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 以雪之名（1 / 1）

01

在你的生命里，是否有那么一个人：你能在某个特定的地方偶尔看到他的出现，脑海里偶然会浮起他的身影。却不知道他是谁？曾否试过和某一个人站在一个美丽的地点，那个美丽的时刻里就只有你两，而且相去不远？

许多次的遇见，即使在同一个美丽的情景，彼此有着共同的憧憬和向往，却仅因为不相识而不断错失交臂。两人之间只隔了一层稀薄的空气，彼此看着对方的身影——曾多次无缘无故地出现在脑海里的熟悉而模糊的身影。可曾想过走上前去，和那个无意中伴你走过无数时光的人，道声感谢？

却只因彼此的相互陌生而停止了念想。于是，陌生从此陌生，只能错失、错过。

湮月站在落日渲染下的海边堤坝，耳边充斥着声声悠长的浪涛。时而会有一两声尖长的鸣叫从海的上空传来，凛冽地划破了长空。然后便是海鸥在夕阳下飞翔的掠影，渐渐归巢散去。

落日中的海岸，两个身影被拉长。一个在堤坝上，一个在沙滩上。海岸的空旷辽长，杂陈着海潮淡腥味的空气里不时幻化出圈圈模糊朦胧的光晕。

湮月望着不远处站在海水里的姣好背影，那是一位身体单薄羸弱的女孩。海风撩动女孩的长长的秀发和裙摆，划过道道柔和的弧光。耀眼的夕阳余晖跳跃在她身边的海水里，映射了无数斑斑点点。孤独而静默，一个美好的景象。

这样的两人静静地站在黄昏的海岸，看着大海的方向，落日沉下的方向，眼里流露着些许细微的情感。就这样默默地度过了一个又一个凄美而莫言的昏晚。如同分别走在两条平行线上的两人，彼此间似乎无任何交集。

但又或许是有的，他们之间也仅仅是隔了一层薄薄的空气。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们都能感觉得到对方的存在，但各自的心里又都在想着各自的事情。于是，在这样原应该安逸祥和的傍晚里，是不想被人打扰和去打扰别人的。

——在这样静寞的黄昏里，只要有你的身影陪伴，就很好。

——我能感觉得到你的存在，无时无刻，从未离弃……

02

接下来的便是周末，湮月喜欢到处走走。

“天堂路”的十字街口，时而会有车辆匆匆奔行。湮月站在红绿灯下，望着面前的四个岔路口发呆。脑海里无端地闪过段段剪影，茫然的瞳人里透露着淡淡的忧伤——路，在于何方？应该选择哪一个方向，以至于不再迷惘？

命中注定了的劫难，是无法改变的。危险的突发事件，于每个人的一生里存在。每个人都要面对人生的坎坷与灾厄，有时不止一个，还存在着许许多多。

一个人没有经历过劫难，并不代表他的一生会从此平平安安。这只能说明灾难暂时还没有发生，但也只是时间的问题。每个人都渴望得到平安，这是自然的欲求。人每每平安地走上一步，有可能就离危险更近了一步。人也就是在这样的一步步里渐渐靠近了人生的终点。

人在什么时候会变得勇敢，不顾一切？

一个体形消瘦的短发女孩，从公路的这一边走向另一边。与此同时，一辆失控的轿车向她奔驰过来。而这一切，都进入了正在发呆的湮月的视线里，就近在眼前。千钧一发，毫无预兆。

湮月心中瞬间闪过一个片段，一种莫名其妙的情愫漫过心头。在下一个瞬间，他不顾一切地奔上前去，拉住女孩的手，往身后一扯。几乎是同时，轿车在他面前的空气里擦过，带起的强劲气流撩乱了头发和衣襟。近在咫尺，却有惊无险。

湮月的心跳似乎是在刹那间停止了跳动，愣愣地站着。瞳孔扩散开来，如同没有了魂灵一样，三魂七魄都消散了。那位与死神擦肩而过的女孩也被吓坏了，颤颤巍巍地把湮月拉离了现场。

“天堂路”很长，由四条街道组成，如同一个巨大的十字架。明亮的街道两边敞开着许多店面，一家紧挨着另一家，洁净的玻璃落地门窗反射着耀眼的日光。各色风格的小店林立，别有一番浓郁的温馨气息。

“那个，谢谢……”女孩和湮月并肩走着，不知为何，她的脸上有些微绯红。或许是对刚才发生的事感到后怕，又或许是因为有个男孩走在她的身旁。

其实她知道就算自己刚才站着不动，那辆车也不会撞上自己，所以没有急着回避。倒是身边这位男生的作为，显然令她吓了一跳。但是她决定不把这个破坏氛围的事实说出来。就让它埋藏在心底，渐渐地接受腐烂吧——她是这么想的。

