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人非(1 / 1)
祝年平为人谦和,脾气又极好,对温茹母子更是好得无话可说。他对温茹有情,温茹却无意。看他一年年为自己蹉跎了光阴,温茹心里何尝不愧疚?可惜感情的事容不得半分勉强,纵然他痴心不改,她也无法给他一丝回应。
吃过饭,祝宇承主动去洗碗。
温茹想出去走走,洛安也想逛逛就和她一起去了。
祝宇承急匆匆地冲掉满手的泡沫,解了围裙就跟上来。
温茹笑着瞄他一眼:“这么大人了,还跟路。”
祝宇承不介意地锁好门,涎着脸:“我义务担任两位美女的护花使者。”
雪停了,午后的冬阳晴暖,寒冽的风偶尔挟裹起几片雪花飞散在天际。
洛安解下脖子上的围巾给温茹系上,知她不肯,解释道:“我这件外套领口高,拉链拉好用不上围巾。”
温茹笑着又说:“还是女儿贴心。”
她看着洛安,神色忽然有些黯然,似是想起什么不开心的往事。充满回忆的地方总让人不自觉怀念起过往,拼命遗忘的东西也许只是一度尘封于角落,风一吹便又被翻了开来。
这附近有一处广场,天一放晴,人便多了起来。
南方少见的一场大雪,地上积了厚厚一层。
虽空气冷冽,但好在阳光晴好,不少人在雪地里嬉戏。
祝宇承穿着厚厚的棉服,手插在口袋里,悠悠地在前开路。也许是早上在自家院里折腾累了,这时候稳重得简直像个小老头。
温茹狡黠地对洛安使个眼色,蹲下来团了个拳头大小的雪球,抬手往儿子背后招呼。
祝宇承转过身,目光搜寻肇事者,温茹表情严肃地与洛安相谈,周遭也没有其他人看他。
只好作罢,继续往前走。
又一个雪球成形,温茹刚抬手,就见祝宇承闪电般转过身,得意地看着她。
“就知道是你!”
腹黑的母子俩开始肆无忌惮地在广场上展开雪球大战,洛安目瞪口呆地观战,不曾想温茹竟有这样活泼的一面。
祝宇承这小子不孝,一点不肯让着温茹。温茹拉洛安下水,两人联手倒是挽回一点局面。
在北方住了那么些年,真正打雪仗还真是第一次,不知不觉中玩得眉开眼笑,大汗淋漓。
“来,咱们拍张照!”
温茹居中,一左一右站着祝宇承和洛安,三人皆笑得明媚开怀。
时光在那一刻定格。
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身后的不远处两道黑色的身影在底片上留下了小小的两个黑点。是故人而不知。
“去哪儿了?”
易连川在房里喝酒,只开了盏壁灯,他的脸在暗影里看不真切。
洛安边挂外套,边回:“祝宇承和他妈妈也在L城,在他们家吃了顿饭。”
易连川没有再开口,倚在沙发上,修长的手指握着剔透的水晶杯,暗红的酒液轻轻沿着杯壁晃荡,妖娆得像风中的曼珠沙华。
洛安觉得他今天心情不好,也不再说话,自己在房里收拾东西。
“明天回去。”
洛安叠衣服的手一顿,淡淡应了一声。
他工作忙,定是待不久的。
“先别收拾,过来。”
她依言走过去,他拉她坐下来,揽进怀里。她的脸贴着他的胸口,隔着薄薄的衬衫,清楚地听见他平稳有力的心跳。
“去看看你爸爸吧。”良久,她听见他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洛安微愕,他已经放下酒杯,握着她的手起身。
姚世云的房里留着小夜灯,推门便有淡淡的药味扑鼻而来。
交握的手一僵,易连川还是拉着洛安走了进去,像是怕下一刻自己就要反悔似的。洛安转头看他,心里生出一丝感激,他是为了她才勉强自己来看爸爸的吧。
卑微,她是怎样低到尘埃里才会觉得感激?
