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思忘(1 / 1)
车队又走了两个时辰,地形变得一片开阔,峭壁似从平地里崛起的一般,刀砍斧削地立在眼前。官道拐弯处一条小河慢悠悠流淌,两边的芦苇灌木都已枯萎了。
就是那里。。。。
当年她路过时分明看到有只翠蓝色的大鸟儿从斜里飞过,钻到草丛里,一眨眼就不见了。
那鸟儿体态轻盈,颜色恁地可爱,她非要停了车让嬷嬷带她去看个究竟,谁知道那里却躺了个浑身是伤得清秀少年。
嬷嬷以为是个死人,吓得大叫,她却看到他蹙眉闭目,胸脯却在一起一伏,他还活着。
跟在后边五步外的侍卫全都上前来了,弥月那一刻也不知作何想,直接吩咐他们把他抬到自己的辇上,又唤了随行的太医为他疗伤,自己则住到了皇兄的车上。
皇兄那时候就不高兴,说等醒了便将他随便扔在什么地方。
但等他醒了,她又舍不得了,闹着让皇兄给了他个侍卫当,放他在自己身边。。。。
这缘分一起,就是五年。。。。、
弥月自辇上下来,慢慢向前走去,直到一个大石头前坐了下来。
那时候她也是坐在这石头上,看侍卫们七手八脚将辛楚放在担架上,小小年纪,还颐指气使让他们轻点儿慢点儿。。。。
嘴角弯起一丝笑,她轻轻开了口:“辛楚,我来这里见你了。。。。”
“你是从这里来的,死了也会回到这里吧。。。。。。。。。”
“我救了你,你又因我而死,想来想去我也不得安生。。。。。。。如果当时你伤好了,我自放了你去,或者今天你还好好活在这世上罢,会遇见一个温柔的好姑娘,会娶她,会生子。。。。。。。。”
“但我就是刁蛮又任性,我还很自私,那空荡荡的长秋殿没有人陪着我,夜里冷得紧,恰好你撞了进来,还生得这般的好模样好脾气,我怎么能不把你留在身边?。。。。。。。。。。”
“我从来没想过,你也是有你的世界的,我没有了解过,你不当值时做什么?你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就连你后来住的武台阁,我也没有进去过。。。。。我一向以为,你的世界,就是该围着我的世界转的。。。。。”
“但现在你死了,我才发现你留下的痕迹那么少,少得我只有到了这思忘崖下,心里才不那么空落落的。。。。。。”
“辛楚你看,我这里有你的画像,就算你没有给我留下什么,起码还留下了这幅画像。。。。。每看这画像一遍,我就想,如果你能回来,我必定像你以前追随我一样,看你吃饭,看你练剑,看你写字。。。。。你那么瘦,我猜你喜欢吃清淡的菜,对么?。。。。。你可喜欢下棋?堂兄与何也思下棋,你也是仔细看着的,我那时竟没有留意。。。。。。。。”
“辛楚,你看,这是我为你绣的合欢花荷包。。。。之前那个丢了就丢了罢,那么丑。。。。我给你放在这里,你要是回来,就知道我的心意,一世合欢。。。。我盼着我们一世合欢,你知道么?”
“辛楚。。。。。。辛楚。。。。。。”
卫狄站在她背后,听她絮叨说出这些,初时淡淡的语气,渐渐变成哽咽难言,字字泣泪,心里也是痛楚难当。
她用情至深而不自知,现斯人已逝,方才追悔往日傲慢轻佻,已是晚了。
人生就是如此,本以为有百年可供挥霍,哪知一转眼便会天人永隔。。。。
这也是自己不喜参与哥哥们争夺皇权的原因。他年纪虽小,却看得透彻,只愿意携手可意之人,于甘美的情路上细看人生百般风景,方不辜负来这世上一遭。
叹了一口气,卫狄上前扶起她,劝道:“弥月,我们走罢。。。。他若有知,必不喜欢你如此伤心,你可想他泉下不安么?”