“没什么。”湮月此时已经平静下来了，但只要想起刚刚危险的一幕，便会心有余悸。

“茗雪……”女孩说。

茗雪，一个很好听的名字。纯洁、唯美，犹如凄寂的冬夜里从天上悄悄落下的雪花。如天使之翼的毫羽，在皎月中闪着微茫的光漓，飘落在心涧，融化成一股泠泠清泉。

“湮月……”湮月看着女孩勉强露出的笑容，心中突然产生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女孩长得很好看，浑然天成的秀气眉目施以无瑕的美玉脸庞，姣好而质丽。

“我们，是在哪里见过的么？”

“恩，见过的哟。在海边，日落时分……”

——不只是这样呢，我们不仅仅是见过。我有一种感觉，你曾出现在我生命里的某一个时刻。在那个美丽的时刻里，你伴我走过了幸福的时光。

03

危险过后，害怕的感觉总会很快地过去，被淡忘。

午后温暖的阳光轻柔地抚摸着坐在草坪上的两人。这里是一座美丽的街心公园，有着大片的柔软的草坪和大片树荫。公园的中心是一个不大的却也美丽的人工湖泊，岸边的柳木纷纷垂绦于湖面，像极了年轻姑娘的青丝。

湮月在此之前就已来过这里了，他喜欢坐在树荫下看着日光中波光粼粼的湖面。看一会而后便阖上眼睛，有块块红斑在眼皮上跃动，弄得眼睛麻麻的，很奇妙的感觉。

茗雪说自己常常会来到街心公园，坐在草坪上度过独自的时光。这里阳光和煦、微风款款、空气欣然，总会带有一种温暖的气息，给予人心里的慰藉与安静。置身于此，温苒弥漫着嗅觉、触觉、感觉，令人不禁沉浸。如能这样悠闲地走过许多小日子，该有多好。

但茗雪更喜欢大海。在明媚的日光中翻滚而起的浪涛，展翅于无边青空飞翔的海鸥，蔚蓝的海水到了视眼的尽头转化成雪白的云海。这大海所有的一切，都是如何美丽、圣洁。

茗雪总能听到海鸥的鸣叫和浪涛之声，在那片一望无际的海域远远地传来。无时无刻，虽然微弱，却很清晰。甚至在梦里也能听到。大海的声息，如梦般的、不知从何处的空旷里传来的呼唤。

如果，能到达大海的中心，就好了——她想。

“呐，你喜欢大海么？听说喜欢大海的人，心胸是很宽广并且心地很善良的呢。”茗雪笑着说。她的笑容很美好，洁净得不掺一丝瑕疵。

喜欢大海的人，都是心胸宽广、心地善良的人——湮月不知为何茗雪会这么说，只能愣愣地看着她，一时语塞。

湮月其实并不知道自己是否喜欢海。无论是天空晴朗时的一望无际，遥远的海上游走着皑皑的白云，海风吹起平静的海水，泛起了阵阵波澜；还是透射着的潋滟光芒从晨曦初现时便已开始蔓延，一直到昏红的傍晚，绚丽红霞占尽了半面天空；亦或是早晨的海水由墨蓝到碧蓝、再到蔚蓝，傍晚的时候便转入橙红、猩红、紫红，继而随着太阳的沉寂，海水重归于平静的黑色。

海的一浪一啸，一涛一涌，一点水或是一尾鱼、一张帆。这所有的一切都过于美好，就像是梦幻一样。一个永恒而持久的幻境。大海似乎会永远地存在呢——永远地保持着广阔无垠的存在。

“我对大海，并没有过多的狂热，但也不讨厌。只是淡淡的感觉，似乎能听到它的呼唤。大海是一个神圣的地方，是一片不容玷污的领域。如果能坐在一艘游轮上，驶入大海的中心，一定会很美好。这，也便是我对大海的一点奢想了。”

湮月在说这些的时候，茗雪分明看到了从他眼里流露出来的淡淡的忧伤。她不知道这股莫名的忧伤从何而起，又为何而来，只感觉到湮月的心里似乎埋藏了许多悲伤的过往。

“来吧，我们一起去感受一下你所说的到达海的中心会是什么样的感觉。”茗雪说着站了起来，拉着湮月向湖边走去。

湮月正不明白她这话里是什么意思，便看到了人工湖边停靠的小木船。于是，也就反应过来了。虽然在目前一段较长的时间里是不能抵达大海的，但眼前却有一只能到达湖泊中心的小木船。或许，这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湮月站在了小木船上，与茗雪面对面地坐了下来。船只很小，也就只能容纳两个人，应该是细心的管理员专门设给在街心公园里约会的情侣用的。

