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因为最爱(1 / 1)
(猫扑中文 ) 子,你怎么忍心置她于死地?“素琴立时愤怒了眼睛,懒懒道:“主子?她可从来也不是我的主子.她无辜?这其中最不无辜的就是她.“
素琴的声音渐冷渐厉,“若不是她,主公不会对我赶尽杀绝.还有你---“素琴厉声指着我,宋白轻哼一声,她又转向宁毓儿,“她无辜?哼,你曾经也以为她什么都不知道,可是,你问问她,“素琴一手拎着宁毓儿的领口将她提起来,“她不知道我是主公派去保护她的?她不知道我在她的茶点里下毒让她患上了寒体绝脉?她不知道我在薰香里下毒?“
素琴深深吸了口气,恨得牙紧,“你以为她真是你见到的弱质芊芊?你太小看她了.要知道他柔弱如兔的外表就是最锋利的剑.
冷不丁就会刺穿你的心!她这样的女人,就是死一千次,也不无辜!我不妨告诉你,我是毒门中人,最擅使毒,我对她所用之毒,即使江湖老手也未必能察觉,可她却能屡次在关键时刻毒发获救.可见,她在用毒上的造诣不比我差.“
我听得耳旁生风,呆愣无话,我对宁毓儿的认识根本不深,每次所见都认定了她是楚楚可怜之姿,可如今听素琴这般说,回想起来,似乎又有几分道理.譬如,宁毓儿闺房内有相当多的医书,她如果研习,该是通医理的... 我在假设,然后拼凑--当初宁毓儿发现素琴给她下毒使她患上寒体绝脉后,并未声张,只是从此留了心眼.待到素琴在薰香中下毒,她将计就计,关键时刻以金松仁汁催使毒发.从而借我之口将素琴害她的事说出,而她仍是那个弱不经风的无辜女子.....有这个可能么?我想告诉自己没有,她就是表里如一的扶风柳,就是需要男人放到心尖上疼着,宠着的素弱女子.可是,现在想来,她薰香毒发的时候,并不是吃雪鲤的时节,她却央求她母亲命厨房做了一条,一条要用金松仁汁烹煮的雪鲤.
这当真是巧合吗?
我的心一窒,忽而阵阵发痛,如巨石碾压的痛,因为我被自己接下来的猜测砸痛了.
“素琴下毒“的话,我只告诉过楚王和....谦益.
素琴说她被主公赶尽杀绝....那么,她的主公是......?
素琴自称是毒门中人,她对宁毓儿下的毒都是慢性的.....雅毒......雅毒?
“你是不是还懂得用“秋风“?“我小声问素琴.
素琴哼笑唾道:“可惜我惯用雅毒,否则那日我若不是用“秋风“,就算你神仙在世也救不了那个女人!“她嫉恨的表情,她以为荣沐是女子?
素琴承认了她用“秋风“伤荣沐......那么,谦益回京路上遭遇的杀手是素琴?这就是说......我怀着最后一丝微薄的希望静问素琴,“你的主公是谁?“
“我相信你不是这么蠢的女人.“素琴嘲讽道:“明摆着,不什么?主公不放过我,我回来杀他,你以为他还能是谁?“是啊,除了谦益,他还能是谁?我曾经以为楚王秘密关押了素琴,便不曾问起.现在看来,楚王或许还没动手,素琴为躲避谦益的责罚,早就跑远了.
素琴疯笑道:“我是堂堂毒门的二小姐,江湖第一美人,为了他甘愿委曲求全伺候保护他最爱的女人,可他给了我什么?一纸绝杀令,我不甘心!我得不到他.谁也别想得到!“
我哀叹一声,这就是她杀她主公的理由?又是一个被爱所累的偏执女人.
然而,我并不同情她.她或许从此后宁毓儿的第一天起,就背地里不断给她下毒,真的就委曲求全了么?她恐怕无时无刻不想尽早毒死宁毓儿.但她不愿主公发现,所以她用了两年的时间耐心的下慢性毒药.
如果宁毓儿真如素琴所说那般深藏不露,那么我只能叹息.素琴,是你技逊一筹,自己败下阵来,怨不得天尤不得人.
我转睇宁毓儿,她真是那么不简单的人么?她顶着一张馒头脸,张惶的含着泪,巴巴的看着我,眼神是乞求的,无辜的,让我多看一眼都觉得自己有罪,觉得自己不该怀疑她.她歪斜了发髻,双手抱头不住的嘀咕,“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不是我,不是我,不要打我.“她恐惧无助的呢喃让我想到了谦益眼中的疼惜,我的心痛的无以复加.素琴败了,我又何曾赢过?五十步笑百步.素琴没能拥有她主公的爱,我也没能拥有我夫君的爱,只有这个瑟瑟发抖,痴傻呆愣的宁毓儿拥有了她益哥哥的真爱.
为什么!叹苍天无语,我的清泪流了下来,冰凉刺骨.
益哥哥!一切都明了了.可是如果可以,我多么希望一切仍旧那么模糊.如果看不清,我至少还能欺骗自己前路有希望的曙光.如果看不清,我至少还有坚持下去的勇气.但现在,一切都没了,我所有的期盼都没了.
“天若有情天亦老,月如无恨月长圆.“我凄清一笑,“且看能心痛若何?“
宋白担忧的看了我一眼,递给素琴两碗酒道:“如果不想她舒舒服服死去,你和她都该喝“镇毒酒“了.“素琴冷笑,接过一只碗一饮而尽,另一碗酒她钳着宁毓儿的下颚硬灌了进去,呛得宁毓儿猛咳不已.
镇毒酒?
是了,我想到了景王府的家将.
我怎么忘了,没有喝过镇毒酒,常人是靠近不了宋白的.王府内的家将们,谦益以及青王肯定都喝过镇毒酒了.可是宋白到来之时,他们不可能还有时间喝酒,那么唯一的解释只能是,他们早就喝了,喝的目的是预防宋白前来.
也就是说,谦益早料到宋白会去找他,而宋白说过,他有一个非报不可的仇.莫非?莫非宋白的仇人是谦益?我惊看宋白,忆及曾经他在乌篷小船上看着谦益时所说的话和愤恨凶狠的神情.....还有,在大船船头,他那只“毒剑“没攻旁人,只攻了谦益.
“你的仇人是谦益,对吗?“我呆问宋白.
宋白抬头睨了我一眼,“你以为呢?谦益?还叫得这么亲热?“
“你约他三天后做什么?“他是怕谦益不肯应他的约,所以与素琴合作事先绑走宁毓儿作要挟吧?显然,素琴又有自己的打算,她带着宁毓儿去刺杀谦益,本想进可攻,退可守.谁知谦益早有准备,她未得手反被困宋白定然是料知了她私下的行动,故而赶去补救,这才有了我所见的那一幕.
“你很关心他?“宋白垂着头闲闲懒懒地问我.
“你为了什么?“倘使素琴是为了情殇,因爱生恨要杀谦益,那宋白是为了什么?他是个绝情的杀手,又有什么牵挂放不下呢?
宋白没有回答我,抛了一块熟牛肉给我.我屈膝靠缩在一角,没有接那牛肉.我不知道我此时该想什么,所以我什么也没想,就那么痴痴呆呆的坐着.宋白碰过的牛肉,即使素琴与宁毓儿想吃也不敢动,因为有毒.
宋白见我的神情,又冷看了眼涩涩抖动,状似疯傻的宁毓儿,邪笑对素琴道:“她一个弱质女人,你犯得着把她打成那样?“
“是啊,弱质女人很是娇弱诱人呢.她是宁府千金,又是楚王未过门的王妃,怎么也算国色天香,你难道没兴趣尝尝她的味道?“素琴恶意的怂恿,恶心的坏笑,“不过,我看你这么生猛,怕她会受不住.“ “不用激我,我对这种平时勾心斗角,有事时却胆小没个性的女人毫无兴趣.她也就适合做那些达官贵人手里的玩物.“宋白挑眉冷道:“她配楚王?可是糟蹋楚王了.“
“这么说,你对那样的女人感兴趣?“素琴得点儿颜色就开染坊,她不怀好意的瞥着我.
宋白冷扫一掌,掌风打中了素琴,荡得素琴吐了口血.
“记住,她不是你能说的女人,再有第二次,你就得死.“
“为什么?“素琴问道.
宋白解下披风抖了抖,“你还不配知道答案.“ 素琴不敢再开口说我一句,宋白也不再说话,宁毓儿卷缩在一旁,几人都沉闷了下去.
我靠着墙角心里很乱,脑子一团浆糊.所有的事汇集到一处,似乎都说明了什么,又似乎什么也说明不了.我不知道谦益还有多少事瞒骗着我,我也不知道宁毓儿是否真的不简单,心机深沉.这一刻,因为混乱,所以,累,心累.又因为心累,所以不清楚,一切都不清楚.
除了疼痛......我心里唯一清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谦益深爱宁毓儿.这个事实让我依靠着墙不愿动弹,仿佛要让自己风化在这里.
宋白与素琴前后出了房,就在门外不远处盘腿打坐.这是一间土石建造的山野民房,已经破败,窗户都没有了,只剩下两根会“嘎吱“作响的窗棂.这房子多半是农家不要了的.但里面的用具还是齐全,想必宋白或者素琴在这里逗留的时日不短了,东西该是他们置办来的.
有人轻轻拉扯我的罗纱衣袖,我偏过头,对上宁毓儿残挂泪痕的馒头脸,不由自主的升起一抹怜惜.她颤巍巍的挨我坐下,碎声道:“景王妃,我没有,我真的什么也没有做过.你相信我.“我信不信又有什么关系?我与你除了楚王与谦益并不曾也不会有太多交集.我看着宁毓儿,没有说话.宁毓儿有些急切,“景王府,你相信我,我真没做过那些事,我不是素琴说的那种人.我和益哥哥.....我和景王也没有什么.真的,我没骗你.“
“为什么要解释呢?“你是哪种人和我又有多大关系?我也不在乎你与谦益之间有没有什么,我在乎的是谦益的眼里只有你.看着宁毓儿红肿的脸,我忍下了后面的话,我已被悲痛刺得浑身是血,又何必拿我的悲伤去刺痛她呢.
“你一定要听我解释,“宁毓儿含着秋水看着我,荡漾的全是真诚和坚决,“你是光哥哥最在乎的人,他做每件事都希望你能开心,你若因为误会而伤心,光哥哥会不开心的.“
“你为了楚王,所以向我解释?“我......这个女人,这个傻女人......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踟蹰半晌,“你放心,我不会和你抢楚王.“我承认我绝不是大好人,但也不是卑鄙无耻的人.我不会因为谦益爱你,而报复性的抢你的未婚夫.
宁毓儿嘤咛,“我不是怕你抢光哥哥,其实你不用和我抢,自从你出现,光哥哥就不属于我了.“她扬起脸,“我不求他会爱我,只要他愿意让我永远陪着他,我就满足了.“宁毓儿说到楚王,红肿的脸上泛起一层别样的光彩,我该死的竟觉得她非常迷人.
我吃了一惊,“你只想陪在他身边?他若不爱你,你陪着他只会给自己无尽的痛苦......“时间越久就会越痛苦......想到自己,我揪心一痛,哽咽难语.
“又有什么关系呢?我问过我自己,如果光哥哥爱我,而我却永远不能和他在一起的话,我会不会开心.“宁毓儿停了停,递出一只锦帕,“如果让我在生离中靠回忆过一辈子,我宁愿不要光哥哥爱我,我宁愿一直默默的陪在他身边,看着他像我的天气一样,决定我的阴晴.“ 你,人......真的个不一样啊.
如果是我,我只怕宁愿“生离“吧.
爱情本该是什么样子的?爱与被爱究竟哪一个更幸福?在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之间,我会如何选择?谦益不爱我,我会愿意像宁毓儿守候楚王一样守候着一个永远爱着别的女人的男人么?
宁毓儿轻拍着我的肩,“你知道么?我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喜欢光哥哥了.他那时就是大洛最俊逸的男子,文武全才,受百官敬仰......他精通音律,待下臣之女很好,时常吹笛子给我们听,还会跟我们讲外面发生的趣事."
宁毓儿徜徉于往昔的美好回忆,脸上的笑绽放的更艳丽了,"所以百官的女儿都爱慕光哥哥,日日期盼着光哥哥能对自己青眼有加.终于有一日,那是一个百蝶穿花的春日,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我爹下朝后,未脱朝服就至后院告诉我,大喜.我怎么也没想到,光哥哥那日竟向皇上求赐,要我给他当王妃."
"我那日高兴坏了,简直觉得自己就要幸福死了.可是,"宁毓儿敛神带起苦涩,"可是不久,光哥哥却来向我请罪,他告诉我,他是因为一时冲动才向皇上要了我,他只把我当妹妹.他说,他后悔他的冲动对我不公,希望我退婚,就算他名誉扫地也会尽最大的努力保我周全......我为此哭了整整两个月."
宁毓儿微微偏了头,与我共看窗外明月,"可是,我那么爱他,我怎么会退婚呢?我跟光哥哥说,让他陪我找到我命定的良人再退婚.光哥哥因为愧疚所以答应了.这三年来,光哥哥对我百般好,细心周到,温柔体贴.我以为,就算光哥哥不爱我,我能与他如此相伴下去也是好的.可是..."
"还记得我去求过你么?"
我点头,那一次让我印象深刻,因为宁毓儿实在说了太多莫名其妙的话.“那一次,光哥哥跟我说,他找到了他想保护一辈子的人,他不能再像以前一样保护我,凡事以我为重.我告诉他我不在乎,只要能陪在他身边,就是做妾做婢我都不在乎.他很生气,骂我不自爱.他还说他这一生只会要一个妻子,他不会舍得让他的妻子因第二个女人的存在而掉一滴眼泪.“
“我知道光哥哥想保护一辈子的人是你,从那日夜宴回来我就知道了.他为了救你而推开我,他怒骂十七公主,他为你得罪了
四王妃他们.....他以前从来不会这样,是为了你他才什么都不顾了.所以我嫉妒你,嫉妒得要死,才会以为你为了益哥......景王故意与我抢光哥哥.“
“那是因为你知道谦益爱的人是你,“我冷然道,否则又怎会误会我故意抢楚王呢?我自嘲的冷笑,心湖被宁毓儿搅动,渐渐兴起了波浪,一些说不清是什么的感觉在浪里翻滚,可谓百味陈杂.
宁毓儿颇有些不自在,“其实不是.....只是我以为你知道了景王对我好,太子侧妃跟我说,你那么聪明,不可能有事瞒得了你,我以为.....“
“不用以为了,“我淡道,“反正都过去了.“宜凌,果然有你的挑唆.
“后来,光哥哥跟我说你什么都不知道,你甚至不知道他爱你.他说,你很爱景王,我不该去伤你的心.“宁毓儿不放弃的想要解释.
我心烦意乱,“这件事,不要再说了.“我不想听到你一口一个光哥哥,一口一个景王.
宁毓儿滞了滞,不再说话. 良久,她忽而指了指天上的圆月道:“你和那轮月亮好像,那么皎洁明亮.一出来就让所有的星星失去了光芒,夺去了所有人的目光.连宛如最亮的星星般璀璨耀眼的宜凌郡主,呃,太子侧妃,在你面前都黯然失色了.
宁毓儿浅浅一笑,“我知道光哥哥见到你的第一眼就被你吸引了,兴起了极大的兴趣,女人是有直觉的.慢慢地我发现光哥哥看你的眼神不一样了,那是男人爱上女人时才会有的眼神.....“
“就像谦益看你时的眼神,是吗?“我全身倒刺,冷不丁这么酸酸的刺一句.
