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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舍不得她(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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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扑中文 ) > 楚王也是大惊不已,小声道:“三嫂倒没说过,沈家公子竟视你为知音.“楚王的话,带了点儿酸酸的感觉,我听了怪不舒服,没好气道:“我之前又不知他是沈财神,如何与你说来?“

要知道,隋若执是沈家公子的消息我现在也还没完全消化.我虽然一开始觉得隋若执是富家公子,却并不知道他会是洛朝首富家的公子.况且他叫隋若执,也不姓沈,我怎么也不会把他与沈家联系起来.

隋若执喜后问道:“夫人道上善若水,以为水性若何?上善又当若何?“ 我笑笑道:“水.善利万物而不争,以其不争,令天下莫能与之争.若以水喻上善之性.则上善这,乃是居于低微之处而虚怀若谷;心入深潭之中而宁静致远;相交似水泽万物而不计回报;言辞犹水清见底而诚信守诺;为政若水洗污垢而治国有道;行事如水威无穷而无所不能;行动当顺天应人而适时以动。。。”

我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几乎把老子(道德经)第八章的思想全解释了一遍。众人听着,屋里没有一丁点儿多余的声音。隋若执对我精彩的“演讲”很是满意,第一个加以赞赏。其他人也就不再好意思吝惜赞赏。

其实在古代,女子大多不读书不识字,百分之九十是文盲或半文盲。因为古人相应的才女的标准非常低,读过几本书,

能作诗填词,说几句先贤的话就算大大的才女了。

何况我刚才说的那些,很符合时下流行的理论,而且又是众人没听过的新鲜话。所以就连楚王也被我的“才情”惊住了。没想到我会有那般见识。

他若是知道我剽窃了一个异时空贤人的思想不知会有怎样的反应?

过了一会儿,众人又各自说开,不多久就先散去了。

隋若执特意留下了我与楚王,单独请我们两人入室相聚。隋若执依然有着温和无比的笑,那笑很像我初见谦益时淡泊洒脱的笑,令人舒服.他儒雅的与楚王交谈,进退有度.谈笑间隋若执道:“在下若没记错,见公子已有三回,却是今日方知公子好福气,天下堪比者鲜矣.“

楚王俊逸身姿,风度翩翩,环佩如水襟如月,朗笑道:“未知沈公子此言何意?“

隋若执看了看我,转向楚王道:“恕在下放肆,若在下愿以倾国财富换公子之妻,公子可愿?...公子可考量,以在下之财资,公子若想尊于天地间,亦可矣.“也就是说,有了那些钱,楚王若想做皇帝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楚王回睇我,又看向隋若执,“公子此乃“襄公之问“,在下亦作“荆臣之答.“

“当真?“ “当真!“

倾国财富?**?襄公?荆臣?都是什么跟什么?地下党的接头暗号么?

两人说完惺惺相惜般相视而笑,却是把我视为无物了.

无名的愤怒袭击了我。忍!忍!忍无可忍时……

我终于出离了愤怒!

虽未拍案而起,那喷泼的怒火亦将隋若执与楚王烧得目瞪口呆。

去你的襄公之问,荆臣之答。故作神秘?

未知……茫然,我讨厌这种感觉,讨厌被人当成谈判桌上的桌上筹码,像物件一样被人拿来估价评论或是……买卖。

因为,我曾经……被买卖过两次。

“隋公子,”我已然冷淡疏离了态度,“我着实很钦佩你博古通今,上下皆知的才情与独到非凡的眼识。但我今日却不得不说,我鄙视你的德行。”我努力平抑自己的语调,“有钱是件好事,银子也是个好东西,它可以让你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它上可通神下可使鬼。但你想拿它换我却是万无可能。”

看着隋若执平静中暗含某种深意的微笑,我气恼地拔高了音量,“这世上还有太多的东西是用再多的银子也买不到换不来的。请你尊重你用才智赚来的银子,更请你尊重我!我虽是个女子,却也是与你一样平等的生灵,我不是一个可有可无的物件,更不是哪个男子身边卑微的附属或宠物。不是你可以买卖的茶盐瓷器,绫罗绸缎!”

我的声线因激动微微发颤,我缓了缓,“我是有生命,有思想,有心有爱的人!请你记住,我的主人永远是我自己。除了我,没有人能决定我的归属。若有朝一日我落魄到要出卖我自己的时候,请你——带着你的倾国财富来与我——讨价还价吧!”

我转身看向楚王,他的表情如蒙了层云雾,很不真切,但脸上的笑却恍如冬日里盛开的脆薄冰花,仿佛只要接触阳光的照射,就会融化。他这时是在想什么吗?想到了什么吗?想到了什么,浮现出这等脆弱的笑容。

隋若执也一直面带微笑,无论我的气势多么激忿,多么义愤填膺,他始终一如初见时温和地笑着。只不过他的笑里面终究还是揉进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奇怪的是,那东西竟如一个行走在沙漠中干渴许久的人忽然看见了绿洲,看见了甘冽的泉水时那种言语无法表达的欣喜。

“夫人息怒,在下适才不过一句戏言,诚恳请海涵。”隋若执终于开口,意味不明地深瞅了眼楚王,“贤伉俪情深,在下岂敢有非分之想……到底戏言过错,在下借这水酒向夫人及公子赔罪。”隋若执说罢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再斟再饮,一而再,再而三。

即使此刻,场面实在令人不舒坦,隋若执已然温淡儒雅,消瘦的脸一片平和,像极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圣人,又像极了引忍自制的谦益。可他又是不同的,他眼里的光一直那么坦荡,磊落,光明,甚至带着太阳的温暖。

我的心莫名一突,愤恨地瞪了眼一言不发的楚王,又回看隋若执,“隋公子,很高兴您能与我小叔相谈甚欢,只是你我终是道不同,自不相为谋,恕我先行告辞了。”我站直了身子,不卑不亢地转身,开门,离去。

隋若执站着看我离开,没有挽留我,楚王也没有出声阻止我,他只是在我拉开门的那瞬,幽幽低叹了一声。

我卷着一身怒气离开听雨楼,没有直接回景王府,漫无目的地信步在帝都繁华的街道上。磬儿见我盛怒,不知情由,只好与家将尾随,不敢贸然规劝我回府。

我的怒气持续了许久,有多久我已记不太清。到现在,我只记得我很生气,可我究竟为何而气,却不那么清晰了。是因为对隋若执感到失望还是因为勾起了我我儿时的记忆,或者是因为……害怕?我被忽然冒出的这个词惊住了。

我甩甩头,害怕?我害怕什么?害怕隐藏在“襄公”,“荆臣”背后的真实答案,还是给出答案的那个……人?那个人……如果不是楚王,如果是谦益……答案又会是什么?

远天的光渐渐被抽离,太阳西坠,月上西楼,华灯耀室。漯河里往来游走的花船点足了灯火,撕开黑夜的迷惘延续着帝都的繁华。似有似无,随风飘摇的琴声、歌声似窥透了天机的智者无可奈何感叹众生愚昧的叹息。

我不知不觉走到了河岸边的烟波亭,面前便是漯河。漯河上灯火热闹,河岸边却是相当清净。

也不知过了多久,没有风却有一股**的异味淡淡缥缈而来,一道疾风吹到我的颈项处,带着钢刀的凌厉,居然吹断了我几缕发丝。我未及回头,听得一人冷冷道:“百鸟郡主,我们又见面了。”

这语气就像是冰块被生生截碎时的生硬冷冽。可声音我是熟悉的,我猛然转过身去,瞥见亭外的磬儿和家将们面向漯河僵直而立,眼帘内再无他人。

“宋白,是你吗?”我打了个寒颤,心想着,居然听到了一个死人的声音,闻到了死人的气味。是错觉还是幻觉?

“还记得我?”那个声音停滞了片刻在我身后冷淡响起。我转身,一头装进一堵胸膛。还没来得及抬头看清我撞上的人,我腰间顿紧,被这人长手一卷,点中了哑穴,夹着我踏着夜色而去。我没有半点儿挣扎,因为知道绝对挣不开,只好双手尽量护着腹部。为什么我与他见面总重复这种情节?

这次他倒没有上蹿下跳,只是专挑没人的巷子走,而且速度奇快。我前一刻睁眼还在巷子头,下一刻闭眼就到巷子尾了。

他走了很久,卷抱着我,慢慢便离开了街巷,入了山。一路走来,过了许久,也不见他喘粗气,速度也没缓下来,究竟是我太轻了还是他太厉害了?果然是铁人三项的不二人选。

我偶尔能抬头看看天,头上有一弯如蒙尘灰的船月,四周没了房舍灯火人喧,耳边响着草叶枯枝被践踏发出的“噼啪”声,在死寂的山夜里格外清脆。我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但奇怪的是我居然一点儿也不害怕。

他终于把我放下,解开了我的穴道,冰冷道:“你怀孕了?”

我下意识地捂住肚子,惊问:“你怎么知道?”

他冷哼了声,像在嘲笑,“否则你岂会总护着‘他’。”

我闻声放下双手,感受着四周的寂静与漆黑,略带欣喜地开口道:“你果然没死?你的伤全好了吗?那日只伤到胸口没伤到心……(脏)吧?”话一出口方觉纯属废话,我讪讪笑了笑。还好,他真没死,我的良心会好过了。

我一直知道,我真心地不想他死,听二哥说没打捞上他的尸体,我隐隐藏了些希翼抱了几丝侥幸。今天真见到他了,便感谢他果然没死,也不觉得太过突兀和惊讶。

“你的反应很奇怪,也比我想象中镇定太多。”宋白说道,声音几乎没有温度,“不得不承认,这也恰是你最吸引人的地方……不过我没死,你该害怕。”他后面一句话平板得像僵硬的死人,但又带着无法忽视的尖锐。

“我为何要害怕?”我反问,“你若要害我,犯不着把我带到这里来。”若想杀我的话,烟波亭就可以动手了,哪里需要费那个力气把我弄到这鬼地方来?又不是吃饱了撑的,“再说,你不是还想要圣毒令么?”我靠近一步小声问了句,不敢离他太近,这四周有股阴森的感觉,指不定何处冒出魑魅魍魉。

“圣毒令?”宋白冷笑两声,突然欺近我,“郡主不是没有么?”

“我……”我不知该怎么说。

“今时不同往日了,郡主!今日,你就是有圣毒令,我也不要了。”宋白抢过我的话,“郡主可知,我自今晨抵达帝都,实已跟了你整整一日?你去过何处,做过何事,我皆清楚。郡主不想知道为何?”

“你……”我惊“啊”了声,原来河畔不是初见,他早有预谋地跟踪了我,我微微硬了声音,“你想作何?”连之前志在必得的圣毒令都不要了,他还可以跟着我做什么?又把我带来这里做什么?

宋白缓缓靠近我,倏地伸出手擒住我的下颚,很用力,粗鲁到几乎要把它捏碎的地步。我蓦的紧张,极力想摆脱他的钳制,却听他一字一咬牙道:“作何?我-来-杀-你!”他吐出的每一个字都打在我的脸上。

“这几月以来,我东躲西藏,几次险死,可最终还是活了下来,只因我还有一件事没做。”宋白的声音又没有了起伏,平静得像一潭沉寂了千年的死水,“要做这件事,首先要做的,便是杀了你!”

“为……什么?”我的下颚被宋白捏着,只能艰难地说出这三个字。

宋白松开了手,“因为报仇!”

报仇?报什么仇?我退后咳了几声,“你是说那日你中剑落水……”

“嗯?……”宋白直接“嗯”掉了我的话,“那次么?也算,可我有更大的仇。”

我直觉地反问,“什么仇?难道我是你的仇人?”我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么?不,应该反过来说,我做了什么好事却恰好害了他么?宋白静静地站着,没有回答。我发现,他若不说话,根本感觉不到他的存在,仿若没有丁点儿人气。

我一时想起了“千面妖狐”月霏,有些嗔怪疑惑起来,月霏那样兼具爽朗与柔美的女子,怎么会爱上这么阴鸷冷邪不像人的人?而且还是她单方面的痴恋,真是太不可思议。

“你不是我的仇人,”良久之后宋白才道,我轻叹了口气,宋白就在这时踩着我的叹息冷笑道:“却是妨碍我报仇的人。而那仇……我非报不可!”

“哪有非报不可的仇?”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冒出了这句话,想必是被宋白周身冷邪的恨意给闹得紧张了。细想了想,我又迟疑道:“呃,我其实是说,我不会妨碍你,嗯,也没那个能耐妨碍你。我一点儿武功都不会,怎么可能妨碍你啊。”

宋白听罢没有反应。

俄顷,他呼了口气,“我是冷血无情的杀手,”宋白声如幽灵浮鬼,“不杀你,我就做不会原来的我。”

“不杀你,我就做不会原来的我。”

“我不会出手取你的性命……这件事让上天来做吧。”

阴风阵阵过耳,天上睡了一弯迷迷糊糊不清醒的月亮,月华浑浊。我恍如雕像般站在原处,任凭怎么呼喊,身边已没了宋白。良久之后,我的耳际除了风声,就只剩下宋白的话在空气中来回游荡。

“此处是‘死亡迷林’,是生是死,你就与‘死亡’斗一斗吧,且看你能否有命离开这里。”冰冷的声音,宣布生死游戏开始了。

飞来横祸也不过如此了。

如果说我前一刻还觉得宋白那句,“不杀你,我就做不回原来的我”有些暧昧不清的话,这一刻我是真实感受到他杀我的决心了。

他要杀我,不是一刀一掌了结我,不是让我痛快死去,而是慢慢的,要我走近死亡,在对死亡的恐惧中折磨心智,然后一点点绝望而死。后一种死法显然比前一种更高明,也更狠毒。

死亡迷林……难怪总有阴风呼啸而过,难怪我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难怪宋白宁愿夹抱着我走大半个夜晚的夜路。这里,如果真是死亡迷林的话,实在是一个太好不过的游戏场,专玩死亡游戏的地方。

传说,帝都西边有一处山,那是埋葬无人认领的死刑犯尸体的地方。年复一年,无名冢日积月累,渐渐变成了一座坟场。慢慢地坟场里长出了一棵比一棵壮硕高大的树,成了一片枝繁叶茂的树林。之后,奇怪的事情便接二连三地发生。但凡有人走进了这座树林就会神秘失踪,若有侥幸能走出来的,不是奄奄一息不久一命呜呼,就是成了疯子。

从此,这座树林就开始有了死亡树林之称。说这里聚集的众多罪孽孤魂,上天不能,入地不肯,怀着冲天怨气,因而肆意吞噬闯入迷林的活人以求解恨。在这个愚昧的社会里,一些事一些地方一旦被妖魔化,就会变成禁忌,就会脱离它原本的面目变得越发虚幻而神秘莫测。

不过,愚昧的社会总还有理智清醒的人,谦益曾说过,死亡密林的秘密其实藏在那些树中。不知是天意还是人意,是有意还是无意,迷林里的树与天,地,日,月,山石,等等构成了玄学奇门式阵法。有玄学大师曾经入内探究,经一天一夜,破阵而出。出来后说了一句话,“此林六十局,局局只困地兽而不困飞禽,不足高明。”

大师的意思是,这片迷林只能困住地上跑的,对天上飞的莫可奈何,不算高明的排局。

但我现在的问题是,宋白飞走了,我只会在地上跑。

怎么办?我不住地问我自己,我该怎么出去?我决不能在这里等死,我不能,我的孩子也不能。为了他,我怎么也得走出去。

我抬头看天,心里略有计算,现在应该是后半夜,凌晨两三点的时候。我要不想死就只能等,等到天亮再找出路。眼前黑灯瞎火若是胡乱奔走,只会更加凶险。这个迷林有着太多未知的东西。而人往往因未知而害怕,因害怕而愚蠢,因愚蠢而涉险。