这时，湮月想到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你会划船么？”

“不会呢，你呢？”

“很遗憾，我也不会。”湮月看了看湖岸，“要不，我们下去吧？”

“不要，不试一下怎么会知道呢？”茗雪微笑着说，脸上带着点小调皮。

不试一下，怎么会知道呢？湮月无奈地笑了笑，果断地用木桨一撑岸边，小木船就载着两人向湖面滑了过去。

“等下回不来了，可别怪我。”

“怎么会呢，大不了游水回去。”

“你会游泳？可真看不出来……”湮月语气里微露惊讶。

“不会呢。我是说，你带着我游回去。”茗雪眯着眼睛，又是调皮一笑。

“放心吧，我也不会游泳。”湮月淡淡地说，脸上无任何表情。事实上，他划船很在行，笔直的一条线过去，直指湖央。

湖水很清澈，在明亮的日光中倒影着天空中的团团的白和片片的蓝。茗雪把手放进湖水中，随着木船的滑动，指尖带起了丝丝微痕。股股清凉的意味透过指尖传来，舒适、惬意。

处于海边的小镇，一年四季都吹着或舒缓或急促的风。但风从海边吹来，绕过了许许多多的街道和人流车流、建筑群，到达了这个街心公园的时候，明显已无力了。

风微微地吹，树叶沙沙地响，湖面上的涟漪静静地敞开。两只木桨在船的两边往后一推，牵引着船上的两人走过一小段距离。木桨换个方向，扁平地向前划去，再转过来，结结实实地抵在水里，又带动着木舟走开了一段距离。就是在这样的反复里，小木船拖着一道渐或散开的水之痕迹到达了湖泊的中央。

“我们到了呢，海的中心。”茗雪一只手还在水里拨弄着，在船后梳起了一道弯弯曲曲的像水蛇在湖面游过的波痕。长长地一路带了过来。

“恩，到了，湖泊的中心。”湮月的视线越过茗雪，落在了他们出发时的岸边。湖泊不算大，但要撑船达到中央，不是件易事。更何况他还是第一次划船，竟能如此稳稳当当。连他自个儿都觉得惊讶。

突然，湮月发觉茗雪脸上掠过了一丝坏笑，并且似乎不怎么友善。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脸上便迎接了一注水花。“哗”的一声，水珠在脸庞散开，落到了身上，继而渗透了衣物，粘粘地沾着肌肤。他愣愣地看着面前的女孩，她的手在挥完水后重又伸进了湖水里，似乎准备着来第二弹。

“觉得怎样？”

“无聊……”面无表情地，似乎不为自身无端遭受了水的袭击而感到气闷。在他的心中酝酿的更多的只是无所谓的情愫，对什么都基本不会感兴趣。如果换做是别人，通常的反应是予以反击。

但，他是特别的。

一点情趣都没有，着实破坏了这美好的氛围。茗雪抱怨道。

莫名其妙地，湮月突然就想起了谷雨，那个总是微笑着的女孩。茗雪和谷雨是比较相像的，乐观、温柔、喜欢笑。但每个人都是独特的，谁也会有异于他人之处。谷雨是个静美的女生，而茗雪则带着点小调皮、小活泼。如果用湮月所喜欢的建筑来形容，茗雪身上透着水榭楼台的清凉与晴好的意味，而谷雨则是属于图书馆藏书阁的幽然气息。

但是，同样的，都很美好。

04

下午的时光是在“天堂路”度过的。长长的步行街道，两人走得很慢。明媚的阳光洒在身上，暖暖的空气里洋溢着路边的玉兰树所开出的花儿的香气。虽然只有几簇白花，却能酝酿着醇香，使人心醉。

这座小镇的街道，大抵也这样。路边满栽的都是高大的白玉兰。天气温和的时令，纯白的锦簇花儿便会雍容繁华地怒放，大有一种熙熙攘攘的感觉。空气里充斥着浓郁的幽香，香气在整座小城氤氲弥漫着，迟迟地不肯散去。

或微风拂过，卷起香气翻飞着飘上了天空，然后随着风儿的稍停，又重回到地面。带着窸窸窣窣的意味，宛如下起了一场凛香之雨。仿佛满世界都沉浸在香气的洗礼之中，小镇里所有的一切都带上了木兰花的香馨气息。

“我们的小镇，真美丽呢。”茗雪闭着眼睛缓缓地吸了一口气，重又睁开的时候瞳人里便多了一份憧憬，“你看这些高大的玉兰树，它们就像是守护者一样，永远地挺立着守护小镇和它的人民。”