宁毓儿尴尬的顿了顿,“其实....其实,我不知道景王是不是爱我,他没用那种眼神看过我.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就很奇怪,总喜欢站在不起眼的角落,让大家留意不到他.我也没怎么与他说过话,只记得我九岁那年他来过我家一次,后来不知怎么的,他待我渐渐好起来,从外面游历回来也会给我带些新鲜玩意....可是,他从来也没说过他爱我.嗯,可能因为他对别的女子都冷冷淡淡,不大理睬,所以旁人就以为景王是爱我的,连光哥哥也这么以为.....但我自己.....“
“宁姑娘,我想我现在的心情恐怕不太适合听你讲这些.“我明白宁毓儿是想解释她与谦益的关系,想让我明白她与谦益没什么,可是在我听来却觉得句句都是炫耀,字字能刺痛我的心,刺的流血不止.
谦益当时的眼神,全是疼惜,怎么可能不爱她?
宁毓儿睨着我,动了动嘴,终是没敢接着说下去.
停了许久我稍稍平息了心情,道:“你为什么和我说这些.“你完全没有必要也没有需要告诉我这些.
宁毓儿红肿的眼睛一眯,“这些话,我憋在心里很久了,一直都想说出来,只是没有人听.我虽然嫉妒你,也曾经讨厌你,但我知道,只有你听了不会嘲笑我.而且,“宁毓儿脸上带了某种坚定,“我想你知道,我不是素琴说的那种人,我虽然胆小懦弱,但我是坦荡的,我绝不会糟蹋了光哥哥.“就这么一句,宁毓儿在我眼中原本弱小的形象,蓦然高大起来.我有些震惊,正如她所说,她是懦弱的,是需要缠附于男人身上的菟丝草,她也胆小.可她却为了心中的坚持,为了楚王做了勇敢的事,勇敢的坦白自己.
“我知道我很自私.“宁毓儿紧盯着明月,我回看了她一眼,她柔弱一笑,道:“虽然明知道光哥哥是为了你才决定娶我,虽然明知道他一诺千金,我若答应嫁给他,他就永远不能跟你在一起,我却还是答应了.因为我太爱他,不能失去他.....不知道他会不会怪我?“
光哥哥是为了你才决定娶我.....
光哥哥是为了你才决定娶我.....我抓住宁毓儿的手颇显激动,“你说什么?你说楚王娶你是为了我?“这怎么可能?
宁毓儿震了一下,“你该知道的,光哥哥以为景王最爱的人是我.....“
我的思绪飞快的转,那这么说来,他娶宁毓儿是想了断谦益的念想?
我猛然忆起,楚王说过.“....为了你的幸福,我愿放弃一切帮你.....包括放弃你.“
放弃一切帮我,放弃他一生的幸福,娶一个他不爱的女人就为了帮我?这就是他说的,包括放弃我?以放弃我来成全我?
“只是有些人或许永远不会知道,远处还有一个克制着距离爱她的人.“
我的泪哗得止不住的流出来,为什么.为什么在我最心痛的时候,还要让我知道,我错过了一个那么爱我的男人?
一个肯用距离来爱我的人,原来,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飞鸟与鱼的距离,不是一个在天,一个在渊.而是明明同是飞鸟,却要把自己投入水中化作鱼,用飞鸟与鱼的距离来爱另一只飞鸟.
夜如何其?
夜未央。
我的泪渐渐流干。宁毓儿虽不知我为何长泪不止,却也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陋窗外的月亮。
感动,心痛交融在一处,再也难以用任何言语诉清心境。我只明白,感动为了一个男人,心痛为了两个男人,一个爱我的男人,一个我爱的男人。
痴心花无语,薄情月偏圆。
一夜无话,只有西风残秋。
作为人质,我享受的待遇算是很好。每天有切成细块的熟牛肉吃,可惜我却吃不下,若不是为了肚里的孩子,我只怕连碰都懒得碰。我的宝贝似乎也极不喜欢吃牛肉,前些日子我除了偶尔干恶外,始终没吐过,而这两天却忽然孕吐的厉害。每天总有四五次之多,似翻江倒海,胃酸胆汁吐得稀里哗啦一塌糊涂。
吐完之后,整个人虚软乏力,状似虚脱。原本暗淡的心境加上周身的疲惫,我对身外事物更失了兴趣,终日恹恹缩缩。宋白让宁毓儿照顾我,所以这两天再不允素琴殴打于她。
因我得“福”,宁毓儿满心感激,照顾我无微不至,是很体贴。想一个温柔道骨子里的年轻母亲,挂着娇弱的,贤妻良母式的标准笑容,让人看了暖到心窝。她端来的茶水总是最适宜喝的温度,她送来的语言总是最宽慰心胸的问候。我每每孕吐之后,她还会轻柔的带着佛手般的慈宁祥静抚着我的背助我顺气……
此时的宁毓儿,在我眼里宛如一朵小小的平凡的洋甘菊,传说中的“月亮之花”。碎裂的花瓣,散发着温馨含蓄的宁静,带给人清凉、镇定和安眠。宁毓儿娇弱平淡的性子,在姹紫嫣红千娇百媚的万花丛中并不抢眼,可也许正因如此,她才得以养成宁沁安静的气质。而这不正是男人们披荆斩棘众里寻了千百度的东西?
这就是我输给宁毓儿的原因吧?我或许流霰这能遮星闭日的清辉,能如月亮般夺人眼目,可我却独少了谦益最需要的温弱宁沁。若真输在这里,我也只能无话。
世界上有两种人,一种人为自己而活,一种人为别人而活。前一种以自己为中心,重追求,付出是为了回报;后一种人以前一种人为中心,重奉献,付出可以不要回报。所以总是后一种人照顾人,前一种人享受被人照顾。
前一种男女在一起,如果没有爱情,他们之间什么也不会有。后一种男女在一起,如果没有爱情,他们还能在彼此照顾之下拥有温暖。
显然,我是前一种人,宁毓儿和楚王却是后一种人。我对谦益付出的爱索要回报,宁毓儿对楚王,楚王对我,他们付出的爱却不求回应。那么谦益对宁毓儿的爱呢?也无私无偿吗?也不求回报吗?也为了她的幸福甘愿放弃她么?所以他能容忍自己心爱的女子嫁给别人,所以他从来没想过从楚王身边抢回宁毓儿?
我的心在不停的颤抖,这一刻,想起谦益,我竟觉得异常陌生,我似乎从来也不曾看清过他,似乎从来也不知道他真正的心思。他到底是怎样一个人?除了温淡隐忍我已言辞苍白。搜肠刮肚之后,我不得不承认,词与人同瘦,我对谦益,到底不曾真正了解过。
哈,这世上我又真正了解过谁呢?我缓步走出屋子……
秋风舞落叶,青霭染天。
我走近树下打坐的宋白,素白纤细的十指交握收在罗纱阔袖内,长至脚踝的罗笺裙随风轻轻摆动。
“有事?”宋白起身冷睨我,敛去阴邪的眼中那丝阴鎨。
我惨淡一笑,摇摇头,蓦然记起死亡迷林之事,又点点头。
“我该谢你上次的不杀之恩……”那次若非他最终通知了楚王,我必已死了,等到有人发现,定早烂成了一堆古董白骨。
“不必了。”宋白冷淡着语气,“没有杀你,对我来说不是件好事,你不必再提。”
“不管怎么说,我还是谢你……”
“你想必有话说,不必拐弯抹角。”宋白瞥我一眼,捡起一旁的黑披风披上。
我原本无话题,可宋白一说,我想了想,轻声问,“你约谦益明日相会是设下了圈套要杀他么?”
宋白冷瞪我,“江湖恩怨江湖了,不杀他,找他作何?当然,或许明日是他杀了我。”
“谦益怎么可能杀……”得了你?江湖恩怨江湖了,却为何又拿我与宁毓儿做要挟逼迫谦益来与你单打独斗?谦益的武功……明日来了岂不是送死?
宋白冷笑,“你怎知他杀不了我?他的武功或许远在我之上,至少不会逊于我。”
“怎么可能……”
“如果他没在我左胸刺过那一剑,我或许与你有一样的想法。可惜他偏偏刺了那一剑,又可惜,我自小与常人相异,我的心生于右侧。那一剑没刺死我,却让我知道,那时,假使是天下第一剑客也绝不会有他的力度和精准,不差毫厘,没入胸内。”
谦益出剑?
是说宋白中剑跌下船头那次左胸所中的剑脱手于谦益?我惊愕诧异的扬头,“你是说谦益的剑术比天下最好的剑客还好?”这可能吗?“纯属巧合吧?”若说谦益比宋白睿智我相信,可若说他武功比宋白还高,我实在难以置信。
楚王在众王爷中以身手不凡著称,他的武功比之宋白尚且不知差了多少,谦益怎会有那么高强的武功?这太匪夷所思了。
“信不信由你,对他,我只能说深不可测。”宋白耸肩冷道:“否则,我要报仇不必以你们作要挟逼他前来,也无需布阵排局,我去王府刺杀就行了。”
“可是怎么可能呢?”我摇头,谦益若真是武林高手,那么武功远不及宋白的素琴在他回京路上刺杀失败后怎么能安然逃脱?荣沐又怎会为救谦益而中毒?再往前些……我胸口一痛,没来由的想到一件事,霎时浑身冰冷,犹如裹着一身水入了冰窖。
如果说谦益故意在人前藏巧显拙,有没有可能?
如果不排除这个可能,那么……我紧握双手问宋白,“倘若此刻有人靠近意欲杀你,多远的距离会被你发觉?”
宋白不解的睇我一眼,“依来人武功高低而论。”
“如果是与你实力相当的人呢?”
“二十步开外无所遁形。”
我忍不住退后一步。
这就是说,谦益如果与宋白的功力不相上下,那么他一定能发现藏在十几米之外的人。而那日在景王府花园我被利箭射中之时,那个刺客距离我与谦益甚至不足二十步。那么谦益本应在我之前就发现那个刺客才是,又怎会需要我为他挡那一箭?
难道那个刺客的武功远远高于谦益?
……不会。
如若刺客武功比谦益高,他要杀谦益何必射暗箭?退一步说,既然已射了暗箭,他又何不跳出来杀死谦益,反而在事发之后急于逃跑呢?反过来想,刺客的武功若不及谦益,谦益应当早有觉察,又岂会暴露于那人的射程之内?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难道谦益为了掩饰自己的真实实力甘愿受那一箭?也即是说,他在我面前也千方百计的隐藏自己?
可是,为什么刺客会出现在花园,为什么刺客至今还没抓到?为什么谦益不提醒我那里有个刺客?……我的思绪越来越混乱,越乱越难受。
当夜辗转入睡,睡得极不安稳。
没想竟梦到了当日花园那一幕。我惊叫坐起,已是冷汗湿衣,心颤难抑,不停的发抖。听到我的惊呼,宋白和素琴都冲了进来,站了一会儿见我无事又都出了房。被我惊醒的宁毓儿以为我做了恶梦,不住的搓揉我发抖的手,温言安慰。
梦境……让我看到一个残酷的事实。那是我当日所忽略掉的景象。如果那不是我自己在梦境中创造的景象,有了那个细节,一切就都可以解释了,所有的疑问都不是疑问了。
但心就要痛死了。
我捂着胸口,我中邪了吗?仿佛中箭那处又痛了起来。
梦中,那个花园凉亭外的黄昏,我与谦益相对而站。我面向树丛,谦益面向我,他的身体挡住了我右边身子。而那寒光一闪的箭头,原本对准的是我左边的胸口。
刺客要射杀的人是我而不是谦益!如果我没有误会,没有迈前一步为谦益挡箭,那么那只箭会直插我的心脏。我动那一步,以为是救谦益,却其实真正救的人是我自己。如果没动那一步,利箭怎会偏了准头?射中我的胸而没中心脏?
我痛哭流涕。谦益,如果你早察觉了那人的存在,早知悉了那人的动向,你为何不救我?你只要伸手拉我一把,只要有一个小小的动作就好,就算我依然躲不过那只利箭,我至少不会心痛。你却只是一动不动的站着,笑得那么温和,却是那么无情。
你眼睁睁看着利箭刺入我胸,你可以眼睁睁看着我死……
那个刺客,能在连宋白都无法来去自如的景王府找到花园里的我,行刺后,又神秘消失,至今无踪,那个刺客能是谁?除了景王府的人,还能有谁办到?那人会是谁?依情还是何嬷嬷?
“丫头,我的傻丫头……我保证以后绝不会再出这样的事了。”
谦益,你一定知道那人是谁!否则,你怎会说出那么奇怪的一句话?你保证,你若不知那人是谁,不能左右那人,你如何保证?
谦益,你不仅知道那人是谁,你还默许了他的行为,你甚至至今还保护着他。抓刺客?你根本无心追究,又如何抓得到?
世间无限丹青手,一片伤心画不成。
我轻抚上平坦的腹部。孩子,妈妈终于可以肯定了,你是不受你父亲期待的孩子,你父亲连妈妈遭害都能冷眼不救,他又怎会期盼你来到这个世上呢?子午草,那浸了地血汤的子午草必是放入你父亲每日睡前的饮品中的。地血……地血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药用——男子服用……可避孕!
是啊,我是神医,他怎么可能神不知鬼不觉的让我吃下避孕药呢?要想避孕,只能由他吃药。要想逃过我的眼睛,只能投入他的饮品里服用……因为我,从来不会动他的饮品。
倘若不是我意外发现那个药柜,倘若不是那诡异的灵感,他所做的一切简直天衣无缝堪称完美。
孩子,你是在秦州那日进入妈妈身体的,你是你父亲情绪失控下的产物,你是不受欢迎的孩子。
妈妈该怎么办?孩子,你告诉妈妈。
妈妈带你离开好不好……我们……我们去找……找你舅舅好不好?
妈妈好像你舅舅。
忆往昔,每当我伤心难过之时,他总会搂着我,疼惜的拭掉我脸上的残泪,说笑话逗乐我。今日秋如昨,洛纬乱鸣,他不在我身边,我们就去找他。
我红了双眼,乱了思绪,忘了穿鞋,冲出土石房子,任沾了薄薄秋霜的泥土染湿罗袜。远天已微微泛白,晕开一层朦胧的,半灰不白的颜色,死一般寂寞清冷的颜色,正是我最憎恶的颜色。
我在山野中深一脚浅一脚的奔跑,只为这不顾一切的放肆能忘却痛苦的滋味。宁毓儿跟在我身后声音软软的担忧的奔喊,宋白与素琴已奔至我身侧,素琴要拦下我,宋白却阻止了她。我奔跑的速度本不快,奔跑只是崩溃边沿的失控发泄。
我越来越慢,前方的竹林在眼前摇曳,荡起层层绿波。看得我胃内一阵翻滚,浪潮上涌,颓然跪倒在地,止不住的呕吐起来。胃里没有什么东西,吐出来的多是酸水。
凌晨的秋凉带了刺,刺痛我每根神经,让我在寒意中颤栗和清醒。宋白解下身上的黑披风在我身上,他蹲下来,看着我,“你想去何处?”
我无力的,乞求的盯着宋白,“求你……我想去墨阳。”找哥……也许在我的潜意识里,已经习惯了从哥那里寻求痛苦时的慰籍,他创造了今日的江暮雨,便是江暮雨一生的支柱。若能见到哥,或许我能好过些。
只要能好过,当个感情的逃兵又如何?
