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 秋之初始(1 / 1)
01
蔚蓝的天空不知何时,已渐渐地转入了橙红。已到了夏日的最后一个黄昏,绚丽的晚霞尽情地绽放着虚幻华丽的光芒。浓烈的一抹艳红散在云际里,幻化成橙的、红的、紫的、黄的,很和谐地搅混在一起,像一盘美味的不同凡响的番茄炒蛋。
湮月站在海边长长的堤坝上,望着明晃晃地倒映在不停起伏的海潮中的夕阳,耀眼而迷离的灵灵波光像泻下了一条银河,刺得眼睛有些生疼。他的瞳人过多地流入了落日的余晖,明亮得如同一坛橙黄色的醇香酒液。
夕阳一点一点地沉入海中,绚丽的醉人晚霞逐渐地烧燃殆尽,被黑夜一点又一点地蚕食、吞噬。而后消失在又一个并不漫长,却很凄美的黄昏。哀伤似乎随着黑夜的降临而漫延了。
“或许,能够改变一下呢……”
这个学期是有些不同的吧,总是会有些许变化的。暑假无论有多么漫长,随着新学期的开始,终究也算是完结了。
在夏天的最后一场瓢泼的洗礼般的大雨过后,天边绚烂的夏之云霞终于掩尽了光芒。那豸伏了许多个日夜的炎热,在稍不留神之间,竟也似乎像水一样蒸发流散了。化去了天空,变成了属于秋天的云彩。而今,天空中的云确实是繁密了。
湮月推开了“高二文学E班”的门,前脚刚刚迈进课室里的时候,便看到了所谓的一直都在感觉得到的某些变化了。教室里的黑板边上的钟表时针指向了“九”,分针则刚好指着“十二”。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它说明湮月此时并没有迟到。
这是开学后的第二天,昨天的开学典礼湮月没有参加。他没有去学校,而是选择了另一种比较特殊的方式。八月三十一日,今年夏季的最后一天。湮月骑上了自行车,围着他所生活在的小镇,在郊区转了一圈,静静地感受了漫漫长夏的结束。
人生里总会发生许许多多的改变,而这些改变,是在一次次的遭遇与抉择中决定好了的。
多少都是有变化了。即使是过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暑假,同学们还是惊异地发现:湮月竟然准时到校。时间刚好九点,这时候上课的铃声也响起了。
随着湮月的拉开门,原本有点闹哄哄的教室在瞬间安静了下来。或者是因为他的突然出现,亦或者是上课的铃声已然敲响。
果然还是会出现这样的情况的。湮月的所到之处,即便是其他同学正讨论得如何激烈,也都会在第一时间里静下来。这就说明他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就像是一个令人畏惧的,避而远之的不详的存在。
至于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情愫,即便是和他同班的学生,靠得近了,也不太清楚。反正他给人的感觉是迥乎常人的。这种让人觉得另类的、别样的感觉使他变得更加的孤身一人,一直都是这样,冷漠、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自然没有人愿意接近。
所以,他的身旁,没有第二个人。至少,别人是这么认为的。
湮月愣了几秒钟的时间,看了看墙上的钟表,转过头来扫视了一遍他曾待过一年之久的班级。冷冰冰的像一股寒流般的目光,弄得别人心里头一阵的发毛。
最后,他的目光定在了后面角落里靠窗的一个空了的座位,像一柄长长的冰刃刺在了那里。继而他径直走了过去,视线笔直得没有丝毫的挪移。这眼睛盯住了的方位,似乎被死死地扣住了,是无法逃离的。
很奇怪地,桌椅是被擦干净了。湮月用手指在桌面上一划,起来的时候没有一丝灰尘。早上的阳光晴好地投入了窗棂,化在了洁净的书桌上,明晃晃的。他不免有些惊讶。原来,一张有些肮脏的旧书桌在洗净后依然能焕发出崭新的一面。它在之前,也仅仅是被污垢遮蔽了。本质上还是新净的,只不过是容易被忽略罢了。
也许是昨天的开学典礼,同学们打扫清洁的时候,顺带着把他的桌椅也擦洗干净了。仅仅是这样,并无了再多的缘由。这也可以说明,其实同学们还是不怎么讨厌他的——谁都知道,这个位子是仅属于湮月的。
随着“啦”的一声,一位年轻的老师走了进来,并在身后合上了门。于是同学们便可以看到一张精神的干净利落的脸容,一头剃得清清爽爽的似乎很扎手的短发,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银边眼镜,往讲台上一站,便给人一种油然而起的敬爱的感觉。
这是一位上学年才转入这所学校的新秀老师,有能力、有才华,工作不到一年的时间里便已被学校评为“一级优秀教师”。他是湮月班的国语教任,对学校的师生亲切、关怀,深受他人的喜爱。
他放下手中一叠厚厚的档案,清了清嗓子,声音有些高分贝地说:“同学们,首先呢,在这里我要恭祝大家顺利地升上了高二。”他说着便鼓起了掌。
