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萌动(1 / 1)
辛楚就如此,被弥月十二个时辰栓在了身边。
为避人耳目,宫内值班之处少不了仍要按时点卯。他变卖了宫外的宅子,只对邻舍说搬家,另寻了一个隐蔽僻静的所在作为落脚之地。
弥月让小娥收拾了离流岚阁不远的武台阁给他住,这样他不出宫就住在那里。他几乎也并不出宫,因为弥月说是需要他随时“保卫”她。所幸辛楚平日留在宫禁之中的时间就长,又为人低调,也无亲厚的同僚,也就无人关心这些微的变化。
弥月的功课,上得断断续续,随心所欲,她爱读诗文,却不爱听师傅授课,那些治国安邦的大道理,之乎者也的口头禅,她听了都要打瞌睡,深觉板凳上的时光好难熬!只不时对着萧玄撒娇,惹得为朝斗心烦的哥哥开了怀,做什么也就由着她了。其实萧玄本就怜她女儿家家,睁只眼闭只眼,若为皇子,必然不得清闲。
两人相处的机会,成倍增加起来。辛楚时时牢记分寸在心,奈何弥月装娇耍憨,多的是办法教他溃不成军,就像再坚固的堤坝,也架不住弥月小白蚁的日夜进攻不是?时日一长,有些东西便渐渐消弭了。
观景亭里,少女不满地嘟囔声传来:“师傅总嫌我写字难看,怎么难看了?!比我那君毓小侄儿好看了多少倍了,怎就不见师傅嫌他?分明偏爱人家是太子!”
“那个‘人家’。。。确实写得比殿下你好看。”辛楚轻笑望向伏在长案上写字的弥月,粉红玫瑰香穿袖上衣,拖地的烟翠薄纱裙,上午树荫遮蔽,日光不透,他担心她会着凉。
弥月见他语气柔软不同往日,漆黑眸子似无限含情,束起的长发似飘然,便觉这林间所有的清风都吹向了他,心里怦怦跳了起来,又有些气恼,嗷地扑了过去:“辛楚!不准你取笑我!你是不是不信本公主会责罚你呀?”
辛楚捉了她一通乱打的小手,就势为她披了明黄色秀凤披风,又掖好两侧遮盖住双肩,才系紧缎带。
他修长的白皙的手指就在她脖颈前。。。弥月只有辛楚下颌高,仰了脸看他倾神专注做这一切,仿佛这是极严肃重要之事,那深邃幽潭般的双眼,高挺鼻梁,刀削般的唇形。。。
打住打住!她在心里大叫,面颊要着火啦!真是奇怪了,他的脸她从小看到大,怎么反而越看越不够了呢?还是他变得越来越好看了?。。。
又将太医院的庸医们暗中骂了一回,这群花白胡子老头,看来看去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如今她这脸热心跳的毛病却是越来越严重了。。。。。。两手扭来扭去不知要放在哪里,弥月只得紧紧揪了罗裙,低了头不言语了。
辛楚可不知道她看帅哥看了个欢实,还以为她真的恼了,便道:“殿下何必烦心,不如由臣为你磨墨执笔,殿下再行临摹如何?”他写得一手好字,剑术高超,往事虽已淡忘,这些却仿佛是他的本能。
“恩?”少女茫然了一刻,又绽了笑颜连连点头:“甚好甚好,朕甚喜乐!”她作了怪学哥哥萧玄严肃老成的语气,摇头晃脑,辛楚嘴角抽了两抽,终于大笑起来。这可是大不敬,他心想,管他呢。
“这个‘觏’自太难写了!既然意为‘见’,何不就写‘见’字呢?”写了一会儿字,弥月又不干了,她的性子,真真半刻也静不下来。
“。。。。。。。殿下,此字出自诗经,虽古僻,比那‘见’字意境倒深远些,殿下多书写几次,便不会再觉得难了。
“我知道呀,但是。。。。”弥月撅了唇,宛若盛开的嫣红蔷薇花瓣儿。
辛楚凝了神,准备给予这个“但是”迎头一击。
“但是我不喜欢你叫我殿下!”
“。。。。啊?”这四次元少女!辛楚手一颤,一时不小心,宣纸下角便滴下一小团墨渍,他叹了一口气,想想还是与其他几页一起放到了案子边上。
“最初你便叫我嫣儿的,后来为何又改口称了殿下?本公主提了好几次,你都顾左右而言他,气死我了!”她常常生了气,便自称“本公主”。
那时辛楚刚入宫里,少年傲气,对着个粉嫩嫩的小女娃,无论如何叫不出“殿下”二字,捱了一顿杖责。。。。。五年弹指而过,这宫墙之内哪里还能容下他半分私心?