“白玉兰，多神奇的树种呀。每当温暖时节，不管在哪个季度，只要暖风吹起，便会尽情地开放花蕾，为小城镇带来馨香的祝愿和福音。谁也都无法阻止。”茗雪认真地看着湮月，微笑地说——

湮月，如若要你化成玉兰树，给予世间某人一片香澧，你是否愿意？

湮月仔细思量了一会儿，突然注意到茗雪这话里深藏的意味。心下先是小吃一惊，继而讪讪地看着她。不知其用意何在，更不知该如何作答。把树木当做是守护者的人，湮月只见过两个——谷雨和茗雪，学校坡道新净拔节的白桉和小镇街道美丽馨香的白玉兰。

看来，人的性格不同，所喜欢的树木亦也有所不同。

首先避开话题的是茗雪，她也知道突然提出这样的问题似乎不太妥，因为回答起来比较困难。这也许和人生的某个重要决定有关。

“天堂路”的人行街步道，临街而设了一家饮品店。店面当街而立，几面遮阳伞下摆放着几套白颜色的桌椅，洁净明亮的阳光投下清凉的阴影，在这初秋里竟也显得很有夏韵。茗雪拉着湮月在一套空置的阳伞下坐了下来，叫了两杯果珍奶茶。

服务生很快就把奶茶端来了，不得不说这家店的工作效率挺高的。湮月看着带了点暗色的奶茶，里面沉淀着各种颜色的果珍，脑海里突然产生了一个念想。

他看着茗雪，说了句，“像。”

“什么？”茗雪不明所以地看着湮月，嘴里还咬着吸管，样子很是可爱。

湮月细心品味着清凉甘爽的果珍奶茶，头微微低着，没有回答。茗雪的性格，却是可以用这杯果珍奶茶来形容的——清纯、热情、美好，让人一下子就会喜欢上她的这种个性。

湮月正喝着奶茶。突然，隐约间似乎有一道不怎么友善的目光在盯着他。下意识地转过脸来，面前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七八岁的可爱小女孩。小女孩仰头嘟着嘴，脸憋得红润，一双水灵大眼似乎透射出敌意。应该是警惕吧，俨然一只小兽。也许在准备着随时逃掉。

“怎么了，我脸上有问题么？”湮月淡然问道。

小女孩兴许是被带着点磁性的声音吓到了，她定了定神，然后躲在了茗雪的椅子后面。露出头来，瞪着眼睛看着湮月。

“你这样会吓着她的。”茗雪说着把小女孩拉到身边，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小妹妹，是自己一个人么？”

“小依子……”小女孩虽然答非所问，但也是满脸的认真劲，一副不容置疑的语气。

“你的名字叫小依子呀，真好听呢。”茗雪微笑地看着她，柔和的眼神似能消融一切心理防线。她看了看四周，甚少的行人在阳光下匆匆而过。如此便可判断此时的小女孩身边是没有监护人了。“小依子能告诉姐姐，为什么自己一个人在这里么？爸爸妈妈呢？”

“爸爸，妈妈……”小女孩脸上的神气垂泄下来。她两只小手的手指钩在一起，扭来扭去，显得很不自然。“调皮的小依子偷偷地从家里跑出来玩，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还挺有自知之明的，这孩子我喜欢。”湮月看了小女孩一眼，把手中的奶茶送到她的面前，“奶茶，要喝么？”

小女孩怯生生地看着他，使劲吞了吞喉咙，然后眉头一皱，露出了倔强的神气。只见她接过杯子，含着吸管咕噜咕噜地喝了下去。湮月看着她，脑海里浮现了一段剪影，心里顿生的怀念使他的面部表情渐趋温和。

“慢点，奶茶只有慢慢品尝才能品出它的味道来。”他轻抚着小女孩的头发，眼眸所释放出的爱怜，如话语一样柔和迷离。

小女孩可听不进去他这话，调皮地向他吐了吐舌头，自顾自地继续大口吸着。随后只听得“啊”的一声长叹，她双手抓着空了的杯子，眯缝着眼的脸上露出满足与陶醉的笑靥。“好喝……”

“还要么？”磁性的好听男声里带着亲切的意味。

“恩，依子还要喝。”小女孩正陶醉于奶茶的清甜，对于别人的提问，在毫无防备中就把自己的想法脱口而出。但她似乎很快就意识到了什么，迅速回过神来，紧张兮兮地看着湮月，“你，你到底有什么目的？是不是想要掳走依子？”

茗雪听了不觉有些好笑，“这么说小依子觉得姐姐和哥哥是坏人咯，比如说人贩子？”