弥月侧过目光,看向那一片夕阳黄昏:“卫狄,我不伤心,我是欢喜,自己竟能如此爱着一个人。。。。现在我知道了,就算他已经死了也是没关系的。。。。”
思忘崖,思忘崖,不思不忘,永思难忘。。。。。
难不成,弥月你永远都放不下了么?卫狄惘然,叹息声随风消逝在了初冬里。
从崖下回来,车队便一路向东去卫国。
弥月从未这么长时间的赶路,饶是她身子一向好,也经不住日日颠簸,加之天气一日冷胜一日,她开始咳嗽起来,渐渐便发了烧。
卫狄责了从卫国带来的医正诊脉开方子。
弥月吃了煎来的药剂,好了两日,后来症状反倒更严重了,夜里睡不安稳,还连篇的说胡话,一会儿喊皇兄,一会喊辛楚。
卫狄急得团团转,离庶人道尚有好几日的路程,弥月的情况不适宜加紧赶路,但这病症又怕拖不得,一时难以决断。
而刈谷从来以执行命令为天职,弥月身份尊贵,他并不敢妄自决定,只放了信鸽向萧玄通报。
待那鸽子回来,又不知是几日了,两人心下焦急,只恨自己医术不通,万一弥月有个好歹,先不说萧玄如何追究,刈谷尚能以死谢罪,他卫狄失却这样一个挚友,那伤痛也不是能承受的。
正纷乱间,有侍卫来报,弥月的随从中有个叫章墨的,自荐为公主诊治。
刈谷听了心里暗自松口气,这章墨乃太医院首席张太医的徒弟,与张太医并称为“大小张”,实则他为“立早”章,但因天资聪颖,小小年纪便医术非凡,才拿他与师傅并称,但公主的随人名册不应有此人才是,这。。。。。。
卫狄只求他有本事能医好弥月,哪里还能瞻前顾后,让侍卫先召那人前来再说。
来的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见着卫狄便要下跪。
卫狄喝住了他,又问:“听闻你并未在弥月的随人名册中,为何又出现在此?”
他比章墨还小两岁,但出生皇家,天生威严,虽在弥月面前一副少年情状,关键时刻还是极有主张的,再是着急,也得得先弄清此人居心。
章墨慌忙答:“回、回皇子,下官确实是顶替了一名随人而来,乃受人所托。”
原来,小娥不能随弥月前来,左思右想总是不能放心,便去歪缠章墨。章墨此时刚得过了太医的执帖,他天赋好医术高,在太医院蛰伏多年,却都是随师傅出诊,若此次能随弥月出宫,增长见识不说,肯定能觅得时机独立诊治病患。
所以小娥这么一说他就就心动了。
刚好又有个随人突然病倒,小娥上下打点之后,他便顶了这人名字出得宫来,一路也无事,只是偷空采采草药辨识药性。
前几日听得弥月生病,他便留了心。随人们又说殿下的并渐渐严重了,这才鼓起勇气前来自荐。
他跟小娥这一段情本就是弥月默许的,刈谷如何不知?
卫狄见他所说多有印证,才放了心,忙让他进得车中为弥月诊脉。
章墨半晌出来,向卫狄道:“殿下这表面看是着了风寒,实际还有心事积压所引发的心火堆炙,先前医正都用温热祛寒的汤药,虽止住了风寒症状,却助长内火,所以殿下才高热不退。请皇子容下官先开两剂药让殿下服下,必然热退。”
他之前来时羞羞涩涩,回话也慌里慌张,此时说起医道病理却目光坚定,语气甚笃,毫不露怯。
真是术业有专攻,这章墨不出几年,应是当世名医,卫狄心下赞叹一回,便让他速速写了方子教人煎药,不得有失。
果然,才第二碗药下去,弥月额上的热度便消退许多。
两剂药煎完,她便能半坐了倚在榻上说话了。
章墨又开了几贴药,说是巩固疗效,看样子已是不妨了。
弥月病了这几日,卫狄指了一个小丫鬟贴身伺候着她,他也衣不解带守了两天,以他皇子之尊,当真是从未有过的事。
卫狄也邀功道:“弥月啊,你可真是享受了我未来王妃的待遇了。。。。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吃醋。”
弥月生了这场病,此时还不能下地不能吹风,心里正烦得不得了,听了这话直想把他踹下车去:“你那王妃还不晓得在何处呢?说不定都还未出生,就担心她吃醋啦?你这思色忘友的货。。。。。。。去去去,赶快回去睡去,别在眼跟前惹人烦!”
她其实是感动又愧疚的,卫狄那么俊俏的一个少年,现在眼下青黑,衣袍散乱,倦色难掩,当真难为他了。
卫狄打了个大呵欠,便往车外走:“好好,我知道你心疼我,我就去睡。。。。哎哟,弥月你的枕头都快被你扔光啦。。。。我走我走!还有,那谁的画像我收起来了,你也别日日看着了,就要教你看坏了,我可懒得再画!另外有一副那谁的小相,我放在那上。。。。就这样了,我真走了,累得慌!”
弥月回头看向那空荡荡的案头,叹口气,将小几上辛楚的小相拿了过来。
卫狄只用了寥寥数笔勾画,也未上色,那清俊之意却更为生动几分。
她看了又看,看够了才小心叠了起来,贴身放到胸口处。
辛楚。。。。从今夜开始我们二人共眠,你欢喜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