小娥在一旁缩头缩脑,又找了个添点心的借口,眨眼消失在了青石阶尽头。
“。。。。殿下如此任性,陛下知道了定然不喜。”
弥月气势汹汹地叉了腰:“我并非让你在皇兄大臣们面前称我嫣儿!”又蹭过去拉了他的袖子,柔弱地眨巴眨巴:“就跟刚刚入宫时那样,无人之处便这般叫我,好么?我喜欢听啊。“
你那皇兄的眼睛,指不定现下正盯着我们呢。他想拒绝,但那圆圆的秋水翦瞳,无端让他联想到了猫咪一类的生物,心肠终究硬不起来,挣扎不过,只有就范。。。他微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这还差不多。”弥月计谋得逞,十分开怀,又像花蝴蝶一样飞到案前,执了笔道:“让我们继续上一个话题,‘但是’什么呢?。。。‘但是’就是----这个‘觏’我决计再不写了,就以‘见’字替代,你可有异议?”
有异议的不是我,是授课的师傅才对吧?恐怕又会被罚抄书了啊,可怜的弥月。
“就依殿。。。。。”一记眼刀飞来。
“就依嫣儿的,我们不写了。”
少女清越的笑声荡起,绕着阁檐,仿佛时间最动听的铃声。
用了晚膳,弥月斜靠在榻上,拿了一本书入神地看。宫灯柔和的光线,为她细润的粉颊晕染了几分难得的静和之气。这容颜不是平时的灵动狡黠,却别有一番端严温婉,熏炉的白烟飘起,她的脸有些虚无缥缈起来,仿佛离他越来越远。。。
弥月的心里象揣着一只小兔子,她怀疑一边的小娥能听到自己咚咚心跳,因为她自己的耳膜都快被震破了。
廊下的辛楚正注视着她,她能感觉得到。要装作投入地看书真该死的太难了,一边要控制住不能大喘气儿,一边还要不时前后翻页,天晓得,她一个字也没注意手里这本《东关奏记》写了些啥。
“时辰不早了,殿下早些歇息。”许是感到了她的难熬,辛楚在外朗声说道。
“好。”弥月简短道,心里松了一口大气。不能多说,多说就暴露了嗓子紧张得发干的事实。
他终于离开了视线,她有些失落,又有些懊恼。他看她又怎么了?他不是看着她五年了么?再说了,皇兄也看她,何也思也看她,很多人都看她,为什么方才她偏偏不敢抬头对上他呢?自己可是公主!咽下一口茶,她砰地搁了杯子在案几上。
小娥被吓了一跳,瞧着那莹白细瓷、摇摇欲裂的镶金丝贡杯,泪目了:辛大人没招您惹您啊,您这般乱发脾气是要闹哪样?别拿这杯子撒气行么,这可是丫头我五年的俸禄啊!
踱回了武台阁,辛楚也不点灯烛,就这样坐进孤寂暗沉的夜里,月光自窗户照进来,细细柔软地铺了一地。这五年间,弥月固执地在他心里种了个念头,虽然她自己并不知道。
这念头逐渐生了根,发了芽,他拼命想掐灭它,又不由自主地由着它生长。弥月她生机勃勃,她娇嫩软糯,她是照亮他一无所有的生命的月光,只要偷偷望着她他便开心,他不奢望能与她相伴一生。。。。
不,他奢望的,但随即便涌起了深深绝望,他前所未有地痛恨起自己的失忆来,他是谁?他以什么身份在恋慕她?侍卫么?侍卫么!他心里疼痛,粗粗地喘起来。
背后一声轻响,那时衣袖滑过皮肤的声音,一片寂静里显得格外刺耳。辛楚瞬间清醒过来,他缓缓转了身,那里,有双眼睛在观察他。
方才此人有无数个机会能够杀死他,但他没有动手。他在他房里干什么?他住在这里的事并没有几个人知晓,除非是陛下的影卫。。。。。
辛楚松弛下来,如果萧玄要他死,那他如何反抗也无济于事,只是早晚的问题而已。但是那人只是不动,不知过了多久,辛楚感到那人离去了。
到底是何人?辛楚默默把平日里接触过的人细细梳理一遍,若说不同寻常,便只有在御花园同他交锋的影卫了。
那日此人遁去不久,萧玄便到得园中。皇帝要见他,又不愿直接召见一个小小侍卫引人注目,借了观扇之名很是正常。
只是那人为何又来?辛楚摇了摇头,他生性淡漠,也不愿多想,合了双眼便自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