我稍稍收拾了心情,在近旁寻了棵树,靠着树干抱膝坐下,四周的一切沉闷地静默着。偶尔传来的几声野兽叫喊划破夜的寂静让我的心慌乱起来。慌乱中我想了很多,想了前尘往事,想了谦益,想了哥……想了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种种。

心里头渐如奔来一匹快马,纷繁的践踏让我不负重荷,倦怠,累了。

最终我不安稳地入眠,天亮,又不安稳地醒来。

八月的天,天并不太凉。但凌晨五六点的时候还是微寒绵绵。我抖了身子打了个喷嚏,站起身开始查看环境。周围全是树,许多的参天大树,树下是一个个穹起的长满杂草的土堆。那,应该就是传说中死刑犯人的坟墓吧,没有碑,死后成土,亦无名。

身为大夫我并不畏惧死人,可见到这么多大大小小的土堆还是让我觉着心头发麻,心里发毛。不敢再细看深想,走了几步,意外地发现地上竟然留有昨夜宋白的脚印。这地方终年没有什么人来,野草丛生,被宋白践踏过的草断折后比其他高至膝盖的草矮了不知多少,痕迹十分清晰。

我一阵窃喜,循着断草的线索快步而去。对寻常人来说,可能担忧在这种林间草地遇着隐藏的毒物,但对我而言,没有这层顾虑。我走了很久,线索断了,但这条路似乎还很长,永远也没有尽头一般。

太阳高挂在空中,红彤彤,阳光却如同被裹上了一层薄薄的冰,撒在身上有密密的寒意。我果然轻视了这迷林的奇门式局。今时不是昨日,林中的局已然变化。几个土堆,几棵林木配合着太阳光的照射角度自成变局。变局使得迷林俨然成了狡黠高明的擒拿圣手,或捉或困或追,或堵或截或赶。终让我在迷林中越陷越深,恍似遭遇了诡异善变的对手。

这种情况说得通俗一点,就是“鬼打墙”,不停地绕圈子,总也走不出去。说得科学一点,就是人以地面的某些标志物为参照物辨识方向,而这些标志物有时候会造成假象,传递错误信息。如果仍照这样的标志物为参照物行走,自己虽觉方向没错,但其实已经迷路,继续走下去就是在绕圈。

说得玄乎一点,这就是奇门遁甲里的局,就是一个连环阵,一个九宫图,一个永远回圈的**阵。排局时巧妙地利用了自然界的磁性作用在每年,每月,每日,每时中的流动情形,配以天文地理,五行八卦等知识,使得**局奥妙无穷。

我懊恼起来,当初莫来教我奇门玄术的时候,我为何就不能认真学呢?如今只依稀记得奇门式局分阳九局,阴九局,排局有排宫法与飞宫法两大类。其中排宫法可演化二十六万多个变化局,飞宫法可以演化五十三万多个变化局……是以局有尽,而变化无尽。

死亡迷林里的局,要破该是不难的,可恨的是,我不会推演,没有破局的本事。只能白做一日无用功,位移为零。走了一日,失望一日。

第三日,当我走到第五个**圈时,心里哀戚一片,瘫坐了下来。

太阳西下,无边的烦躁上心,我终于有些绝望了。

我一直倔强地以为我会不同,可原来我与曾经迷失在这里永远也没走出去的人根本没有多大不同。唯一的区别只在于我会比他们死得更不甘心。

三日来,我在林中行走,靠食用植物的叶子和茎杆果腹。若再破不了局,找不到出路,我的死期已可以预见。或许我还能依靠食用植物茎叶延续生命,可谁知到明天,后天不会遇上将我当作食物的野兽?

我不承认又能怎样?我终究渺小如尘埃,自救不能。

我背靠着树,素雅的衣裳已经肮脏,裙摆和阔袖亦已被横枝够破。

心情跌入前所未有的萎靡低谷,思念,苦痛,无助,彷徨,失措……统统被渐涌渐来的绝望放大,恐惧开始侵蚀我的心和已难维系的希望。

“为什么?”我轻抚着腹部,我不该是这种结局,我的孩子也不该是这种结局。

“既然要杀我,当初又何故手下留情呢?”宋白,你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为何不一掌拍死我?却要我在这片迷林中自生自灭,孤独地面对死亡。现在,此时,我还能用理智压制心中的惶恐和挫败感,不让自己歇斯底里,颠狂失控。可是,明天呢,后天呢,再久些呢?我没有把握不在恐惧中败北。

“谦益,你在哪里?”我无力地呼喊,“我需要你。”我细碎地哭起来。我害怕,我真的很害怕。我不要睡在担惊受怕中,也不要死在荒无人际的迷林。

“谦益……哥,我好想你们。”你们快来救我,我被困了三天,“我怕我会崩溃。”

“朝恩——”

远远的,飘来一句,似风声中的幻觉。

“慕容植语。”又是一句。

有人在叫我?我立时揩干了眼泪,站起身凝神静听,果真有人在叫我。这声音远远的,沙哑的,会是谁?有人来救我了么?怎么可能,谁会知道我在这里,谁又会愿意进这死亡迷林找我?我甩甩头,到底是谁?

“朝恩。”声音淡了下去。

“我在这里——”我急着大叫,“我在这里!”

不顾一切地积聚了全身力气,一口气叫了数十声,嗓子干哑了,我才停了下来。

太阳最后一丝余辉就要撤退。这时一个人影从光里走来,光在退,他在进,仿如天神之子临幸人间。这一幕直到许多年后,直到我的记忆都要斑驳,它依然新鲜如昨。

我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个人,他的形貌被我一笔一画细致地描入心里。他不掩喜悦地激动道:“朝恩,我终于找到你了。”这个嗓音沙哑到了极致,完全没了它原来磁性魅惑的本色。

他满脸欣喜地笑着,笑得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你没事,太好了。”

我愣愣地呆站着,惊喜,错愕交织在一处,激动的情绪让我一时说不出话来,“你……你……”

“你,你长胡子了?”话一出口我就后悔,这种令人感动的时刻,我怎么就说出如此大煞风景的一句?

楚王神情微滞,旋即摸着自己的下巴笑开。我第一次见他这样子笑,纯净,没有一点儿世俗的杂质,还有点儿呆傻的味道。这时候的楚王不再是高贵得一塌糊涂的王爷,不再像无所不能的神,变成了人,一个最普通的男人。

最初的惊喜过后,楚王轻道:“再委屈你一夜,我现在无法带你出迷林。”我这才发现,楚王的长衫比我的素裙毁容程度更甚。他嘴唇干裂一脸疲惫,略显体力不支地扶住了树干。显然,他此前是靠着某种意志强撑着已经虚弱的身体。此时心弦一松,转瞬间,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瘪了下去。

“你没事吧?”我蹙眉担忧道。

“没事,”楚王给我一个安慰的笑,“休息一下就好。”

“我给你看看。”我伸手欲给楚王把脉。楚王坐下道:“不用了,我稍作调息便可。”他顺势闭眼盘膝打坐。我走过去靠着树在他旁边坐下,看到他胡渣丛生的脸,升腾起一种说不出是什么的怪怪的感觉。前几日,我还咒骂着,最好一辈子也别再见到这个可恶的男人。这会儿,再见到他我竟无比兴奋,甚至可说是亢奋,这就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时的心情么?

楚王的出现给我吃了一颗定心丸。我松开快崩断的心弦,几日来的惶恐和不安,全转化成疲倦爬上我的眼睑,见楚王仍闭着眼打坐,我打了个哈欠阖上眼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天已全黑了,天上没有星星没有月亮。地上燃起了一堆火,我侧躺在火堆边,身下铺垫着楚王的外衣。穿越火光,我瞧见楚王坐在对面。他一瞬不眨地盯着火上正烧烤的不知道什么动物的尸体傻傻地笑,像是回味着什么有趣的事。

我看了多久,楚王脸上奇怪的笑就停留了多久。

“你在想什么?这么好笑?”我实在忍不住坐起身问道。

“你醒了?”楚王敛笑看我。呼,一个武林高手竟然没发现我早醒了,也没留意到我观察了他很久。

“你刚才在笑什么?”实在太怪异了,我又问。

“嗯?哦,没什么。呃,对了,吃点东西吧。”楚王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很快将我的话pass了。他撕了一只烤熟的肉腿递给我道:“想必你也饿了,快吃吧。”一提到吃,再闻到飘散开来的肉香,我的肚子配合地“咕咕”叫起来,我道了声谢,毫不客气地接过肉腿大口吃起来。

吃到一半,我感到有什么不对劲,猛然抬头,撞见楚王正在若有所思地睇我。

“我脸上有脏东西么?”我扬手用衣袖拭了拭。

楚王扯了扯嘴角淡笑,“没有,我只是在想,你看来是饿坏了。”

是嫌我的吃相不够优雅吧。我嚼着口中的肉,含糊道:“那倒是。”反正我在楚王面前一贯没什么优雅淑宁的高贵形象,再说非常时期非常办法,这时候想做面子工程也晚了。要看优雅的,一举手一投足,尽显淑女韵味。

楚王听我答得利落,皱了皱眉又撕了一只肉腿给我,“你慢些吃。”

我接过笑问,“你不吃吗?”

“我不饿。”楚王笑笑,眼里竟有宠溺之色。我心猛跳一下,再看去,他神色自若,难道我看错了?

“你身体好些了吗?”我关切道:“要不让我给你把把脉吧。”

“已无大碍,不必号脉了。”楚王明白地拒绝。我生了疑窦,他身体有何问题么,为什么不让我给他号脉?怕我发现什么?

不过转念一想,他是习武之人,运气行一个小周天就能对自己的身体状况了如指掌了,我倒没必要画蛇添足,转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当真是大出我意料之外。我想过各种奇迹发生,就是没想到会遇上他,毕竟我与他刚结下一桩官司。我那日虽没指名骂他,但那怒气所指十分明显。

楚王收敛了笑,顿了顿,从袖袋内摸出一张纸条给我,“你看了就会明白。”我打开折叠的纸条,凑近火堆看了看,上面写着一行小楷:景王妃在死亡迷林,欲救从速。纸条上没有落款,字迹我也不认识,我问楚王,“这纸条是谁给你的?”

楚王摇头,“不知道。”

“那你何时收到这纸条的?”

楚王道:“两日前……”

我嘀咕起来,两日前,也就是我在死亡森林里困了一日的时候。知道我在这里的,除天除地,除我之外,就只有宋白,难道纸条是他写的?可是为何呢?他不是要杀我么?为何又通知楚王来救我?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等等,两日前……我因一个想法登时睁大了眼睛。如果楚王得到消息后立即赶来了死亡迷林,那他岂不是在迷林里找了我两天?如果再结合他体力消耗的程度,两天里他岂不是进行了地毯式搜寻?否则体力怎能透支成那样?

我原本以为,是因为幸运,因为我命不该绝,所以才让楚王找到了我……可是现在看来,他找到我,不仅是运气,更多的是他付出的努力。

我倏地想到什么,仰首看向楚王,轻声问:“你看到纸条,就真信了我在死亡迷林?不怕这是有人害你的毒计么?”

楚王没有看我,添了几支木柴,掏空了火堆中心,让火势更大些,“在没有别的消息时,我必须相信你在死亡迷林。”

“那你自己的安危么?”不自觉间,我的声音有些发颤。

楚王怔了怔,似乎他之前根本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他想了想道:“我不会有什么危险,现在不也好好的?”

我竟然有些哽咽难语,“你在迷林里找了我两天两夜,是吧?”若不是两日的呼喊,他的嗓子怎会嘶哑到这种地步?若不是两日的奔波,他的体力又岂会消耗到不能带我离开迷林的程度?若不是……

我的心刹那间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而后又填得满满的,前所未有,感动,是感动吗?在我濒临绝望的时候,他奇迹般地从天而降,带给我如太阳般温暖,如钻石般珍贵的生的希望。

“你怎样了?可是身体不适?”楚王见我神情,忧心问道。

我深吸了口气,没让感动上脸,“你为何冒险来救我?”我原本想问,你为何对我这么好,可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楚王稍滞,随即笑答,“别忘了,我主理帝都安全,景王妃失踪这么大的事,我能不亲自过问么?更何况,你失踪前我还开累了你,于公于私,我都该将功补过,不是吗?”楚王轻松了语气轻描淡写地将原因带过。

我拧眉,“只是如此?”我原想问,如果换一个人失踪,你也会这般尽心么?

“只是如此。”楚王含笑点头。

我呼了口气,既然楚王不愿把话挑明,我又何必去触碰那些不该被碰触的东西?我这是怎么了?我想做什么?想证实毓儿的话么?不应该,不可以。

“问你个问题,”我兀自扭转话题,“究竟什么是‘襄公之问’和‘荆臣之答’?”

楚王稍迟疑了一下,接着笑道:“你真想听?”

我点头。

“我说什么,你听什么?”

我又点头。

“听了可不能生气。”楚王深笑道。

我再点头,“我保证不生气。”有什么好生气的?再不好,也无非是荆臣把自己的老婆给卖了。

楚王整理了思绪道:“襄公是十二国时离国的君主。”十二国时期的事?那离现在也千年了吧。“他骁勇善战,英伟过人,历经大小百余战,未尝败绩,且先后灭掉了离国周边的六个国家。一次,襄公在接见亡国降君荆温时,意外看到了荆温的皇后——然亦,惊为天人。襄公甚喜然亦,便问荆温,‘孤拿十五城池换你之妻,你可愿否。’”

“荆温听后随即答道……”楚王长舒一口气,停了下来。

我急问,“荆温回答了什么?”没事停在关键处做什么?

楚王开怀一笑,“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别卖关子了?”我求道:“你就一次分解完吧。”又不是章回体。

楚王闲适地摇头,“说书之人,自有说书之人的规矩,若是一次说完,以后哪还有人听他说书?规矩不可破。”

“你倒挺会为自己小气的行为找理由开解的。”心里像有猫在挠啊挠,我没好气道。

“你可保证过不生气的。”楚王似逮着了我的尾巴一样笑道。

“谁说我生气了?”我端正了身子,昂起头,你不说,我不会回去自己查书么?到时候照样没人听你分解。

咦?什么怪味儿?我寻着味道看去,呀!火上正烤的肉被烧焦了……

我跳起来,“你,你的肉烧着了!”

“我的肉?”楚王直觉地起身拍打自己的衣服道:“哪里烧着了?”

我看他那模样,忽然觉得十分滑稽可爱,大笑起来,“我不是说……那个肉,是,是……那个肉。”我指了指被他仍在一旁的焦肉,乱没形象地笑得前仰后翻。

楚王霎时显现一抹赧色,抬头看了看我,随后也跟着大笑起来,笑得天地闻之动容。

这个夜晚,这个迷林,就因着我们两道没心没肺的笑声现货起来。宛如上了色彩的油画,诸般生灵都有了真实的生命。

我暗暗地想,忘去了世俗的羁绊,眼前这个毫无贵气可言,甚至有些呆傻行径的男子才是真正的楚王吧。

原来,一体两面的天神,翻过去,背面也只是凡人。

笑声,大概是天底下最动听的语言,是架在人心灵之间的直通桥。

大笑过后,我第一次发觉,原来我与楚王也能像老朋友一样零距离和睦相处。没有月亮可遥寄相思,又睡不着的时候,聊天成为我与楚王唯一能做的事。

在这件事里,我是绝对的主角。女人天生就有八卦的潜质,不,应该说,天赋。而我面前之人,是洛朝最具话题性的人物。一个时辰后,我发现我前世没做娱乐记者简直是暴殄天物。短短两个小时之内,我就掌握了有关楚王各种传闻之真相的第一手资料。

作为交换,我把中国历史上几大传奇女性的故事谎称为听师父说的遥远东方的传奇倒给楚王。譬如,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四女加上至尊红颜,武则天,另外还附赠了陆小凤,楚留香,郭靖和黄蓉,杨过和小龙女……

楚王听得很认真,对他闻所未闻的人和事一直保持着最适宜的笑容,时不时发问、评点一二与我互动,极大地调动了我“演讲”的激情,说得我唾沫横飞。

说到最后,差点儿把小龙女配给楚留香,我才停歇下来,与楚王默契地静坐了一会儿。

“我听说,江东王府府军将士们唱的歌是你创的?”楚王起身添了柴,又回到我近旁坐下。

我笑笑,“你怎么知道?”他也太神了,这种芝麻绿豆的小事都晓得。

“慕容将军是这么说的。”楚王盯着火焰随性道:“去年将军率府军迎击鄂仑旗人时,我曾代父皇去慰军,听到将士们唱过。将军说,那是他七妹所创。将军七妹,不正是七郡主,你?”

