鲁地拔了出来,扑在小主人怀里,小主人一个没收住,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小叶子!”
是个男人的声音。
小女娃听见了这声,丢开阿布,自己从地上爬起来,看了他一眼,带着那条赖皮狗沿着原路往回走。
他站在原地,直到看不见他们了才怅然地转过身重新上路。
小叶子和阿布,他的嘴角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心里竟莫名地羡慕起那个素未谋面的喊小叶子的男人。
“叔叔。”
符以晙应了一声,弯腰抱起小叶子,笑得好不满足。
“又来出差?”洛安系着围裙,手里捧着一盆刚洗好的衣服。她的头发又养长了,顺滑黑亮,在脑后扎了个马尾。
“嗯。”
两人并排往回走,阿布扭着肥硕的屁股跟在旁边,路人莫不以为这是和美幸福的一家人。
“生意还好么?”符以晙从口袋里掏出一支草莓味的棒棒糖,剥开糖纸,递给小叶子,见她一脸欢喜地含在嘴巴里,腮帮子鼓鼓的,心情也跟着好起来。
“老样子。”
洛安年前盘下了一层的店面,开了间成衣作坊,网上也接单子,生意从最初的无人问津渐渐有了起色。她把自己设计的衣服做出来,挂在店里,拍了细节照贴在网上。
她做女装和童装,小叶子的衣服多数是她亲手做的。
“只准吃这一个哦。”
小叶子乖巧地点头。
这孩子不满两岁,调皮机灵,倒是很听洛安的话。
洛安在一个暴风雨的夜里生下她,想着干脆就叫姚夜好了,又觉得这个夜字有些阴沉,思来想去没有个结果,躺在床上往窗外一看,满墙的绿叶经过雨水的冲洗青翠得逼人,她一笑,就叫叶子好了。
“江小韬。”
小叶子奶声奶气地看着坐在家门口竹凳上的小男孩。
这是于姐的孙子,六岁的孩子老成得很。以前他总要皱着眉一本正经地纠正小叶子“是江煦韬”,小叶子不知怎么的就是改不过来,他也就懒得搭理了。
“阿姨,叔叔,早。”
小叶子扭了扭身子,符以晙知道她的意思,笑着把她放在地上。
她高兴地带着阿布走过去,在江煦韬身边站定,小脑袋凑过去看他手里的图画书。江煦韬往一边让了让,并不搭理她。
洛安笑了笑:“让她在这儿玩吧。”
江煦韬虽然不理她,但还是会照看好她。
他低头津津有味地看着新买的书,小叶子津津有味地舔着她的糖果。河风清爽,鸟声啾啾,日头渐高,屋前的阴影往后缩了又缩,懒狗阿布躺在地上睡熟了。
那一支棒棒糖舔到只剩下小半,小叶子拿出来,递到江煦韬嘴边。
“不想吃了?”
小叶子只是笑。
他头也不抬地指指门侧的垃圾筐:“去,扔在那边的箩筐……”
话未完,吃剩的糖果塞进了他嘴里。他立即皱了眉,讨厌的草莓味。
小叶子嘻嘻地笑着,口水滴下来,落在崭新的书页上。
“啊!”江煦韬叫了一声,心疼不已。
“咦……”小叶子好奇地看着她的杰作,用力去扯书,江煦韬怕扯坏了就松开手不与她争。
小叶子把书拿在手里,瞅了瞅,转了一圈找到阿布,蹲下来把湿了的那块放在阿布身上蹭了蹭,拿起来笑眯眯地还给江煦韬。
阿布微微动了动,伸展肥短的四肢,继续睡着。
江煦韬还是不大高兴,丢了棒棒糖,坐下来接着看书。
小叶子眨了眨漂亮的大眼睛,忽然凑过去,在他脸上吧嗒亲了一下。
江煦韬粉嫩的脸立即红了,受惊地抬起头看着她。
小叶子无辜地从后面搂着他的脖子,趴在他背上:“要背背……”
最后,他只好让她坐在他腿上,她睡着了,他看书。
很久以后,可怜的江煦韬小朋友才知道,这具有转折意义的一吻人家小叶子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只是用安慰妈妈的办法安慰了另一个人,除此以外,别无其他。
洛安在露台上边晾衣服边和符以晙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他的确是来出差的,有没有别的想法就不知道了。
他的公司这两年扩张得很快,陆续在各地收购小公司,去年来这里考察恰好遇上抱小叶子去医院打针的洛安。
有些缘分是注定的,却不见得就是好缘分。
说了些不打紧的闲话,他沉默了片刻,问:“真的不想再见他了?”
洛安一愣,很快地摇了摇头。
“可是小叶子,这样对她不公平。”
“以晙哥,这是我自己的事,希望你不要插手。”
符以晙望着她不比平日的严肃神情,明白她这是在警告他。他点了点头,心里暗自有了决定。
洛安不想见易连川看来是真心的,并非抹不开面子需要一个台阶下。也许她有难言之隐,也许她已经忘记易连川。无论如何,她可以重新开始,他还是有希望的。
洛安却没有觉出他的心思,只当他是哥哥。她现在有了小叶子,当真是有女万事足,唯一的想法就是经营好铺子养大女儿,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好呢?
她对这里的喜爱是难以名状的,甚至一度认为自己已经遗忘了过去的种种。店里的生意越来越好,很快她就可以把临走时从易连川那里拿来的钱还上。不过她最终决定还是算了,他不差这点钱,也免得因为这点钱再起事端。
不久前她从报上看到法院的公告,意思是她失踪已久足以成为失踪人口,而宣告的后果之一便是他可以单方面终结这段婚姻,另娶。
她其实很少看报纸,能看见这一段也是走了“狗屎运”。她带小叶子和阿布去公园散步,为免阿布随地便便,从于姐那里拿了些废报纸,无意间一瞥发现了她的名字。
她浏览一遍,也没大放在心上,过会儿就拿那张报纸裹了阿布留在草地上的便便。那时候,她觉得自己真的放下了。
两人正聊着,忽然听见楼下孩子的大哭声。洛安低头一看,江家门口多了一个孩子。
她忙下楼,符以晙跟上。
刚到门口就见小叶子回来了,阿布大模大样地跟在后面,再后面是一脸严肃的江煦韬,那孩子仍在原地张着嘴大哭。
洛安叹了口气,知道八成又是小叶子闯了祸。
“家宝怎么哭了?”
小叶子无辜地倚在阿布身上,一根一根地掰着手指。
“他踩了阿布的肚皮。”
答话的是江煦韬,这孩子,他踩阿布,自己怎么会哭呢?
“所以小叶子咬了他。”
小小的年纪偏对自己的东西宝贝得紧,她能欺负,绝不让别人动一下。她就是把阿布的耳朵扯坏了,也不会让徐家宝动阿布一根狗毛。
洛安无奈地朝那哭着的孩子走过去,抱起来哄了哄,牺牲掉小叶子两颗棒棒糖止住了哭。
小叶子噔噔爬上楼,把盒子里的棒棒糖摆在一起,看了又看,画了草莓的一颗也没少,这才满意地决定不与徐家宝计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