“人贩子？妈妈好像说过，专门拐卖小孩子的么……”小女孩把食指放到嘴边，眉头紧皱，似乎在进行着一场重大的思考。轻微泛红的脸蛋极为可爱。“姐姐的话，应该是好人。但他说不定就是一个坏人……”她说着用手指着面无表情的湮月，并张开双臂把茗雪护在身后，“姐姐小心，他肯定是想着要把我们抓起来然后去卖钱了。”

一时间的难堪与尴尬，茗雪和湮月面面相蹙。却也无可奈何。茗雪把小女孩拉到自己面前，“小依子误会这位大哥哥了，他是和姐姐在一起的。既然姐姐是好人，哥哥也是好人。你说他是坏人，他会不高兴的。所以呀，小依子要做个好孩子，向哥哥道歉吧。”

小女孩迟疑着看了看茗雪，又看了看湮月。眼睛突然射出一股神气。她“唬”了一声，似乎在给自己打气，又或是下定了决心。她向湮月深鞠一躬，“对……对不起，大哥哥。”

湮月心里顿生一股酥软，脸上极为难得地露出了笑意。他把小女孩拉到近前，轻抚她的头发，眼里的爱怜丝丝流露。“好孩子，依子真乖。”小女孩竟也不自然地羞涩起来。

想不到面前这位冷漠的男生还有如此的一面，对于小孩子的怜惜，竟真的像哥哥那般。茗雪看着他两，心生温然。

小依子坐在椅子上，只能勉强露出一个头和一双小手。她抓着一个小勺子，在冰淇淋上挖起一片巧克力，努力地递到茗雪面前，“姐姐，给你吃。巧克力，很好吃的哟。依子最喜欢了。”

茗雪笑了笑，“谢谢小依子，但是姐姐吃了巧克力会变胖，这样就不好看了。还是给湮月哥哥吃吧。”

小女孩点了点头，送到湮月面前，脸上带着一股倔强。湮月看着她，把巧克力咬进嘴里，竟尝到了熟悉和怀念的味道。“好吃，谢谢你，小依子。”

小女孩听了这话，难为情地低下头来，满脸通红，扭扭捏捏地说，“呐，湮月哥哥？我们算不算是间接接吻了……”

湮月和茗雪愣了愣，相视一笑。这小鬼头，年纪轻轻，想得倒是挺多的。所谓人小鬼大，或许就是这么回事吧？

遮阳伞下，其乐融融的韵意发散在空气分子里。在外人看来，他们三人或许就是幸福的一家子了。

05

午后的阳光正晒得猛烈，天空像是在纸上泼洒了一盆湛蓝墨水，浸渐渲染开来。弥泻了一份晶莹剔透的意味。几片浮云游走，在尾后留下散漫的粉末碎屑。三个身影走在明敞的街头，似无目的地找找寻寻。最后，他们走过了商店街。几经辗转，到达了一座庞大的花园般的别墅小区前。两条粗壮而糙手的大理石柱子撑起一个弧顶，是为大门，显出一股豪气之派来。

“就是这里了。”小女孩用手指着石拱说，“小依子的家就在这里面了。”

“花园小区呢。”茗雪看着石柱门内的一座喷水池，朵朵水花盛放在明媚的日光中漓漓闪动着光芒。繁茂的水花中一块磐石上镶刻着四个硕大的金色文字，正是“花园小区”。

茗雪下意识地看向湮月，心里不禁暗吃一惊。此时的湮月，脸色沉郁黯淡，一双迷离的瞳人失去了焦点与墨色。如同雨滴将即落下，被云雾弥盖的朦胧的天空。沉重而烦闷，令人担忧。

“走吧，小依子。我们送你回家。”湮月淡淡的话语里似乎不带有一丝一毫的情感，就像来自于山谷里的悠远回音。虽然微弱，却能击荡空气。

“恩。”小依子答应着拉起两人的手走了进去。

美丽的花园别墅区，各色风格的别墅与小花园坐落内里。让人目不暇接，心生钟意。湮月开阖着一双茫然的散瞳，匆匆扫过一座座别苑。最后落定在其中一座有着精美的奶白色别墅的小院子。草儿青莉，树影碧翠，院子里一切都显得干净整洁。圆润的鹅卵石小径边一片砌起的花圃，盛放的百合在已倾斜撒的阳光里显得异样妩媚。湮月眼神微漾，然后由心而生的念想，鼻子竟有些酸涩。

他忍耐着渐渐压抑了下来，没让更多的情感流露出来。茗雪一直在注意着他，心里隐隐生出一阵悲悯。再细看那个似乎很安详的小院子，无论是树木，还是花朵或是青草，均是慵懒地生长着。带着散漫的意味。竟在不觉中让人不禁生出更大的悲凉来。