“你是说那首《精忠报国》(屠洪纲唱)?”我稍微调整了坐姿,侧向楚王,“有何不妥么?”那首歌的歌词我已经适当修改过了,不该有问题吧?

楚王舒开剑眉,嘴角一弯,“我只是钦佩,你一个女子竟能创出那般气势磅礴,雄浑有力的歌。”

“呵呵,”我干笑两声,我不过是剽窃他人劳动成果,引今为古用,“其实那曲子不全是我一人所创,大部分还是……还是我师傅的功劳。”把我师傅拉进来,我就不信你还跑去问他?师傅,有怪莫怪,让你担个作曲家的名号,也算是让你捡了现成的便宜。

“天医?”楚王惊咦,“天医也谱这等曲子吗?”他以为我师傅只会bBs.j oOy oO.谱写医曲。

“是啊,以我师父的脾性和阅历何等曲子他谱写不出来?”我看向楚王,他先是略皱了眉,而后又笑着松开。

“那倒是,天医之能,天下无人能望其项背。”楚王稍有感叹,露出微笑,另启话题道:“听将军说,你尤喜唱歌?”

“是……”我点头挤出一个笑,心里暗骂,原来我大哥也是一大嘴巴,免费广播。

“最喜欢的?”我呢喃想了想,摇摇头,“很多曲子我都喜欢,倒没有哪首最喜欢。”其实我最喜欢哥唱的《一生有你》(水木年华唱),那是第一首打动我的歌,给了我深深的震撼。虽然震撼与歌本身无关,但它第一次让我听到了哥心里的温柔。那时我方知道,笑闹人生,有花花公子之称的哥,也有着人类最纯粹真挚的情感,只是他或许还没找到能接收他真心的那个人。

从那之后,我再不听别人唱《一生有你》,在我心里,只有哥唱,它才是最动听的歌。

哥……想到他,我的心湖被掀动,我计量着,我有多久没见到他,没听到他的声音了?

“那么,你都喜欢哪些曲子?”楚王状似不经意地问,打断了我的思念。

我醒过神来,看了看楚王,了然地嫣笑,“你要是觉得闷,想听曲子,直说,我唱给你听就是,拐弯抹角的作何?”楚王见我笑了,他也跟着笑,“这可是你自己说的,那我就洗耳恭听了。”

我弯了嘴角,寻思着,唱什么呢?想了想,我道:“要不我唱一曲为四大美人之一的‘闭月’所做的《貂蝉》(晏菲唱),何如?”

楚王温笑道:“你自己作的曲子?”

好吧,我无力地点头,就当是我写的,这专唱美人的曲子要是推给师傅,算起来有点儿不厚道了。我清了清嗓子,“咦”,“啊”了两声,嗓子状态不大好,不过到底还能唱,我幽幽起调:

风,带不走你的泪。云,挽不住你的美。

羞的月儿盼的月儿也为你沉醉,伤心人痴心人心碎。

你是谁让英雄如此的追。你的美,早已为江山所累。

是谁的伤让你如此的憔悴,是谁的爱让你走了千山万水。

你将一江春水化做相思,恩爱难舍总难回味,昙花一现繁华梦,也要相爱几轮回。

无数的英雄爱你的美,不爱江山相互依偎,不顾风烟骤起战鼓,只愿携手丽人归。

一曲唱罢,“啪啪”,楚王毫不吝啬地鼓掌:“妙曲,妙曲。”我很受用地得意一笑,旋即一个念头升起,巧笑道:“我一人唱怪没意思,不如你同我一起唱?”

楚王微愣,而后指着自己的喉咙调侃道:“这把嗓子唱出的歌只怕会吓跑鬼神。”

我笑得花枝乱颤,“不妨事,吓跑了更好。”

楚王宠溺地笑笑,还是推脱道:“不行,曲子我倒常听,可自己从未唱过……”

“不妨事,”我嗔道:“谁也不是一生下来就会唱歌的,你不会我教你就是了,唱歌还能比你当王爷难么?”

楚王又笑,蹙眉道:“你当真想听我唱?”

“哎呀,唱歌又不会死人,你别婆婆妈妈了。”我颇有些耍赖蛮缠,祭出一副不容他再推脱的口吻。

楚王这才暖笑道:“你且与你学一曲就是。”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可要说话算数,我教你什么,你唱什么。”我又郑重补充了一句。楚王无畏道:“不就是唱歌么?我堂堂大洛王爷还能怕了不成?”

我听到这话满意地笑开,心里已想好了曲子,道:“我教你的这曲名为《云水禅心》,我先唱一遍,你听好了,再跟着我来唱。”

“空山鸟语兮,人与白云栖。

潺潺清泉濯我心,潭深鱼儿戏。

风吹山林兮,月照花影移。

红尘如梦聚又离,多情多悲戚。

望一片幽冥兮,我与月相惜。

抚一曲遥相寄,难诉相思意。

风吹山林兮,月照花影移。

红尘如梦聚又离,多情多悲戚。

我心如烟云,当空舞长袖。

人在千里,魂梦常相依。

红颜空自许。

南柯一梦难醒,空老山林。

听那清泉叮咚叮咚似无意。

映我长夜清寂。”

我唱罢此曲,睇向楚王,果如我所料,楚王面现为难之色。我假装没瞧见,“你可记住调与词了?”楚王迟疑道:“这曲子我怕是唱不了。”他露出一个讨好的笑,要不换首调子低的?”

我老神在在,“可是有人‘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说好了我教什么,他唱什么的。你说,这可如何办才好?”我没选《青藏高原》已经手下留情了。

楚王这下反应过来,心知我是有意耍他。他讨好了几句,我不理他。他清笑几声,忽而敛笑换成一个魅惑的表情,嘴角勾勒出一抹暧昧的气息,深暗了眸色,灼热眸光紧攫住我道:“你就忍心让我唱破嗓子?”

哇!肉麻兮兮,鸡皮疙瘩掉了一地,我颤了一下,做出一个“停”的手势,正色道:“‘美男计’无效,非唱不可!”

“朝恩……”

“不要求我,我一贯最铁石心肠。你可是堂堂大洛王爷,还能怕了不成?必须唱!”

“慕容植语!”

“我知道自己的名字,不用你告诉我。快唱!”

……一来二往,你推我挡……

结果,直到我被瞌睡虫放倒也没听到楚王那曲《云水禅心》。

第二天,楚王嗓子依然未恢复,干脆给我来了个矢口否认。

我笑笑,体谅他得带我“飞”出死亡迷林,大人不计小人过,算了,放他一马。

经过一夜的调息,楚王的体力恢复得不错。但是带上我一会儿像鸟儿一样高立枝头,一会儿像猴子一样在林间跳跃,怎么说都算得上一件相当费力的苦力活。因为这个迷林可实在不小。

楚王打起十二分精神,丝毫不敢放松辨识方向,又时刻留意我的状况。待终于安全“飞”出迷林后,楚王几乎是累趴下了,喘息不已。我看了楚王略显虚弱的模样,有些异样的情绪涌上心头,只是一时间也说不清是什么。

足足歇了一个时辰后,我与楚王才开始下山。根本没见山路,只有一道蜿蜒崎岖看似山路的痕迹,极不好走。我就奇怪了,当初宋白是怎么走上来的?这么窄小不平的“山路”,他夹抱了我,竟然还如履平地一般。难道他的轻功已臻化境?

正思忖着,我脚下踩中石头,一歪崴着了,整个人失去平衡向左侧的荆棘丛扑去。身后的楚王飞身来救,虽然及时将我抱起带开,可我的左手为护脸借势还是撑到了荆棘丛中扎了不少的小木刺。此时痛得厉害,我口里哼哼,眉毛挤到了一处。

楚王一急,也顾不得男女有别,抓过我的左手替我拔木刺。瞅见楚王疼惜的模样,我自己反倒呆住了。他的动作那么轻柔,拔一颗木刺自己紧一下眉头,生怕弄痛我了,我猛地想到一句话——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我猛震,右手一掌拍向脑门,江暮雨啊江暮雨,你胡思乱想什么呢?人家只是表达关心而已。

楚王疑惑地抬头,“怎么了?很痛吗?”

我见木刺拔完,轻谢了句,有些不自在地抽回手道:“没什么,左脚扭伤了,有些痛。”

“扭伤了?”楚王扶我在一旁坐下,很自然地蹲下道:“我看看可有伤到筋骨。”楚王说着要看,我莫名地不自然地收了脚。转头又暗骂道,江暮雨,你忸怩什么呢?人家不过是好心看看你的伤势,没事都被你想出事了。

楚王见我收脚,怔了怔,忽似想到什么,随即自骂一句“该死”,尴尬地起身跟我道歉,“是我唐突了。我背过去,你自己检视一下。”我看到楚王懊恼自责的表情这才想起来,古代就是古代,保守在洛朝也不例外。女人的脚与身体上其他两处一样属于禾幺.处禁地,除了自己的丈夫之外,其他男人是万万不能看的。就连自家的父兄在女子婚嫁后也不能看。

我自己脱下鞋袜,检查了脚踝,面上已经肿了起来,我怕痛不敢挤按,想来骨头该是没事,只是损伤了韧带肌腱。

“可有伤着骨头?”楚王问道。

“应该没有,只伤了筋。”我把鞋袜穿上,“你转过来吧。”

楚王转身,依然一脸懊恼,为刚才差点冒犯我而自责。我有些看不过眼道:“你又没看到什么,就不用自责了吧。”要是看个女人的脚就要自责死,那另一个时空的男人最好把眼睛全挖掉。

楚王却不领我的情,“那是该给你的尊重。”

哎呀,在我的观念里,脚不涉及女人的贞操问题,与尊重搭不上边。算了,这个问题没法沟通。我赶紧转移话题道:“现在怎么办?我走不了,该怎么下山?”我这情况肯定没法走了。

楚王思量了一下,凝眉道:“只能是我冒犯,背你下山了。”

“背我?”我咬着唇,这路这么难走,你那模样也像身子虚,背我下去岂不是更危险?

楚王像看穿了我的担忧,笑道:“你放心,我还不致于连背你下山的力气都没有,再说就算摔了,还有我给你垫着。”他侧仰头看了天,“再耽搁下去只怕今日出不了山了。”

我想了想,可不能再耽搁在山里头,点头道:“那赶紧走吧,不过你若是累了一定要把我放下来,可别撑着。”

楚王听了笑道:“放心,我很爱惜自己的身子。”

我趴上楚王的背,楚王掂量了一下,玩笑道:“没想到你看上去不瘦,却是很轻。”我神色一变,重锤了楚王一下,“你以为给‘胖’穿上马甲变成‘不瘦’,我就不认识它是‘胖’了?”今天看在你是我救命恩人的份上我忍了,不与你计较。

“马甲?”楚王疑问,“你的话绕来绕去,古里古怪。”

“这有什么古怪的,你只是没听过罢了。这世上你没听过,没见过,没用过,没想过的东西多了去了。你听过宇宙飞船么?见过火箭么?用过电脑么?想过为人民服务么?”我侃侃而谈,“你不要惊讶,这些你都不知道,那是因为大洛没有,但它们真实的存在于一个非常非常远的国度。”

楚王感兴趣道:“你又是如何得知这些的?”

“很简单啊,看书,书上都有写。”我既然敢说出来,自然已设计好了一切说辞,“我师傅曾经花了几十年的时间游历四海,到过很远的西方和很远的东方。从那里带回了许多美丽的传奇故事,还有一本天书,天书里头就是这么说的,不过那本书太深奥,我师傅也只看懂了很少一部分。”我师傅确实是有一本天书,楚王肯定知道。不过他也肯定不会去找师傅对质。

“那你刚才说的那些都是什么?书里面还说了什么吗?”楚王大惊之后果然信了。

我试着和他解释了什么叫为人民服务,楚王听罢久久不语。不知道走了多久,我居然打哈欠犯困了,问了声,“你不累么?”

楚王摇头,忽喜道:“木荣论证之道竟与你适才说有诸多相似之处。此人奇才,实乃奇才。”

我无奈叹息,木荣就是我,言论当然会相似了。

夜幕即将降临的时候,我与楚王终于出了山。我趴在楚王背上醒来,才惊觉他竟背着我走了几个时辰的山路,而我之前居然也头脑发热对他说了一堆乱七八糟不该说前世的东西。天啊,我是怎么了? 我对谦益都没说过的东西,却跟楚王说了。

我真把他当成一个可信赖的老朋友了?

难道我不信赖谦益?怎么会呢?

我不跟谦益说……其实……是不敢跟他说,怕 一旦说了就会失去他。正常人应该都很难接受自己的老婆是个借尸还魂的人吧,就像现代男人不太能接受自己老婆是全身改造的人造美女一样。

楚王背着我进了目前为止看到的唯一一户农院。这离群索居的农舍应该是猎户家的,五间茅草屋,几间猪舍,一个矮篱笆围了小小的院子。一个模样标志的乡村少女正在赶鸡回笼。一只丑丑的黄毛小狗瞧见我与楚王居然没有叫唤。狗眼,狗眼,果然会看人。

楚王轻轻对我说了声,“委屈一下。”转而对那少女道:“敢问姑娘,在下可否讨碗水喝。”天海妹黑透,一切尚看的分明,那少女看向楚王,先是瞪大眼愣住,估计是平生第一次见到这么帅的男子,惊呆了。楚王又唤了两声,少女总算醒过来,双颊绯红,羞赧的垂了头,“噌噌噌”像受惊的小兔子般跑进了屋里。

神啊,救救我,我乐道?:“看到没?男人有时候长得太好了也不是件好事。你把人家姑娘吓跑了。”

楚王道:“你倒会幸灾乐祸了。”

正说着,先前那姑娘又从屋里出来了,一手还拉了个中年妇人,看两人面相应该是对母女,结了婚的妇女毕竟成熟稳重大方些,妇人虽也被楚王相貌震住,但很快反应过来问道:“你们这是……?”