台下的学生很有兴趣地看着面前的这位脸上满是精神的意气的老师,也都跟着鼓起了掌。但其间有一个人是不同的,他只是很平静地看着黑板,手放在桌子上一动也不动。年轻老师看了他一眼,脸上微微露出了笑意。如果不仔细观察的话,是不会发现他脸上这些微小的变化的。
“众所周知,我的名号,啊……”他故作停顿地拉长了声音,在讲台上抓起一支粉笔,转身在黑板上“唰唰唰”地写下了两个极为醒目的大字:冬至。之后,他面对着台下的学生,背后是一面宽长并显得有些大的黑板。那黑板上突兀了两个白色字体,倒是有些夺人眼目。
年青的男教师脸上是青春尚未散尽的意气风发,他稍微提高了说话的声音分贝,“冬至。没错,大家可以直呼我的名字,也可以叫我冬至老师。本人的年龄也大不了你们多少,我希望在以后的日子里,我能和大家一起轻轻松松地相处,就像是普通朋友一样。有什么好玩的、有趣的,都可以和我分享。有什么新奇的想法也都可以和我说。甚至,你们遇到了什么困扰,觉得无助、悲伤的时候,亦可以找我倾诉,我会尽我的所能努力地帮助大家……”
他在说着这些的时候,分明感觉到了台下同学们的热情与释然。他们大概是很难得才遇到这样一个既年轻,又有活力的班主任老师吧。但每个班里都总会有一两个比较出格的学生的。
他再次注意到坐在窗台那边的脸上平静得不带一丝表情的湮月,眼光冷漠而黯淡地看着讲台之上,也不知道他是在看黑板还是在看站在黑板前的人。他不禁微微皱了皱眉头——这个,或许是比较难办的学生了。
何止是难办呢?在接受就任“高二文学E班”的班主任之前,他就着手调查了有关班里的学生的资料,那些都是学校整理出来的档案。并且,他在之前就已经做了半年这个班级的国语老师,多少对学生还是有些了解的。
在这个班级前任班主任——一个令人尊敬的老先生调离之前,就对他吩咐了一些话语,要他好好照顾那个叫湮月的学生。
湮月是与他见过的所有学生都不同的,可能只是背负了某些很沉重的东西。反正,冬至老师是这么认为的。每次看到那双冷淡的瞳人,模糊而无法看清它们主人的想法,心里面便有了一些奇异,似曾相识的感觉。
必须要做点什么,他想。
02
原来所谓的总觉得有些什么改变了,是这么回事。湮月的内心同外表一样平静。讲台上的这位男教师对于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希冀,他并不像其他学生那般对这位高材生老师有过多的仰慕和喜爱。只是那种淡淡的感觉,至少不讨厌,长得还挺顺眼——这对某些女生来说或许是养眼吧。
但或许,也不尽然呢?
不仅仅只是这些,湮月心里有种直觉,某些东西随着他的决定改变而改变了。是一种很微妙的,难以觉察的变化。也许,在变的只是自己。
他用游离的茫然的眼神环视了一圈课室。在教室的后排空了三个座位,这时他才突然觉得,班里又少了人了。被空置下来的座位的原主人,是随着家人一起离开的。他们离开的,不仅仅是学校,而是这个学校坐落的小镇。
这几年来,他一直都明白,这个他出生甚至长大的小镇,已经丧失了生命力。它在发展着的同时,也在衰退着。一点一点地改变,累加起来却是一种让人心里发慌的速度。
每隔一段不长的时间,便会有几户人家离开,他们会搬去另一座城市继续着他们的生活。他们会渐渐地遗忘,仅仅只是带了一点点的对原先生活过的小镇的印记。再有几年的时光冲刷,这些的“一点点”也就消失了。
终有一天是要离开的,湮月想。一定要离开,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越远越好。
他望向窗外,透过洁净明亮的玻璃,游走着雪白浮云的天空蓝得晶莹剔透,像一枚自然形成的,再无需雕琢的宝石。这个时候,是不应该关上窗户的。于是,他伸出手臂,推开了玻璃窗。
一股带着清凉意味的风呼地贯了进来,撩乱了他的头发。这时他便明白了天空中的云是被这初秋的风吹着飘走的。风急、云白、天蓝,这也便是属于秋天了。跟所熟悉了的夏天是有些细微不同的。
课堂还没有结束,或者说,还远远未能够结束。
讲台上的冬至老师还在继续着他的发话,“我想,同学们也都意识到并且已经看到了,这学期我们班有四个同学离开了。他们去了别的城市,并在那里的学校上学,只为我们留下了点点滴滴的回忆。对此,我感到有些遗憾。但是,正所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他不愧为国语教师,说起话来有板有眼,声色并茂,时而沉郁顿挫,时而激昂豪迈,“我们班来了一个新的同学,对此,我感到很高兴。那么接下来,我们就有请新同学做一下自我介绍吧!”
台下响起了一阵掌声。这是学校里的一种基本礼仪,掌声有时候比什么都要有力,鼓舞并激发人心。湮月对此有了点兴趣,想不到这学期会有新同学出现。大家不都是急着要离开的么?