宋白微有讶异,冷道:“现在,你哪儿也去不了。今日过后,你去何处皆可。”
冷淡的话被风吹散,风过之后又是一阵绿竹摇唱。宋白猛得睁大了眼,立身道:“他到了。”宋白的话依然冷淡,可是冷淡中又糅杂了些许震惊和惧意。
“谁到了?”我虚着嗓子问。
宋白周身冷冽,没有回答我,只冷笑一声,“你果然有个好夫君,原来今日是我自寻死路了。”
“自寻死路?”宁毓儿低声嘀咕,素琴却是听到这四字已经惊慌,立时出手扯过宁毓儿扼喉在手。我自嘲的轻笑,她倒是真是非常清楚宁毓儿与我在谦益心中的分量轻重,想都没想就抓了宁毓儿当肉盾。
宋白冷嘲了声素琴,脸上浮现一抹赴死的决绝,专注的凝视竹林,不一会儿忽道:“我的血魂阵和九宫局困不住他了。”
果不其然,不久之后,但见一个黑影以极快的速度穿林奔来。宋白全身戒备,蓄势待发,未等来人奔近,他已奔前迎战。两人的身影很快缠斗在一处,忽上忽下斗得酣畅。远远看去,黑影使剑,身形百变,下若蛟龙入水,上若祥龙腾云。那柄剑似有似无,剑气冲天,犹如龙鸣虎啸,大有盘古开天辟地的气势和力量。我与宁毓儿,素琴早看得痴傻,都忘了动弹。百余招后,宋白已显颓势。他以手为剑,“毒剑”虽毒却被黑影的剑气屏蔽,无法伤人。而他曾使用过的毒飞刀,属于“远程”攻击武器,若没有相当距离根本发挥不出威力。
这大概是我此生所见最高级别,最震撼人心的打斗了。前世那些电视电影中的打斗镜头虽精彩绝伦,却不免过于花哨,不显真实。尤其动则一掌劈下,毁山灭水,炸得山摇地动。
眼见宋白已不敌黑影,我痴傻之下握紧拳头竟在默念,“此人不是谦益,一定不能是谦益。”否则,我连骗自己的理由都没有了。
正值关键时刻,黑影似乎一剑刺中了宋白左臂。但听宋白一声大喝,紧接着宁毓儿不知是被紧张血腥的场面吓着了还是素琴对她下手了,她也尖叫一声晕了过去。黑影一听,跳过受伤的宋白,飞奔而来。素琴心急之下,一把抓过我,意欲以我与宁毓儿两人一同为她挡黑影的剑。
黑影一身黑衣劲装,不是谦益又是谁?只是此时的谦益退去了平日的温淡平和,肃然一张脸,全是冷狠与杀气,这是我从没见过的谦益,如今见了,我浑身发寒,心里的希望之火彻底熄灭了。
素琴眼见谦益逼近,剑剑攻其不备,颇显了狗急跳墙之势,右手蛮力一拉一推,将宁毓儿抛甩了出去,正对谦益剑尖。谦益速手收剑,一个凌空跳跃顺势接下了昏过去的宁毓儿。宋白追了过来,与谦益单手相搏,素琴拽着我急欲逃去。不想谦益一面与宋白纠缠,一面不忘追过来夺我。素琴索性再来一次单手抛人,更用力的将我抛出。
凌空的感觉比坐山车还恐怖。我紧闭了双眼,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尖叫。只记得我被抛出的那一刻,心里已暗叫不好,照那抛物线的趋势,不知谦益能否接得住我。我以为这种惊险场面我会晕死过去,可是却没有。我忽然羡慕起宁毓儿,至少她还能晕过去,不用体会这惊险的几秒。
我落地,到底还是坠入一人的怀抱,只是睁开眼见到的不是谦益,而是宋白沾血的脸。我落地也远没有宁毓儿那般稳当轻松。也许因为宋白手臂受了伤,所以他接我的力度不够,我掉进他怀抱时,惯性和冲击力让他跌倒并带着我在地上滚了两圈才停住。
我抬头看谦益,他脸上的表情奇怪的让人看不懂。像疼惜,像愤怒,像懊恼……却又似乎都不是。他的怀里还抱着宁毓儿,当时情势,他若要接住我怕不得不先扔掉宁毓儿。他没有扔掉,如果不是对自己的能力过于自信,就是他根本没有全力抢救我的决心。否则为什么接住我的不是他?
我凄然一笑,我和孩子的命果真比不得宁毓儿金贵?
谦益从怔愣中回过神来,拔下宁毓儿的发钗暗劲打出。顷刻间,就见逃窜而去的素琴俯地倒下,挣扎几下,再不动弹。谦益回身剑指宋白,我直觉的挡在宋白身前,毫不畏惧的对上谦益愠怒的眼眸。良久之后,谦益叹息一句,“丫头,你过来,我不杀他。”
我只摇头,谦益见了冷冷对宋白道:“你杀不了我……今日我亦不杀你,你走吧。”
我回身感激的看向宋白,“你快走。”
宋白狠看了我一眼,仿佛在传递很多讯息,最终站起来往远处奔去。我有些神思恍惚的撑起身子,挡在谦益的剑尖,怕他会像杀素琴一样杀掉宋白。
这一刻,我不信他了……
我回头看着宋白的身影消失在目穷处,转过身低头看了看自己,下身已被血迹染成触目惊心的红。
我力竭一笑,轰然往后倒去,谦益大叫“丫头!”抛却手中利剑过来抱我,我身体落入他怀抱的同时,闭上了双眼。“哐当”一声,我的心门也重重的关上落锁。
谦益,你我从此便门里门外相距天涯吧。
我再醒过来的时候,浑身乏力,软如棉。耳边传来嘤嘤嗡嗡的低泣,我睁开眼,对上账顶,不正是我自己的床帐么?看来我已回到景王府了。侧头一看,磬儿坐在床边不停抹泪。
只是几天,再回到这熟悉的地方,心境已沧桑,像洗旧了的衣裳,尽管还是原来那件,颜色却是褪去了,孤剩一片伤心白。
“磬儿。”我虚弱的叫道。
磬儿转过头惊喜得有些手足无措,“王妃您总算醒了……王爷刚出门,奴婢去告诉他……”
“不用了。”我制止磬儿,他并不是我想见到的人。磬儿应下没说两句,又细细的碎哭,“王妃,您浑身是血的回来,吓死奴婢了。”
“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我安慰磬儿,“别哭了。”
“王妃您瞧您,才几日的工夫都……瘦了一大圈,任谁见了不心……疼?”磬儿轻拭眼泪。
“是吗?”我抬手欲抚自己的脸颊,一动却觉身下空虚,不祥的感觉洗刷全身,我的声音在颤动,“磬儿,我的孩子呢?”终是没保住吗?
磬儿不自然的别过脸,明显的闪躲,“王妃只要您醒了就好……太医说只要您能醒来就没事了。”
磬儿越是岔开话题越能说明问题。我了然于胸,昏倒前早有了心理准备。此时,已分辨不了心中是何滋味,幽幽道:“我的孩子终于还是没了。”
“王妃,”磬儿失声痛哭,“您千万要想开些,小世子走了还会再来的。太医说您小产血崩……”能捡回一条命已算万幸了。
我心酸不已,紧闭了双眼,我的孩子,可怜的孩子,是妈妈对不起你。你甚至连这世界都来不及看一眼主离开了。不过,你离开了也好,你本就是不受期待的孩子,你与我的缘分太薄。下辈子投胎记得找一对恩爱夫妻……
我偏过头,虚乏无力的睡去。
一睡便是四五日,这些日子,除了被磬儿叫醒喝药进食,我几乎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所有讯息只来自于磬儿。提说宁毓儿被捏折了手骨,至今仍养着。这就是她当时尖叫昏去的原由吧,大概是素琴无意识下的“杰作”。
听说“美人”荣沐在金銮大殿上舌战群雄,力挫其他假冒的木荣,被皇上认定为真木荣。此事一传十,十传百,帝都百姓已将“美人”木荣的故事编成唱本,传唱大街小巷。
只是不知何故,皇上虽然赞赏这个木荣,却没有立时加官晋爵。只是下旨命他迁住帝都府尹衙门,又令大小京官分批前去与他讨教为政之道。
连日来谦益一直陪着我,温言细语的关怀安慰,不见了那个黑衣劲装的冷肃之人,回归了温淡洒脱。他掖好我的被子说道:“丫头,孩子与你我缘薄,不必太过悲伤,我们还年轻……”
我偏过头去,你我是还年轻,可是从此却不会再孕育孩子了,待我身子好些,你我更会从此陌路。
然而谦益待我的态度似乎完全没有因这几日之事而改变。哼!他以为谁都不说,不触及,就什么事也没发生?或者他一直只想维持一种表面上的平静?他其实该知道,我是真的平静了。
无风无浪无涟漪。
我单薄一笑,我对谦益,忽就没了往昔莫名的悸动和心跳的感觉。许是我天生薄情寡性,许是麻木,许是倦了。总之,前尘往事我再也不愿想,一切就随风散吧。同一屋檐下住着的两人相距越来越远。我与谦益的爱情,本就只有一颗心在呵护,如今这颗心碎了,我与他就只剩咫尺天涯。
我的身体渐渐恢复过来。我拒绝与谦益同房,几乎寸步不出清宁院,王府大小事务也不再理会,暂由祝管家统管了。谦益每日传膳到我的房里与我一同用膳,。对此我起初冷待,并不共食,后来只觉争这朝夕几顿饭毫无意义,便也上了桌。却从不主动与谦益说话他若问我,我或许点头回应两声。
谦益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淡,对我与以往无异,看上去淡泊而优雅。只是那双眼总在我沉默相向时闪过愠怒,,恍似为我待他冷漠而颇为气恼。可他气恼什么呢?又在乎什么呢?我时常望着夜空的月冥思,人生自古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九月二日,思樱公主第N次打着探望我的旗号来到景王府见谦益。前些次,谦益道我不宜见客挡了回去。这一次,思樱领了皇后的懿旨带着十七公主来“奉旨”探望。谦益这次没挡还邀了我去相见。其实思樱与十七所来的不过是想打探我“体弱”的虚实罢了。磬儿曾支吾说,王府内丫鬟小厮们都在猜测,王妃小产血崩后一直未愈恐怕快要殁了。
因这这段日子,为了养身子,除了磬儿与谦益,我几乎没再见过旁人。这样的流言再所难免,何况景王妃短命早有先例。我就算真死了,不是第一个也绝不是最后一个。
谦益派人接我去花园见思樱和十七。今日阳光舒爽,洒在身上还算暖和,磬儿把我严严实实包了起来。说起来,我小产后静养未满一月,磬儿实在怕我吹了风往后落下什么后遗症。
我到花园凉亭的时候,心中有过一番起伏,就是在这地方,我温雅的丈夫曾经谈笑间眼睁睁看着我死,秋菊开得再艳丽也掩盖不住曾经看似温暖,实则冷酷的笑容。我拉紧锦面纹兰披风,走入凉亭。谦益与思樱,十七正端坐谈笑,吃着点心金橘。
思樱见我,起身欲问好,谦益意味深沉的笑笑,淡道:“都是一家人,何须多礼?”这话使得原本就没有问安打算的十七泯着嘴笑了起来,囔囔着,“三哥,这南边的贡橘真好吃。”
一家人?好个一家人。
我微微欠了身子,算是知书达礼了。谦益温言道:“丫头过来坐。”我依言坐下,但没有坐到谦益所指的座椅上。那张小厮们搬来的楠木雕花椅子上垫着厚厚软软的棉花坐垫,若是以往,谦益有这份心,我或许会为这贴心的安排感动不已。但今时毕竟不是往日,我微笑着从磬儿手中取过自带的座垫垫在石凳上坐了下来。
谦益眼里的怒意一闪即逝。我坐下后一言不发,谦益与我隔桌对坐,始终淡笑。我对座椅的拒绝让场面一时有些尴尬,十七冷哼了声瞪我一眼又别开。思樱乖巧的一口一个“朝思姐姐”亲热与我话家常,看似活络气氛,眼底却总有一抹得意之色,想必谦益那句“都是一家人”她很欢喜。闲说了会儿,话题了无意趣,我推托身体不适便要退去。
一直拉着谦益说话的十七忽然道:“母后昨儿为我聘了个新的琴师,琴技了得。可大嫂说,大洛最精于琴道的人还是三嫂。我今儿专程过来,原想三嫂教我一曲,三嫂这就要走么?”弹琴?拿我比你的琴师?
我正要推辞,谦益神思不明的暖声道:“难得十七能来一趟,上次她没蝗到你那曲《百鸟朝凤》,你今日且随意教她一曲,让她见见你的琴技,也为今儿这秋日赏菊添些意趣。”
“真想听吗?”我冷淡看向谦益,他那么自若平静的柔笑,刺伤了我的眼睛。
我转身对丫鬟们道:“去取琴来,既然是助兴,我便即弹既唱一曲。”
“这样就更好了。”思樱笑道:“看来思樱今儿有耳福了。”
古琴很快置摆在我面前,这是一把音色绝好的琴。我调了调音,虽然将唱之曲根本不适合用它伴奏。我薄语轻吐,“这曲名为《飞舞》(王冰洋唱),你可听好了。”后半句我特意说给谦益含笑点头。我手弹了一遍基本旋律,跟着唱起来:
漫天飞舞,一片荒芜,满眼风雪和眼泪都化做尘埃。
再多的苦,于事无补,忘记所有才能重来。
镜中的人渐渐模糊,心中的你慢慢清楚。
无情的雪打湿双唇,泛出冷冷一丝苍白。
曾经和你去看的海,早已冰冻不再澎湃。
那段时光已悄然离开,而我的心不复存在。
如果我曾被你伤害,我就不会如此的明白。
最深的痛让爱醒过来,对我来说,是最好的坏。
弹唱之时,我面带冷诮的笑,冷看思樱与十七,也冷看着谦益,谁也没在我眼底留下痕迹。谦益静静的听,却自第一句起就皱着眉,眼中一片复杂,有风有雨有隐忍。
我曲歇声止,轻咳了几声,谦益面无表情的对我左右的丫鬟们淡道:“王妃受了风,还不赶紧扶送王妃回房歇着?”
我虚弱的笑着,欠身离开。第二日夜晚,晚膳过后,谦益进了我房里支开磬儿。我与他对视了许久,皆无话。彼此看着对方,像是都明白对方的想法,又像是彼此已无话可说。我清风般道:“你若无事且去歇了吧,我要休息了。”
谦益对我冷淡的态度又生了怒意,但开口,却是隐忍后的平静,“丫头,今儿父皇又问了赐婚思樱一事,想知道你如今是何态度?”
我瞟了一眼谦益,垂头道:“要纳妃的人是你又非我,不必问我的意思了。”
“我若同意呢?”谦益紧巴巴的盯着我瞅,生怕漏掉我任何一个表情。
我没什么兴趣的回答,“你若愿意就娶了思樱,看得出她对你情有独钟。“否则不会既找人做说客又三天两头往景王府跑。不知道谦益是不是留意到我用了一个“娶”字,而这个字只有正妃才配用,他的眉拧成了一团,“你当真不在意?”
在意有用么?我曾就在意你对我的欺瞒,在意你对我见死不救,在意你深爱着别的女人的同时骗我,要我再难你一次爱上我的机会,在意你不期待我生的孩子……凡此种种,我在意过的有用么?我又在意的过来吗?心门已经紧闭,热情早也冷却,根本无所谓在意了。
我摇头,“我会祝福你们。希望她能得到她想要的幸福。”这句话虽有些违心,但我说出它并不难过,大概感觉已然麻木了。
谦益的脸色忽然一变,严肃而灰青,“丫头,你……”
我别开头去,旋即又缓缓转过脸,轻道:“你我毕竟夫妻一场,如今情谊既断也无需彼此牵绊,我从未求过你什么,如今只求你一事。求你称我病逝,放我离去。”我知道,他若不放我,我定然走不出景王府的大门。
巨大的惊诧错愕写在谦益脸上。是的,一个正常的古代女人是不会假死离去的,我这个要求是他怎么也没想过的。谦益死死的睇着我看了很久很久,最后静心道:“丫头是为了那日我救下宁毓儿,却没来得及救下你之事?”