楚王见机道:“在下与内资远来探亲,途中遭歹人抢掠,逃至此处,内子伤了脚,还请夫人行个方便,容我俩借贵舍稍歇片刻讨碗水喝。”内子?为什么不说是妹妹?我狠狠地暗掐了楚王一把,这就是他说的让我委屈一下?我原还以为是要我扮可怜博同情,现在看来完全不用我发挥了,白白浪费了我的表情。

楚王的话说得相当斯文,一听就知道是饱读诗书的人。妇人又见我与楚王的面相不似坏人,尤其身上衣裳比较高级而且破破烂烂,确实像逃命来的,很同情的迎我们进屋,然后热情招待。

我禁不住感叹,也只有乡野之人才有如此淳朴善良的心了。

妇人个我们送了水,又找来两套干净衣裳让我们换上,翻出一瓶跌打药酒给我,接下来忙着为我们做饭。楚王变戏法似的从身上摸出一锭银子请妇人杀只鸡。那妇人大方一笑,“你们都这样了,还破费那银子做啥?留着作回家的盘缠。”

楚王登时傻眼,我笑道:“瞧见没?这就是大洛的活雷锋。不是人人都看重银子的。”

“什么……雷锋?“楚王没听明白,我笑着不肯再说,与一旁偷瞄楚王的腼腆少女聊起来。

少女姓周,名天来,说家里靠打猎为生,她爹和二哥外出打猎要晚些才回来,大哥前些日子不知道得了什么病,找赤脚郎中瞧了,药业吃了,就是不见好,下不了床。

我一听笑着转头对楚王道:”你的银子送不出去就收起来吧,看来这顿饭钱要我来付账了。“难道冥冥之中真有天理循环,善恶报应?前一刻妇人善待于我,下一刻才有我这个神医诊治她儿子作报答。

我跟天来说我通岐黄之术,让她带我去瞧瞧她大哥。楚王见我想自己走过去,对我说:“你别在地上蹦跶了,对你脚伤不好。”他起身半搀半抱的把我送进屋。我诊视完毕,天来的大哥并不是什么难治的大病,按我的方法施治,两天之内应该就能康复下床。我把药方告诉了天来,细细交代了一番。

再出房时,妇人已经做好了饭菜。天来把我诊视她大哥的事跟妇人说了一,“旦娘说的毕那些赤脚郎中都好都对。“

我笑,“你怎么知道我就说对了?”

天来道:“那些郎中什么都说不上来就开方子,肯定就不对,我哥才一直起步了身。”她这么孩子气的一句,大家都笑了,天来羞涩的瞥了眼楚王,楚王也瞅见了,却故意无视,装作若无其事,唤我过去吃饭。

这饭……在我的概念中米饭才叫饭,土豆叫杂粮。这菜……桌上的菜全是肉,各种动物的腊肉,当然,还有一只新鲜的鸡。夫人让我与楚王先吃,我哪肯,坚持让她们母女也上桌,她们拗不过,便坐了过来。

一开吃,楚王就不停地给我夹肉,我的碗里都快堆成小山了,我狠瞪了楚王一眼,把我当猪喂啊?他没反应,倒是天来十分羡慕地看着我,那妇人很‘了解’地看着我。我无奈道:“我吃不完这么多。”楚王随口应道:“先吃,吃不完再给我。”

“啊?”我惊大了嘴,楚王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埋头吃饭不再看我。天来羞红了脸,妇人哧哧地笑。

一顿饭吃下来我拘谨不自在不说,还撑得要死,没敢余下东西,就怕楚王真吃我碗里剩的,

是夜,我与天来,妇人挤了一晚,楚王则与天来的二哥挤一张床。

隔天大早,吃了简单的早饭,隆重谢过了猎户一家,楚王又背起我往村镇而去。走了一个多时辰后,沿途渐渐瞧见了待收割的庄稼,令我惊奇的是,楚王居然全都认识,简直跌破了我的眼镜。楚王道:“这有何讶异?我母妃是个深知民间疾苦的慈悲人。”

听得出来,楚王说道秦贵妃时有着无比的骄傲和眷恋,他肯定深爱着他的母亲。我忽然想到谦益说过,秦贵妃是因他而死,那么楚王对谦益的恨恐怕难以消除吧?我心头一颤,他们两个不会对决吧?一个事我的夫君,一个事我的恩人,他们若真打起来我该怎么办?

楚王不知道我心头荒凉,兀自说着什么,只最后几句飘进了我耳朵里,“初见你时,你眼里发出的光像极了我母妃,全是慧黠。再看下去却又不像了,你比我母妃多了灵气。如同两道山溪,我母妃如山涧流淌的那道,而你似高峰飞下的那道,带了更多力量和令人意想不到的东西。”

我将心思稍稍掩上,笑道:“山溪这个词我喜欢。”自高峰飞泻而下的山溪,不错,很不错的比喻。楚王听我一说,也开怀笑了。

听到楚王的笑声,我又想到谦益与他的恩怨纠缠,蓦地不知发了什么疯,从记忆的旧匣子里拣出一首相当老的歌——《真心真意过一生》高唱起来:

看世间忙忙碌碌

何苦走这不归路

熙熙攘攘为名利

何不开开心心交朋友

时时刻刻忙算计

谁知算来算去算自己

卿卿我我难长久

何不平平淡淡活到老

真真假假怨人生

不如轻轻松松过一生

是非恩怨随风付诸一笑

聚散离合本是人生难免

爱情也许会老

真心永远年轻

有我有你有明天

人生短短何必计较太多

成败得失不用放在心头

今霄对月高歌

明朝海阔天空

真心真意过一生

我尚未唱完,楚王含着深意道:“那句‘时时刻刻忙算计,谁知算来算去算自己’最是见了人世真谛,这歌你当唱给三哥听听。”

我听得这话,莫名的心里不畅快,没好气道:“难得你就不该听吗?”

楚王倏地停住脚步,估计想说什么,最后还是一字眉说,重叹了口气,继续走,却不再与我说话。我见他如此,只觉他人小气,竟与我一个女子计较言语,心里也渐渐有了气,更不去搭理他,自顾自地哼唱起来,一会是《红颜美人多薄命》,一会是《夜来香》。

我与楚王一路没了话,楚王听完我那两首歌道:“谁说红颜多薄命?靡靡之音,污人耳根,你还是不唱的好。”我知道楚王是故意以“靡靡之音”刺激我,,他真正在意的是“红颜薄命”一词。可我也不知哪根筋不对偏是要对着来,他说靡靡之音,我就再给他唱个《夜上海》,当然,把上海换成帝都。

唱了两句,楚王停步把我放下冷道:“不是让你别唱了?”

“你是我的谁?凭什么你不让唱我就不能唱?”我毫不示弱的冷声回击。楚王一听握紧了拳头深吸口气,狠狠的看了我一眼,“有些人就是不知好歹,偏偏你就是这些人!”

我扬头直盯着楚王,一副“我就是不知好歹”你又拿我怎样的表情。

楚王与我大眼瞪小眼对峙,两分钟后他哼哼两声,不容我拒绝的背上我加快步伐往村镇而去。我挣了几下,始终挣不开。心里狠狠的骂道,可恶的男人,准是天生八字和我相克,不把我激怒他就浑身不自在。

之后一路,我两人再无话,相当有默契的冷战着。

待我坐着轿子安全返回景王府后,我再思量,却是想不出究竟何事让我俩“反目”。

花开两只,话表另头。

当初时候,馨儿一干人等清醒过来,见我已无踪无影,慌于四处寻找。说也巧,正遇上方出听雨楼的楚王。楚王没见有我,又瞧众人神色有异,细纹之下得知原委,当即神变,细思之后将此事压下。一面调动帝都府尹的卫队秘密搜巡全城,一面安排馨儿一干人去景王封地——葳蕤山庄。命馨儿向景王府报说,景王妃至别庄休憩几日,无召唤,勿相扰。

因此,景王妃失踪一事仅为有限人知道,并未惊动皇室轰动帝都,真真免去了我不少麻烦,譬如凶如虎狼的流言蜚语。如果楚王没压下此事,可以想象,别有用心的好事者绝不会放过此次上佳机会。只因这件事借题发挥的空间实在太大了。

好比,谁劫持了景王妃?为何要劫持她?如何劫持?劫持者有没有对景王妃做什么?

再好比,楚王在哪里救了景王妃?怎么救的,过程怎样?孤男寡女有没有发生什么?

这些问题一旦演化开去,后果难以想象。

从葳蕤山庄回景王府的路上,我一直感激楚王的思虑周到,也一度想当面言谢,可惜他却总拿死人脸对我,说话阴阳怪气,还指桑骂槐(我自己以为),气得我根本再无心情向他道谢。

如今,回景王府已五日有余,我心中的气渐渐淡去,如常做我的景王妃。

暮霭沉沉楚天阔。格窗支起,秋风送爽而来。

五天时间的缓冲,馨儿终于从深度自责和极度激动中平静下来,安静地燃起一支檀香。香气缭绕氤氲似水般包缠着百狮夺珠熏鼎,瞧上去如仙云神守护着太上老君的炼丹炉。

我慵懒地,斜躺在窗前的贵妃椅上,朗目蒙了层密密的水气,一低头,一颗悬挂的晶莹悄然滑落,“啪嗒”敲在尚未阖上的书卷之上。

馨儿惊闻这粗短的一声,猛抬头道:“王妃,怎么了?”对上我氤氲的眼睛,馨儿一时慌了神,“王妃,您怎么了?怎么哭了?是不是哪里不爽快?您千万别吓奴婢。”

我眨了眨眼,拿起锦帕拭掉眼中的湿气,笑道:“瞧你紧张的,我好着呢。”

“那您怎么哭了?”馨儿小声嗫嚅。

“我这是感动,知道不? 感动,这已算好的了。”忆当初电视机前看煽情偶像剧,我不抱着哥哭到黄河决堤,洪水泛滥绝不甘休。

馨儿紧盯着我道:“王妃,你感动什么?”

我阖上膝头的《十二国秘记》,换了躺姿侧向馨儿,让她坐下,“我给你讲一个十二国时期的故事吧。”

馨儿疑惑的眨眼,我理了理罗裳宝带,娇笑开口,“我就是被这个故事感动的。”

十二国时期群雄并起,数十年战火肆虐之后有了十二个小国并立的局面。某年后,离国襄切当政,励精图治,强兵富国,出现了史称的襄公威景。襄公其人雄才伟略,当政期间先后灭掉了离国周边的六个小国。

这期间发生了一件怪事。离国北面的申国是与之毗邻的六国中面积最小,人口最少,实力最弱的国家。是以,襄公最早挥重拳攻打的便是申国,但离夺申之战却意外的持续了九年。而早在三年前,其他五国就皆已归顺于离。

第九年最后一场战役后,离终于夺下了申。申的亡国君主荆温携带家眷觐见襄公,襄公见荆温之妻然亦,心生爱慕,便对荆温道,孤以十五城池换汝之妻,何如?

荆温只两道轻蔑鄙夷之声。

馨儿一听疑问,“王妃,这个荆温居然敢嘲笑襄公?”

我静心道:“是啊,当时襄公身边的随侍也是这么想的,一个小小亡国之君竟然敢蔑视伟大的襄公,该杀!”

我吸了口茶,“可是襄公却毫无责罚之意地离开了。”

馨儿急道:“王妃,这又是为何?”

哦轻叹,“正史里有许多种解释,大多说襄公胸怀宽广,能纳四海之水,况一降臣冷哼之声?可我更愿相信野史的揣测。”我把《十二国秘记》递给馨儿,“襄公默默离开并不是因他宽厚,而是他发觉自己是自取其辱,怨不得人。”

馨儿正待发问,我接到:“你可知离国为何久攻不下一个小小的申国?皆因申有一个精通吏治兵法的无敌将军,而申与离最后一战,申之所以败,败在少了无敌将军。”

“无敌将军为何会在这紧要关头缺席呢?”我自问自答,“只因这个无敌将军就是申国的君主,荆温。而他缺席之时,正是皇后然亦难产欲死之时,三天三夜荆温衣不解带守护在旁。然亦曾劝荆温勿以她为念,当以国事为重。荆温说,你贵胜我自己的生命,你若有事,我亦无命,还要江山乎?”

馨儿受我感染,动容起来。

我吸了吸鼻子,“你想想,荆温为了然亦连自己的江山和性命都可以不要,襄公拿区区十五个城池想换然亦,简直是痴人说梦,岂不是自取其辱?”

我听写片刻又道:“对申国来说,荆温其人肯定不是一个号君主,但对任何一个女人来说,荆温是一个再好不过的夫君。荆温终其一生只有然亦一个女人,对身为一国之君的男人来说,做到这一点根本无从想象。”

“那后来呢?王妃?”馨儿悬泣追问道。

是啊,我叹息一声,故事总有结局的,“后来荆温得病死了,然亦抱着荆温自缢殉情……”我的眼又开始有些湿润,“再后来襄公论及然亦说,然亦胜过孤三军,孤有一半江山是她送的,因她毁了孤此生唯一一个堪当对手之人。”

说完,我沉浸在前年的故事里久久难以自抑,为这历史上唯一一个一生只爱皇后一人的君主嗟叹不已。更羡慕那个史书上着墨不多的亡国皇后然亦,竟能得到了天底下所有女人梦寐以求的爱情和良人。倘若……我希翼着,倘若谦益也能入荆温对然亦那般对待我以唯一,就是让我马上死去,我也心甘情愿。

想到此处……我忽然想起那日楚王借“荆臣之答”回隋若执的话。如果说“荆臣之答”有这样一段故事在背后,那么楚王当时回答的深意何在?是向我表明什么?可是他有什么资格表明?

思绪不受控制地触碰到敏感的神经,我的心突跳不止。

这时,一个外侍丫鬟猛地出声道:“启禀王妃,祝管家带织绣坊的东家胡玉求见。”

我回过神,赶紧压住心中波涛,示意馨儿让来人进来。

只有差不多一月便是九月二十。那日是我,不,是慕容植语的生辰——十八岁生日,过了那一日我就要对外称十九岁了。这是我嫁给谦益后的第一个生日,所以我决定给自己一份特别的礼物,亦给谦益一个特别的惊喜。所以我让祝管家找来织绣坊的东家,为我准备些特别的东西。

我抬起头,进来的是一个身材微胖的三四十岁妇人,恭敬的叩礼。我让馨儿把几案上我早画好的样图给她,隔着富贵海棠屏风道:“这些东西你看看,该用何材质,该如何做,我皆已注明,你依着完成即可,切不得改其一二。”

胡玉忙道:“请王妃放心,民妇绝不敢改动半分,一定保王妃您满意。”胡玉的话让我微有诧异,没想到她竟不似一般的市井俗妇般言谈浅陋。

“还有,”我补充道:“你们买卖之人信守承诺,我希望你能保证这份样图除了你之外绝不会让第二人瞧见。否则你该知道……”我没把话说完,拿着手中的青花瓷杯盖轻撞了一下杯口。

胡玉急忙表态,当即发誓,一副诚惶诚恐模样。

我好笑的招胡玉近身,胡玉战战兢兢进来,始终低垂着头,我随和一笑,拿过她手上的样图开始逐一解说,她不懂之处,我更耐心解释,费了一番口舌工夫,胡玉终于懂了我的意思,疑问道:“王妃,这是做何用?”

我故作神秘的拉下脸,“不该问的你问来做何?守住自己的本份就好。”

胡玉又紧张起来,慌道:“民妇有罪,民妇有罪。”

我嫣笑连连,“没罪,没罪。你且下去吧,可得按时完工才好。”

胡玉听我笑了,不自觉的抬头看了我一眼,有那么一瞬,她像遭雷击电劈般痴怔。我狐疑道:“怎么了?”胡玉醒过神,立马俯身在地求饶道:“民妇该死,民妇粗鄙之人从未见过贵人,未曾想王妃貌胜天仙,一时走神,失态陋举冲撞了王妃尊颜。”

我柔和一笑,:“不碍事,你且下去吧。”说实话,我这会儿对这个胡玉兴起了不小的兴趣。一个民间商妇能有这般谈吐实在难得,该是读过书的聪明人。

胡玉忙着磕了几个头,千恩万谢。我挥挥手,命馨儿送她出去。

完结了此事,守在门外的祝管家忽道有要事回报。我宣他进来,只听他道:“老奴无用,请王妃责罚。”

我做起身子惊问:“出了何事?”

祝管家羞道:“王妃命老奴送至楚王府的那些东西……”

“又被退回来了?”我不太讶异地打断祝管家的话。

祝管家难为情地点头。

“是不是依旧只有景王府送出的东西被退回?”我问。

祝管家脸色越发窘,“回王妃,老奴私下打听过,确实只有咱们王府的药材被退回来。”

我黛眉紧蹙心中疑惑,这个楚王玩什么把戏?我前几天悄悄送去谢礼他一概不收。昨天他称病在床,就是旧伤复发,需要修养,谢绝了太医的诊治。各大小王府送去补品、药材慰问,他又独独不收景王府的礼。今晨我让祝管家再送,他居然还是不收。难道他还在生我的气?可是他气我什么?我都拉下面子给他送礼了,他堂堂一个七尺男儿还有脸故意不收?