娇艳的百合，是真的盛放，抑或无了丝毫的情意？失却了圣洁与高贵，从而堕落，变得妩媚，从而极具诱人？

湮月的眼睛一直看着花园里面，似乎在期盼着看到些什么。

——如果，此时有一个老妇人和一个年轻小女孩在蓓花，该有多好？或是惊奇，或是哀喜？但是，他心里清楚：这只是念想，无关事实与现世。

庞大的花园小区，已有了多户人家搬离。透过镂空的铁门看向里面，院子里杂草丛生，灌木错落，锦花怒放。繁复杂陈中竟看不出一丝荒凉。院子里满溢的竟是生机盎然与雍容葱茏。花儿在已偏西的日光里滋然蓬勃。这里已俨然成为了它们的领地。

人类的匆忙颓败退场，却换得了植物的繁荣昌盛。似乎一切都已被磨灭，再不复存在。沉陷于悲哀里，被失落的泪水埋没。

“这边……”小女孩转过一个街角，“湮月哥哥和茗雪姐姐先在这边等一等。”

小女孩阖上了双眼，细数着脚步前进：一、二、三、四……一百！坚定而深刻的数字。小女孩转过身来，睁开了眼，向茗雪和湮月招了招手，“湮月哥哥、茗雪姐姐，过来吧。这就是小依子的家了。”

此时，茗雪心里无端一股温凉涌现泌出，淩起了酸涩。与此同时，湮月已经跑了过去，将小依子揽入了怀里。

——霜儿，我也许再次遇到了，小时候的你，还有长大之后的你。我想，我们是再次相见了。而你，就在我的身边。一直都在。

小女孩凑近了他的耳边，“湮月哥哥，谢谢你哟。还有，不要忘记了小依子，永远不要……”银铃般的轻声呢喃，细腻的话语流进了心里，滋生了无限的温暖……

“呐，明天有空么？”茗雪看着天边的大片红霞，水润的瞳人里收容了夕阳的明明灭灭。

此时，海边的堤坝上，黄昏渐已深沉。两人站在海边，像往日一样，天空中的密密麻麻的云层撞满了残阳的碎末。但多少还是会有些不同的，以往的两人，互为陌生，彼此守着各自寥落的黄昏。而今的两人，终于得以站在一起，共睹夕阳的沉落。

“恩，有的……”湮月看着身边的茗雪，心里突然产生了一种悲鸣，“茗雪，如果今天的事没有发生，你没有遇到危险，而我亦不需要救你。我是想，如果真的没有遇见，我们是否会就这样陌生下去。即使共同走过许多个黄昏？”

“有可能的，一直陌生。因为我是个胆小怕事的人，即使许多次想要尝试一下和你接触，但最终都没有勇气。我很失败吧？如果今天的事情不曾发生，那么我就永远都会感到遗憾……”茗雪眼里闪过了一丝忧虑，之后很快消散，转而脸上露出了一个很美好的微笑，“不过，现在好了，我们的相遇，似乎很奇妙呢。”

“恩，是会很遗憾的，如果不曾相遇……对了，你剪了头发了——在之前，你是留着很好看的长发的呢。”湮月看着茗雪在夕阳余晖中闪动着漓漓光芒的秀发，不由自主地想要轻抚。但手伸到一半，却停了下来，继而放下。

“恩，剪了。不喜欢么？”茗雪转过身来，很认真地看着湮月。她的身后，涛声响处，海面上掠过了海鸥的声声鸣叫，天边渐渐黑沉。

06

周日的阳光同样美好，暖暖地挠在手臂上，有着丝丝的痒。

湮月来到“天堂路”的十字街口的时候，茗雪早已等候多时了。这是两人在昨天傍晚约好了的，地点就是他们的初见之所在。茗雪背着一面画板，手里提着一个购物袋，着一身红白相间的碎花连衣裙，穿一双白色的高跟凉鞋，显得身形羸瘦而拔修。但也楚楚动人。

茗雪先是带着湮月去了精品饰物店。那是一家门面不大，却很别致的小店。透过明亮的玻璃落地门窗，各色讨人喜欢的饰品和玩偶装点着这家名叫“折翼天使”的小店，有一种令人不由自主地对其产生喜爱，并且想要置身其中的诱惑。

“折翼天使……”湮月看着小店的牌匾横幅，嘴里念叨了一遍，脑海里倏然闪过一丝掠影。

“恩，折翼天使——很奇怪的名字，对吧？”茗雪看着面前的小店，脸上带着一抹不易发觉的笑意，“这家小店是很神奇的呢。初次来到这里的时候，我也觉得这个店名起得很怪异。因为我在里面找了很久，一直都没有发现任何与‘折翼天使’有关的物品。当时我就在想，店家不是在骗人的吧。但是——”