在前面的位子上,一个长发飘然的身影站了起来,微低着头向讲台走去。这位新来的女生走起路来很好看,瘦弱的身材配合着盈盈的步履,翩翩然的及腰长发轻柔地散在身后。
蓝白相间的百褶短裙,棕色的长袖秋衣,一双黑色的皮鞋嵌着光洁的脚踝,一套很平常的校服穿在她的身上却别显一番美好的意味。这个便是她的背影,一个给人以心怡的倩影。
湮月惊异于竟没有发现有这样一个人坐在自己的前面,仅仅只是前后座的距离。但他很快就释然了,因为他在这个班里是属于一个被遗忘的方位。不与人接触,别人亦不会主动接触他。所以,班上超过一大半的同学是他说不出名字来的。对同学只留有一点印象,能确定是同班的也就够了。
甚至对他来说,班上总会有许多陌生的面孔。过了一个暑假,湮月对同学们的印象就更浅显了,许多面孔都忘了。不过他还记得原先坐在自己前面的也是个女生,但现在那位女生走了,从而换了一个新的女生。
这时,女生已经站在讲台上了。冬至老师闪到了一边,为她让出了很大的位置。在她从位子上站起来,然后向讲台走过去的时间里,同学们都看着她并议论着。
湮月没有注意他们所谈论的话题,反正也只是一些很无聊的内容。这些议论,从某种意义上说,也只能算是一些无趣无味,却能引人热议的“八卦”。
但有一点倒是可以确定的,他们所议论的对象,便是台上的这位新来的女生了。
这时,女生转过身来了。几乎是同一时间,在她转身面对所有同学的时候,氤氲在课室里的议论声戛然而止。就像是正在“嗡嗡”地飞着的苍蝇突然被拍在了墙上一样,刹那间安静了。
这个时候,湮月就得以看清楚女生的脸容了。精致的如美玉雕琢而成的五官,施以白皙得没有一点儿瑕疵的肌肤,煞是好看。难怪大家会在一时间便停止了议论纷纷。女孩微微一笑,眉清目秀里透出了一股清新怡然的灵气。
“大家好,很荣幸我能来到这个班级。从今天起,我将成为大家之间的一员。所以,我希望能够和大家好好相处。”女孩向台下鞠了一躬,又向旁边的冬至老师也鞠了一躬,彬彬有礼的行为赢得了一片热烈的掌声。
之后,她学着冬至老师那样,拿起一支粉笔,转过身在黑板上轻轻地写下了两个清秀的字体——
谷雨,由柔和轻巧的笔划所组成的两字。这就是她的名字了。
03
这一天很平静地就过去了。虽然起过一点点轻微的波澜,但很快地消失了,重归于平滑。许多事物照常运作着,虽然经历了一个长夏,但也觉察不到它们的变化。
倒是湮月破天荒地进了图书馆。这座有着一段较长的历史的图书馆位于学校的西角,由一道被树木遮蔽了的林荫小径连接着。高大而繁茂的树木密密麻麻地耸立在小路的两边,阳光透过高高的树梢明媚地洒在了路边的木排椅上。斑斑驳驳、明明灭灭。
这是一条很不错的小路,有些曲折地向前弯延至一幢古香古色的建筑。走在这条路上的时候,只要抬起头来,就能够看到图书馆的飞檐和带着古典风格的屋顶。那些微翘微挺的屋檐棱壁,就像是浮在了茂密碧绿的林叶枝杈之上,让人不禁想起“空中楼阁”这一名词。
湮月以前也时常来这里,但都不是为了去图书馆,并且,时间也不太对。之前,他是在逃课的时候才跑到这里来的。因为这里偏僻,离教学楼很远,树林里有很多树。在这个地方,是难以被人打扰的。只要置身于这里,便可以得到一份难得的清静。
图书馆是被一片树林所包围的。不大的树林,却能枝繁叶茂,一棵又一棵高大的树只管向天上挺立着,向上生长着拔节躯干。它们似乎想要直达天际,以便于把整个天空给遮蔽,独享太阳温煦的光芒。
虽然在这条蜿蜒曲折的美丽小路走过很多次了,一次次地来回,徘徊在棕色的木质排椅之间。有时会倚在椅子上,或是坐着,或是躺着,静享小树林这一方的草木馨香与温苒日光。避过浓密的树荫,还能清楚地看到碧蓝的青空以及漂浮其上的细碎白云。
但,每一次他都会在浓郁着典雅气息的图书馆门前停下脚步,凝视着门前檐下的结实粗壮的花岗岩石柱。眼睛的余光绕过了两桩石柱,顺势落在了馆门上。两扇镂空着复杂的图案的长了铜臭的铁门被紧紧地扣掩在了一起。
图书馆是以一种很朴素的古雅风格所建成的,有突出的檐廊和高高的塔尖,有点像“骑楼”,又有点“哥特式”。这样的建筑,应该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了吧?这所学校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建设了,并且前前后后修撰了十几次。但听人说,每一次的修整范围都不包括学院的西角——那自然也就不包括处于这树林里的图书馆了。
学校的图书馆的开门和关门的时间是受到严格的限制的。周一至周五的午休和放学后,是开馆的时间。湮月的每一次到来,都不在这个时间范围内,迎接他的,自然就只有这一道复古式的铁门了。
他试过通过铁门上的镂空看进馆内,里面有一个不大却非常别致的庭院。有假山、水池、各色盆栽、小花坛,像大宅院的后花园一样的摆设。这些,多少还是吸引人的。
湮月靠近了看,竟能感觉到一股清风从馆内的庭院里飘出,风中还夹杂着怡人的书香气息。神秘而幽然,让人心里不禁产生了一种平静的韵意。
湮月在图书馆门前站住了,他望向馆内,一个个人影在面前闪过。进进出出,模模糊糊,似乎一股浑浊的水流。果然是会很多人的,他想。于是,再次犹豫了。
第一次的犹豫是在半年前,在某一天的放学时间,当终于决定要进图书馆内看一看的时候,他在图书馆前看着身边穿梭而过的人影,犹豫了之后选择了返回。他不喜欢人多的地方。特别是在图书馆这种神圣、*的地方,他只想孤身一人,身边再无了他人的吐息。所以,那时候的他不敢冒昧而进,只能转身,走好。
这一次,进亦或是退?在他来到这里前,刚放学的时候,他就给出了选择。每个人都是生活在这一次次的选择里的,选择了一次,就决定了一次。但还是会有下一次,以及下下次,甚至是千千万万次。
当这些选择都已成为过去,磨灭于流逝的时光里的时候,人的一生也便就这么过去了。悄无声息地过去,风过无痕。
人生是掌握在自己的手中的,每一次的选择都会带来不一样的结果。所有的改变,也是在这一次次的选择里发生的。既然已经选择了要改变,那么,为什么不给自己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呢?