没见过这么小气的男人!我越想越来气,狠狠对祝管家道:“明天继续送,送到他收下为止!”

第70章 不该表白

两天后,磬儿对我道,现在各王府盛传,景王妃不知何故开罪了楚王,景楚两家关系堪忧。然后祝管家再次顶着一张苦瓜脸来见我。

我终于按捺不住,将谦益的家书随手一放,命磬儿取来我特意让木匠“发明”的现代式拐杖,站起身道:“我亲自去送,我就不信这些名贵药材还有送不出去的时候。”

我一瘸一拐走出清宁院,一大堆丫鬟小厮簇拥着,就怕我再不小心磕碰一下。祝管家急忙安排轿子,我上了轿,带上礼品和丫鬟小厮,便往楚王府而去。

我到底是一府王妃,楚王府的门房小厮和家将们也不敢怠慢,老管家迎我入花厅喝茶等候,说是楚王身子不爽还躺着没起身。我道,那正好,我是大夫,七弟旧伤多日未愈,我正好替他瞧瞧,尽尽绵薄之力。我就不信他真是旧伤复发,他与我斗气那日不知几多精神呢,就算有问题也顶多是气血不足的小毛病。

我在外头打听过,有人说楚王此时是有意“病卧在床榻”,因为皇上正在物色去西南慰军的人选,往常都是楚王,今年他约莫不想领这差事。

老管家把我的话带给了楚王,没想楚王真的允了我替他诊治。难不成他真的病了?

我让磬儿带上药箱,我拄着拐杖在几个丫头搀扶下到了楚王歇息的院落房间。门口站了两个冷面雕像一样的黑脸家将,拦住了我的丫鬟们,说楚王只见大夫一人。磬儿觉得不妥方要争辩,我取过她手中的药箱道:“没关系,我现在只是个大夫。你们说在门外候着,也差不到哪里去。”

我推门入房,由陈设典雅的外室穿月门进入布置精巧的内室。意外的发现,楚王的品味喜好竟与我颇为相似,喜欢收藏一些奇怪的带着历史韵味或有特殊寓意的东西。如一本古书,一块石头,一盆花,一把扇子,一柄剑……

静静的环视一圈,我在内室床前站定,但见床幔重重,悄无响动,难道楚王又睡着了?

我试着叫了几声,“七弟。”

“你终于肯来了?”床幔后一个磁性虚弱带着些许责怪意味的声音传来。

天!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楚王当真病了!听声音似乎还病得很虚。我心头一阵懊恼,自己先前居然还轻信了外面那些小人的揣测?出于补过心态,我急欲撑着拐杖跳过去查看楚王的详情。谁知拐杖压住了我拽地的裙裙我浑然不知,我一跳,听得一道锦帛撕裂声,整个人向着面前不远处的楠木大床扑去。

我还来不及惊叫,床幔倏地拉开,楚王坐起身出手将我扶住,动作一气呵成,拯救我的头免“亲吻”坚硬的床前脚榻。我拍了怕胸脯道:“好险。”随即听得一道虚弱的怒骂劈头盖脸而来,“你就不能让我安生一些?”

我咽了咽口水,已经到嘴边的“谢谢”被我生生吞了下去,我挣脱楚王的搀扶,稍稍冷却了关切,“我又不是故意的……呃,你既然还有力气骂我,看来是死不了了。”我勾来床头一张鼓凳坐下,看向楚王,他竟只着了一件单衣,而且绑带没有系好,经刚才一动,衣服已经敞开,露出他结实的胸膛和腹肌。想不到楚王平时给人一种神仙般飘逸的感觉,却原来肌肉这么发达。

楚王察觉到我的眸光,一低头,脸上飞出一抹尴尬,忙把衣服系上。他嘴里冷声缓道:“你到底是不是女人,居然不知羞的盯着男人的身体看。”

我见楚王窘态,不放过机会揶揄道这:“我现在只是个大夫,在大夫眼里,男人的身体其实和猪牛马之类的躯体没有多在分别。”再说,我又不稀罕看,电视里那些男模的身材不见得比你差,就说我哥,那身材也足堪与你媲美。

楚王的脸阴沉下来,布满乌云,语气越发虚弱,“我若有个好歹,便是被你气的。”

我见楚王这样,心知他不是装的,一时又生出许多怜悯,顿时软了口吻道:“那我就不能让你有个好歹,我替你把脉瞧瞧。”

楚王兀自躺下,拉了锦被盖上,就是别扭的不让我把脉,只是低声道:“我这只是往日旧伤带起的旧病复发,我自个儿知道该注意些什么。再则,天医说过此病根除很难,但只要留意些即使复发也不妨害性命,用不着你把脉了。”

我关切道:“是不是因为前些日子救我时,你耗了太多力气才引复发?”楚王不肯让我把脉,我心里终究隐隐有些疑惑。只是如果连师傅都没办法根除,估计我瞧了也不顶用。再说,我自问望闻问切之“望”的功力不浅,看了这许久仍是没看出楚王患有什么天大的要命毛病,想来性命确实无碍。

楚王听到我关切的问话,表情柔和了很多,但没有直接回应我的话,只道:“落下这伤的日子久了,初时没好生养着,留了病根,是以不定期会复发,倒不一定是因为何事而发。”

他这么说,是想表明此次发病与他救我之事无关吗?

我看着楚王对他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蓦然想起此来的目的,转而嗔道:“对了,你要是死不了,我就和你算清一笔帐。你说,你是不是怕我下毒害你?”

楚王挤着眉睨我,想了想似乎想明白了我的意思,幽然道:“你是说我退回了你那些名贵药材的事?”

我猛点头,“你就算记性好,”还记得前些日子我得罪你的事,“也用不着这时候区别对待吧?这传出去,都只说我这个嫂子的如何不对。”况且前几日我俩的“反目”也不是我一个人的问题,俗话说得好,一个巴掌拍不响。

楚王眉头皱得更紧,因我那句“嫂子”又冷了语气,闲闲淡淡的道:“既知身为嫂子,小弟病重你却只谴了下人问候,难道不是你的不对?”

呀,他在别扭我没亲自过府探望?也说是说,楚王拒收我的名贵药材,不为别的什么伟大理由,仅是因为他责怪我没有自己送过来。这么说,更早些退我的谢礼也该是为这个原因了?真不是普通的小气呢?我以前怎么会觉得这个人像神一样完美?

是谁说,人一旦生病就会像小孩子一样使性子,尤其希望享受到自己最爱的人照顾?这句话简直太对……呸,呸,前半句太对了。

我无力的回嘴,“我自己也有伤在身,没个十来天好不了,行动很不方便……而且,据我所知,也不是只有我一个嫂子没亲自过来探望。”仅我知道的,二嫂就没来过。

“你跟她们怎么一样?”楚王软绵绵的语气里隐含了怒气。

我脱口道:“哪里不一样了?我就多了三头六臂?我就非得来看你?

“你与她们自然不一样,我想见的只有你!”楚王忽然激动起来,身体也跟着轻轻发颤。我“噌”一下站起来,“你说什么?!”

楚王这下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闭了眼不敢看我。

我怔怔的站着,心里乱如麻,为了那句“我想见的只有你”,有两个声音开始不停的争吵。一个声音说,快离开,不要再待下去。否则你会听到更多不想听到的话,你和他的关系可能会改变,你不想碰触的东西会被人放到太阳底下。另一个声音却说,这是一个机会,把什么都说开,不要藏着掖着,不要逃避,逃避解决不了问题。不要再继续装糊涂,你其实已经看出来了,为何不去勇敢面对?把什么都说清楚,对你对他都好……

沙漏在动,细细的流沙声那么清楚。我不知道那两个声音争执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我重新坐下,迟疑了一会儿,幽幽开口,“你刚才说了什么?”

楚王叹息一声,“当我什么也没说。”

“可你明明说了。”我坚持。

“我说了,就当我什么也没说。”楚王也坚持。

我深深吸了口气,鼓舞了勇气,“既然你已经说了,为何不敢彻底说清楚?我问你,你是不是喜欢我?”说完这句,我有种虚脱的感觉,原来这话对我来说也很沉重。

楚王的身蓦地一震,倏地闭眼侧过头去不肯看我。我不再说话,紧张的等待。良久之后,我以为楚王不会回答我了。他却转过头来,猛地睁开紧闭的眼,眸光如炬的睇着我,一字字郑重道:“我不喜欢你。”

呼,听得这话,我心里暗暗松了一大口气,冷肃的表情松弛下来。却见楚王更热切的瞅着我,慢条斯理道:“我爱你,朝思。不是喜欢,是爱。”

“嗵!”拐杖自我手中掉落,发出的那一声如鼓槌重重的敲打着我的心。那句话,那三个字,我盼了多久?奈何说出这句话的人,却不是我期盼和等待的那个人。

震撼,着实不小。我看着楚王,他不敢面对我,他的脸色有些说不出的惨淡,像是染上了秋的萧索和夜的孤寂,眉宇间是令人揪心的悲凉。这世上有些东西,真是不该碰触的,不该戳破的,我开始无尽的后悔,忽然涌上一种锥心刺骨般的疼痛,泪居然就流了出来,顺着脸颊,带着冰凉的触感辉映着楚王眼中那抹苍凉。

为什么?我为什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感觉?我为什么会流泪?

为了我终究要辜负第一个说爱我的这人么?

“不要哭,”楚王失措起来,想揩干我的眼泪却又不敢碰我,“不要哭,若是知道会把你弄哭,我情愿一辈子不说。”

我止不住眼泪。人体的“司令部”不是在大脑么?为何我的眼泪不受理智控制,而与心的疼痛一个步调?我的理智告诉我,我爱的是谦益,我只爱谦益,为什么我的心还要为楚王悲伤的表情而痛?

“为什么会爱我?”我轻声问道,努力想让自己不哭。

楚王勉强扯出一个笑,“爱,b Bs.JOOYOO.如果说得出是为什么,就不是真爱了。”

“你该知道,我爱的人是谦益,是你的三哥。”这是你我都知道的事实。

楚王的神情一痛,露出一抹凄然的笑,“我知道,我知道你爱的是三哥,可是朝思……”楚王停上,声音也哽咽起来,许久方得平息,“朝思,能不能答应我……”

“答应什么?”

“如果三哥能让你快乐,为了你的幸福,我愿放弃一切帮你……包括放弃你。但是……”楚王眼眶有些润,他不停的眨着扇睫,“如果三哥不能给你幸福,请给我等你的权力。在此期间,你可以让我伤心,但求你千万不要让我死心。”

我的心忽紧,感动了么?可这时候不该感动!我留着泪冷冷道:“我答应不了你,无论谦益爱不爱我,能不能给我幸福,我和你都是不可能的。”早在我嫁给谦益之前,就注定了不可能,“你有一个非常爱你,不能失去你的未婚妻。而我宁愿死也绝不愿与人分享一个丈夫。”

“这大概就是你我相遇在前,我却没有爱上你的一个原因。”从一开始,你就不在我的选择域内。

楚王摇头苦笑道:“终究还是我有错在先。只是朝思,我从未想过要委屈你,除了你……”

“不要说了!”我突然发觉,我不能再面对眼前的楚王。我没有想过,众人面前高高在上的天神,会为了我而蒙上这般悲戚的神情。我抽出锦帕拭干了眼泪,拾起地上的拐杖,撑起身体转身就走。不说道别,径直往门口一瘸一拐而去。

楚王平缓了虚弱的语气,言语在我身后响起,“朝思,过两日,我会向父皇呈请去西南慰军,若有什么要带给慕容将军的,你可命人送来,我一并带去。另外……”楚王迟疑了很久接道:“我从西南回来就迎娶毓儿过门。

我不自觉的停了脚,听完这些话又要更快的往外室门边走去。房门打开,吹来一股奇异的风,捎带一句几不可闻的话,如风呓语,所以我并没听清……

“……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了。”

第71章 初秋赏菊

我自楚王府回去,没几天,果然传来了楚王病愈,代皇上慰西南军士的消息。随之而来的还有楚王自西南返京便将迎娶宁毓儿的消息——终于给一段令人羡慕的才子佳人话本画上了“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句号。

这两个消息,我并不意外,因此听后没有多余的反应。只是在心头上不知名的角落,隐隐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落寞。但那丝不畅快在得知谦益即将返京之后如青烟袅袅而去,在秋风中难觅踪影。

昨日打探到哥那边的消息,说是他扔在边境清剿余匪,一切皆好。我的心稍稍安定,尽管仍未收到哥的只言片语,疑云未散,但只要得知哥安好,已足慰我心。

两日前,楚王带着大批慰问物资启程赶往了西南。据说送行时盛况空前,帝都街头涌现了数万百姓。众人所求,只为亲眼目睹那位闻名洛朝的传奇王爷的戎装雄姿。磬儿看后,回来转述说,楚王身着青黑色大将军装,似天将下凡,英资魁伟,巍峨如山,立于麒麟王马之上,磁声轻喝迷醉万人。而那一低头的似水温柔凝眸处是宁毓儿绝色的笑颜。

听到最后那句,有一瞬,我的心像被人揪了一下,不痛却有如吃了青梅般一丝酸涩浸骨。一股秋风吹来,卷落几片黄叶,我甩甩头,从冥思中回神,紧跟在太后的常侍嬷嬷身走上花海之中碎石小路。

看到了菊花,我一时心中感慨,只道古代贵妇真是喜欢没事找事。春来赏春,雨落赏雨,雪飘赏雪,花开赏花……初秋开几朵菊花,也值得煞费周章的大摆什么菊花宴。

今日,皇宫御花园的金丝龙爪菊开得特别好,含秋露,质傲清霜,金灿灿,尽显尊贵与喜庆。行走在龙爪菊的花海里,我周身裹带起沁脾气清香,一抬头,花海正中的濯清亭闯入眼帘。

据说濯清亭是御花园有名的园林十景之一。梅花状的亭子,八角攒尖重檐顶,紫金琉璃瓦黄剪边,檐枋下安华板,檐下绘龙锦祥云。亭子平面方形四开间,南北两面设踏步,为时出口,前出抱厦,抱厦三面开敞接一段游廊,游廊接碎石小路。

走到碎石小路的尽头,穿过游廊,我进了濯清亭。偌大的亭子内坐了十余个品茗观花的女人。一众宫女太监都退守在南北踏步处。亭中一张长方形红木大桌,太后居主位,思樱坐太后右手边,太后左手边空了一个座位。皇后与几个高位嫔妃依次坐上位,再往下坐着各王府正妃,太子侧妃宜凌和宁毓儿也在场。

我睇向宁毓儿,只见她娇灿胜菊,淡兰罗质长裙拽地,腰如约素,宝带上缀有月白碎花,茬弱柔美中眉眼含春,喜意盎然。我没来由的心神飘荡,透过宁毓儿娇弱的笑脸,忽似看到楚王表白时悲戚的神情。

我急忙压住心思,回头前行叩礼问安,太后面带祥瑞之色,唤我在她左边的空位坐下,招呼我吃些瓜果点心。

坐在太后左侧可是天大的殊荣,我推辞了一番,推不掉只好顶着众女妒恨的目光谨慎坐下。思樱那厢俏丽说话,“太后娘娘,朝思姐姐来晚了,是不是该罚哦?”

我来晚了吗?我莫明其妙的看向众人,传话的太监不是说巳正赏花?现在不过巳初三刻,也算晚了?