我怔怔的看谦益,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我不想说,那件事的存在只足令我伤心,而你的冷酷无情和欺骗才是我真正死心的原因。我现在的感觉,仿佛一觉得醒来,竟发觉自己眷恋的居然是个魔鬼般的人……天使的面孔,恶魔的冷硬心肠。
第80章 意想不到
谦益的脸上又浮现了那种让人看不懂的表情,从容淡定一点点消散,七情六欲在他的脸上漏了行踪。仿佛他心里有什么事连他自己也掌控不了。他极不适应这种无助的感觉,他习惯了主宰一切,让所有的事在他的控制下有条不紊的进行。
可他似乎发现某件事他越想控制便越觉无力。他要摆脱这种彷徨,却像掉进了沼泽中的人,越挣扎,越沦陷。
烛火在我的眼底跳跃,我终于结对无话的沉默感到窒息。我上前取过首饰盒,倒了杯茶端给谦益,他接过,脸上闪现一瞬的笑意,却在我下一句话出口后凋谢。
“还给你,它对我而言,真的不合适。”我将首饰盒内静躺的翡翠玉镯递还给b Bs.j OoY O O. 谦益,“或许宁姑娘戴,会合适些。”她的手骨比我小。
谦益没有接下玉镯,认真的看我,“我把它送给了你,就属于你。”
“它从来就不属于我,因为它不适合我。”我搁下了玉镯,既是说玉镯也是说我与谦益的感情。
沉默,良久的沉默之后……
“我的心,丫头不要了?”谦益淡淡问我,沉重的噪音划过我的心湖。他握着青瓷茶杯的手微微紧了几分。
我起身推开窗户,无奈的摇头,“缘来合聚,缘去离散。不是很好吗?这些日子我想了许多,已慢慢学着放下了。”
我斜倚轩窗,望着西天的娥眉新月,揉了揉脖劲,“很多事情变了。”你往日让我一见钟情的平淡洒脱再往入我眼全然已是虚伪的做作。我每每多看你一眼,被欺骗的感觉就深一分。
有些失去,是注定的,有些爱,一旦失去就不能重来。有些女人,傻过一次,就会懂得,不是每个人都值得守候。有些痛苦,一生也只能品尝一次!
如今连唯一的血脉牵挂也没有了,我还能执着什么?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我何苦来哉?“你我本不相亲,只我一味苦苦痴缠,再下去并无益处,倒不如相忘天涯。”
我不能说我不希罕谦益的心,虽然我想这么说。
他是个男人,还是个运筹帷幄,高高在上的男人。我一反常态的冷漠让他无所适从,让他感觉不是滋味,他都能忍下。可我若说我不屑要他的心,他的高贵的自尊心会强烈的反扑。我不知道他这种深沉的男人是否也会极端霸道的认为,他的心,可以不给我,但不许我不要。
我力求让自己的言语诚恳些,我心里明白,我知道他夺嫡的事,他不会轻易放了我。对于一贯谨小慎微的谦益而言,要他心甘情愿放我离开,无异需要与虎谋皮。
呵,与虎谋皮?什么时候,与曾经那么亲密的人说话,竟也用上了这四个字。
我回眸轻笑,“我离开后,世上就不再有慕容植语。你的任何事我不会与任何人泄漏半句……”
“这是丫头的保证?”谦益没让我说完。
我点头,“是。”
“这么说丫头真要离开?”谦益问我,没有一刻松懈,非要从我眼中找寻某种他想要的东西。他要找什么呢?睿智如他,该知道我说的不是气恼他的话。我也没心思玩那以退为进“欲擒故纵”的爱情把戏。
离开的快定从我醒来那日就有了,我或许依旧不太勇敢,不能任由自己留在伤心人的身边,煎熬身心。如果不离开,如果每日依然对着一个伤害了自己的人,我不会获得真正的平静。
谦益只是冷冷看我,恍如要把我看穿,“丫头离开想去何处?”
我戚静一笑,“不知道,但是天下之大,总会有我能去的地方。”其实……我会去墨阳。我若已“死”,江东王府和天医宫就回不去了。除了我哥,我不知道还有何处能让我容身。
谦益如云似雾的浅笑,冷静道:“我猜……你会去找墨阳世子。”
我大惊,他怎么猜到?
谦益见我神色心知他已猜对,脸色忽而变得奇怪,似讥似讽,连声音也不自觉得拨高了几度,“你果然要去找祁千度。”
我不假思索的矢口否认,“我……不会去找墨阳世子……”
沉默,又是沉默。
“丫头,我不会让你离开。”谦益握紧了茶杯起身,缓声道:“你若愿意,待你芳辰过后,我送你去别庄住一段时日,等身子养好再回来……你今夜……早些休息吧。”谦益说完,不等我回话,大步出了房。
从这晚起,我被谦益划为重点“看护”对象。身边的嬷嬷、丫鬟、家将,数量倍增。个个擦亮了眼睛,不容我在他们视线中消失哪怕一秒。无论我在做什么,总会有眼睛跟着我,随时随地的盯着我,似阴魂不散。
谦益仍然每日陪我用膳,没再提过纳下思樱的事,我问过他,他静默不答。他一厢情愿的意图粉饰一切。也拒绝再谈起让我离开的话题。每当我提出离开的两字,他的眼里就会闪现一丝怒意,而且一次比一次更“怒”。
我只觉莫名其妙,一直不懂那“怒”的由来和深意,直到九月初那日。我见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黄昏,残阳如血。
用了晚膳,谦益离开清宁院。不久,祝管家领着织绣坊的东家胡玉求见。胡玉将我之前订做的东西送来,恭敬道:“民妇全照着王妃的要求缝制,请王妃查验。”
我道:“不必了。”挥手让磬儿把东西接过来,没有看,命祝管家直接带胡玉下去领赏。这东西对我来说,已经毫无意义。我从磬儿手上拿过东西,随手塞进了三相雕花衣柜中。磬儿见我如此也不多问。
不多时,我入内室翻看医书,却听房门忽然打开,我以为是谦益折回并没抬头。
来人似乎在外室坐下,然后没了声响,的抬头看去,只见磬儿已倒睡在椅子上。来人竟不是谦益,而是“美人”荣沐。
他一袭男子的月白长衫,青丝散垂只用青色布巾随意系于脑后,随性而高雅。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我惊讶甚盛,走出内室,“美人”闪着长长的睫毛和水灵翦秋水般的眸子,饶有兴致的睇我,没有起身却道:“草民参见景王妃。”
我疑惑的看着这不请自来,不请自坐的荣沐,一张阴柔完美的脸怎么看都该是优雅女子,让人忍不住失陷于他的美貌中无法自拔。若非早知他是男子,我想我此刻一定在感叹造物者偏心。
“你对磬儿做了什么?”我走向磬儿。
“她?”荣沐很男人的朗笑道:“我只不过点了她的睡穴,就跟外面那群家将一样。王妃可能不知,草民武功虽不高,点穴手法却是纯熟。”
“我相信你不是来跟我说这些的,你来做什么?”我伸头看向门外,灰暗的天幕下,果然横七竖八躺了几个家将。
“王妃乐救过草民一命,草民前来报恩……”荣沐闲闲的拿起茶杯一点儿也不客气的自己给自己斟茶,神情专法的,就像他来这里就为了一杯茶而已。
我打断荣沐,“别跟我说场面话,”你那样子丁儿诚意没有,完全一副纫绔子弟赏花耍鸟的模样,“有话你直说吧。”我实在猜不出他的意思,不过可以肯定,他绝对不是我之前认为的那般简单,甚至他与谦益的关系也一定非比寻常。
否则,他怎么能到这里?
“王妃的话真让人伤心,草民可是专门等到王爷出门才特意来探望王妃的。”荣沐居然撒娇似的“西子捧心”,更要命的是,他那样子还非常好看。
我全身颤了颤,起了层鸡皮疙瘩。一个男人,偏偏比女人还美还娇,算什么?上帝的疼宠还是恶整?“你有何话赶紧说。”我没空看你扮女人。
“其实无话,草民不过是好奇,是以冒死前来探望王妃。”荣沐吊儿郎当的说一句喝一口茶。
“你好奇什么?”我坐下来反问。
荣沐大笑,冲我抛了个眉眼,“自然是王妃您呀。”
“我有什么奇特之处,值得你好奇?”我冷冷的看荣沐。
荣沐略带神秘的一笑,“依草民看,王妃本身并无奇特之处。不过,自草民认识王爷十二年来,王妃可是第一个能够令王爷恼怒的女人……”
荣沐摇头晃脑的说,我刻意过滤了后一句,只在意“十二年”几字,“你才多大,怎会认识王爷十二年?”难道五六岁的时候就认识了?
荣沐摇头,“草民的话,王妃故意不听后一句?……那么……王妃以为草民多在?”
我冷淡嘀咕,“二十。”其实我估计也就十八。
荣沐娇笑,笑得花月失色,“王妃可真会夸赞草民……草民可比王爷还大月余。”比谦益还大,那不是也二十八了?这,用孙悟空的话说,他就是个妖精。
荣沐眨眼而笑,却转了话锋,“草民希望王妃别再提离开之事。”
我一震,他怎么会知道?……看来这个假沐荣果然与谦益交情匪浅。
我雅笑,不回话。
“王妃有没有见过王爷盛怒?”荣沐正色问我。
我扬头,蹙眉看他。他接道:“草民见过,并且见过之后,永远不愿再见……王爷不会让王妃离开。王妃若坚持,最后受伤的恐会是您自己。草民所谓报恩并非虚言,此来相告便作报恩。”
荣沐弯起嘴角,“王妃以为,王爷留下您只是为了他的霸业?”
这个荣沐怎么似乎什么都知道……
“不是吗?”我脱口而出,不然还能为什么?
荣沐轻笑,“王爷若只为霸业,其实可以杀了您,王爷从来相信,死人的保证才有效……”
我悚然一惊,是啊,谦益原本就曾对我见死不救。我若执意离开,他为保夺嫡的秘密不外泄,难道不会对我起杀心?
荣沐好像看出了我的心思,宛尔一笑,“王妃不必担心,草民只说王爷可以选择啥您,可没说王爷舍得杀您。”
我回神,他会不舍得吗?我冷哼一声。
荣沐见我不以为然,微蹙眉,“看来王妃对网页已心存误会。”
误会吗?我眼含冷然的笑,没有应答。
荣沐接道:“恕草民愚鲁,王妃何以自失了小世子后便对王爷冷淡相待,更甚提出离开?难道王爷待王妃不好?”
“不,很好。”我铿声答道,就因为很好,才更让我感到他的虚伪做作,明明对我冷酷无情,却表现得那么淡泊,连伤害都要用温柔将其包装。
“那么王妃是为了王爷未及救您而使您失了小世子一事对王爷失望?”荣沐当真没有不知道的么? 我看着他,笑而不答。
“草民斗胆,还请王妃挺草民一言,那日之事王爷确有重责,却也情有可原。当时是,素琴抛甩出王妃之后,紧向宁姑娘与您各打出几枚‘噬心钉’。毒门的‘噬心钉’若打中不通武功之人能致人瘫残,这迫使王爷不及放下宁姑娘。恰时,宋白已然跃起救您,王爷为给他争抢时机,生生受下打向您的那三枚‘噬心钉’。却不想,宋白手臂有伤,接您力度不够,才会得了那般结果。那结果是网页未曾料到,他也懊恼自己,愤怒宋白,他……”
我冷笑,“难怪皇上会相信你的真木荣,你这张嘴,空口说白话,都能把黑的说成白的,死的说成活的。不过你似乎忘记了,当时我在场,你却不在,你如何知道得比我还细致?”简直是用慢镜头分解了每一个瞬间。
荣沐也笑,在袖袋内摸了摸,掏出三根闪着寒光的钉子状细长的东西,“这便是那日从王爷体内逼出的三枚‘噬心钉’……”
看着那寒光闪闪的东西,我的思绪前后左右转了一圈,最后依然选择拒绝相信,“你的工夫做得很到家,连物证都准备好了。可是这三枚什么钉难道不是你造假弄来的?就算真是从王爷体内逼出,谁又知道他是何时受的,为谁受的这三钉?”
荣沐颇有些无奈道:“草民只是让王妃知道事实,至于信与不信,并不是草民能决定。”
“既然如此,‘事实’你已说完,我也听了,信不信就是我的事,你可以走了。”我冷然逐客。
“王妃不愿听草民把话说完?”
你还能说什么?无非是替谦益开脱一番罢了。
“有些话要说,未必说得完,不说也未见得不好。”我既已把心门关上,便是想求得平静,你又何必往我心湖里投石?
曾经爱过,伤过,已经足够了。
“王妃曾经不是很爱王爷吗?如今却连有关他的话也不肯听了?”
“你也会说是‘曾经’了……”
荣沐见我抗拒的坚决态度,蓦然一叹道:“爱情这件事还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任你再睿智沉李安碰上了这件事却一样会没了主意。世事无常,谁爱谁又有谁能自己掌控?这要不爱还好,偏偏是爱上了,越是难受,越是不敢坦诚,就越闹到如今田地,不知该如何收场才是?”
我道:“这世上有很多事是收不了场的,既然无法收场为何不让它结束?发生了的事不能当作没发生,失去了的东西也不能当作没失去。人永远不可能再回到过去,所以回忆才有价值。”
我的孩子没有了,我的悸动没有了,剩下的只是被伤害的感觉。谦益,他可以不爱我,我说了会等他,可他为何要骗我?我曾经那么爱他,此时除了关上心门,给自己的心镀上一层氧化膜作保护,我又如何能不再受伤害?如何能真正平静?
除却离开,我找不到更加明智的决定。
每日面对谦益,面对他的温柔淡漠,对我,是一种煎熬。我不得不承认我曾经全身心爱的一个男人竟是对我那样残忍的一个人。因为无论他怎样对我,我都不能怪他,爱他是我心甘情愿的,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我品尝的所有的苦也活该自己承受,不能怨天尤人。
荣沐似静非静的看着我,有叹息,有扼腕,“王爷对女人的**向来不强,而他一旦有了**就绝不会放手。此事若换了别的女人,或杀或放王爷早已定夺……草民望王妃三思而行。”
三思?我早已三思过了。
除去离开,我别无出路。
这是我的坚持。
荣沐之后又说了许多话,听来颇为玄奥,仿佛哲学家在剖析一个逻辑学难题。我泰然的听着,淡淡的笑着,并不入心。
我记得最后一个问题,是我问荣沐,你到底是谁?
荣沐回身笑得妩媚道:“草民是谁并不重要。王妃还记得您看过的三幅地图吗?它们出自草民之手。此外,王妃还知道草民不是木荣,这就够了。”
送走荣沐,不足半个时辰,谦益匆匆而来,火急火燎。但一见到我,却又没说什么,只交代让我安歇便离开了。
那一夜我久不成眠,我想了很多,忽然有种醍醐灌顶的清晰。我知道,我想要离开,非常非常想呀离开。如果谦益当真永不肯放我,难道我就从此不离开了吗?可如果我要离开,又该想怎样的办法逃出谦益的掌控?我得找人帮我,但谁能帮我?
我只能自己帮自己。
那一夜,我想到很晚,逃跑,装疯……渐渐累了,一个疯狂的想法却在这时涌现……如果,我死了,会不会有转机?又来了问题——我要如何在那些嬷嬷,丫鬟,家将们众多双眼睛近距离的瞩目下死去?抹脖子?即使抹得成,那也真死了。吞毒药?上哪儿弄毒药?死,这个课题终究太难。
那么我只能先尝试逃跑,可是要逃跑也有个首待解决的问题——如何最大可能的降低自己被监视的程度,然后再从长计议。
当夜只是偶得了这么一句,没想到天赐良机来得这么快。
九月十一日。
青王侧非难产,母子命悬一线,青王遣人接我前去救命。我救治后不久,曾被我称为“梅花夫人”的青王侧妃平安诞下一个世子,我只看了那孩子一眼便不忍再看。那么小,那么丑,粉粉的,皱皱的,但我觉得可爱。那孩子不久大哭一声,响彻云霄。我打落了药箱怔愣当场,用外人的话说,小世子的哭声,严重刺激了我。
被馨儿拽出青王府,太阳刺得我睁不开眼,我不停地流泪。摸着自己的腹部禁不住说道:“如果我的孩子还在,如果他能平安来到这个世界,他也会那么难看却那么可爱吗?"