所以,他迈步走进了图书馆的大门。
绕过了别致秀丽的庭院,便进入了阅览阁。扑鼻都是清香飘逸的纸墨气息,让人不禁觉得有一种书香满园的韵味。阅览室里摆设着许多书架,已有了几个学生正在翻动着书页。他们的眼睛盯在书中的文字上,竟连过往的人影也不被他们所注意,多认真呀。
湮月走动着环顾了四周,高高矮矮的书架上整整齐齐地摆满了书籍。粗略来算应该有十多万册,或许还远远不止这个数。所有的书架都是木质的,选材上好,做工纯朴自然,散发着淡淡的木香。供人休息、阅读的桌椅也是木质的,边角有些地方被蹭得掉了色,应该是使用了很长的时间了。
这里的人不多,也就十来个,湮月并不讨厌。这么大的一间阅览室,容纳十几个人,每人所占的空间是不少的。湮月向里边走过去,拐了个弯,便见不到那些看书认真投入专注的身影了。
这里有那么多书籍,想要找一本不错的来看,是不会太难同时也会很难的。湮月的目光浮游在一框框书架之间,文学书籍、艺术书籍……
成千上万册书让人看得眼花缭乱。但是,它们被分门别类了,摆放得井然有序。湮月不禁觉得惊讶,这里的几十万册藏书都是被这么保存的么?
修长的手指在书架上滑过,继而游刃到了书背上,干干净净地下去,再干干净净地上来,不带有糙手的灰尘。湮月心里的震惊更深了一重。这里的图书管理员到底有多热爱这份工作,才做到这样的地步?他心里不免对那位从未谋面的人产生了敬佩之情。
他继续往里走去,进入了藏书阁,木香与墨香相互混杂,有一种很特别的气味。这里,应该是没有什么人进来的,因为放在书架上的都是一些较为冷门的深奥的书籍。他信手拈来一本翻开,书的扉页已经有点发黄了。即使是这些放了很久都无人问津的书,亦是干净的,没有灰尘,更不会有虫蛀。
湮月喜欢这番安静,身旁没有人,自己独占了这一大的空间。但无论是多么偏僻的地方,也是会有人来的。
比如说,一个单薄的女孩的身影——是湮月走过了一排书架后倏然发现的。身影的主人踩在一张凳子上,努力地踮着脚,向上伸长了手臂,把一本厚厚的书塞进了书架上端的空隙里。由于身高的问题,这一系列动作完成得是如此缓慢和艰难。
黝黑的秀发长长地柔顺地飘在背后,掩在了纤细的腰间,光洁的脚踝之上是修长而匀称的双腿,一个似乎弱不禁风背影,却也很美好——是那位新来的女生。
他想上去帮忙,因为女孩的手里还捧着几本厚重的书。但转念一想,还是算了吧,人家自己也是能够完成的。况且,男女授受不亲,对方或许还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呢。
湮月突然想起时间是在这平静的一天里很安静地流逝了的。
班里来了个新同学,原本应该是要闹腾一阵子的。通常同学们都会在课间围在新同学的座位边上,问他一些事情,聊一些话题,这样一来就比较容易建立关系了。但今天不同,是因为湮月的关系吧。新来的女孩坐在湮月前面的位置,同学们都不敢围上来和她交谈,仅是远远地议论着什么。
女孩很静,似乎毫不在乎身边的人对她的议论或是看法,自始至终都在看着一本厚厚的书。头微微低着,头发搭在肩上滑下了背脊,风从推开的窗户送进来,拨动着她的发丝。
湮月看着窗外的天空发呆,时而望向黑板,眼睛的余光落到了女孩静好的背影上。自此,女孩的名字,他是记住了。
谷雨,有一种图书馆的书香韵味。他想。
04
其实也不尽是这样。
湮月想要转身离开,分明听到了谷雨轻微的喘息声。娇小瘦弱的身材却要攀爬那么高的地方,难免会很吃力的。谷雨的身体微微颤抖着,提着一本书的纤细手臂抖动着,这不免给人一种随时会倒下的感觉。
湮月迟疑了一下,然后走上前去。
此时,谷雨已放好了一本书,稍微松了口气。她跳了下来,把凳子推到了书架的另一边,准备站上去。不想,手中的书却被人轻轻夺去了。条件反射似的,她吃惊地跳开了,愣愣地看着夺书之人。
湮月站上凳子,伸长手臂,很轻易地就把书放进了书架的间隙里,“是应该放这里的么?”他的手还搭在已经塞进去一半的书上。那半本书突兀在平整的架面上,像悬空了一样。
“恩,谢……谢谢你——湮月同学。”谷雨脸上因为紧张和被突然发生的事情所惊到而显出特有的绯红。
湮月心里有些微漾,原来对方知道自己的名字呀。他手里稍稍一用力,那突出的半边书就很和谐地埋进了书架里,像蜻蜓点水,离开后却不见一丝明显的涟漪。
“还有很多吧?”湮月望向女生怀里捧着的两本书,再望向停靠在一边的推车,车篮里堆放了厚厚的几十本书。或许是因为新学期,这些书都要好好整理一下吧。他皱了皱眉头,“如果不介意,我可以帮帮忙。”
“当然不介意,有人愿意帮忙,我感到很高兴呢。”谷雨望了望湮月,如花的笑靥流露出来,那是一种很自然、很柔和的笑容。
她原以为面前的这位男生是个很冷漠的人,对什么都不感兴趣,更不要说帮助别人了。但这种定义是要改观了。人不可貌相,每个人都是很奇特的,或许外表和内心是完全不同的呢?
