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旧爱新欢(一)(1 / 1)
这是洛安第二次来姚家。
旧式的洋楼建在L城郊区一处僻静的地方,车子从两扇镂花大铁门开进去,穿过大片草坪才在主宅前停下。
南方的冬季阴冷潮湿,灰蒙蒙的天际稀稀拉拉地飘着雪花。
洛安从车窗看出去,见姚家的人以姚老夫人为首在走廊站了一排。
司机和管家绕到后座开门,撑开两把黑沉沉的大伞,洛安低着头,裹紧身上的米色及踝羽绒服跟在易连川身后。
热闹的寒暄一番,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进屋去。
洛安坐在易连川身边的沙发上,手里捧着刚上的热茶,沉默地听他们谈天。吴毓枝如今更是一副阔太太的模样了,原本就保养得宜的脸面上焕发出恍若新生的光彩。她终于不必为生计而窘迫地维持体面,隔了二十多年再度享受到记忆中从容的生活。
刚才她才知道洛然有了身孕,这样的天气已不适合出门。她身体不好,怀孕对她而言负担很重。杜诚曾劝她放弃这个意外而来的孩子,她却十分坚持。洛安明白,洛然连丢了一只猫都要哭上几天,何况是自己的孩子?
妈妈应该也会反对吧,她那么疼洛然。洛安若有所思地抬头去看吴毓枝,意外地发现她的眼睛总看着姚承希的方向。
上次她来只见过老夫人,今天算是第一次见到承希、筠希兄妹。
姚承希面无表情地坐在对面的沙发上,慢条斯理地品茶。
筠希凑过去一看,叫道:“大家都喝茶,就你喝咖啡!”
不等承希开口,老夫人已笑着解围:“承希从小就不爱喝茶。”
筠希不以为意地扬了扬眉,突然倾身伸出舌头在承希杯沿迅速舔了一下。
“筠希!”老夫人忍不住喝叱。
筠希得意地吐了吐舌,侧头看承希的反应。
“幼稚,”承希却只是淡淡瞥她一眼,将手中的杯子递给佣人。
“越大越没规矩。”老夫人这一声责备满含宠溺。
“我哥是个洁癖,”筠希笑,“怕连未来大嫂的口水都不吃。”
老夫人叹了口气,说:“以晙那孩子怎么会看上你?”
“奶奶!”筠希红了脸,坐直身子,“你别胡说。”
老夫人喝了茶,笑道:“好啦好啦,不提也罢,不过,我今天可是特意请了以晙,过会儿也就到了吧。”
筠希先是不由自主地露出欣喜的神色,旋即又收敛:“关我什么事。”
仿佛心虚似的,她起身走过来拉洛安:“二姐,我带你上去看看。”
洛安只得放下杯子,打过招呼,随她上楼。
她其实早想上来看看爸爸。
“筠希,我爸爸住在哪个房间?”
“我带你去!”
她牵着洛安的手,洛安不好挣开,心里却极不习惯这种亲昵。
筠希活泼自信,虽从小没有父母疼爱,但看得出姚老夫人把她照顾得很好。也只有这样在疼爱中长大的孩子才会有这种活泼自信吧,连任性也因为有强大的依靠而理直气壮。就像养在温室里的花,受着万千呵护,无须看外面狂风疾雨,自有人为她挡去一切。
无人看顾的杂草才需要竖起全身的防备,坚韧地在风雨摧残中挺直身板。生活得如此狼狈,哪里还谈得上可爱?
姚世云独自住在朝南的一间大房,这是他从前的房间,没有怎么动过。当初虽然断绝了关系,但毕竟血浓于水,面子上下不来,私下里还是留着这些。
洛安动作极轻地进屋,怕吵醒睡着的姚世云,轻声对筠希说:“我先在这里待一会儿,回头再找你。”
筠希笑着比了个没问题的手势,离开。
她也不是真的要带洛安逛,怕奶奶揪着她不放才找个借口出来罢了。
洛安沉默地站在床边,因为长久不见天日,姚世云的脸透着异样的苍白,脸颊也有些凹陷。他的各项身体机能已开始衰退,早在发病时医生就说活下去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他还是活了下来。也许他心里还有放不下的事,凭着一股意念支撑自己这样艰难地活着。
“爸爸,我来看你了。”她在心底无声地说。
爸爸活得很辛苦,她曾经恶毒地想不如就这样走了,也好过这样狼狈痛苦地活。
“洛安,下去吃饭吧。”
洛安转头,见易连川站在门外。他是什么时候来的呢?
她起身出去,将门带上。
他似乎从来没有见过爸爸,这回到门不入,显然是不愿意,她又怎好勉强?