回到景王府,游廊中高高挂起的红绸灯笼,本事谦益为我庆生而挂,可那血一样的红,“那像我孩子离开时的颜色,那么碍眼。”我指着高挂的灯笼,一把扯住身边的嬷嬷,“去,那是王爷特意为您……”
我双眼充血,扯住嬷嬷的胳臂,低吼,“我收撤下,听到没有?!”
嬷嬷愣住,诺诺点头。
馨儿担忧的搀扶着我走回清宁院,“王妃,您怎么了,怎么忽然……忽然……您是不是不舒服?”
我神经兮兮做了个“嘘”的手势,道:“别说话,我的孩子正在叫我。”
馨儿拉住我大叫,“王妃,这里没有小世子,您快别吓奴婢了。”我“嘻嘻”一笑,“他还在叫我呢。”
走到荷塘前,我再也抑制不住的痛苦失声,在那么多吓人面前肆意痛苦。这是我第一次为我无缘的孩子哭泣,泪并不假,所以真实。
“我可怜的孩子,他还那么小……”
我瘫在荷塘边,不肯离去,看着满目残荷,捂着嘴,哭了很久,直到再无眼泪,虚躺到馨儿怀中。所有人都不敢说话,屏着呼吸,只有我的哭声在风中孤零零的回荡。
当日,太医会诊断定:景王妃脉现沉、伏、牢、涩、迟……小产雪崩后体虚质弱,气机郁滞,情志拂逆,气不畅达,难以鼓荡血脉……心有郁结,致使见他人生子郁滞攻心,大受刺激,方才情绪失控,需避居静养一段时日,尽少叨扰,否则此症不愈,落下心病恐有郁郁而终之嫌。
这一诊断书最直接的后果是断送了九月十二日谦益为我筹备的庆生宴会。
我舒展娥眉,嘴里轻轻浅浅呼出一口气。师傅若是知道我用他秘传的‘梅花八针’改变自己的脉象,不知会有何感想。
在清宁院静养三日后,我未见好转,脉象虚浮,情绪越发低沉,闷睡不愿见人。谦益终于将我送至葳蕤山庄修养,随性精简了人员。只配备了贴身丫鬟,馨儿,一个常侍嬷嬷,一个外侍丫鬟,两个小厮,一队家将十人。除家将外,其他人数比之前锐减了不只五分之四。
我在葳蕤山庄三四日相安无事。谦益每两天过来看我一次,只是看我,我若不理会,他并不跟我说话。他依然平淡温柔,而我依然做着逃离前的各种准备工作。譬如寻找家将们巡逻的盲点,规划路线,踩点……
这一切瞒着所有人,包括馨儿。我并不打算带馨儿离去,馨儿将有她自己的生活。我能从此隐姓埋名但馨儿不能。她还要名正言顺的嫁给阎三,她还要享受为人妻为人母的幸福。我早早准备了遣返信,我会寻个机会将她遣返回江东王府,许配给阎三。
又过了几日,葳蕤山庄的生活异常平静,没有人敢拿外界的是非打扰我。似乎没有人发现我内心的计划,正如我也没发现别人内心的计划一样。这就是无常,这就是防不胜防,我不知道我在算计自己的时候,暗处也有人在算计我。就在我的计划还没有付诸实施的时候,那人的计划已悄然开始。
而我似乎还为他做了嫁衣。
子夜时分,万籁俱静。
我近日来睡得不错,常常可以一觉睡到日上三竿。但今夜,我忽然醒了,被一股浓烟呛醒。我猛地睁开双眼,瞅见外室一片火红,再仔细些,就瞧见馨儿的床帐着了火。火苗无情的张牙舞爪,夹带着滚滚浓烟和刺鼻的味道。我的大脑警钟大作,不及穿上外衣便火速跳下床榻,一面疾呼救命,一面奔去查看馨儿的情况。
此时的火势已经很大,外室的整个屋顶都燃了起来,热浪一**从四面
涌来打在我的面上。我不顾一切的拉开馨儿的床幔,大叫着馨儿,火光映照下馨儿紧闭双目一动不动。她身上的棉被被屋梁上掉下的火星点着,微燃了起来。我扯开棉被使出吃奶的力气把馨儿拉下着火的床。
馨儿完全昏死了过去,无论我如何拍打都毫无反应。我将她放下,急急去开门,谁知房门竟似被人由外封死,半点儿也拉推不动。火浪炙热,我心里顿凉,已明白这是有人欲置我于死地的恶意纵火。我不死心的奔向木窗,不出所料,所有的木窗也拉推不动。
我把馨儿拖到火势略小的内室,不停的大声呼喊救命,然而眼见火势愈演愈烈,却无半个人闻声前来。这是怎么了?
有那么一瞬,我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能干什么,像一只无头苍蝇一样,乱跑乱撞。浓烟以迅雷之势攻入内室,呛得我睁不开眼,呼吸也愈见紧窒。蓦地撞到一只鼓凳,我心中燃起一丝微薄的希望。
我将馨儿平放在地上,不知哪里来的力量,抱起鼓凳一下下撞向内室唯一的一扇窗户。可惜我到底是弱质女流,又正是小产后体虚人弱的阶段。半晌过后,我已筋疲力尽,木窗却只是稍稍松动。火如蛇般游弋着向我滑来,烟与火交替攀延,我的神智在火光烟影中因着身心的疲累渐渐失了清澈。
最后的希望,我退开两步,将鼓凳抬起,倏地砸向木窗。听得木条断裂的“吱呀”声音,我喘着粗气浅露一笑。连忙摸到地上把馨儿拉到身边扶起。我将馨儿面向我抱在怀里,任她的头耷在我肩上,使出最后的力气将她推出木窗。
我知道,窗外开着一片金灿耀眼的秋菊,火光中,那片金黄带了异样的妖冶映入眼帘。馨儿只着中衣的柔软身体从窗口滑了下去。我松了口气,神智越发虚无,眼睛朦胧一片,已经看不真切,只觉如梦似幻到处萦绕着黑烟与红蛇。
我不断告诉自己,我一定要爬到窗外,我一定要活下去。火舌舔卷我的青丝和衣裳,邪恶的舌头意图爬到我的手上,脸上……我的意识渐不受控制的被滚烫的热浪吞噬,力量隐没于无边无尽的疲惫中,我的眼皮重如泰山,我猛然意识到,我可能爬不出去了。
痛,漫无边际的烧痛由手臂传来,疼痛刺激我每一个细胞,驱赶我所有的疲惫。我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我睁开迷蒙的眼,手又有了些许力气。爬,我一点点往外爬。
内室已是火红一片,着火的横梁再也不堪重负,屋顶一寸寸坍塌,火星用它灼人的温度打到我滑嫩如脂的肌肤上。我忘却了疼痛,忘却了灼烧,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活下去,离开。
只要一点点,再一点,再一点我就能活下去……
强烈的求生**支撑着我,火里开始传来一个叫我的声音,这个声音在火里慌乱的呼喊,我爬在窗前回头,想叫喊,动了几次嘴,喉咙干哑,最终只得一声,“啊。”
一个人惊喜的从火中奔来,我其实根本看不清他,可我知道他是谁。他抱住我,没丁点儿迟疑,一跃而起,跳窗而出,他拍打着我身上着火的衣裳。我的意识缓慢恢复,过了不久,不知怎的,意识又浅白而去,我只依稀记得当时用气声道:“带我去墨阳。”
(卷一完结)
第二卷 水龙吟 第01章 冥冥之中
晨曦薄雾,溪水玲珑。晨间每一处景,每一个声音都带着精雕细琢的韵味,又不失大自然钟灵神秀的底色。
我一身平民装束,穿着素白碎花秋裳抱膝坐于溪畔。秋凉中,身上,脸上,手上的伤痛微微缓解。我昂着头,瞪大了眼,呼吸着混了泥土味道的清新空气,整个人从景王府带给我的压抑中放松下来,看着远处喷薄而出的旭日,第一次发觉我遗忘竟从没有真正体会过朝阳的美。
我露出宁静的微笑,晨风吹动我面上的薄纱。
低头间,水中一轮跳跃的红日,那颜色……
那火红的颜色让我禁不住想起了五天前那场险些将我吞噬的大火。思绪回溯,仿佛灼热的温度仍蛰伏在我周围,浑身的伤痕又火辣辣的疼痛起来。
那夜的大火,烧透了夜空。火光中那个高贵而平凡的嗓音传入我耳际,传递出他的慌乱,却蛊惑我忘却疼痛和危险,任疲惫卷走我的意识,沉沉睡去。
他的意外出现,是上天冥冥中的神奇安排吗?楚王,竹潜光,为何在我无助绝望的时候出现在我生命轨迹中扭转乾坤的人总是你?这到底是缘还是孽?
其实,我心底最不希望出现的人就是你。
可是老天却硬是摆了我一道,硬是突兀的让天下掉下来一个楚王。
我不知道我沉睡前说了什么,楚王会露出那样的笑,恍如死寂的心又跳动起来。到如今我只依稀记得,我说过,“带我去墨阳。”那是我一直的信念和昏死前最后的愿望。
我醒来的时候,懒洋洋的躺在一辆简陋的马车之内,虽然简陋,但内里布置得很舒服。马车懒洋洋的行驶在南下唯一的官道之上。一阵风过,秋暮下尘土飞扬,干爽的细尘挤进马车,落在我罩面的薄纱之上。车上只有我与楚王,他驾车我乘车。
没有磐石儿,楚王说我阻止了他带磐儿出来。也许我说那话的那一刻,一直想着磐儿不能与我走同一条路吧。楚王还说,他已照我所愿,让世上再没有慕容植语。
我那时并不太记得自己意识几近虚无时说过什么,只是点点头,也没有心情去追究楚王如何让世上再没有慕容植语,单纯的相信,他说能做到,就一定你功能做到。当时只问过他,若送我去墨阳,他算私离帝都,该如何向皇上交代?
他说他有办法。
我又玩笑着问他,“你怎么会出现在那里?简直像神仙话本,原该在千里之外的人,却忽然隔空移位,近在咫尺……那场大火不会是你放的吧?”
他笑着,鼻眼踏日,眉宇间神骏无涛,“我若要放火,定会让你在安全的地方看着,不会让你伤了分毫……你信不信冥冥中一切自有安排?我去西南慰军本需一个半月,可是西南连战连捷,行程相当顺利。我后来得知你与毓儿被歹人劫持又听你小产的消息,便提早返程。途中又闻你小产后心郁成疾,患了……失心疯……”
“失心疯?我是吗?”
楚王蹙眉,“如今却多亏了那些谣言。若非谣言先说你体虚几殁,后……偏又得了癫狂之症被三哥幽禁于葳蕤山庄不允许任何人探视,怕我不能在大火那日赶回帝都。更不会在半夜潜入葳蕤山庄一探究竟。我此生定要重酬神灵做如此指引。”
“你当真相信世上有神?”我倚着马车门框,斜睨驾车的楚王,普通百姓的衣裳穿在他身上依然掩盖不住其身非凡的轩昂气宇。
“原来不信,那日就信了。”楚王心有余悸,停了片刻又回头道,“你知不知道是谁放火害你?”
我摇头,“不外乎是恨我的人,定然买通了庄里的人趁我熟睡吹了迷烟入房,以为迷晕了我和磐儿。却不知我向来是不惧那些毒物的。现今我没被活活烧死,反有了机会走自己的路,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又何必去知晓那仇视我的人是谁?知道了不过徒添烦忧,我不会为了报复那人而甘愿放弃刚刚到手的自由,那会是极不明智的选择。”
大概也因为我终究没收到太多损伤吧,反倒让我有一丝因祸得福的庆幸,仇恨报复的心思并不多。
“那日,我入葳蕤山庄时,没有遇到巡夜的家将,相比已被人制住或是引开了……帝都能有此种能耐的人不多……”楚王似乎看出了些端倪,眼里闪过一抹凌厉的异色。
我见他那般,轻声打断,笑得风和日丽道:“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就让一切似水无痕吧,我只在乎明日是否会更好。从今往后,我不再是景王妃,不再是你的三嫂,我叫江暮雨,你可以叫我暮雨或者雨儿,我叫你……”
楚王深情的看我一眼,“叫我潜光吧。江暮雨,江东暮色下的秋雨?……你想家了吗?”
江东暮色下的秋雨?不错的注解,我嘴角微弯,“我确实想家了。”提及家这个字眼,我眼底生得几许落寞,我曾经以为我与谦益会组建一个幸福快乐的家,没想一切只是梦幻泡影。我心里存留的所有关于家的温暖,只来自哥,前世的爷爷,师傅和江东王府疼爱慕容植语的亲人们。
楚王疑问,“那你去墨阳做何?很重要么?”
我眨了眨眼,随口说道:“很重要,我要去墨阳找墨阳世子,求他收留我。”
楚王微滞,不再说话。亦不再提起墨阳世子,似乎怕他一碰触,我就会给出一句他不愿听到的话。
结束这段简单的对话,轻驰的的马车忽然懒怠,懒洋洋入老爷散布般缓慢爬行在官道之上。然后,三天的行程被拖延成五天。
我知道这是楚王故意为之。他这种颇显孩子气的行为,让我有种失笑的冲动。
一路走走停停,日落而歇,日升而走。路上我与楚王闲聊,有时会说些我和谦益前段日子发生的事,高兴的,不高兴的……楚王只是听,我说他便听,不说他也不问,甚至什么也不评论,仿佛此行他就只是一个尽职的听众。但我知道,他每晚在我睡前必用玉笛吹走的《云水禅心》是专吹给我听,聊表慰藉。
那曲子从他的笛子里飘出来有些不一样的风情和韵味……
我醒神看了看天色,拍拍身上的晨露,就着眼前的溪水洗净搁在身旁的药草,弹掉药草上的水珠转身走回昨天借宿的农院,脸上的面纱在行走间随风轻晃。我脸上靠近鼻梁和左耳侧的面颊各有几道长短不一的烧伤留下的狰狞伤痕。但加以时日,这几道疤痕会消失,我也能恢复以往的容貌。
我走至农院门口,楚王正失魂的侧坐在石磨旁神情落寞。我走近轻唤他,他恍如不敢置信的转过脸,看清是我忽而面露喜色站起来,想一把拥住我却又自控住,激动道:“雨儿,你没走?”
我莫名道:“走?我要走去哪儿?”