比如,这位叫湮月的男生。给人的感觉完全不是昨天同学们所说的那样。至少,现在不是——只不过是眼神较为冷淡罢了。
湮月推搡着凳子,按照谷雨的指示一本一本地让那些书籍都归了位。时间在繁复里流失,不紧也不慢,只是悠悠地过去了。
谷雨满腔热情地对湮月说了好些事情,她发现男生是个不太爱说话的,对许多事情都很冷淡的人。但,心里不坏。
湮月对谷雨这一点点的累加起来的讲述并不觉得厌烦。且听且做,倒是无意间记住了许多东西。比如说,女生是因为转科而来到“文学E班”的。她之前是“文艺社舞蹈班”的,由于对文学的过分喜爱,而放弃了舞蹈选择了文学。
又比如说,她刚来到这所学院的时候,第一眼就看到了西边的小树林和图书馆高高的翘棱。当时,她只来了一次,便深深地喜欢上了这里。所以,在开学之后的每一天里,她都要往图书馆跑一趟。即使是单单走过树林里那一条蜿蜒曲折的小径,也会觉得是一种享受。出于对图书馆的喜爱,便自觉地整理起那些被翻乱了的书籍。
日复一日的,最后竟得到了管理图书馆的老大爷的信赖,得到了钥匙,自然而然地就成为了一名真正名义上的“图书管理员”。谷雨说这里的书籍,都是由她和老大爷一起整理的。
谷雨在说这些的时候,分明看到了湮月脸上闪现了惊讶的表情,只是突然的闪过,很快就重归于冷淡。湮月脸上的这些变化是很微妙的,但对于细心的谷雨来说,发现这些不算太难。毕竟,图书馆的藏书都是她分类整理了的,要做到这一切,是非常不容易的。需要细心和耐心,再有一股对书籍的强烈喜爱,来不得半点厌倦。
馆内已经没人了,他们退出了图书馆,谷雨侧着身躯,稍稍一蹭,铁门就完好地锁上了。
他们的学校坐落在一座小山上,被葱葱郁郁的树林所包围着,由一条长长的、长长的坡道连接到山脚下的小镇。所有人的上学和放学都是在一次次地走过坡道中流逝的,虽然繁复,却不感到厌烦,反而对这条可爱美丽的坡道产生了浓浓的喜爱。
他们走在长长的坡道上,用红白色的刻有花纹的方砖铺设而成的人行道两边栽满了一排排粗壮的桉树。树皮已经自然脱落了,裸露出光滑的白色树干,直挺挺地伸向天边。一路走下去,扑鼻都是一股馨香的草木混杂而成的孜然。
“我们的学校,真美哪。”谷雨停下脚步,转过身去看着已退出很远的学校的大门。校门的边上竖立着一尊正折射着夕阳光芒的大理石石碑,上面*地刻着两个大字——“夜月”。
湮月望了一眼红霞漫遍了的天空,也转过身来,背对着融融的落日,和谷雨的身影一起映入了霞光里。他看着地上的两个被夕阳拉得细长的影子,影子所指的方向,学校的庞大铁门正在缓慢地关上。流泻在繁杂典雅的铁门镂空纹路上的落日余晖斑驳陆离。
最后,从前方传来了沉闷而凝重的声响。大概是关上了。
长长的坡道,两人走得很慢,一路上都基本上是谷雨在说话,湮月充其量只不过是个旁听者。他总是望着天空西面辉煌明灭的夕阳,瞳人注入了过多的霞光,变得恍惚而迷离。微光闪动,显得异样的空虚,似乎没有了魂灵一样。
他的心,有时候不属于这个世界,谷雨想。
05
接下来的日子,时间还是平静地流淌着,像一条没有声音的长河。一滴水或是一瓢水,从这一头到达另一头,流过之后却没有留下一点儿印记。
湮月过着自己一贯的生活,上学放学、上课下课,仅此而已。只是不再迟到早退、翘课逃学,上课的时候还能认真地听讲。虽然有很多都听不明白,但他也想试一试,尽自己的努力,再做好一点。
他发现在学校里的这一段原本觉得无比漫长的时间也就这么过了,过得很快,突然就想到了“稍纵即逝”这个词。以前从没有过,这是他第一次产生这样的感觉——很奇妙,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慌乱和担忧的滋味。
谷雨在课间的时候依旧是很安静地看书,上课的时候则认真地听课。湮月总会见到她时不时地在本子上做一些笔记,手中的钢笔运转得很快,像小狗在高兴的时候摇动的尾巴。
他们两人自从那天一起从图书馆出来,在坡道下分开了之后,似乎并无了交集。在课室和学校里相安无事地过着,各自有着各自的生活,互不惊扰。湮月所熟悉的,还是谷雨盈盈的身影,谷雨所记得的,还是湮月迷茫游离的眼神。
由于湮月的关系,在课间里同学们都不太敢找谷雨聊天。这样一来,谷雨反倒觉得有了难得的清静时光,可以静下心来看书,未必不是件好事。但在体育课和午间的时间里,谷雨通常会被三四个女生拉到一边去,聊很多的事情。
虽然基本上是些无聊的话题,但谷雨也乐在放松,并且,还能在谈话里了解到很多情况,竟连班上某些同学的性格也都略有耳闻。但谷雨都没放在心上,倒是女孩们聊到的一些关于湮月的话题,她是有认真听的。于是也就自然而然地记住了。