餐厅的大餐桌好些人已落座,洛安一眼望见筠希身边的一位故人,符以晙。
他们有四年没见了吧。
他变了很多,脱去少年时候的稚嫩,彻底地成为了气质沉稳的英俊男人。他一直微微低着头听筠希耳语,不经意抬眼看见与易连川携手而来的洛安,然后眼再没有移开。
洛安坐在他对面,微笑着看他。
这一刻,她才真正觉得释然,他们不像是分手后重逢的怨侣,反倒更像是久别的亲人。
一顿饭吃得很平淡,洛安照旧沉默寡言。倒不是她不愿开口,只是多数时候他们的话题她很难插得上嘴。
饭后,一屋子人凑在二楼的客厅打牌。洛安从不知道易连川连这种地道的国粹也会,甚至还应付得游刃自如。
输赢倒不紧要,古时与帝王对弈才要故作不敌,这时候油滑地输两局不过是为了讨人欢心。
洛安旁观了一会儿,实在体会不到个中趣味便寻了个空钻进露台。
雪停了,漆黑的天空稀稀疏疏地嵌着几颗星子。扑鼻而来的是南方特有的湿冷空气,干净清透,吸进肺里一阵寒凉。
洛安已经开始喜欢这个地方。
“小安。”
洛安转过身,看见靠在另外一侧栏杆上的身影,黑暗中只辨得出模糊的身形以及指间一点红芒。
她笑了笑:“以晙哥,好久不见。”
符以晙没有说话,将手里燃着的半截烟掐灭,朝洛安走过来。
洛安不知道再说什么,沉默地站着,眼睛平视正好看在他胸口的扣子上。他穿的是黑色的大衣,漂亮的男人都喜欢穿这样的大衣,也只有漂亮的男人才能把这样的大衣穿得潇洒凌厉,像上海滩里的许文强。当年黑大衣白围巾黑礼帽的强哥不知令多少女人心折,就算时光荏苒流行一变再变,经典的依旧永恒。
“可以让我抱一下么?”
“啊?”
洛安愣神的片刻,符以晙已伸出双臂将她紧紧地拥在怀里。
“有没有想我?”
洛安的脸贴着他的衣服:“没有。”
“嫁了人就把‘以晙哥’忘了?”
“没有。”
“这么急着嫁人,怕以后嫁不出去么?”
“不早啊,我妈妈这个年纪已经有了我姐姐。”
符以晙放开她,手指在她额上用力地弹了一下:“也没通知我,红包还补不补?”
洛安笑:“你放心,酒席还没办,红包你先备着。”
“好。”
“还是算了吧,等你和筠希结婚我是不是得包两份红包?你也别给我包了,到时候我只包筠希那份。”
符以晙见她说得认真,有点哭笑不得:“小气的丫头!”
“明年要毕业了吧?”
“嗯。”
“工作定了么?”
“不急。”
“你倒是心宽,”想了想又问,“是打算做全职太太么?”
洛安不知怎么的觉得尴尬,含糊地回答:“没有……”
符以晙不再问,双手□□口袋里,一言不发地看着漆黑的远处。洛安也陪他站着,过了好一会儿才听他说:“我要回去了。”
他掏出手机递给她:“把号码告诉我。”
洛安把号码输进去,给自己拨了个电话。
“我就不下去送你了,刚下过雪路滑,开车小心点。”
符以晙点头,转身大步离开。
他从来不会回头,一旦有了决定就坚定地走下去,这种性格才能支撑着他不断地往上爬。洛安想,他就是那个可以在三秒内抛弃一切的人吧。
洛安理所当然地与易连川住一个房间,就在姚承希隔壁。
她回房时易连川已经洗好澡坐在床上用笔记本处理公事,见她进来也不与她说话,只飘过来一个凉凉的眼神。
洛安没有在意,他这种喜怒无常的脾气不是一天两天了,女人都比他规律。
她洗完澡出来发现屋里是黑的,他关了灯似乎已经睡了。她怕吵到他,没有去拿吹风机,走过去坐在床边用毛巾反复擦着头发。
她尽量把动作放到最轻,可还是有窸窸窣窣的声响,若在平时还好,这时候四处皆静便听得格外清楚。
她正想着会不会打扰到他,就听身后的人猛地掀了被子,掰过她的肩把她压在床上,恶狠狠地夺过她手里的毛巾,动作娴熟地替她擦起头发来。
“去拿吹风机。”
洛安哦了一声,拧开床头一盏暖光台灯,穿上拖鞋去浴室拿吹风机。
“我自己吹吧。”
易连川坐在床上不说话,黑乌乌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洛安立即噤声,插好插头,把吹风机递给他,头枕着他的腿躺下来。
嗡嗡的声音响在耳边,他的手指干净修长,穿过她柔软如丝的长发,温暖又干燥。她渐渐觉得困倦,不知几时沉入梦乡。
迷糊间睁眼,知道他将她搂在怀里,相拥而眠。不能动弹,不想动弹,贪恋这样的温暖,哪怕终有一日会失去,也甘愿做了扑火的飞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