“墨阳,我以为……你昨日不是说……”楚王激动的有些语无伦次。
我会意过来,“你早晨不见我,以为我自己离开,去墨阳了?”我笑了,“你放心,我昨日只是说着玩的,没了你这个免费的车夫,我肯定寸步难行。”
楚王释笑,“是我多心了。”
我扬起手中的药草,“我醒得早,去山间走了走,顺道摘了些药草。那边还有一条小溪,我在溪边坐了会儿,看了日出,洗了药草才回来。你一定不知道,山里的日出美极了。”无意识的,我居然把自己做过的事不分巨细都说了出来。
“你身上有伤,一个女人天没亮去山里太危险,以后若要去记得叫我陪你……”
我笑笑,“知道了,我有时候真觉得你很罗嗦,整日在我耳旁像和尚念经似的,这个不行,那个不许,你不烦么?哎,真搞不懂,你这样怎就迷了帝都那么多闺阁千金?”我想起宁毓儿说过的话,百官家的女儿都倾慕与眼前这个男人。
楚王敛笑,深沉看我,“在我心里,只想迷住一人,却偏偏独她一人迷惑不住。”
听了这话,我颇不自然,尴尬的笑一笑,又收笑走过楚王身旁,走向农舍。但进门前我会转头,只见楚王仍戚然矗立原地,心生不忍,低声道:“又要劳你为我上药了。”
那日火里带来的烧伤,留在我左肩及后备那几处是我自己没法上药处理的。第一次上药,楚王找了大幅,又觅了一个妇人相助。之后以此,实在找不着妇人帮忙,却又不能任那伤疤久留不予处理——稍有差池,定会留下终身烙印。对女人而言。美丽是第二生命,我不得不咬牙教会楚王上药的法子,劳他为我处理那几道伤疤。
楚王起初不愿,耐不住我软磨硬泡终是答应。
还记得他第一次为我换药时,眼神那么专注,如同使了全身力气,就怕把这件事办砸了。他的手指碰触我背部的肌肤,带着清凉凉的触感,灼烧处的疼痛在清凉的感觉中竟似减轻了不少。
楚王跟我进了房,我将今晨采摘的药草分别捣好,细细的交代了一番。楚王点头道,记下了。我解开对襟外衣的绑带,平趴在床上。楚王在床沿坐下轻轻将我的青丝锊至耳侧,退下我的衣裳到下腋下……他的动作那么轻柔,眼里一片澄明,全市君子坦荡的颜色,和诉不尽的疼惜。
我轻声道:“已经不太痛了。”
楚王紧皱眉专心换药,“我知道它很痛……我只是离开一月有余,再相见你已将自己的身子折腾得这般虚弱。”
楚王的话似责备,我不说话,眼睛有些涩。
楚王见我模样也不再说话,抹好了药,帮我拉好衣裳径直出了房。
不一会儿,农院的女主人做好了早膳唤我们去吃。用罢早膳,付了食宿的钱。楚王将马从农家废弃的牛栏内牵出来装上马车,收拾了行囊,驱车继续南下。
第二卷 水龙吟 第02章 情之一字
马车很快入了一个小镇。
据说过了这个小镇,前面百里外便是潍城,除了潍城继续往西能去西南,直走能到江东,向东可去墨阳。
小镇街头人头攒动,不知是小镇的赶集日还是某个特别的节日。马车如蜗牛在爬,我坐在楚王身侧,好奇的张望四周。大概是心情放松的缘故,总觉得只是看着别人往来穿梭和忙碌的身影就是一种美妙生活的享受。
我问楚王道:“他们这是在赶集?”
楚王笑道:“雨儿怎么忘了,今日是‘慰亲节’,嫁出去的女儿都赶着买了礼品回家探望双亲,自然热闹。”
“就到‘慰亲节’了吗?”我淡道,言语有浅浅的愁。暗叹我选择了一条假死之路就在不能正大光明的回江东王府去了,那些关心我,我关心的人也再不能正大光明的想见了。现在回想起来,江东王和王妃待我一直极好,我却似乎没好好尽过为人子女的孝道。古人云:每逢佳节倍思亲,原来不假。
过去在天医宫学医的三年,每逢慰亲节师傅总会特意让我回家住上一段时日。当时不觉怎样,现今想来,当初真该多住些日子,承欢在父王和母妃膝下。心里想着往昔,我便怀念起母妃总在慰亲节那日亲自下厨做的紫酥桂花糕。她每次做的都不多,王府内世子郡主众多,每人分到嘴里只有一两块火柴盒大小的紫色糕点。
母妃说,这糕点就是娘对儿女的牵挂,无论儿女走到何方都能记住娘做出来的味道那就够了。因为记住了味道,就会炸掉,天底下总有一个人时刻牵挂着你,祈求神灵保佑着你,那人就是你的母亲。
母妃是个很传统的女人,拘谨而讲究严明的规矩,我以往与她并不特别相亲。但今日想来霎时涌现万般感触。心头空落落,像被人掏去了心中柔情。又觉得自己玩分残忍,母妃真正的女儿慕容植语早在三年前就已逝去,如今我这个假冒的女儿也这么不顾她的感受,“死”了。让她白发人送黑发人,情何以堪?
我不停的眨眼,欲将严重的晶莹压下去,忽问到一丝熟悉的香味,瞥见街道一旁正有人在蒸卖桂花糕。虽不是母妃做的紫酥桂花糕,那清香却也给了我一些慰藉。但是我不敢叫楚王停车,不敢去买,爬自己一尝到那满口酥香的味道就止不住眼泪。
马车行过,我收回了视线。
俄顷,楚王在一家酒楼前停住马车,对我道他去去就来。等了不多时,楚王从酒楼出来,什么也没买。马车继续前行,瞅见一家客栈,楚王又下车进去,出来时依然什么也没买。如此这般,楚王赶着马车几乎将小镇的客栈,酒楼逛遍,每次进去却又空手而回。
我终于有些忍不住,略带责备道:“你到底想干什么?”若想虚耗时间也不应这般无聊。
楚王歉意一笑,走进最后一家客栈。这次去了许久,出来时手中多了一包油纸包裹的东西。原来他来来去去满街闲晃就只是为了买那么一包东西,我薄怒道:“你若不愿陪我去墨阳,我自己去就是了……”倒也不必这般虚耗时间。
楚王轻拭额头的细汗,笑笑,将捧在手中的东西塞给我道:“你看看这个。”
我立时语塞,那东西是买给我的?我冲楚王挤出一个不甚自在的微笑,结果纸包,感受到油纸内那物的温度,皱了眉好奇的打开。油纸展开,我的手蓦地一抖,看着看着,已是无语泪自流。
楚王宠笑道:“慰亲怎能不吃桂花糕?你盯着街头小贩那么就,肯定想起了江东的桂花糕。我找了这许久,就得这一家的糕点厨子会做江东的桂花糕,你尝尝味道对不对。”
我久久的看着楚王,心潮涌动,不知该说什么,也不知能说什么。最后捻起一块桂花糕咬了一小口。我流着泪笑道:“就是这味道。”我母妃亲手做的紫酥桂花糕普通百姓怎可能做得出来?仅那昂贵的原料就不易找齐。但这桂花糕虽没有我母妃的味道却染上了楚王的味道。
楚王满意的点了点头,脸上的笑有些憨傻。他一句不说,跳上马车载我继续前行。
我撩帘看着楚王驾车的背影,想起宁毓儿的话。难怪她会说楚王温柔体贴,他果真是个面傲心柔极会疼人的人。温柔体贴自骨子里发出。而谦益呢,平淡温柔只是他惯常戴在脸上的面具而已,他骨子里反是个冷酷无情的人。
我躲回车内品着楚王买来的桂花糕,神思飞远,渐渐平和了激动与感激的心情。
马车又停下来。
我掀开车帘,楚王道:“牵头似有百姓滋事,挡了道路。”
他出口“百姓”二字,典型的王侯贵胄的口吻。我皱眉道:“你该说,前头有人滋事。出口闭口百姓,就怕人家不知道你是王爷么?”
“这也不对?”楚王疑惑。
我嗔道:“你这样很容易暴露身份,那我岂不是要受你连累?”
楚王宠笑着点头,“好,‘有人滋事’行了吧?你说什么,都依你。”
我这才展开秀眉道:“那我们过去看看发生了何事。”
楚王见我兴致颇高,只得认命一笑,将马车托管好,跟我走入人群。但见人群中心有三四个劫匪流氓正对以算命先生似的老者拳脚相向。相比那四人是此处街霸,众人围观虽有指责却只敢笑声嘟囔。一个小头目似的流氓道:“敢说老子今儿又血光之灾,老子先让你尝尝什么叫血光之灾。”
那老先生蹲在地上,双手抱头,就这么硬受着拳打脚踢,口里喃喃,“老朽有贵人相助,将解危难于眼前。”
这老头莫非疯了?被人打还这么言语自在?
我见之不忍心道:“这当众殴打滋事,就没人管了吗?”
我这声不大,是说给楚王听的,但楚王还没说话,我身边有好心人说话了,“这位夫人,一看就知道你们是外地来的。这算命的也是个外地人,这不,一句话不对的罪了我们这里的小霸王,遭了殃。他们这些人可得罪不起,那背后都有武林……江湖……大盗撑腰。”
最后六字,好心人说得格外小声。我听了却“噗哧”一笑,想来只有江洋大盗,何时冒出武林江湖大盗?
我还没收回笑意,顿听那小头目喝道:“哪个不要命的敢笑话老子?给我滚出来。”不知道他刚刚说了什么,我好死不死的笑在了“地雷”上。
众人见四人凶神恶煞的态势不自觉的退了几步,一个跟班眼尖似的指着我道:“大哥,我刚才瞧见,就是那戴面纱的娘儿们笑你。”
楚王一听横跨一步挡在我身前,拱手道:“各位兄弟,山不转,水转,得饶人处且饶人,他人门前也才有你的生路。”
小头目抖了两下身上的横肉,一脸痞态道:“哟,看不出,你小子身无几两肉,还是道上混的。报上名来,你是哪门哪派的?老子我从来不打无名之辈。”
这话一听就是在套话,想摸底细,看能不能得罪。
楚王冷淡道:“在下不过一过客,并非江湖中人。”
“那你小子还不有多远滚多远去。”又一个跟班道:“我们大哥要教训你身后的那个娘们儿,与你无关,你滚一边去。”
小头目在跟班的话声中一脸色相的搓了搓手掌,向我走来,满嘴下流话才出口两句。楚王疾如风甩出一掌,打偏了小头目的肥头。楚王冷邪道:“你还没资格跟她说话。”
这是,蹲在地上的算命老头像蚱蜢一样猛地跳起来,捂着留学的嘴角叫道:“老朽说了,今日老朽有贵人相助,贵人一到你们的血光之灾也就到了。”
小头目一听这话,立时反应过来,一挥手三个跟班一齐向楚王扑上去。楚王身形纹丝不动,他只一人站在我身前,却为我织起了一张犹如铜墙铁壁般没有漏洞的保护网。
我在他身后只能感觉到他周身泛着冷冽之气,不如宋白那般妖冶,却又股似天然而成的邪惑之感。楚王简单活动了筋骨就已将四人大得吐血在地。他每一招,每一式自然流畅却又显得酷而帅,虽然他只穿着最普通的平民衣裳。
一旁围观的年轻女子们看得那个激动,满眼是桃形红心,简直要尖叫起来。
我似乎终于有些明白,为何那么多女人爱慕楚王,他天生就是人群里的焦点。总能不经意的夺取别人追随的眸光。
所以我曾经对他的不以为然,才显得那么独特,那么难得,才让他留意到我。
当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楚王最后一击,四个流氓抱头鼠窜,临走不忘抛下一句:“你们等着瞧!”
流氓一走,不想下一刻我成了众人的焦点。不知什么时候,我面上的纱巾被风揭开,下半张脸的狰狞伤疤暴露无遗。众人一阵抽气,摄于楚王的气势,见了我的容貌震惊之下不敢口出侮言,但眼神和表情却无不是为楚王扼腕叹息。仿佛我是一堆牛粪,他们愤愤不平,楚王这朵鲜花怎就毁在了我这堆牛粪上?
套句俗得不能再俗的话,如果眼神可以杀人,我早惨死在那些妙龄女子的眼神下了。
楚王冷瞪了众人一眼,回身温言对我道:“我们赶路吧。”
这一刻,他有回复之前那个平凡的楚王。人群在楚王的冷瞪中不甘愿的散去,我理好面纱,随楚王走回停靠在旁的马车。那个算命老头,这时像疯子一般怔怔地对着我与楚王,不停的说道:“请之一字,熏神染骨,误尽苍生。劫数,劫数。”
我问楚王,“你明白他在说什么吗?”
楚王轻笑,“江湖术士胡说八道而已。谁知道他在说什么,别太在意。”
第二卷 水龙吟 第03章 回或不回
情之一字,薰神染骨,误尽苍生。劫数,劫数。
这当真只是江湖术士的胡说八道吗?
琢磨许久实在参悟不透,我甩甩头,不再去想。
不久,马车再度行上官道。
由于在小镇耽搁了不少时间,日坠星起,天大黑时,马车么有按计划抵达下一站——潍城。
因而,我与楚王不得不在入夜前拐入官道远处的一个山野小村。挑了户农家,说了些好话,使了些钱,住了进去。像这种农家,房间本来不多,我与楚王只能以夫妻名义同住一间。
每每这种情况发生,就需要楚王大显绅士风度——我睡床,他睡桌椅或地面。
这个山野小村是在够小,寥寥落落十几户人家,每户之间间隔着几亩薄田,是以彼此相距都不近。天一旦黑下来就觉得冷清孤寂。
这夜的星星特别亮,我与楚王吃过晚膳并肩坐在农家院子外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楚王吹箫,奏响《云水禅心》,我轻轻的哼唱。我抬头望着星星,什么都不干的枯坐着也能让我觉得乐趣无穷。
一曲罢了,楚王沉寂下来,不知想到了什么。须臾,他沉声道:“雨儿一定要去墨阳?”
我顿了顿,“是,那是我唯一能去的地方。”这世上唯一能接收我这种“已死”之人的人只有哥。
“为了……”楚王迟怔,揣测着原因。
“不为了什么,仅因为天下虽大,我却自认只剩那地方可以去。”我不想解释什么,可实际还是解释了什么。我站起身轻拍了沾身的泥土。
楚王也跟着站起,“雨儿,能让我一直陪着你么?”他停了很久才说出这句话,宛如积攒了很大的勇气。
我明白楚王话里的深意,内心不由得波涛翻滚,口中却淡淡道:“不能,你不能陪着我。这是你我不能回避的事实。我是个‘已死’的人,而你却不能不继续或者。为了你的身份,你的责任,还有那深爱着你的未婚妻而活下去。你我都该明白,我们之间有太多的不能。”
这几日楚王小心翼翼不触及这个话题,我便也假装什么都不想,自私的享用他对我的照顾。可是世上的事不是不想就不存在,人能选择短暂逃避,却不能永远不去面对。
现实是一条鸿沟,即使我爱楚王那个,也跨不过那条鸿沟的阻隔,更况我还没有爱上他吧?
想到深处,我没来由的升起一种难说的窒息感,顺了顺气才接道:“我们做知己未尝不好,不一定时时相伴身侧,彼此却能永生不忘……”这话我也有些说不下去,终于不再说。
楚王又 是许久不出声,再说时有些哽咽,“雨儿,这太难……”
“可你没得选择。你不能辜负宁姑娘,不能抛下皇上……”你有太多抛却不了的东西,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抛下。
“别说了,雨儿,其实……”
我没让楚王把“其实”说完,深吸了口气,“换个话题吧,这个太沉重。”
静默片刻,楚王轻笑,笑里有种让人难以载动的沉重,“你说换什么。”
“玩个游戏,可好?”
“依你,你说怎么玩?”