我正要发问,太后笑得高贵而庄重,说道:“朝思脚伤初愈,难免慢些,迟个一时三刻也没妨害了你们赏菊花,今儿就不罚了。”

太后一锤定音,正欲说话的德颜与皇后心有不甘的动了动嘴皮,我瞧见这些,心里头明亮起来,想必有人指使了传话太监,告诉我的本就是个错误的时间。而她们则准备好了某种“惩罚”在此“守株待兔”。

依照惯例,太后摆宴,迟到都必当重罚。我暗舒口气,幸好太后体谅了我,化一场有意的“刁难”于无形。

“朝思,哀家知你是惜花之人,今日赏菊且为哀家说说这菊花。”太后笑吟吟,“她们先前已用遍溢美之词,你可不许再用了,要说些新鲜的。”

新鲜的?我想了想,“回老祖宗,花菊,观可解愁,饮可长寿,高风亮节乃花中四君子这一。这个说法您可觉得新鲜?”看到龙爪菊,我的第一反应其实是:此花性寒味苦,有清热解毒、杀虫除疳之效,混合蛋清可做面膜敷脸消痘。

太后笑得欢心,“新鲜,确实新鲜,你这朵小兰花啊,鬼精灵。何时又创了个花中四君子的名堂?说来让哀家听听。”

我吐了吐舌头,“回老祖宗,朝思言下的花中四君子是指梅、兰、竹、菊。”

“各有何意啊?”太后来了兴致,“怎就比了君子?”

我解释道:“回老祖宗,朝思以为君子其品当有梅的铁骨风仪、傲而不俗,兰的高雅脱俗、幽而不病,竹的虚怀有节、轻而不佻,菊的清新素静、丽而不妖。是以梅,兰,竹,菊堪称花中四君子。”

“朝思姐姐,竹也能称花中君子么?”思樱状似不解,清莹开口,“竹又不开花。”

思樱这一疑问,那群出口成章,抬手成曲,转身流韵的高贵王妃中亦有几人相继无知发问,“是啊,从未见过竹开花,何以成花中君子?”

我笑得春光柔媚,头在轻颔微扬间不着痕迹的扫视了好几个艳脂淡抹,倩姿欠首的女人,继而专注于思樱道:“思樱妹妹虽习了不少大洛典籍,但到底远来自极远的沙陀,那里不适宜种竹,是以妹妹才不知。”我刻意突出了极远二字,表偏远蛮邦之意。思樱听后神色颇为难看,还带了几分忿然。

我轻身道:“竹不是不开花,只是常人少有见到开花的竹。竹开花有三类。其一如群蕊竹,每年或接近一年开化一次;其二如孝顺竹,开花期不定;其三如牡竹、桂竹等,牡竹三十年左右开花,桂竹一百二十年左右开花。我洛朝境内,少见前两种竹,多为花期很长的第三类竹,是以世人多以为竹从不开花……”

我接下去引经据典,侃侃而谈,众人凝神静听,再无杂音。听罢,太后仰首而笑,“你这朵兰花啊,以后哀家再摆赏花宴可不敢叫上你了。你瞧瞧,哀家摆的菊花宴,偏生让你一席‘竹谈’给搅局了。”

我痴痴一笑,嗲道:“老祖宗,这可不能怪朝思,谁让菊、竹同为花中君子呢?再说大伙儿可不都爱‘竹’吗?”我后一句话一语双关,暗指了皇室竹姓一族。在场的女人哪个不是竹家的媳妇?就连思樱也是要嫁到竹家的。

众女听出深意各自含羞笑去,太后大笑拍了我两下,“你啊你,就数你不知羞。是不是想自个儿夫君了?对了……益儿,他几时能回来?”

我恭敬道:“约莫明后两天就该到了.”

“好,甚好,总算有人来解你的思‘竹’之苦了。”太后笑得枝摇花颤。

我嗲道:“老祖宗尽会取笑朝思。”

众人一听,都虚情假意的附和着笑开。

正这时,我感到一股透心凉的寒意来袭,猛抬头,撞到了宜凌来不及别开的眼睛。她眼里有一抹冷冽尖锐一闪而过,带着虎狼瞪视对手时的凶狠。再看,她就和德颜咬起耳根,恍若没有刚才那一幕。我蓦然一个激灵,记忆中一道如利刄般恶毒的眸光浮上心头竟与宜凌适才那一眼重合。

原来……原来,当初才智比试,青王吟诗考我之时,投向我的恶毒眸光竟来自宜凌。

可是为何呢?如果说才智比试时中为了太子妃位之争,她把我当对手,为何现今还用那种诅咒一般的眼神看我?我和她早已不在一个战场,不是么?难道她就是看不得我比她出头?

我思忖再无心思说闹,心不正焉的听他人玩笑。不知不觉一日光景即将过去,太后说乏了,众人起身告辞。太后随后道:“朝思,你且耽搁一下,哀家有事与你说。”

众人相继走了。太后站起身,我赶紧随行搀扶,她略想了片刻道:“这件事哀家想问问你的意思。昨儿思樱那丫头跟家哀家说,有意与你做一辈子姐妹,你看如何?

一辈子姐妹?我大骇,霎时惊慌,这太意外了。就是说思樱花选中了谦益?这是我之前怎么也没想到的事。我原以为谦益未曾出席那晚的夜宴,思樱再怎么选也不会先到他的头上。任何一个对自己负责的女人都不会草率的选一个自己从未见过的男人为夫。

从未见过?不对,我暗叫一声,思樱十二三岁的时候来过洛朝。她那时或许见过谦益,更或许,她那时候就已经看过了谦益。

天啊,我怎么没早想到这一层,我愀然变色,斩钉截铁道:“回老祖宗的话,朝思不愿与人分享夫君,请老祖宗为朝思做主。”

太后听到我的回话并不惊讶,“朝思,你的心思哀家明白。但哀家与皇上答应过思樱让她自个儿选夫,如今她选了,哀家与皇上又岂能食言不允?

“老祖宗,“我棼然,“我大洛律令有言,夫纳妾需正妻应允。朝思身为正妃,若不允王爷纳下思樱公主也不为过……”

太后见我态度异常决绝,略有些诧异,“你当真就容不下思樱?”

“回老祖宗,”我目光坚定,不允丈夫纳妾是我绝不退让的底线,“朝思心胸狭窄,没有度量容下别的好女子与朝思分享夫君的爱,并不只对思樱公主。”

“假使皇上下旨赐婚呢?”太后皱了眉头。

“那就请皇上先下旨命王爷休了朝思,否则皇上的旨意便会违了大洛律令,折损开威。”我丝毫不松口,这事没得商量。

“没有转圜余地?”太后认真的睇着我。

我坚决摇头,“回老祖宗,朝思宁愿死也不与人共侍一夫。”

太后听罢久久不再言语,最后叹息一句,“你对益儿的这份心,哀家记下了,你且回吧,此事再容哀家与皇上斟酌一二。”

“老祖宗——”我不放心道。

“先回吧。”太后挥手。

第72章 美人如玉

从皇宫出来,我的心始终忐忑不安。

回想今日赏花宴上的每个细节,每句话,似幡然醒悟,便以为都是为太后的最后一件事——将思樱指给谦益,作铺垫。打从一开始太后恩待于我,既赐我左侧上位,又不追究我迟到之罪,还特意问了谦益的归期……

而思樱,德颜,皇后,她们准备给我的“迟到惩罚”会不会也与此有关?幸而太后洞悉了她们的伎俩,故而替我解了围?否则思樱她们若在这件事上把我逼急了,说不定我就头脑发懵当场掀桌子走人。这一走倒不要紧,要紧的是,随便送给我一个“藐视太后”或者“藐视皇后”的罪名,我的小命就休了。

我越想越后怕,猛捶了几下胸口才缓过神来。

如今我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太后和皇上会怎么做?劝服思樱还是劝服我?如果劝服不了思樱,皇上真的强行下旨赐婚该怎么办?我抗旨不尊还是以死明志?

话说回来,谦益又会怎么做?纳下思樱,显然能为他夺嫡增加筹码。

我既说过会鼎力助他登上帝位,如今这事又不让步,是不是……

不是!这绝不是羁绊他夺嫡。思樱虽贵为沙陀公主,但沙陀国远势微,所谓远水救不了近火。思樱之于谦益的帝业只有锦上添花的作用,而没有雪中送炭的功效。或者说只是“充分”条件,而不是“必要”条件。

况且,我早与谦益申明过,不允纳妾。再说,我从头到尾就没把自己标榜成大度的贤妻。大度贤德如李世民的长孙皇后又如何?三十六岁就薨殁,她此生当真就活得开心么?

胡乱想着,我的心里有十万只蚂蚁在细细的踩,又纷乱又难受。到王府门口下马车时,我有些神思恍惚险些踏空了脚凳跌下车来。

我走上府门前的石阶,留守府内的磬儿旋风似的从门内冲出来,神情紧张的抓住我的手道:“王妃,您可回来了。”

“出什么事了?”见磬儿神情,我心头猛添一抹暗色。

磬儿拉着我住府内走,低声在我耳边道:“奴婢在大门口等您一个时辰了……”

这话撩拨得我急切起来,没耐心道:“说重点。”

“王爷回府了……”磬儿直捣主题。

我顿足一喜,“谦益回来了?太好了……呃,不是说明后两天才会到么?怎地就回来了?”看到磬儿的苦瓜脸,我惊叫,“难道谦益出事了?”

馨儿直摇头,“王爷挺好报。”我松了口气。磬作接道:“可是王爷带了一个很美的姑娘回来,那姑娘中毒了。”

“什么?!”叫出了声,我又想起月霏,宽心道,莫不是类似的情形?

磬儿见人松驰表情,有些不忍心的补充道:“那姑娘不是甄管事抱着,是王爷自个儿抱下车的,而且一回来就让家将们抬着去了浇泉院。王爷还让祝管家马上传了两个擅长解毒的太医来诊治,又谴了人入宫去寻您。”

磬儿一口气把话说完,我已经听到呆愣无语,半响迸出一句话,“你是说谦益亲自抱一个陌生女子下车,然后送进了浇泉院?”浇泉院没什么特别,只是已逝的前景王妃住过的院子。离我的清宁院比较远,我心里忌讳它的主人曾占用过和我一样的名号,所以再无聊也没去逛过那里。

磬儿担忧的点头,“王妃,这可怎么办?王爷和那个姑娘该不会……”

“别瞎想!”我打断磬儿的话,不让她说下去,我也害怕会有下文。

“走,浇泉院瞧睢。”我心里很乱,原本就忐忑不安的心跳得更加猛烈,惶惑,只剩惶惑。

黑夜悄悄爬上浇泉院的屋顶,正好阴霾悄悄爬上我的心头。

浇泉院内丫鬟小厮们往来奔走,一盆盆乌黑的血水浇洒在阴沟之内。我一步步靠近敞开的房门,内里灯火通明。我心里的光亮却越来越少,似有人以让人无法抗拒的力量一丝丝抽离出去。我的坚强便随着光亮的剥离,一点点流逝。

心越发疲惫,脚步越发沉重,只是一道低矮的门槛,我竟无力跨过。内室中谦益一声声焦急的低喝如钢刀一般刮着我的心。犹记得我当初替他挡下一箭奄奄一息时,他也不过如此。而后我发现,当真正面对我不愿面对的东西时,心跳居然很慢,整个似踩在云端一样虚幻漂浮,眼前的一切都不真实。

一个小厮端着盆血水出来,见到我愣了愣,恭敬唤我一声,我侧过身让他出门。

谦益闻声自内室奔出,看到我,没来得及笑,眉头深锁,松了口气道:“丫头,你总算回来了。”

我傻傻的站着,这就是我盼了不知多少个黑夜与白昼的小别重逢?我甚至没盼来一个温淡的笑,一句“丫头,我回来了”。我盼来的只是谦益为另一个女人的安然松了口气。

我痴怔着被谦益拉进了内室,两个太医向我行礼问安,一个再执师礼。我像个木头人一样,扑推到床前,看着床上昏迷中痉挛抽搐的女子。她青紫乌黑的唇似不老泉般不停的汩出乌黑的血。一个小厮不停的用白布擦试她嘴角的血。

谦益平缓着语气道:“她半个时辰前开始有少量吐血的症状……”

我没有听谦益述说,死紧的盯着床上的女子。

这是一个非常美的女子,年轻的脸庞。虽然身着男子的对襟长衫,散垂着乱发,面无血色,依然美得让我嫉妒。她的美那么顺理成章,那么理所当然,就像大自然神奇的造化。湿润如玉,清洌如泉……她的外貌简直与楚王一样无懈可击。

不同的是,她的美属女子的阴柔,而楚王属男子的俊朗。

太医们在我耳边聒噪什么,谦益在我耳边催促什么。我缓缓取出随身携带的银针,掀开锦被朝着女子的胸前大穴稳稳扎下。如果再偏少许,银针扎进她的死穴,她的美会随着陨落的生命顷刻间烟消去散。但似乎嫉妒并没有湮灭我的理智和良知,我一针针扎得稳妥。

扎下最后一根银针,女子停止了抽搐,安静如水的躺在床上。我忽然意识到什么,手如遭了电击般从这美如玉的女子胸前弹开。一个比之前更大的震撼轰炸了我,可怕的想法在脑海里如水珠汇聚滴滴凝聚。我将女子脸上的乱发拢至她的耳后,解开她颈项的盘扣,让她躺得更舒服些。

然后,我倏地站起身,回头看谦益,“血很快会止住。”为此,我使出了自己的看家本领。师傅的秘传绝技——“梅花八针”。

我转身对太医们交代一番,让他们去处理后续的事情。我,有太多震撼,实在太需要一个人静静,去理清纷乱的思思绪。

我快步走出浇泉院。天上的星子很亮,像数月前我与吴萧(萧重天)看过星空,星星一眨一眨,藏了数不尽的人间秘密。

磬儿在我身后道:“王妃,那姑娘怎么样……”

“别说话。”我捂住磬儿的嘴。我此刻除了乱,什么也没有,原本就被霜打的心情又似蒙上了一层冰冷的雪,我必须先让自己冷静下来。

谦益跟了过来,我知道,但没有搭理他。

谦益让磬儿退去,他幽然道:“丫头,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我抬头看了谦益一眼,知道他带着我最思念的笑容,我不作声又垂下头去。谦益快步走过来,揽我入怀道:“丫头,下人们没看出来,难道你也没看出来……”

“我看出来了,”我挣开谦益的怀抱,那熟悉的令我怀念的男子气息差点儿又让我迷失,“我知道‘她’是男子。”没有胸,没有耳洞,却有喉结,不正是男子么?

是的,那湿润如玉的美人,不是女人,而是个彻头彻尾的男人。可我这一刻更情愿他是女人。

谦益板正我的身体,“丫头,难道你怀疑为夫有龙阳之癖?”

“不是。”我别过头,倔强的不愿承认,我真的非常怀疑谦益与那“美人”是同性恋,而这个想法让我觉得恶心,让我心乱如麻。

自皇宫回来,我的心情本就不稳定,又蝗了磬儿那样的描述,会这样想是情理之中的。

“丫头,”谦益把我紧紧抱入怀中,哭笑不得的点着我的鼻头,“你真是个胡思乱想的傻丫头,为夫绝对是个正常的男人,断没有龙阳之好。”他温暖的大手摩娑着我的脸,“傻丫头,他是益州荣知州的公子,荣沐,极可能是父皇满天下在找的政论才子木荣。”

“你说什么?”我简直以为自己的耳朵坏了,“你说他是木荣?写过几篇论政之道的木荣?”他怎么可能是木荣,他若是木荣,那我是谁?益州荣知州,好样的,拿我的文章装点你自己的脸面。

谦益点头,把我揉进他怀里,下巴抵着我的头说道:“为夫回程之时,奉父皇之命携他回帝都面圣,岂料途中遭遇杀手,他为我挡了一剑,对我可算有救命之恩。我日夜兼程赶回来,是望你能救他一命。”

我昂头看着谦益,心头一软,“夫君当真认为荣沐就是木荣吗?”