姚世云竟然未睡,睁着没有什么光彩的眼,枯槁的脸上毫无生气,沉寂得令人心惊。
“爸爸。”洛安哽咽着唤了一声。
姚世云当然没有回应,仍旧是那副模样,他醒着与睡着的时候其实并无多少区别。
易连川近前一步,目光沉沉地看着姚世云,心情比他预想的要平静。
“爸爸,他是易连川。”
两人沉默地站着,易连川不知在想什么,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看着那张木然的脸。
他的手忽然攥紧她的,洛安顺着他的眼神去看,原来是姚世云的眼珠动了。洛安的心砰砰直跳,她来看过这么多次也不曾遇见一次他醒着的时候。
奇怪的是,姚世云并没有去看洛安,目光反而停在了易连川脸上。
“你先出去,我跟你爸爸说两句话。”
洛安迟疑地点了点头,放开他的手出去。
他那天说了什么她不得而知,只觉得他压抑的情绪一直持续到了他们离开L城。
回到A市的第二天,也就是易连川见过姚世云的第三天,洛安接到姚家打来的电话,姚世云走了。他是在睡梦里离开的,很平静,没有经历什么痛苦。
“怎么了?”易连川在她跟前蹲下。
洛安放下电话,坐在沙发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泪啪嗒啪嗒地砸在颤抖的手背上。隔着朦胧的水雾,她看见易连川关切的脸。她推开他站起身,边往卧房走边告诉他:“我爸爸走了,我要去看他。”
易连川的脸陡然惨白,痛苦地抿紧嘴唇,僵在原地,许久没有动弹。
仿佛又过了很久,他才缓缓起身,在吧台倒了杯红酒,走到窗边,唰一下拉开窗户。外面是十丈红尘,爱恨情仇苦乐喜忧皆在其中,离开未必不是好事。
他将那一杯酒慢慢地倒下,面无表情地看着最后一滴血红的酒液流尽。空了的玻璃杯孤零零地立在窗台上,白色的窗纱被风吹起,下一刻仿佛就要碎裂成片。
他掏出手机,拨了个电话:“订两张最快的机票。”
然后,他看见洛安拖着行李出来。从L城回来原本就还未来得及打开,几乎都是现成的。
他走过去,吻在她额上:“金瓯送你去机场,自己可以么?”
洛安漠然地点点头,没有看他,提着行李去开门。
他没有跟过去,就这么站着看她一步一步地离开。
金瓯见了她只道了声“节哀”,然后便一言不发地接过行李,放进后备箱,又替她拉开后座车门,极有风度地护她上车。
从上高速到机场登机,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挤在人群里,脑中一片空白。
“洛安!”
她听到有人喊她,四处看看又未发现是什么人。
她拖着箱子继续往前走。
爸爸在姚家,可是姚家在哪里?她忽然蹲下身来嚎啕大哭,她根本不知道姚家的地址,她找不到爸爸了。
“洛安。”有人轻轻拍她的肩膀。
她抬起头,揉了揉酸涩发胀的眼睛,看见姚承希英俊温柔的脸。
他伸出手臂抱着她,无声地给予安慰。
如果现在告诉你,你会不会不那么难过?
明明知道答案,又何必多此一问?姚承希,你不能这么自私。他在心里默默地对自己说。
姚世云的遗体已送往殡仪馆,灵堂也设在那里。
姚老夫人年老又丧一子,打击是异常沉重的。但就像长子去世时一样,她没有掉过一滴眼泪,始终镇定地操办丧礼诸多事宜。
吴毓枝已经哭晕过几回,眼睛肿得不像样,一身孝服满面颓丧地守在灵堂里。见洛安进来,也不看她,只失魂落魄地站着。洛安何曾见过她这副模样,当下觉得心里更难过了。
杜诚也带着洛然来了,两人都沉默地站在一边。
姚世云虽然在世时也不管事,但在精神上总是家里的支柱,现在不在了,这个家就像是塌了。
洛安拿手背擦了擦眼泪,走过去看姚世云。常言人死如灯灭,这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又有什么意义呢?
她默默地站了一会儿,等到心情稍稍平复一些才又出去,不发一言地站在吴毓枝身边。她一向嘴笨,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这个时候有人陪着总好过一个人独撑。
她看杜诚小心翼翼地扶着洛然,想起易连川说金瓯会送她时的表情。他们的关系太脆弱,以至于她从不敢对他提一星半点的要求。
丧事从简,这是姚世云生前清醒时留下的嘱咐。骨灰亦遵照他的意思撒在海里,埋进姚家祖坟的只是他的衣冠。
吴毓枝原是不肯的,姚老夫人却松了口。她这一生几乎没有顺过小儿子的心意,到他去了总算了了他一桩心事。
吴毓枝咬着发白的唇站在海边,远远地看姚承希在船上洒下骨灰,刻骨的恨意挤满了胸腔。
几只海鸟尖啸着盘旋在灰暗的天际,脚下黑沉沉的海水不时拍打着海岸。吴毓枝攥紧手指,任尖利的指甲陷进肉里,疼痛而不自知。潮湿的海风刮在她苍白疲倦的脸上,洛安替她拢了拢耳边的碎发,哽咽着说:“妈妈,你不要难过。”
吴毓枝忽然转过头冷厉地看着她:“易连川呢?”
洛安低头不敢看她,许久才低低地回她:“他有事走不开。”
谁不知这是借口。
吴毓枝冷笑两声,自言自语道:“没用的东西。”
洛安的心刀绞似的疼,眼泪几乎又要流下来。她仰头看远处水天交接处,硬忍着将泪意逼了回去。
她不像洛然柔弱,可她也只是血肉之躯。
洛安没有急着回A市,一来陪陪吴毓枝,二来也想等洛然的孩子出世。
吴毓枝没有给过好脸色,时不时地对她冷言冷语。她心里难过,每回却都说服自己不要介意。她知道她心情不好,对她发发脾气也是人之常情。
她担心的反倒是洛然。
洛然身体太弱,医生早说过生孩子有困难,洛然还是一意孤行。
眼看这个月就到预产期了,杜诚又有趟急差要出。
他仍犹豫不决,洛然已动手替他收拾行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