我想了想,“我们各写一个自己最想实现的心愿,吧它们装进坛子里找一棵树埋下,待以后自己的心愿真的达成,便可来此挖出坛子看对方的心愿,可好?”玩游戏是假,我无非想以这个办法套取楚王的心愿,希望自己能有机会帮他做点什么。
楚王思忖了片刻,终是点头。
我便于他折回房内各自提笔写下自己最早期盼达成的心愿,我下笔神速,写道:我最想实现的心愿是,由我最爱的男人牵着一匹白马,而我骑在马上,与他漫步黄昏话斜阳。
楚王也很快完成,我让他把纸条折成条状交给我。我向农户家里要了一只小土瓷坛子,将纸条装入坛中,煞有介事的封装,最后点着火把寻了棵老槐树吧坛子埋进土里。
做这件事时,楚王完全是纵容疼宠的态度,或许他不会觉得这事有足够的意义,但我坚持完成他便激情饱满的配合我。
第二日清晨,我悄悄走出房间,从袖袋内掏出两张纸条。这其中,一张写着我的心愿,一张写着楚王的心愿。昨日埋入树下的坛子里装着的其实只是两张白纸。真正的“心愿”早被我偷梁换柱。我拽着两张纸条,心有一些颤动和躁动,揣测着楚王最想达成的心愿是什么。
打开纸条的手有些微抖动,还有些紧张,纸条慢慢打开,黑子映入眼帘。我心移动,震惊不已。他,楚王,竟写出唯一一个我不能帮他达成的心愿。至少现在不能。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他会……
他会写出一个与我相似的心愿,他不写江山皇位,不写荣华富贵,只写相当一个牵马人,马上载着他最爱的女人,女人的腹内怀着他的孩子。
他要带着他的女人和孩子游历洛朝山河。
这一刻我有些意外的愤怒。他为什么会有这种单纯到蠢的心愿?他是洛朝最具传奇色彩的王爷,他是皇上最宠爱的儿子,他是能让女人们疯狂的皇子,他是名动大江南北的文武全才……他怎么可以有那么没有出息的心愿?
偏偏这个没有出息的,简单到白痴的心愿,是我最无能为力的。
我发泄似的把纸条撕得粉碎。我忿然,不知道是因为楚王那个单纯的心愿我无法帮他达成还是因为他那个愚蠢的心愿与我的太过相似。
之后的行程,我一直有些闷,不愿说话,楚王的情绪似乎也低落着。我们一路几乎无话,时间过得极慢,马车也行驶得极慢,直到正午时分,马车与人才入了潍城。
我与楚王就近挑了间酒楼要了饭菜吃起来。周围都是食客,什么人都有,有的只忙着自己吃喝,有的三两成群的边吃边闲聊,有的不仅自己在吃还眼观四路耳听八方。
我身侧一桌坐了三个衣着装束较为讲究的年轻男子,一边吃喝一边谈论着今日帝都传来的各种消息。
以书生模样的男子道:“……可怜那景王妃红颜薄命,据闻她可是大洛难得一见的才女,惊世才学罕有人能匹敌。就此毁了,实在可惜。”
书生左手侧,一个穿着麻黄锦衣的男子接道:“听帝都的达官贵人们说,景王殿下福厚,福薄之女配他命中受不住,想来是真的了。可怜赔上了江东王的爱女……”
一年纪稍大的青衫男子忙压住锦衣男子的手坐了一个“杀头”的手势,道:“此话轻易说不得,景王福厚还能厚过皇上和太子?往后可别说了。”青衫男子顺势转了话题,“这几日帝都又出了一件大事,你们听说没有?”
我一愣,又发生了何事?这么快景王妃之死就成旧闻了?
“何事?”锦衣男子问道。
书生把头凑过来道:“李兄可是说右相千金命在旦夕一事?”
右相千金?我和楚王相互对视,耳朵竖了起来。
青衫男子道:“正是这事。说是宁相千金旧疾复发,病得严重。”
锦衣男子压低嗓音道:“莫非她也福薄,嫁不得楚王殿下?自从被许给楚王殿下就一直病着,这会儿才说要与殿下完婚,却又命在旦夕了?这婚期怕是又要延期了……”
听到这里我没再听,心放了下来,脑海里浮现一个念头,宁毓儿这回怕是与我上次一般无二,假病。这事骗得了天下人,却骗不了我与师傅。若说因别的原因命在旦夕我或许就信了,可如果因为旧疾……宁毓儿最严重的旧疾就是寒体绝脉。她的寒体绝脉虽未根除,但已得到最大限度的控制,治愈只是时间问题,绝不会轻易复发,更不会严重到姓名不保的境地。
显然这个消息的散布大有文章。
我若没记错,宁毓儿曾说过,楚王娶她是为了我,如今我已“死”了,楚王迎娶她的初衷就不存在了。那么在宁毓儿看来,楚王刚自西南回帝都以得知我薨殁的噩耗就失踪了,她心里会怎么想?肯定吊了十五桶水,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所以此次宁毓儿“命在旦夕”一事可能是她或别人刻意着早的谣传,目的大概有二:一是,楚王失踪,以命在旦夕诱使楚王担忧心软,引他自动现身;二是,倘若楚王硬起心肠并不回去,能以此为借口继续拖延婚期,为寻找楚王赢得时间。从更深一层说,一旦楚王有意让宁毓儿退婚,宁毓儿也可借体弱福薄为理由,尽量保相府颜面不失。
这可谓一举几得,不失为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好计谋。然而却也是个万般无奈的计谋。
我又何忍拆穿她?
更何况上述一切也不过只是我的猜想,说不定真有什么原因致使宁毓儿姓名垂危也未可知。
因此我愿助宁毓儿一臂之力。
我对楚王说,我今日有些累了,就在潍城住一宿吧。
楚王听闻宁毓儿命在旦夕,嘴上没说什么,可实际是担忧的,这也是他强与谦益的地方,虽然不爱,至少不待自己不爱之人冷酷无情。
我安安静静的坐在楚王身边,道:“你明日返回帝都去看看宁姑娘吧。”
楚王那个抬起头睇着我,良久不说一句话。
第二卷 水龙吟 第04章 神爱人爱
“你若不回去,你会后悔的。”我的言语如窗外的秋衣,静且凉。客栈厢房内一灯如豆,跳耀的灯光霰开的浅淡光晕落在我与楚王身上,将单色的粗衣复古成古老的昏黄之色,平添了几许凝重。
楚王露出挣扎的苦笑,很久后才道:“我若湖区,更会后悔。”
“你不是个凉薄的人,你与宁姑娘自年少情谊走来,那份一路携手相伴的感情你不可能抛下。只有回去,你才能无憾,才能对得住你的良心。”否则宁毓儿一旦真的出事,你的良心会让你愧疚终身。
“雨儿……我……”
“宁姑娘对你情深意重,你为我弃她不顾终究是负了她,她若当真命悬一线却不得见你最后一面,你与心何忍?我又于心何安?”与深爱之人缘悭一面是临死之人最大的悲哀。若因我之故,让那么温柔静弱的女子抱憾而去,死难瞑目,我心又岂能安宁?
我知道,此刻在楚王心里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离开我,回帝都;二是跟随我,去墨阳。
哪条路对他而言都沉重都要付出代价。
楚王眉宇间愁影更浓,不语,独自纠缠。其实他的眼神告诉我,他已经有了答案,只是他不忍说。
我摇摇头,其实他还有第三条路的。我道:“你为什么不开口求我陪你回帝都?”
楚王怅然一笑,凝眸着我,包含了太多:“雨儿,我不愿你也如我这般为难。”
我不愿你也如我这般为难!是啊,楚王若求我,我岂不也将陷入左右为难之地?
我心神激荡,忽觉自己是个太自私的人。明知道他内心正饱受着煎熬与折磨,却仍坚决的将他往宁毓儿身边推赶。言语中更将他置于苦难境地,使他不得脱身,任他一头挂着他的良心,一头挂着他的爱,在良心与爱的纠缠中难抑苦痛。
一切……之因我愿一切重归正轨。我来,不带来一片云,我走,亦不该带走一片雨。
我,楚王,宁毓儿三人中,我终是多余的那一人。
我弯出涩涩的笑,楚王对我的爱太过浓烈,而我,带着被紧锁的心,尚没有充分的准备去迎接新的爱情。
自心门关闭以来,我夜思量多,久想之下,渐渐恍如开了心窍,对自己愈发看得明白了。
我从来不是一个多情的人,尤其在曾经那么倾尽心力的爱一个人却落得惨淡收场以后,如动物般自我保护的本能让我更不易动情。
可楚王浓烈的爱如香醇美酒,能令人迷醉。他无私无偿的爱让我感动到心痛,让我每每抬起头来就不忍看他那双深情的眸子。感动,就像一场来势凶猛的洪水,已然浸泡我每一根神经。我越来越分不清感动与心动的区别,两种不同感觉的分野显得越来越模糊。
可我不愿因感动而爱一个人。因为那不是真正的爱,那不仅是对那人的欺骗和伤害,更是对爱情的亵渎,对自己的残忍。
西方有一句格言:为爱而爱,是神,为被爱而爱,是人。楚王不求回报毫无条件的为爱而爱我,他已是神。而我若只做一个为被爱而爱的人便是侮辱了他,亵渎了他对我的爱。对楚王,我若做不了为爱而爱的神,那么我便什么也不要做。
所以,对不起,潜光,请原谅我的自私。我将你推给宁毓儿,并非我忍心伤害你,只因艰难现实让你我看不到前路,只因我不愿玷污你给我那圣洁的爱。你与宁毓儿在一起,如果没有爱情,至少还能拥有温暖。但你若与我在一起,如果没有爱情,我亦不愿妥协在被爱之中做一个“人”,你就只有未知期限的伤痛。
因为爱情这个东西太奇妙,让人不能计算谋划,不能随心所欲。没有人知道我会不会爱上你,也没有人知道我何时可能会爱上你。倘若下一刻,我就爱上你,我给你的伤痛也许能结束;但如果我永远也不会爱上你呢?难道让你永远伤痛下去?
深爱一个不爱自己的人,那种滋味太难受,那种隐隐的伤痛如影随形。我尝过,不忍你再尝。我们两人太像,我不知道,我们为了爱不顾一切的做法是不是错了。总之,我错了,不愿你也错。
我实在不忍看你越皱越紧的眉,不忍看到你越来越多的悲戚眼神。
我知道你已经决定要跟我走,却又怕我因此承受与你一样的良心谴责,而迟迟不忍言语。
所以,别怪我,潜光,别怪我自私的为你做出了选择。
我骗你喝下混有迷药的茶,我在你醒来之前背着包袱离开客栈。雇了车夫和马车离开潍城,离开你。
我留了封信给你,希望你能听我的劝说,不要找我,回帝都,回归你以往的生活,做那个高高在上众人仰望的楚王爷。不要为了一个不爱你的女人放弃一切,尤其是不该放弃那些深爱着你的人。也许除了爱意外,还有更多的东西只得你去在乎。
看着茫茫前路,我坚定的想着,也坚定的认为,我独自离开是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然后我选了先去江东再绕行到墨阳的路。
新雇的马车在去往江东的官道上奔驰,我觉得有些累,靠着车壁再无精神。
恍惚中马车忽然急停,我撞上了另一面车壁,撞得眼冒金星。未待我反应过来,车帘已被一只沾满油腥的肥手扯开,一张横肉丛生的脸出现在眼前。
“臭娘儿们,看什么看,还不给老子滚下来。”
我惊大了嘴,面前的人竟是前日在小镇街头被楚王打得满地找牙的那个地痞流氓的小头目。他另一只手正拿着鸡腿,嘴里发出“吧哒吧哒”的声响。我有些头晕的看去,只见到他咧开的嘴和满口稀疏黄牙。
“你要干什么?”斥问出这话,我就后悔,他要做什么还用问吗?明摆着是为报当日之仇。
小头目鄙视我一眼道:“你们得罪了老子,还不有多远跑多远。竟敢在潍城呆着,那不是找死?老子在潍城的弟兄多了去,你们随便露个脸,老子就能知道。”
这么说来,他定是早就盯上我与楚王了?只是一时忌惮楚王不敢贸然下手。偏巧我却独自行动,撞到了他手上。
我揉着额头走下马车,不知怎的,摸到了脸,心头便不再惊慌。下车之后,环视一眼,我请的矮瘦车夫正被两个跟班压着趴在地上求饶。我对小头目道:“我与你的恩怨与车夫无关,你把他放了。”
小头目吐了口鸡骨头,唾道:“老子爱放不放,你……”
“哎,我说肥三,你还有完没完,到底是不是这个娘儿们?是就快点带走。”小头目身后一个人忽然不耐烦道。肥三显然有求于这人,转身换上一副讨好的嘴脸,“就是这臭娘儿们。吧她抓了,她男人一定会来救她,到时候还请各位哥哥们千万别心慈手软,非把她男人剥皮抽筋,替小弟出处折扣恶气。”
“行乐,到时候那人要是没你说的难么经打,哥儿几个打得不过瘾,你就等着替他挨拳头。”众人斜视着我,口吻不小。
我看了一眼,他的相貌很普通,丢进人群里绝对找不出来,此时一派绿林好汉的打扮,随身佩了把长剑。他走近我,猛得把我面纱扯下,坏笑,“肥三,这就是你说的丑女?你今儿是不是存心想让哥几个倒胃口?”
这恶毒的话,让我释心一笑,幸亏我早有先见之名的在脸上涂抹了些许东西,为得就是不时之需。我看看天色,他们想把楚王引来是不可能了,这时辰,楚王该已听了我的劝说在赶往帝都的路上了。
肥三看了我一眼,“呸呸”吐了几口口水,讨好绿林好汉道:“小弟也是后来听人说起她有点儿丑,要是早知道……早知道她丑成这样,一定不让她脏了哥哥们的眼睛……”
“她都……都丑成这样了,你确定他男人回来救她?”这江湖人怀疑。也对,哪有正常男人肯为这么丑的女人前来拼命?谁不想着,正好把丑妻甩了换个美娇娘?
肥三见我容貌一时也没了吧我,但又不死心,于是咧嘴一笑,“要不等等看?”
他话音落下不久,那头便见一绿林中人骑马而来,黄尘未散就大声开口道:“快,四哥,三哥让赶紧把那女人带回寨去。五哥把那男人引出来了,但是没甩掉,吃了他一掌,已经闹到寨子里去了。”
“什么?!”之前的绿林好汉惊叫起来,特意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像在说,竟然真有男人肯为这丑女拼命,不是疯子就是傻子。他一跃上马,砖头骂向肥三,“肥三,还不快把这女的扔到马上跟我走?!”