谦益温柔无比的轻抚上我的眉梢,“这要父皇裁定。这段时日,全国各地出来的‘木荣’为数不少,但真正敢上京面圣的却不少,他敢来,我自然信他几分。”

帝都殇卷一 第73章夜色迷蒙

夜风习习,谦益搂着我向清宁院走去。

误会尽释,我的心情拨云见日般好了起来,享受着久违的、谦益身上独特的味道,清清淡淡透着优雅的味道。女人,真是世上最奇怪、最难以理智分析的动物,前一瞬心里还是冰天雪地,后一刻已然艳阳高照了。

走了一会儿,谦益柔缓开口,“丫头有把握替荣沐解毒吗?”

我握着谦益的手,感受那带这无穷魔力的温暖,心中暖融融,轻启绢唇,“夫君,你该知道他中的是‘秋风’,这种毒很不好解。”这是雅毒,也就是所谓的高雅之毒,毒药的提炼过程繁冗复杂,异常讲究,故而配制解药也是一项浩大的工程。

我将“秋风”的毒性特点仔细告诉谦益。

中毒初始,“秋风”毒如其名,以秋风扫落叶之势徐缓而来,并不霸道,只是让人身体虚弱,有贫血现象。一两日后,中毒之人会呈现痉挛昏迷,继而出现嘴唇发黑、口吐污血的症状。多数中毒之人在此时就便吐血而亡。倘若熬过了吐血阶段,中毒之人的容貌就会慢慢发生变化,肌肉萎缩,直至干枯。

一般而言,使用这种雅毒的人,都是把制毒当成制作艺术品的毒林高手。

谦益追问,“丫头可能救荣沐……?”

我俏皮笑道:“荣沐既救了夫君一命,也算丫头的恩人,丫头没有不救他的道理。只是我担心自己付出的代价终会付之东流……”

“这话如何说?”谦益握着我的手紧了几分力道。

我捂嘴轻笑,“夫君紧张什么?放心,他不会死在毒药上。不过他终究是假冒的木荣,救活了也犯着欺君之罪,迟早要被皇上砍头。”

谦益微有迟征,“丫头怎知荣沐是假冒的?莫非你见过真正的木荣?”

“知我者,夫君也。”我学着夫子背书似的摇头晃脑。

谦益来了精神,“丫头可知真正的木荣是谁?”

我“嘿嘿”一笑,食指指向远处,绕了一圈对准自己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夫君没瞧见么?”

“你?”谦益专注的睇着我,起先不信,后又似乎信了。他脸上始终没有太多表情,只是许久不说话,像要把我整个人由内而外的看透,而他自己的心思却不知飘向了何处。良久之后,风止树静,谦益低低溢出一句,“我的丫头……让为夫如何说才好?”

“最好什么都别说、”听到“我的丫头”一句,我感到一股暖意流遍全身,依偎进谦益怀里,简要的说了化名木荣撰文一事,“夫君可不要泄漏出去,我不想到皇上那儿受人指指点点,挑真挑假的。”

谦益不知在想什么,隔了一会儿点头答道:“好,为夫替丫头守住这个秘密。不过荣沐的毒你还是费心一下,即便他不是木荣,也有恩于我。”

我点头说好,心情更见好了,搂住谦益的脖子换了话题,“夫君回来,带给我的礼物呢?”

谦益笑道:“你就不忘这事,走,回房我再拿给你看。”

我喜不自禁,扒到谦益身上,拉低他的头道:“快把耳朵给我。”谦益听话的斜侧向我,凑上耳朵,我恶作剧的猛吸了口气大声道:“夫君,我有惊喜送给你!”谦益赶紧弹开,掏了掏耳朵,好笑道:“作怪的丫头,为夫的耳朵被你震聋了。”

“不要紧,要是震聋成了残疾,还有我养着你呢。”我痴痴笑。

“残疾?”谦益皱眉嘀咕。我大笑,“咯,这不是听见了么?可见你耳朵还没坏呢。我想养你都没戏。”

“你啊你……”谦益宠溺的拧了拧我的鼻子。

我跳开正色道:“我不喜欢夫君拧我的鼻子,像捏小猫小狗一样。”我要你把我当老婆来疼爱,又不是当宠物来宠爱。

谦益放手一笑,“丫头可不就是只懒猫?你扒着我,我还怎么走路?”

我嘻嘻道:“人家原本不懒都给你说懒了,正好,本小姐就名正言顺的懒上一回。”我搂着谦益的脖子不放手,“夫君抱我回房吧,我走不动了呢?”

谦益嗔道:“懒丫头,休想。”

“夫君---”我娇唤一声,带足了妩媚风情,顺势把头靠在谦益胸前,扮虚弱状,“夫君,我适才为治荣沐,连看家本领都使出来了,没少费心力。你看,哪里还迈得出步子?”我干脆化作软脚虾整个人倚着谦益。

谦益一动不动的静站了一会儿,终是无奈的摇摇头,“我怎么娶了你这么个不知羞的丫头?”他嘴里这么说,手下却使劲将我打横抱了起来。我心里满足,很快沦陷在这股温情中,乐不可支、装颠作狂的唱起《我被青春撞了一下腰》(张真唱):

天地我笑一笑,古今我照一照。

喔,人间路迢迢,天要我趁早,把烦恼甩掉。

痴情的最无聊,几回哭几回笑。

喔,哼着快乐调,我不是神仙,也懂得逍遥。

我被青春,撞了一下腰。

笑得春风,跟着用力摇。

摇啊摇,摇呀,我给你的爱有多好。

我将热情燃烧,你可知道。

我被青春,撞了一下腰。

扭得飞花,随着白云飘。

飘呀飘,飘呀,我对你的爱如山高。

我将拥抱年轻,真心到老。

暮暮朝朝难舍难了,江山不要开怀一笑。

我反复唱着“笑得春风,跟着用力摇……飘呀飘,飘呀,我对你的爱如山高。”爱如山高几字我轻轻地,暧昧地吐在谦益脸上。

谦益稍显不自在,“丫头,这会儿唱歌中气十足,是不是也可以下来自己走了?”

“唔,还不行……”我马上有气无力道。

谦益小声道:“你不知羞,他们的眼睛可没处放了。”

他们?我回头一看,哇,就到清宁院门口了?怎么这么快?这群……恭候在大门两侧的外侍丫鬟和小厮……也太尽忠职守了吧。想来他们也后悔出现的不合时宜,坏了我和谦益的好事,正尴尬的低垂着头,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恨不得把头埋到地下去。

我羞涩的吐了吐舌头,从谦益身上跳下来,表面若无其事,实则烧红了脸,一路低头走回房间。

谦益理了理衣裳跟着进房,我堵在门口,笑嘻嘻的伸手,“夫君,我的礼物呢?”我好奇着,谦益会送我怎样的礼物?谦益嘴角扯出一个笑,从怀里摸出一只用锦帕包着的翡翠镯子递给我。我一把抓过镯子凑近了看,这是一只罕见的椭圆形玉镯,条子为多角形,色泽质地都属上品,表面还雕有一节一节“竹节”似的竹节纹,式样非常特别。

这东西我很喜欢,迫不及待的往手腕上套去。谁想这镯子却恰巧小了几毫米,我戴了半响,百计用尽,手骨生疼也没能戴进去。我颇不甘心的噘了嘴。谦益眯眼滞了一会道:“丫头,别戴了,不合适。”

听到“不合适”三字,我心头一紧忽觉烦闷,勉强一笑,“我把它放到枕头底下去、多与玉石接触对身体好。医书中曰:玉可除胃中热、喘急烦懑、滋养五脏,滋毛发、柔筋强骨、润心肺、止渴、助声候、利血脉,明耳目、安魂魄……”

我不知所谓的乱说一气。

“丫头,”谦益叫住我,“对不起。”

我回眸一笑,“没关系,夫君,下次再买玉镯挑只大点儿的就行了……这只玉镯我很喜欢,谢谢夫君的礼物。”我努力说服自己,谦益之前从未帮我买过首饰,不知道尺寸是很正常的。

谦益不再多说什么,拉过我的手轻揉着手骨,“丫头,你不是说有惊喜给为夫么?”

“是啊。”我摒弃杂绪而笑,“我这可是天大的惊喜呢。”我放娇了声音,一字字道:“夫君要当爹了。”

“什么?!”谦益果如我意料那般满脸惊……讶?不该是惊喜么?难不成他惊喜过头了?

“夫君?”我低唤着不说话的谦益,“你不高兴?”谦益旋即开怀一笑,一把抱起我欢喜道:“为夫是太高兴了。”他说着小心翼翼的把我抱上床,脱了我的鞋子和外衣,让我躺好,那仔细的模样,仿佛我现在已经是个待产孕妇了。我好笑道:“夫君,孩子才两个月,只有不到拳头那么大,你不是要把我当成大肚婆了。”

谦益双瞳含笑,轻柔的拉过锦被替我盖上,“你啊,现在担了两个人的安危,马虎不得,怎么还一经的胡闹?竟没找几个知事的嬷嬷过来伺候……”

“夫君,”我婉然笑道:“我自个儿就是个大夫,哪里要嬷嬷伺候?别费事了。”我别开头不再睨着谦益。老实说看着他,我升起一种怪怪的感觉。似乎谦益刚才听到我怀孕的消息时,惊大于喜,他的反应和我期盼的差了不少。不过我前世时曾听人说,男人得知自己老婆怀孕后的反应千奇百怪,有的痛苦流涕,还有的甚至拿头撞墙。

这么一想,谦益的反应也算正常了。

我回头拍拍身旁的空位,示意谦益躺上来。谦益笑笑,躺了过来,与我并排躺着说了许久的话。谦益说他在涁河各州的见闻和作为。我则挑重点把自己回帝都之后的事大致说了说。但太后疑心太子有病,隋若执是大洛首富继承人,宋白把我扔到死亡迷林,楚王冒死救我以及楚王表白等事情统统被我自动删除掉了。

我把思樱公主做为重中之重,尽量客观的介绍了一遍,但没说她看上了谦益。接下来想套谦益的话。

我翻身扒到谦益胸前,手指无意识的在上面不停的画着一个心形,“夫君,你觉得思樱公主怎么样?”谦益一听,想起什么笑道:“思樱?也就是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

“小丫头?”我叫起来,“她可没比我小多少,早该婚配了。”

“是吗?我倒是只记得她十二三岁的模样,鬼精。”谦益随口说道。

上帝,我就说嘛。思樱小时候果然见过谦益。

我带了些酸味儿道:“夫君和思樱公主很熟么?”

“只是见过两三次,哪里就熟了?”谦益顺手把我垂下的青丝拢到耳后。

还好。菩萨保佑,谦益对思樱没有旧情。

最关键的一个问题,“要是让夫君纳下思樱公主,夫君愿意么?”问出这个问题,我的手心居然蒙了层汗。谦益若想要纳下思樱的话,我所有的坚持就都没意义了。

谦益稍动了动,不答反问,“丫头肯让她进门么?”

“休想!”我秀眉一蹙,果断决绝道:“她要想进门,除非从我尸体上跨过去。”

“没得商量?”

“没得商量,有我无她,有她无我!”

“哈哈,傻丫头,既然你已经有了决定,还问为夫作何?”谦益大笑起来。

我一愣,小心翼翼道:“夫君是说不会纳下思樱公主?可要是皇上愣要赐婚呢?你怎么办?难道抗旨?”

谦益深吸口气,“父皇不会为了让侧妃进门而逼死我的正妃,你若不允,父皇不会硬逼。”

太好了!最后一个问题,“思樱毕竟是沙陀国的公主,夫君若纳了她,对你的……事业大有益处。”

谦益做沉思状,想了想,“嗯,这倒也是……”

“你!”我娇锤了谦益。谦益失笑,“傻丫头,逗你呢,你比她重要……”谦益的眸光缥缈而去,后面的话说了什么我没再听。只觉自己尝到了幸福的味道,嘿嘿,这真是个好兆头。至少在谦益心里,现在我已有不同,至少我比思樱重要,不是么?

我与谦益渐渐冥思与自己的世界。过了好一会儿,谦益醒过神,一把捉住我画心的手道:“丫头在做何?”

我回神一看,呵呵傻笑,用两手比出一个心型,“我在偷夫君的心呢,从你身体里面,偷出来,呵呵。”

“偷心?”谦益的笑容有些凝滞,“丫头……”

“别说,”我闪电般打断谦益的话,“我可以等,夫君,我可以等你爱上我。别说不爱我的话。”

“丫头。”谦益把我压进他怀里,不再言语。

时间在夜的静默中慢慢流逝,我不自觉间枕着谦益的手臂沉睡过去。

睡梦中,我听到有人细弱蚊吟般低叹,“要不爱你,真不易啊。”忽然,细小的声音变得很大,我瞧见一个灰白的人影穿过光晕向我走来,大声对我说道:“朝恩,我爱你。”我定睛一看,跑来的竟是穿戴盔甲,手持利剑的……楚王。

帝都殇卷一 第74章诡异灵感

人们总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我明明没想过楚王,梦里却为何会见到他?难道是因为谦益不说爱我,我就硬把楚王拉出来说那句话?

呃,我是不是太有点儿……小人了?

三天过去,我纠结在这个梦境中不得解脱。

这三日来,谦益又开始早出晚归忙着朝堂之事,但有一点挺好,他一定回来陪我用晚膳,然后陪着我说会儿话再就寝。我呢,原本偷懒把配制荣沐解药的工作交代给了太医,让他们忙里忙外的准备。可谁知道,空下来的时间我自己没用上,全部被思樱找来的说客霸占了。

太后召见谦益的当天下午,两三说客就登门了。

明着都说是听闻我怀了身孕,命下人提着大包小包,人参鹿茸来贺喜。可实际上没问候三句话就开始唠叨,你有了身子,也该找个人来伺候着……王府的大小事务繁杂费神也得有人帮你代管一下……三哥呢,你照顾不过来,也需找个人来分担些……

这群吃饱了没事做的女人,嘴里说得天花乱坠。说什么思樱就算冠了“第一侧妃”的名头,只要过了门,到底还是你正妃为大,她为小,搓圆捏扁还不由着你?她能说一个不字?而且话说回来,她机灵懂事,还能为你分忧解劳,让你安心养胎。

我斜瞟了眼前的女人,冷冷道:“要是真这么好,让你们家那位也去纳几个侧妃为你分忧解劳吧。”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事没烧着你的心,你也别太热乎。”

哈哈,又气走一个。

她们的心思我会不知道?她们未必真心帮思樱,主要还是怕思樱嫁不成谦益,调转头抢她们的老公?她们可没我这勇气,敢冒着违抗圣旨的危险拒婚。这世道,终究还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她们心里打的算盘,我清楚。

聒躁听得太多,今天,我索性抢过太医们的活计一个人躲进景王府的药房配药,谢绝一切访客,也把随侍的丫鬟小厮支开老远。

用过了晚膳,听说青王过府,我不待见他,又一个人躲进药房。白烛灯亮,我闲闲的捣着药,其实解药白天已经配好了,我此时不过是躲青王罢了。否则实在没有理由解释,皇弟来访,我身为嫂子却避而不见。

磬儿忽然从门外冲进来,拽着一袋子酸梅道:“王妃,出大事了。”我手中一抖,本就没稳拿的药钵失手滑落,嗔骂道:“死妮子,有话你不会好好说,大呼小叫,想吓死我?”

磬儿忙过来道歉,我强作镇定道:“出了何大事?”别又是磬儿自个儿大惊小怪的事。

磬儿道:“奴婢刚从街上回来……”

“说重点。”我无奈的翻了个白眼,我叫你上街去买民间腌制的酸梅,我会不知道你刚从街上回来?

