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乡野小店(1 / 1)
“四小姐。”
照例是在江边的酒楼倚着阑干喝酒,燕悉意料之外地听到了一个久未听人提起的称呼。
只有楚氏门下的人会称呼她为四小姐,但楚氏门下的人已经好多年没有主动来找过她了,若来找她,必然是出了什么大事。
燕悉顿时收起了懒散的姿态,放下酒瓶回头拱手——楚氏门人不言身份尊贵,纵使是门主亲女也不能不受规矩。
那是一个一身黑衣的中年男子,方正的脸留有长须,神情坚毅,露出的下臂布满伤痕,肌肉发达。
“在下楚氏北都副堂主许世夷,特来向四小姐之命。”
燕悉点头。
自十六年前她的父亲楚柯平失踪后,楚氏的大小事务便交由她的长兄楚逾秦掌管,虽无门主之名,却有门主之实。
“门主旧友风波阁主梁煊被杀,三日后于风波地入葬,由四小姐代楚氏出面。”
燕悉明白,楚氏门人虽不与自己相见,但却时时关注着自己的行踪报与兄长,这她并不在意,兄长也没有隐瞒。此次必然是知道自己离风波地最近,才会令自己出面。
听罢微一颔首,燕悉答道:“我清楚了,我立刻起身。”
中年男子听言稍稍侧身,用手指向酒楼外。“已备好良驹,供小姐骑行。”
说罢便引燕悉向门外走去。
还未出门,燕悉就看到一个火红的身影,高昂着头,引来不少人驻足观看却不敢靠近。看来那马性子也是烈得很。
待走近只见那马浑身赤色,如火如血,找不出一丝瑕疵,很是高大。
不曾套上笼头安上缰绳。很是合燕悉的心意。
见她笑意深深,一旁的许世夷却隐隐有些担心。他不是第一次见到燕悉,但他对燕悉的印象始终是第一眼看到时所以为的风流公子,文弱书生。何况还是个女子,又听说自小是体弱的,出生时还差一点夭折。
这马的确是万里挑一的良驹,但性子也是烈得很,甚至不曾完全驯化过,野性仍存。
他始终不太相信这看起来纤瘦的四小姐能够驾驭得了这马。可是把这马给燕悉骑行是楚氏大公子的意思,他便只好照办了——亲生兄长,总比他要了解这四小姐。
虽然许世夷把自己的这份担忧隐藏得极好,但燕悉还是看了出来。
她也不辩驳,只是当作不知。转过脸询问,“这马儿可有名字?”
许世夷点了点头,回答,“因毛色似火,故名凤凰。”
“凤凰啊……”燕悉扬高了嘴角,笑意更深。
还不等许世夷反应,燕悉便已快步向前,跨过观马众人,轻巧一跃,撑着马背便轻松骑了上去。
许世夷心头微微一震,却也不算惊讶。
毕竟是楚氏的四小姐,这点身手怎能没有?可御马,从来重要的就不是骑上去,而是不被摔下来。
突然被骑到了身上,凤凰极为不快,愤怒地抖动着身子想把背上的人给摔下来。
许世夷张张嘴,一句“小心”还未曾说出,燕悉就笑着开了口,“许副堂主,燕悉这就走了,再会。”燕悉稳稳地坐在马背上,轻抚着马儿火红的鬃毛。
只见她看似没有什么动作,凤凰却逐渐停止了抖动,愤怒的气息也逐渐消散。
围观的人群早已主动让开了道路,燕悉不再多说什么,轻轻蹭了一下马肚子,凤凰便奔驰了出去。
许世夷再也无法平静,要知道,他们把这马引到这酒楼花费了多大的力气,遇到这楚四小姐,那野性未驯的马竟然就这样变乖了。
其实他不该忘了的,就算他不清楚燕悉是什么样的人,他也该知道楚柯平,还有燕悉的几个哥哥是什么样的人。
有父兄如此,她虽体弱,又会差到哪儿去?