茗雪停顿了一小会儿，柔和的眼神望向湮月，“后来我就知道了，这家小店的秘密……”

在很久很久以前，天空中悬浮着一座神奇的城堡，城堡里住着一个善良可爱的小天使以及他的同伴。小天使每天都和伙伴们在一起玩耍，过着无忧无虑的幸福而快乐的生活。

有一天，小天使接到了上帝的使令，要去世间保佑人们真诚的亲情、爱情和友情。于是，小天使离开了伙伴们，离开了被幸福眷顾的天空之城，心怀伟大的使命与信仰，唱着天堂之歌毅然飞向人间。

小天使在空中飞了很久很久，飞过一片片云彩，飞过浩瀚的大海和宏伟的山川……许多个日日夜夜的更替在小天使的歌声中漫延，他无时无刻不在飞翔与歌唱，他在所到达的每一个地方，都以美好的歌声留下了自己的祝福。

终于，小天使感觉到困倦了。歌声时停时起，他开始打起盹来。最后，他到达了一座美丽祥和的小镇，在小镇的上空遭遇了一阵强风，在紧急落地的时候因不小心而摔断了翅膀。

小天使知道自己失去了翅膀，再也不能够飞起来了。他感到了悲伤，这是他从未有过的感觉。他不知道这就是所谓的只有人才能拥有情感。或许，他没有了翅膀，已经成为一个普通人了呢？

渐渐地，小天使拥有了越来越多的人类的情感。他总是茫然地看着天空，时常觉得无助、失落，然后他开始哭了起来。哭了很久很久，直哭到小镇的玉兰花儿开了又谢了，凋零了重又绽放。终于，坚强的小天使不想哭了，他擦干了眼泪，他知道自己祝福人们的使命并未完成。

于是，小天使选择了留在人间，从此继续着自己的使命，守护着人们最真挚的情感。

这也便是小店招牌的由来。初始的时候，小店里确实是有一只折翼天使布偶的。一只折断了翅膀的小天使布偶，就安放在店内最显眼的地方。但如今的那个用来放小天使的吊架却空了下来，给人以细微的遐思。

其实，小天使是被人带走了。小店刚创立的时候，曾宣称要把镇店之宝“折翼天使”送给最令人感动的“有缘人”。而后来，那个小天使还真的被送了出去了。

“据说，是一个小男孩将它抱走了。”茗雪在说这一切的时候，眼神有些黯淡，她看着头顶上的玻璃吊架，这应该是小天使待过的地方。

湮月顺着茗雪的视线方向看去，玻璃吊架上空空如也，却也没有一丝灰尘。“折翼”与“天使”这两个奇特的名词充斥着湮月的思绪，眼中的视线渐忽模糊。就像是时光在不停倒退一样，他的面前出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两个小孩子的身影，手拉着手……

“你以前来过这里么？”茗雪问道。

“似乎没有。”这是事实，湮月比较喜欢“天堂路”，也喜欢听到“天堂路18号”。而这18号，既是“折翼天使”的所在。只不过，他的每次从这里走过，都没有进去。或许，一次都没有。

茗雪流连在布偶架边上，时不时地抱起一只布娃娃询问湮月——可不可爱。湮月是个实话实说的人，对于某些事物，他觉得是怎样的，就会怎么说，有什么看法，也会全盘托出。一点也不拖泥带水。但，也仅限于某些方面。

当然，每个人的审美观念都是有所不同的。不好看——这是湮月对茗雪抱在怀里的布偶们的评价。也许可以这么说，确实是很不好看。因为茗雪所选的，不是阿猫阿狗小熊等为许多人喜欢的，而是一些奇形怪状的东西。诸如鬼怪恶魔、丑陋的外星人之类的。如此让人很纳闷作为一个女孩子她是怎么想的。

“你挑点正常的吧……”湮月说着向四周看了看。此时，小店里已有了几对男女来光顾了。他们或是情侣、或是普通朋友、或是兄妹，但无一不看向湮月和茗雪这边。从疑惑的眼神里可以看出，他们似乎都觉得挺奇怪的。“买这些会吓到别人的。”