磬儿神秘道:“刚听说宁相千金被人绑走了。”

“宁相千金?”我沉吟,“宁相哪个千金?”

“王妃,就是毓儿小姐。”磬儿喘着粗气道。

我捡拾药钵的手一顿,“宁毓儿被绑走了?谁绑走的?”

磬儿摇头,“这个奴婢就不知了,其实也不一定是被人绑了。说是毓儿小姐今晨到庙里还神,没人瞧见怎么回事就不见了,若说被人绑走了,到这会儿也没人向宁相府索要银子。听说相府都作一团乱了。”

“这么奇怪?绑架了人还不要赎金?难道专为劫色?”我心一突,呸呸呸,不会的。我一面想着一面弯下腰去捡药钵,磬儿先我一步蹲下,“王妃,让奴婢来吧。”她拾起药钵蓦地叫道:“王妃,字画后面怎么还有药柜?”

“那不是字画,那是药祖的画像……”我接过药钵,惊震,“你说画像后还有药柜?”

“您自己看嘛。”磬儿拉开巨大的药祖画像,画像后的墙是掏空的,里面固然出现一直单箱四层的药柜。我心奇道,对面已经摆了一墙的数十只高高的药柜,为何这里还藏一只?又为何藏在这里?重点是一个“藏”字,藏得相当隐秘。

我细瞧了瞧,画像背后的墙壁应该是有机关的,莫非刚才我失手打落的药钵无意中撞到了机关,所以挡板退去,墙内的药柜才显了出来?看这药柜的磨损情形,应该经常有人打开才对。我小心的打开药柜抽屉,揣测着,这里头装了何药,竟单独收藏起来。

我一层一层看清楚,下面几层都是些希罕的重味药材。抽出最上面一层,太高,我勾不着里头的药,便叫磬儿搭了凳子上去取。磬儿像做贼一样,猫手猫脚的抓出一把药材,一看一嗅,泄了气道:“王妃,奴婢还以为这里头藏了什么宝贝呢,原来只是‘子午草’。”

“是吗?”我接过磬儿递来的药草,怎么会只是凝神养心的子午草(洛朝特有)?这种药草在大街上随便哪个药铺都有得卖,就和二十一世纪的板蓝根一样稀松平常,一般用在睡前的饮品里有助眠养神的功效。

收藏这么隐秘的一个药柜居然还装着这种寻常药物?子午草连稀有都算不上,更别说一点儿也不珍贵。

我有些难于置信的捧起子午草闻了闻。

果然有异!

再闻,再闻。

这药草里的气味别人闻不出,却别想从我经过专业训练的鼻子下逃掉。

这些子午草都浸泡过……地血熬制的汤!!虽然与下面几种气味浓郁的稀有药材混置一处,地血的气味已非常淡,但我还是闻出来了。

感觉像有一颗铅球砸中了我的头,一个问号让我猛然间头晕目眩起来。这是怎么回事?这种奇怪的感觉,仿佛什么东西自己要跳出来了。我就如同捕风者,恍似抓住了一丝风的影子。如果抓不牢,一切头绪就会烟消云散。

磬儿急忙搀扶我坐下,问道:“王妃,怎么了?这不是子午草么?”

我痴愣了很久很久,久到圆月高挂树梢。我急着想把一些东西串联起来,蓦然灵光一闪。不知我今天是神经过敏还是突然聪明了。竟然真被我找出了一些可能成立的结论。

我问磬儿,“主管进购药材的管事是谁?”

磬儿疑惑,“不就是甑管事么?一直都是他,王妃忘了?”

“那么贴身照顾谦益起居,为他端茶送水的又是谁?”

磬儿道:“还是甑管事指派的小厮啊。这事儿都归他管。”

是的,就是甑管事,就因为与这个甑管事有关,所以有问题,所以我不得不怀疑。磬儿见我像遭受了打击一般,以为是药材有问题,又拿过我手里的子午草闻了闻,“王妃,这不是子午草么?”

我尽量梳理思绪,缓缓道:“这是子午草,不过这些子午草浸过了地血汤。”

“地血?”磬儿不认识这种草药,“做何用的?”

我淡道:“地血,又叫紫丹。性寒,味甘,咸。主治:凉血,活血,解毒透疹。用于清热凉血,血热毒盛、斑疹紫黑,热病癍疹,湿疹,血淋,血痢,疮疡,丹毒,烧伤,热结便秘等。”

“有什么不好么?”磬儿拧眉不解。我苦笑,当然不好。

“磬儿,你觉得谦益在乎我肚内的孩子么?”我岔开一句。

磬儿挠头,“王妃,奴婢不好说。”

“你怎么想就怎么说。”

磬儿道:这几日奴婢觉着王爷对您很好,可是好像不如其他人那般在乎小世子。”

磬儿也觉察出来了?那么,这就不是我的错觉。这三日,谦益待我与以往没有太大变化,可算不错,可谓体贴。但对孩子,他似乎并不热心,就像,就像,他还没有接纳这个孩子,也像,他不肯接纳这个孩子。

难道……我摸着肚子里的孩子,这个孩子是在泰州怀上的……之后,我去了益州……

我倏 地起身,让磬儿把药材放回去。

我现在只有一个希望,知道真相。我不知道为什么仅凭一个像风一样轻的直觉猜想我会把一些看起来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恰巧想到一处。如果我猜对了,那么今天于我,就是个神奇的黄道吉日,这种诡异的灵感恐怕连福尔摩斯和柯南都没有过。

磬儿上下折腾了一番,对我道:“王妃,奴婢找不到机关,只把字画挂回去挡着行不?”

“不用挂了。”我安静道:“我身为景王府的女主人,还动不得他一个管家私藏的药草?走!我们去找谦益。”

奔出药房,外头空无一人,我蹙了蹙眉,忽想起来,是我自己把丫鬟和小厮们支开了,回身拉着磬儿径直往谦益的书房而去。从药房到书房的路较偏,一般不会有丫鬟小厮来这里,但一定有家将巡视。可奇怪的是,这一路走来,距离不短,竟一个家将也没碰上。磬儿说,王妃,好似有些不妙,我“咯噔”一下,拉着她加快了步伐。

不一会儿,远远看见了谦益的书房,那是一栋独立的两层小楼,楼前居然灯火通明,照亮了半边天。我心里急道,莫不是谦益出了事?再快步走近些,总算瞅见谦益与青王立于一旁,而景王府的家将们正支着火把围成一圈。怪不得远看时,场面蔚为壮观。可是,他们围成一圈又做什么?

心怀揣测,我悄步靠近,所有人的视线都凝聚在圆圈中心的三人身上.

这是对峙的局面,紧张,铺成一张无形的大网将所有人一网打尽.我能感觉到,每个人的心里都绷悬着一根线,紧张,化成蜡烛正灼烧着它.受这令人窒息的气氛感染,我竟没发现,我已走到家将们用弓箭围成的包围圈外,不足一丈的地方.

以圈内的三人为中心,谦益与青王所站之处为六点钟方位,那么我站的就八点钟方位.

夜风缠绵着秋的萧索,拉拽火把上的红焰,跳着沾染血腥气味的妖魅舞蹈,散播的窒息感涤荡在众人心尖,激起内心深处的颤触和惊悚--这就是江湖人所谓的杀气吧,一寸一寸,撞击心防,直至溃败得支离破碎.

一袭秋风中轻动的黑色披风,裹不住一个妖冶男人的邪狞狂悖之气,他的身侧是一个绝色女子,倔傲的盈盈而立,带着凄艳绝绝的冷笑.她的左手狠狠地掐住了另一个绝色女子白嫩的颈项,长长的指甲毫不怜惜的深入雪白的肌肤,以几抹凝固的血痕证明它的锐利.

他们,一个是宋白,一个是素琴,一个是宁毓儿.

这样的组合出现在这里透着无尽的诡异.宋白是天下第一杀手,冷血无情.素琴曾是宁毓儿的贴身丫鬟.可无庸置疑,她肯定有着另一个身份,我原以为她被楚王关押了,原来,没有.

宁毓儿惊如雏兔,失了血色的唇张张合合,像在乞求,像在诉说,像无意识下得颤抖.她的眼睛那么恐惧,那么无助,湖水一样的泪自秋水滢滢的眼中流出.....流进男儿们的心田,是连铁石心肠也能被融化成一滩温柔之水.那种楚楚可怜的娇弱,清风扶细柳的我见犹怜,即使黛玉妹妹现世怕也要被比了下去.

宁毓儿痴痴的望着谦益,那张惶无辜的眼神看得人心都碎了.家将们尚且如此,面色戚戚,无不动容,况谦益乎?我顺着宁毓儿的眸光看向谦益,他面色发白,恍似春遥秋远,眼底只容得下宁毓儿的娇弱泪颜.无边怜惜滚滚而来,眼里只剩下恨不能代其受罪的痛色.所有人的眼里只有宁毓儿,谦益的眼里也只有宁毓儿.

而我,在一切之外,更不在谦益的眼中.

恍如天外飞来一剑,刺中了我的心,心碎只是一瞬,却带给我倾四海之水也冲刷不掉的疼痛.佛祖在菩提树下顿悟成佛.而我在这凋敝凉薄的月夜顿悟成什么?我本就不是个痴傻之人,太多的事,我不是看不到,我只是不愿看,不愿挖,不愿去追究那深埋在地下不见阳光的根.

立在圆圈之外,仿佛立于六道轮回之外,我终于看清,刹那间似高僧坐化时的清明.谦益不爱我,他永远也不会爱上我.

他的心里早已住下了一个人,他的眼里除了她再无旁人.

我之于他,连卑微的替代品也不是,我从未在他眼中看到过他看宁毓儿时的柔情.

那我是什么?我是一个硬闯入别人爱情游戏里的小丑?

我忽然忍不住自嘲的大笑,我到底是什么?

我知道我冒失的笑声会带来什么后果,但我却想要这样的后果,我想知道,我于谦益,究竟是什么?

一道邪风吹过,我身前的家将随风倒地,火把滚落一旁,斜向一边的火焰,似嘲讽我而笑歪的嘴.宋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我在手.他出手其实不快,如果谦益的眼里容下过我一丁儿影子,他能比宋白更快.

“王妃被抓了!“

“三嫂!...都别动,快闪开,别让他伤了三嫂.“我不待见的青王,也为我露出了担忧,可是谦益,你在看什么?

惊呼,混乱.....我的出现,打破了原本薄冰上危险的平静.

一团乱,一团乱有何不好?

我死死地,带着一丝莫名的快意盯着谦益,他自始至终只看过我一眼,那一眼带着能焚烧万物的愤怒.是啊,此时对我,除了愤怒,他还会有什么?没有我的出现,他或许能救下宁毓儿,可我,毁了他的希望.宋白掐着我的脖颈并不太用力,他佞笑道:“怎么样?如今我又多了一个肉盾,不介意放我们走了吧?否则,就鱼死网破,我的区区贱命,我不在乎.“

谦益平静了表情,在他的脸上再找不到曾经的痕迹,包括那焚天毁地的愤怒也随烟云而去.他冷冽的瞪视宋白,“三天后,本王会去,但你绝不能伤害她们!“他的手轻轻一抬,说出“她们“的时候,却只指了宁毓儿.

我心绞痛,在他的心里只担忧宁毓儿的安危,他只在乎宁毓儿.

心,被人用利刃生生分成两瓣,再四瓣,再八瓣.....直至捣成血泥.

泪就在笑脸上肆虐,模糊了我的眼,我只听到馨儿凄绝的叫喊.前事,一件件,一桩桩,张牙舞爪般向我扑来,撕扯血泥.

我痴痴的笑着,不知道自己被带到了何处,我只知道,谦益不爱我,永远也不会爱我了.我对他而言,什么也不是.泪不停的流着,干涸了又能怎样?谁又在乎呢?

“啪"一个响亮的耳刮子打在我的脸上,肌肤火辣辣的疼让我从意识世界里醒了过来."啪,啪!"更响亮的耳刮子结结实实的落在了打我之人的脸上,毒气开始在那张绝色容颜上蔓延.

素琴打了我,宋白打了素琴.

素琴一面掏出药丸服下,一面震惊的看着宋白,"你为了她打我?"

宋白耸耸肩,双手抱胸走到一旁坐下,把玩起茶几上寒梅迎春瓷杯,冷冷一笑,几乎没有人的气息,"第一掌是告诫你,

不要再私自行动,就算你带了肉盾去,也绝杀不了他,而我是杀手,不惯救人,若有下次,我不会再出手....第二掌是替她还给你.你若识相最好离她远些,我说过不准你动她."

"我若非要动她呢?"素琴咬紧了牙恨恨道.绝美的面容狰狞起来.

宋白猛地回头,眼露凶光,冷邪笑道:"那你就得死!"

"别忘了,没有我,你不可能逼他就范!"素琴不示弱的吼回去.

宋白风一阵起身又风一阵坐回去,我一眨眼的工夫,素琴的喉咙已经成了他手中的战利品,"你以为你是谁?嗯?你我只是互相利用,你对我没有任何意义!不是帮手,你记住,只是棋子,你若敢动她一根寒毛,我就送你归西!明白吗?"

素琴哪里还敢强势,吓得变了色,咳着嗓子,软了口吻道:"我...明白了."

宋白邪笑连连,一手托起素琴的脸,"啧啧"两声,"这就好,否则如此花容月貌就在我手中凋谢,岂不可惜?"宋白一手推开素琴,素琴摔出去几步,爬起来赶紧又吃了几颗药丸.待她脸上黑气退去,她走过我身边,冷刺了我几眼,不甘心的转向宁毓儿,一句话不说,扬起手就狠狠给了一个耳刮子.“啪“一声,宁毓儿被打歪了头,下意识的举手挡脸,嘴里不受控制似的不停求饶,“别打我,别打我....“

可她梨花带雨的娇弱,反而更激怒了素琴,素琴疯了似的对宁毓儿拳打脚踢.宁毓儿卷缩身子往角落挪去,一张绝色的脸肿成了了红色的馒头.

“啊--别打了----“宁毓儿撕心裂肺的哀嚎求饶声终于把我彻底从悲痛中惊醒,我打了个颤,撑起身子对素琴道:“你快放了她,你会把她打死的.“

素琴停了一瞬,狠瞪我一眼,回看宋白道:“你的意思呢?“

宋白向她送了送手中的茶杯,冷森道:“她?随你高兴.“

素琴冲我狰狞一笑,“他不管,你能奈我何?“

我急看向宋白,“你不能不管,她会打死她的....她会死的,你快让她停手,快停手.“

宋白蹙了眉瞅我,冷声回道:“蠢女人,你可知,你夫君最爱的就是这个女人,她若真的被打死了,于你,岂不更好?“

你夫君最爱的就是这个女人....是啊,她若被打死了,我就少了情敌....她若被打死了,我又能有何好呢?谦益就会爱我么?我没有那肮脏卑鄙的小人之心.我得不到谦益的爱,难道就该把气撒在他最爱的女人身上?宁毓儿若真死了,她就会成为谦益心中永恒的爱人,我永远不可能打败的情敌.平心而论,宁毓儿也是无辜的,甚至也与我一样可怜。我忽然觉得好笑,造化就爱弄人么?宁毓儿爱的是楚王,楚王爱我,我爱谦益,谦益却爱宁毓儿。我们四人。。。这是怎样奇怪的爱恋纠缠?

“她也是无辜的,“我看着宋白,算是求他,“我或许妒嫉她,或许讨厌她.但我不恨她,你放了她吧.“

宋白面色冷淡,一副与他无关的架势,“放不放,那是她们之间的恩怨,我管不着.“

我急忙转向素琴,“素琴姑娘,宁姑娘好歹曾是你的主猫扑中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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