我下一秒就被肥三胡乱扔到了马背上,胸腹部贴着马鞍,那姿势让人十分难受,马奔跑时引起的颠簸挤压得我几乎不能呼吸。然而更让我难受的却是楚王居然没有依我之言奔赴帝都,居然让人给引来了。
而我,又给他添了麻烦。
第二卷 水龙吟 第05章 我心努力
我快被马颠晕厥过去的时候,终于到了所谓的寨子。那个被称为“四哥”的男人只轻轻一提就将我提下了马,一路半拖半拎着往前奔。肥三等几人不甘落后的紧随其后。
我颇感头晕目眩,眼中飞旋着雁空棉云,远屋近岗,人影重重。刺耳的金属碰撞声混在杂乱的喊杀声和厉叱声中昭示着不远处一场带着血腥与冷冽气息的打斗正酣。我有气无力的甩了甩抬起的头,之间满目乱影,惨叫锥耳,哪里弄得分明谁是谁?空任担忧寄心。
“三哥,我回来了!”“四哥”大声传话。
一个声音似炸雷而来,“快把那女人带过来!”说这话的声音中气不足,像是受了伤,但即使这样也难掩语气中的狠劲,那人被两个壮汉扶着站在“战场”之外。
拎着我的“四哥”奔速更快,转眼到了缠斗成一团的“战场”外,将他的三哥护在身后,拔剑喝道:“小子,还不住手?老子一剑砍了你的女人。”
“雨儿……”楚王远远回头看了我一眼,清朗的声音满是欣喜和关切。
我闻声细瞧,他手正持长剑,岿然而立,剑已饮血,剑尖仍在滴红。地上哀嚎着躺了些人,看上去都是大腿受伤,不能站立,倒是并无性命之忧。楚王着一身地靛青长衫,系白色腰带,无风自动。他虽正处搏杀圈中,面沉色厉,却依然又股说不出的翩翩气度,卓尔不凡的气韵。
“四哥”喝声之后,众人都停止了搏杀,原地不动,凝看他与她剑口下的我,气氛紧悬之中又隐有些诡异。或许诸人都没想到眼前这剑眉星目玉树临风的绝品男人拼杀要救的竟是个让他们看了都觉恶心倒胃的丑女,一时心中落差太大,痴怔了。
楚王武功显然高出这些人太多,但他此前虽伤了不少人,可没杀一人,甚至连要害都不伤及,只是让他们暂时失去反抗能力。可见他此来杀心不重,否则该已是满地尸体了。他若大开杀戒,这些人根本缠不了他多久。
与楚王不同的是,这些人既是占山立寨的匪贼,就是鲜有江湖道义之辈,凶狠的目中带了恶毒,那种像豺狼睇着猎物时的恶毒。
“把剑放下!”“四哥”握剑的手紧了几分,逼住我的脖劲,狠声对楚王道:“听到没有!把剑放下!”“四哥”吼起来,像是被楚王摄人的气魄扼住了喉咙一般。
“不要!”我大喊的当口,“四哥”的剑压近我脖子,锐利的剑锋尝了我的血,恶痛钻心,我失声痛呼。“别伤她!”“哐当”声落,楚王手中长剑坠地。一众本就虎视眈眈的贼匪汉子寻机蜂拥而上,刀光闪闪架住了楚王的脖子。
“他奶奶的,你这个死小子先前竟敢打老子……”肥三喃喃,见机从一旁重出,抡起拳头砸向楚王,正中楚王左脸,打得嘴角溢血。肥三犹似不过瘾,又是提起一脚踢向楚王。我心痛不忍的闭眼,楚王似怕我难受竟哼也不哼一声。肥三打得更见卖力,左一拳,右一脚。我心急如焚,一时没了计量,只会无力的喊:“潜光,你还手,还手啊。”
时间一点点流逝,楚王在不还手之下渐伤渐重,却总部吭声。心痛泛滥,我不住的痛骂自己无用。却见这些人在放肆的大笑看着楚王被肥三乱打一通之后,原先的高度警戒心态已松垮下来。好似认定有我在手,楚王一定不敢轻举妄动。因此渐渐有了一种耍猴看好戏的心态。无赖的匪心兴起了新的折磨眼前这个神姿高贵之人的念头。
因为这个人即使浑身是伤被打倒在地的时候都给人一种压迫性的高高在上的感觉,让小人得势的卑微灵魂忍不住想把他踩到地上,看他比他们更卑微的模样。
他们都是真正的小人。
“四哥”哈哈道:“看不出你小子竟是个痴情种,这么丑的女人倒贴老子都不要,你还当个宝。看在你小子这么痴情的份儿上,老子卖你个情面,只要你肯向老子的肥三兄弟下跪认个错,老子就把你和你女人放了,怎么样?”
“不要!”我忍痛叫道:“你快走,你给我走!谁要你来的?你快走!”这些人只会利用我不断的折磨你,“他们是没有道义的,更不会讲信义。”最关键的是,男儿膝下有黄金,我不能折煞你高贵的尊严。士可杀不可辱,让你向肥三这下三滥下跪,无异于比杀了你还让你难受。
“死女人!你找死!”肥三折回来狠打我两个耳刮子,打得我口中一咸,吐了口血。
“不许碰她!”楚王撑着受伤的身体咬牙切齿的狠狠道。
“我非要碰她,你能怎样?”肥三又得意的甩过来一掌。
“那你就得死!”楚王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给人一种很令人信服的感觉,似乎阎王也已经发布了同样的命令。
众人静怔了半刻后,“四哥”原本拿开一寸的剑又逼上了我的脖劲,恶狠狠道:“你倒是跪还是不跪!”
“不要!潜光,不要!”我有些撕心裂肺的喊起来。看着楚王瞅我的疼惜神情与那青筋爆出的拳头,我心中窜起一些难以名状的冲动和勇气,大喊,“潜光,我若死了,替我报仇!”
我猛地前倾把自己压向利剑,抱着会死的心拼个百分之几不死的可能。只要我抹了脖子,楚王就不用再受威胁。如果这一剑由我自己主动割下去,力度和位置正好的话,不会割破脖子上的大动脉。只要楚王来得及收拾这些人,我就有微弱的不死的可能。
可惜我刚触上剑,“四哥”已大骂着惊异万分的控剑撤了几寸,“你想死没那么容易。”
楚王剑我意图寻死,大惊疾呼,“雨儿,别傻!”他踉跄着步子从远处一摇一晃走近道:“只是下跪道歉?我跪!”
这一瞬我只觉天旋地转,耳旁风急雨骤,神鬼俱动,天地间就一个破空而来的高贵声音——我跪。这一声带给我从未有过的震撼,戳得我心外的致密氧化膜层层剥落。我不住的摇头,已然失语,恍似灵魂出了壳,已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
但见楚王撩起长衫下摆,疼惜的看着我,一矮身,单腿跪下。风吹动他散落耳边的头发,他长衫上暗红的血渍让我眼晕。哈哈哈,嘲笑声四起,响彻天宇。“四哥”讥讽,“这丑女人,就是卖窑子里去也没人要,你这男人你……”下一刻,他已经再也不能说话了。
从楚王听到他的话抬头时期,我就知道他啊必死无疑。楚王刹那间燃起的冷邪杀气足以毁天灭地了。他夺过近身一人的刀,疾如闪电一刀劈下,“四哥”惨声大叫,拿剑的手整个断了。血溅了我满脸,让我睁不开眼,但我没有惊叫,也没有撅过去。我极快的落入了楚王的怀抱,耳边开始响起了令人悚然的哀嚎和利器段肉削骨的声音。
一声,两声,三声……楚王冷如阎罗般喝道:“不想死的,统统给我滚开!”
我知道,“四哥”死了,“三哥”死了,肥三死了……
似乎再没人敢挡楚王的道路……
我娇小的身子被楚王严密的护在怀中,我能清晰的感受到他的杀气,可我一点也不害怕,甚至认为这样的杀气能让我觉得安全。
楚王身上的杀气知道他与我同乘一马离开那个寨子十余里之后才慢慢消散开去。我坐在楚王身前,正襟危坐,因为我一贯惧怕骑马。楚王发觉我的紧张,温言道:“雨儿放心,有我在,不会有事。”
我微微侧头看了看楚王,他脸上沾满了别人的血迹,早不复平日俊逸,面部线条失了柔和,眉宇间也不见了倜傥神骏。我本该对此,对刚才的杀戮感到心惊胆跳,但我猛然间却又温馨的感觉,我怀疑我是不是疯了,竟在血腥的气味里闻到了温馨。
我不知不觉间忘了对骑马的恐惧,绷紧的肌肉松下,荡开满脸愧疚道:“对不起,都是我害得你……”
“别说对不起,”楚王打断我,星目清亮,“对我永远不必说这三个字,一切都是我自愿为之。”
“我……”面对这个神情的人和这句深情的话,我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我说什么都好像显得那么多余。
我呆愣了半响,重开口,“当时你真不该放下手中剑,束手就擒。”若是不放下剑大概也能得到最后这个结果,却可以不必承受肥三的恶打和羞辱。
“雨儿,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当时你我距离太远,我没有十足的把握在他对你动手之前断他一臂,所以不能冒这个险。你放心,我的伤并无大碍。”楚王笑得清淡,转而玩笑,“那肥猪的拳头没几两重。”
“或许你一开始就不该对那些人手软把。”我感叹。
楚王斜提嘴角,露出个揶揄的笑,“我若把它们都杀了,怕你就要当我是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了。”
他该是怕太过血腥的场面吓着我吧,“其实,我并不是两眼见不得血的女人。实际上,我一直以为何处英雄不杀人?”我疼惜的睨着楚王,心里隐隐作痛,“找个地方。我先处理一下我脖劲上的剑伤。”如果我说要为他治伤的话,他大概不会停下来。
楚王夹紧马腹,一骑绝尘而去,在一条清澈的小河边停了下来。我打湿素白丝帕,香味楚王那个擦拭脸上的血迹,楚王道:“我自己来吧。”我拽紧了丝帕坚持,“我是大夫,还是我来,你脸上有伤。”
楚王笑笑不再说什么。我全神贯注的替他清洗伤口,他目不转盯的看着我,像要把我真个人都塞到他眼里去。我实在有些别扭,“你总盯着我做什么?”
“没什么,”楚王仍盯着我,“只是希望时间停止。”
“停止在这一刻?”我轻笑,“这一刻可不好,你我都狼狈着呢,尤其我这张脸还这么……恐怖。”
“就是这一刻才好,”楚王专注道:“只有狼狈的时候,我才觉得可以走近你。”
我调笑,“我怎么不知道我是个很有距离感的人?我一向走亲民路线的。”
楚王没应我的话,只是笑,过了一会儿,他忽道:“我能不能问,你是如何爱上三哥的?”
这个问题,马上让我淡去了笑容,我对它有些排斥,但我还是选择回答,“过程只有一眼,那一眼过后,我便爱上了他,很盲目的爱。”
“只有一眼?”楚王蹙眉低估,“老天其实待他不薄。”
“可惜,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人生若只记得住初见时的心动,爱情就不会败给时间而轻易改变了吧?
我感叹,“过去的已经过去。我不愿再与过去纠缠,我的路在今天和明天。我明天就陪你回帝都。”
“雨儿,”楚王不赞同的皱眉,“我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也不希望你为我而涉险。”
“不是为你而做,也不是感激,潜光。”我坚定了神情,“我在为我自己努力。”楚王那在我心里惊天动地的一跪,让我的心霎时间解冻,也使我蓦地生出了一些新的想法。我或许一直太过在意一瞬间的感觉而长久的忽视了一个重要事实——美好的东西总需要人在实践中努力的萃练和打磨。
我总在等待下一秒对楚王产生心动的感觉,而从未想过,努力去促成心动的感觉。也许我可以努力尝试去让自己爱上一个人,而不是等着自己爱上他。
楚王想着我的话,许久才似懂非懂,低声疑问,“雨儿,你愿意给我机会?”
我摇头,“我在给我自己机会,”我尝试过努力让一个人爱上我,为何不能尝试努力爱上一个人?“结果也许好,也许不好,但无论是什么,至少我年老之时可以无憾无悔,因为我曾经努力过……”
“只是不能保证我一定会爱上你……”
“这就够了,至少你曾经愿意让我走近你。”
第二卷 水龙吟 第06章 再回帝都
有一些地方,以为还会重来,却永生不曾再来;有一些人,以为还会邂逅,也永世不再相遇。当然,还有一些地方,一些人以为不会再来,再见,却又偏偏来了,或者也会再见。
帝都,还是那个用漯河的水静心滋养的繁华帝都,十里长街、华灯璀璨。
其实,只是离开了十余日,再回来,竟然有了物是人非的感觉。
我原本以为,自上次离开我便不会再回帝都,可是不过短短几日,我却又出现在了繁华似锦的漯河之畔。我不知道这次回来是对是错,但我想我不会后悔。
今晨刚刚抵达帝都,楚王将我安置在城西一处靠近漯河的古朴民房之内。城西是帝都的平民区,对我而言,是相对安全的地方。以往我认识的人,认识我的人是不大可能与我在此处偶遇的。我不能随楚王回王府,我的容貌是走水所毁,且身形音色与往日未有大变,楚王府人多嘴杂,又常有贵胄高官往来,我的出现只会图惹麻烦。
从潍城返回帝都,沿路来,我与楚王的心情各自稍好起来。尤其是楚王,已能自如调笑,而我也终于有心情听那些曾经被我自动屏蔽关在耳外的消息。
首先便是我自己——景王妃薨殁事件。因事出意外,惊起许多传闻。
官方版本如下:十余日前,洛朝景王妃慕容氏幽居养身之所夜半时分意外走水,景王妃奋不顾身勇救呛晕的贴身婢女逃出火场,却不想自己未及逃离,葬身火海。帝,后哀伤痛念,遂令高僧百人为其在福灵寺大作法事,将超度亡魂一月。景王爱妻情切,悲恸病卧,终日食不下咽,寝不安眠。
听到最后一句,我哼哼了两声。悲痛病卧?也不过做戏罢了。
民间版本一如下:月前景王妃小产落病,不久患癫狂之症,被景王幽禁,十余日前,景王妃慕容氏狂病大发,夜半之际在幽禁之所纵火**,死前终得瞬间清明,故而留一丝仁慈放过追随多年的贴身婢女,自己随火独去。
这是最八卦的版本。
民间版本二如下:景王妃乃仙钗托世,前生留有罪念,今生负罪走人间一遭,如今功德已满,是而借火涅盘,羽化登去。
这是最富想象力的版本。
所谓官方版本沿袭了其一贯的言辞谨慎之风,言下能掩则掩,多表正面以王爷,王妃,皇上,皇后的积极表现为落笔重点。而民间版本则依然保持了其极尽听风是雨,添油加醋,天马行空之能事。
听到这些版本,不论内里详情究竟 如何,我只问了楚王一个问题,“为什么没有人怀疑我没死?”其实这个问题,在楚王告诉我世上已没有慕容植语的时候,我就隐隐有了答案。只是那时不愿深究。
楚王静答:“因为火场内的确有一具焦尸,女 ,年二十有五,身形与你不相上下。”
“一夜之间你如何办到?”要找具年龄身形都与我相差不太大的女尸并不容易,虽然以大夫的视角就烧死来论,只要年龄与我相差在十岁之内,身形尤其是身高相差不太大的尸体都可用,因为难辨真伪,可一夜之间找到尸源谈何容易?我一诧,尽管不信自己的猜测,还是脱口而出,“难道你用了活人?”
楚王笑道:“雨儿,别忘了我在帝都都主理什么……是个染疾而亡的死刑犯人。”
“你如何办到?”
“许多事,我若要办,自能办到。”楚王萧萧肃肃,爽朗清举的说道。
我便不再相吻,是啊,他是大洛睿智神勇的楚王爷,自然有他的能力和门道。我轻笑一声,转而追究下一个问题。
坊间并未流传楚王失踪的消息。众人所知,楚王在自西南慰军回京的途中旧疾复发,不宜旅途劳顿,遂暂留西南一个叫郾城的地方修养,待病体好后,再择日回京。
这是楚王在救我之前,就已为其单骑回帝都制造的金蝉脱壳之法。他那时急着赶回只是想探悉我的病况是否真如外界所传那般——几要殁了。他说,若我真要殁了,他恐不能再娶宁毓儿,大概便将计就计病卧西南,再设法以“病”退婚。因此他上次回帝都都没有惊动不该惊动的人,尤其是宁毓儿。
因而,,除了我及少数楚王亲信之外,其实没人知道楚王早不在西南郾城了。
楚王在西南养病的消息,我原本早该知道。可惜消息传来那时,我人已在葳蕤山庄,完全沉浸在这自己的逃跑计划之中,不听外界是非,简直与世隔绝,故而不知。走水那夜之后,我虽与楚王一路相伴,可排拒很多东西。楚王怕我担忧便知只说了,他自有办法,我也未加详问。
如果详情是这样,也就是说,我在潍城时关于宁毓儿命悬一线的猜测需要重新修正。如果宁毓儿不是真的命在旦夕,那么她称病的目的就是希望引仍在西南休养的楚王尽快回京。更确切一点,她可能已经担心楚王听闻我薨殁的消息而与她取消婚约,所以主动出击,至少可以试出自己在楚王心中的分量。
不过,事实很快颠覆了我的推论。
以一个谁也没有想到的事实让我在惊愕之后发现,原来我是多么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不知谁说,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天下人都是穿着戏服的戏子,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场戏。有些人是戏台上的主角,有些是配角。每个人也都是看戏的人,演着自己的角色的同时,看着别人演戏。
而我似乎太把自己当成了一个主角。
我忽视了,在楚王的戏台上,宁毓儿才是最有主角资格的人,主角的品德她都有。
楚王当夜自宁相府折回我落脚的民房,唏嘘不已。猫扑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