“怎么会呢？我倒是觉得这些都挺可爱的。”茗雪无奈地放下手中的一只大蜘蛛，视线依旧落在这数不胜数的公仔里。湮月对此并无什么兴趣，只是暂且陪着她罢了。

“呐，看这个……”茗雪对着湮月得意地笑了笑，右手突然从身后伸出来，一只巴掌大小的布偶赫然抵在湮月的面前。

那是一只折断了翅膀的小天使。造工虽称不上为精美，却也别出心裁。小眼睛、圆脸、圣诞帽子、一袭白衣。嘴巴长长地咧开笑着，像一弯新月。造型奇异怪诞，不怎么讨人喜欢。

“折翼天使……”湮月呆呆地看着近在眼前的、正和他对视的布偶公仔，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恩，真是太幸运了，竟能找到小号的折翼天使。”茗雪欣喜地说。由于开心过头，她并没有发现湮月此时的表情，“怎么样，喜欢么？我决定把它送给你了。”

“送给我？”湮月回过神来，“好不容易找到的，你不要了？我看这玩意挺稀罕的呢。”

“不是‘这玩意’，应该说‘这孩子’。我觉得它挺适合你的呢。”茗雪脸上是抹之不去的喜气，“我听人说过，天使是会祝福好人的，像你这样的好人。”

“好人……哪。”湮月转过头来看向四周，好在现在没人看向这边。如其不然，定会是很难堪的。

“恩，拿着吧——好人。”茗雪坏笑着把公仔递给了湮月。

湮月看着手中造型有点别扭的布偶公仔，眼里流露了一股不易觉察的忧伤，“我不要，感觉挺幼稚的。”

“不要也得要……”茗雪秀气的脸上是一股不容推辞的决绝，或者说是倔强。但无论怎样去看待她的这种神情，都是令人觉得她的决定是毋庸置疑的。

湮月讪讪地看着她，只能勉强接受下来。

07

午饭吃的是便当，茗雪花了好多心思才准备好的。吃一味甜美的点心，喝一杯清凉宜人的绿茶，享一方温煦的阳光与斑驳绿荫、柔软草坪——如此逍遥安然，人生似乎再无他求。

街心公园里，午后的阳光很美好，轻柔地抚在嫩绿的草坪和翠绿的树叶上，带着点暖暖的感觉挠得心田痒痒的。微风也和煦，轻轻吹动着树荫降落到树下的两人身上或是草坪上，别具了一番悠然诗意。

茗雪手中的炭笔在画板上走动着，取景是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的湖泊，以及湖岸停泊的几叶小木舟。茗雪原本是打算给湮月画像的，但碍于不敢正视他过久，所以打消了这个念头。

兴许是阳光的和煦暖和，又或许是微风的清凉适意，身边的空气里温和与微凉的意味相互交替着。这样适达的天气和这样怡人的环境，是比较容易催人入睡的吧。

茗雪画画的技法很好，并且画得很快、很用心，一丁点的细节也不放过。湮月看着茗雪的画板，湖泊以及其周围的树木之景已在画板上留下了好看的剪影。看着看着，眼皮便开始有点沉重了。之后，竟不由自主地阖上。靠着树干，在宁静的氛围萦绕之中，不一会儿便睡着了。

随着茗雪的手中之笔离开了画板，一幅风景素描就已完好地呈现在面前。画完了，茗雪说着看向坐在身旁的湮月。此时，他已经睡熟了。日光透过树梢照下来的时候已不再猛烈，斑斑驳驳地洒在他的头发、白色衬衣和小麦色的肌肤，跃动着星星点点光之小精灵。微风轻拂发丝和衣襟，睫毛微微颤动，白净的脸上有一股脱俗的清秀。安稳而恬静。

茗雪呆呆地看了一小会儿，随即在画板上翻过了一页，拿起笔唰唰唰地画了起来。

凉风习习，滚动了温暖气流。静静的树荫下只有彼此，时光像这样在静默中流淌而过，就很好。

又是一个凄美的黄昏，西方天际迷离而耀眼的金光照射进街心公园，落在草坪上，为小草染上了一层光亮的色彩。一线光芒在眼皮子上不安分地跳跃着，扰得人无法安宁。

湮月睁开眼睛，一道光芒刺入瞳人，顿时有股刺痛从瞳人里传来。条件反射地，他立即闭上眼睛，再缓缓开启，从而避免强烈的光线对眼睛的迫害。当他如此反复几次之后，眼睛已渐渐适应了。映入眼帘的，是嫩黄的草坪和倒影着空中红云的金光闪动的湖面。

此时，茗雪已经走了。只留下了一幅精美的素描，画面中的湮月安稳地沉睡着。如若仔细观察，便能发现画面下方写着一行隽秀的文字：我们会再见的，湮月……

夜，渐已沉寂；

小城镇的喧嚣之声早已消停，

那绚烂的光影在一片寂静里陆离；

晨夜的长风吹过，

雍容繁华的灯火亦已息尽。

我们的初见，就像是奇迹一般；

如同漫漫的似乎没有尽头的长夜，

却迎来了微茫的黎明……

——第二章·以雪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