她们说湮月是个非常出格的人,不单只迟到早退、翘课逃学,而且经常打架斗殴,甚至和社会上一些不良青年勾帮结党。由于诸如此类的许多不良行径,校方对他多次进行了批评。好在高一的时候,班主任是一位很好的老先生。老先生对所有的学生都好,很受人尊敬。就是因为老先生的一次次地恳请校方对他从轻发落,才得以避免被勒令退学。
几个女孩在说这些的时候,都微微地皱着眉头,时而会轻轻地叹气。谷雨看着她们一个个又是哀怨又是怜悯的神情,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可以感觉得到,同学们其实并不讨厌湮月。仅是觉得他有一种让人不敢靠近的气场,所以大家都避着他。这并不是排斥,只是他在感觉上并不属于这个班级。
谷雨突然就想起了那个高挑的身影。湮月是个很静的人,很难想象他是如何打架斗殴和勾帮结党的。或许,那些都是谣言呢?湮月话语不多,长相清秀斯文,给人更多的是一表人才的感觉。谷雨更愿意相信这一切关于他的不良行径只是谣言,而不是真实。
谷雨便是在在这一次次的谈话中一点点地了解到了有关湮月的一些事情。不知为何,总是觉得有点在意,似乎有股说不清楚的情愫在内心里徘徊着。挥挥手,想要触碰到,却是无影无形,没有一点的触觉。再拨开手掌,风过无痕,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存在。
以前的湮月,现在的湮月,到底有着怎样的过往?
06
湮月看着前排的谷雨,她正在翻看着一本很厚的书,书页上满是密密麻麻的文字,可以推断得出,那是一本文学类的书籍,且内容不浅。明净的窗外,浮云与青空,风儿缭绕。
他突然听到很清脆的“哗”的一声,那本书,应该是看完了。他不禁佩服起女孩的阅读能力来,像这样一本厚重的文学书籍,只用不到两个星期便看完了。
谷雨拉开了手提皮包,把书放了进去,然后就端正地坐好了。此时还没有上课,谷雨就静静地坐着,像湮月一样望着窗外的碧蓝的天空,眼睛里流露出淡淡的憧憬。
白皑皑的、轻飘飘的云彩像被打散了的蛋花一样,在透蓝的天际随意地划开。然后被风慢慢地送走,裸露了更多的迷人的蔚蓝。
许多变化都是在潜移默化中发生了的,没有任何预兆,没有过多的刻意,悄无声息地就改变了。却能让人在感到措手不及之前,就已经习惯并接受了。但是,也仅限于个人。
班里发生了一件重大的事情——至少,在同学们看来,换座位确是值得看重的。冬至老师允许学生自己选择要坐的位置。可以自行选择座位,也就是说想要坐在谁的旁边都行,这自然是好事。
基本上每个学生的座位都换了,但还是会有那么一两个学生是比较特别的。理所当然的,湮月还是坐在原本的靠窗位子。谷雨的位子也没有调换。同学们都有些惊疑地看着她,而她只是笑了笑,什么也没说地就把头埋进了厚厚的文学集里。
放学铃声响起,同学们一个个地陆续离开了教室。湮月环视了一周空荡荡的课室,只剩下自己一人了。
今天是周五,明后两天就是周末,学生自然会抛下课本,早早地离开课室,以释放因为学习而带来的压力。湮月收拾好东西,把窗户关好,扣上了门,退出了教学楼。
时间还早,他在校园里晃悠。在经过绿茵球场的时候,看着那些正跑得热血沸腾的学生,不禁出了神——如果,我也能这样尽情地奔跑的话……
他想着想着,最后竟不知不觉地走到了西角的小树林里。穿过了蜿蜒曲折的林荫小径,便到达了图书馆门前。古典的镂空铁门是开着的。
湮月在图书馆门口逗留了一会儿,准备离开。在之前,每天的放学时间,他都会来这里走一趟,看看古朴的图书馆和美丽的小树林。但这么长久以来,他都只进去过一次,看了别致的小庭院和阅览室、藏书阁。
在那之后,他的脚步始终没有再出现在图书馆内。为什么呢?是因为怕打扰了内里的清静,亦或是因为那个叫谷雨的女孩就在这里面?他心里回避的是什么?一直以来他都在逃避的,不敢于面对的?
转身,只要向前走几步,再拐个弯,图书馆的大门就会很完好地消失在身后的树林里了。这是一件多么容易的事情。但是,却迟迟不肯离去,脚下迈开几步,就停了下来。
这时,湮月听到了从身后传来的声音——“湮月同学。”
他在侧转身体的时候便已猜到了是谁人。虽然那把声音是很少能够听得到的,但他早已记住了。声音的主人,走起路来长发频频地飘在身后的女生——
谷雨。
女孩走了过来,微微向前倾了倾身子,算是一种礼貌,“湮月同学,你有空么?”
“恩。”湮月面无表情地应道。通常,如果说他的这种面部反应也可以算是一种表情的话,在随便哪一个时刻见到他,也是这么一副表情的。“如果有需要帮忙的话,我可以……”
谷雨轻轻一笑,“那就太好了,请进来吧。”她斜侧了身体,右手向图书馆的门口一摆,做了个“请”的手势。别具一番优雅的意味。
图书馆内空无一人。谷雨说因为要到周末了,自然不会有学生进来。作为图书馆的管理员,她要留下来打扫清洁,因为是新学期,工作量会大得多。并且很不凑巧,图书馆的老大爷没在学校里。这些全部工作要自己一个人来完成,是不大可能的。所以,当她看到站在图书馆外面的湮月时,便像是看到了救星一样。
谷雨手里抓着鸡毛掸子,一面说着,一面拂扫着书架上的灰尘。湮月怕她间接吸入微尘,会引起喉咙不适。虽然这些书架上都似乎没怎么见着灰尘,但不免心里有些担心。于是从她手中夺过了鸡毛掸子,“还是我来吧。”
或许,湮月同学会是个温柔体贴的人呢。谷雨微笑着说,通常,冷漠的外表下总会蕴藏着一颗细腻的心。
淡淡的话语里,却蕴含着别样的温情。
07
或许是因为有人的陪伴,又或许是因为手头上有事情要做,时间过得很快,分毫察觉不到它的悄悄流逝。清洁完成的时候,黄昏已经降临了。清洁的工作基本上都是湮月做的,他的理由很好——既然我答应要帮忙,这些自然由我来完成。
谷雨竟也答应了,坐在了桌子上,轻轻晃着双腿,微笑地看着湮月扫地、拖地、擦窗、擦座椅,一副极其悠闲的样子。最后,他们把书都整理好了,退出了图书馆。谷雨把两扇镂花铁门关在了一起,身体微微前倾,双手按在上面推了一下。随着清脆的“咔啦”的一声,便已紧紧锁上了。
他们在穿过树林里的小径的时候,谷雨突然就不走了。她在一条用大理石修成的长凳上坐了下来。她说周五放学之后,学校的大门是要到很晚才关的。因为在这段时间里会有很多学生打篮球或是踢足球,他们总要玩得尽兴了,到很晚了才会回家。为的是好好地放松放松心情,毕竟连续五天的学习,会让人很压抑的。
湮月留心听了一会儿,球场上的呐喊和欢呼声在绕过了树木的枝繁叶茂,到达了这里的时候,已经有些微弱了。谷雨说得很有道理,这也足见她的高度观察力。湮月在此之前,并不知道这些情况。
谷雨抬头望着天边泛红的云际,霞光流泻在她长长的柔顺的细密发丝上,划出了一道又一道迷离的弧光,显得异常有灵气。“湮月同学,谢谢你帮我这么多忙。如果,你不赶时间的话……”
“不赶……”一阵微凉的晚风拂过,带动着树叶发出了“沙沙”的声响。几乎是在选项出现的同时,湮月脱口而出。他知道自己又作了一个选择。不经过任何考虑的,内心所作的决定。
“那么,请坐下吧。”晚风撩动了谷雨长长的发丝,泛动了许多跳跃的光芒。一双修长匀称的腿轻轻踢踏着,笑靥如梦,宛若一位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如果可以的话,能跟我说说你的事情么,湮月同学?”谷雨的声音很好听,像在空幽的高处楼阁里随风轻摇的风铃,穿过空旷凄寂的山谷。如同在梦中喃喃呓语,隐隐约约听到的来自遥远的彼方的空铃之声。
摄人心魂。
“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在想——我们在交谈的时候,基本上都是我在说话。所以,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像湮月同学一样,做个倾听者。”
湮月有些迟疑了,他看了一眼旁边的女孩。谷雨的头发很密很浓,披散在腰间,光洁的前额不带有一丝留海,一撮青丝在耳边垂下来,陷入了臂弯里。小挺的鼻翼把侧脸的边线衬托得很是和谐。
湮月把视线移开,昂头看着微红的天空。他原本就比较高,再这么一昂首,谷雨就只能看到他的额骨和喉结了。白色的衬衫下是一副看起来有点孱弱的身材,拔长而消瘦,修长的手臂上也不见有突兀的肌肉。难以相信,面前的男生竟是同学们所说的“出格”之人。这么瘦弱的一副身躯,很难想象他是如何打架的。
“关于这方面,可以不说么?”湮月的眼睛里流出了无尽的忧伤,经由脸颊、颈部,顺着身体的皮肤,洒满了一地。只是悲伤,却不带泪光。
“恩,可以的哟。”谷雨双手放于膝盖上,套着黑色皮鞋的光洁脚踝已停止了晃动。她突然跳起来,往外走出几步,回转身来笑着说,“既然湮月同学现在不想说,那我们就不要再谈论这个了。不过呀,总有一天是要说的,我会是个很好的聆听者呢。”
“好了,时候不早了,我们走吧。”谷雨双手背在身后勾着手提包,腿脚轻轻踢踏着,长发被晚风波动,像一朵于风中盛开的花儿。
或许,真的会有那么一天,一起坐下来谈心的时候。湮月如是想着,跟了上去。
绿茵球场中,男生们正在奋力投入追逐着,球场的上空弥漫了青春与热汗的气息。伴随着声声高亢浑厚的叫嚣呐喊与激昂喝彩,在这夏季刚过去的初秋里,青春的赛事还在激烈地上演着,似乎永远都无法停止。热气与汗水挥注成了一方红云,在天边无限蔓延。
在另一方的篮球场上,接连不断地传来声声“砰砰”的响,沉重而迅捷。在空旷的操场里传播,一直到达了很远的地方。
“湮月同学会踢足球么?”谷雨看着球场上一个个激奋地奔跑着的矫健的身影,脚在红色的塑胶跑道上磨了磨。皮鞋的硬底因为与塑胶摩擦而发出了细微的“吱吱”声。
“不会。”湮月顺着谷雨的方位,看向了球场。这一片辽旷的绿茵草地,是属于青春的,是每一个男生都应在那里挥汗狂奔的地方。
男生们的汗水会滴到地上,滋养着那些被无数次践踏的,生命力极为旺盛的青草。男生们如果是累了,就会直接头挨着头躺在柔软的草皮上,感受着那点点密密的草尖轻触皮肤,让身上冒着闹腾的热气流散在地上,被小草吸收。于是,连青草也都带上了沸沸扬扬的激情,和他们一起疯狂地长着,飞扬跋扈。
“篮球呢?”
“不会,我讨厌流太多的汗。”
谷雨看了看湮月,作为一个男生,他是很特别的。全身上下都那么的干爽、清洁,并带有一种清新的气味。无论是衣领、袖褶、头发,没有一点的汗迹。甚至是刚才在图书馆打扫清洁的时候,额头上也不见有一滴汗水淌过的迹象。
“流汗了,身上虽然会有异味。但属于青春的男生,不应该无视汗水,热情地在球场上奔放么?”
“或许正如你所说的,作为正值青春期的男生,是应该奔跑在球场上,与朋友们一起追逐的……”湮月看着前方,只是向前看着,绿茵场的方向。也不知道他是在看球场上的人,亦或是球场上方昏红的天空。
谷雨总觉得他心里有一种连他自己也不清楚的情愫,是悲伤还是怜悯。湮月的心藏得好深,这是谷雨一直都存在的想法。
“但对于我来说,似乎已经过了这么意气风发的时期了。”
“真可惜哪……”
“你——喜欢足球?”
“当然不是。我只是在想呀,在球场上尽情地奔跑着,并且流了很多汗水的湮月同学,会是什么样的。会是什么感觉的呢,湮月同学?”谷雨微笑着说。她笑起来很美好,宛若一朵空谷幽兰,含蓄、洁净。
“不过也是呀,湮月同学好像不喜欢体育运动呢。上体育课的时候,都是不能看到你的身影的。”
湮月其实并不讨厌体育运动,但也算不上是喜欢。在体育课的时候,他通常都是跑到西角小树林里度过的。躺在木质排椅或者石凳上,双手枕在头下,望着树梢上的天空。长风刮过树梢上空,树叶轻轻地摇曳,白云缓缓地飘过,碧蓝的天空洁净得一尘不染。偶尔会有一两只小鸟高高地掠过树冠,飞向遥远的繁茂的云际。
伴着微风,闭上眼睛,在树荫下静静地休憩,这是多么惬意的一件事呀。明媚的日光透过了枝杈斑驳地洒在了他洁白的衬衣上,陷入了褶皱里。他喜欢以这种独特的方式很好地独享了午后的一寸寸光阴。舒适、安逸。
我只是在想,飞奔于绿茵场上挥洒着汗水的湮月同学,会是什么样的呢?
往后的体育课里,谷雨也一直都没见到湮月的身影。总是目送着他走出教学楼后,便消失了身影。直到下一节上课铃响了的时候,才看到他走进教室。
谷雨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又做了什么。但她分明地感觉到了他的变化。之前上完体育课,湮月回来走过谷雨的位置的时候,带动了一阵清爽的气流。之后的每一次走过,谷雨都能从温和的气流里发觉,湮月是流过汗了。
他们走在下山的坡道上的时候,谷雨说路边的白色的桉树很美。它们就像是守护者一样,层层重重地围绕并守护着夜月学院。无论是承受雨雪风霜,还是经历春夏秋冬。它们都一直挺立着、绿着,满山满坡都是。
确实是这样呢——满山都是桉树。高大粗壮,生机盎然,枝叶繁茂。从坡道这一边一直蔓延到山的另一边,葱葱郁郁,一座庞大的桉树林。树下杂乱地生长着各种低矮的灌木,淡香弥漫,更添了一份别样的韵味。
高挑、白净,像湮月同学一样——这是谷雨对桉树的评价。
“以后,还能像今天这样么?”在分岔路口,谷雨向右手边疾走几步,突然回转身来,长发划过了一道好看的弧线。
湮月看着她,张了张口,还没来得及答应,就听到谷雨说——“可以的哟,约定好了。拜拜……”
谷雨,是个很特别的女孩呢。
湮月站在海边的堤坝上,凝视着正一寸一寸降下的残阳,瞳人里微光明灭。一片通红的海面上波光粼粼,闪动着星光点点,像摩擦而起的火花。那点点的光芒随着一阵阵潮起,向海岸涌来,又因为潮落而被带走,推出去大海很远。夕阳的影子长长地泻在海面上,忽忽涌动。竟连天边的云彩也被映射得通红了。
这初秋的晚霞,依然不减于夏之绚烂,一望无际、空旷迷茫。晚风阵阵呼呼地吹来,绕过了湮月的衣角,向着被夕阳拉得长长的影子的方向刮了过去。那个方向,坐落着一座美丽的小城镇……
当长夏结束的时候,
海风由缓转急
为小镇送来了初秋的寂凉。
然后黄昏开始蔓延,
海风渐渐消停,陆风渐渐吹起,
夜,却早已降临。
你我,彼此
竟在这无尽的秋之初始里一点点地走近,
虽然缓慢,却依然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