燕悉驾马离去,但没有直奔风波地,反倒是去了怡安坊。
不是去与柳元歌道别,而是去要回寄放的一样东西。
说真的,燕悉觉得元歌这几日不知怎的刻意避着自己,就连初九生辰那天也是托醉匆匆回避。燕悉还是第一次看不出她的心思。
虽说那凤凰是可以日行千里的千里马,燕悉却不急着赶路。
一是因为她向来不惧漂泊却不喜颠簸,二来是因为虽已入冬,这一路却风光极好,别有一番寒日的美丽。
从北都到风波地六百里地,燕悉就这么慢悠悠地走着,第一日也不过行了五六十里。她是觉着欢喜了,那马儿凤凰却很不高兴。
料想它是恣意奔驰惯了的,哪里忍受得了这样的大材小用,只想肆意地奔跑,却又被燕悉牵制着
——几乎是从有记忆开始,燕悉就开始骑马了,有一个极爱马的父亲让她在八岁之前就看遍了普通人一辈子都见不到的良驹,虽说八岁后父亲失踪,但凭着幼时与马的亲近和长兄的教习,她的驯马之术恐怕还是大多数驯马手都比不上的。
燕悉清楚马儿的每一个弱点,便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控制着凤凰的速度。
“凤凰,你可得知道,强大的人总是能收放自如的……”
燕悉轻抚着凤凰的鬃毛,虽不知道它能否听懂,却也轻声安慰着。
山野之地,远远在树丛中可见一个客栈,眼看天色已近黄昏,燕悉也不想再赶路,便打算在这个客栈住下来。
“哐当!”
还未下马燕悉就听到客栈中传来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
接着就是一阵怒吼。
“你这厮是瞧不起老子哈!这样的劳什子也拿来给老子喝,难不成老子还会拖欠了你的这点酒钱吗!”
隐隐闻到一股酒气,但确实是离好酒差得远了。
燕悉下了马后,那凤凰少了束缚便立马撒开腿跑开了。燕悉也不怕它会就此一去不返。这样好的马,马性虽烈却灵慧之极,知你是对它好的便不会轻易抛下你。
燕悉安然走入客栈内。
只见一个满脸乱须只露出鼻子眼睛的粗野和尚一脚踏着凳子,一手提着一个瑟瑟发抖的小酒倌,粗声骂道。
“还不快去给老子端上好酒来,尽拿这洗脚水似的劳什子来糊弄老子!”
说罢把那小酒倌一把摔在地上,吓得那小酒倌连连点头,跌跌撞撞地跑回厨房。
四周客人逃的逃躲的躲,四散开去,地面上散落着破碎的酒缸,酒水淌了一地。
燕悉却是面不改色,缓步轻踏,扫了一眼还未被打散的桌子,找了一张还算干净的椅子坐下。
那野和尚狠狠瞪了一眼燕悉,冷哼一声,她也不恼。
淡淡地扫了一眼那野和尚,见他项挂佛珠,却不见佛门弟子的气质,腆着个大肚子,面色通红,满身酒气。
“哼。”
和尚怒气未消地坐下,燕悉看着只怕那细细的凳子撑不住他那身子,散了架。
“主人家,和尚也不是故意找茬,只是和尚从南边一路走到这,为了赶路忍了这许久的酒瘾,好不容易到了你却拿这破玩意来糊弄和尚,未免太不公道了!”
那和尚扬着声音对厨房那边喊道。
燕悉不禁好笑,这和尚,砸了人家的铺子,摔了小酒倌,却还说别人不公道。
见那小酒倌久久不来,那边厨房也没什么动静,燕悉大概也料知一二,只等着看那和尚何时发觉。
其实也是可怜人,在这山野之地开一家客栈却遇上这样蛮横的客人。
从窗口看见刚才那小酒倌和几个人躲藏的身影,燕悉装作漫不经心地从那和尚身边走过去,招手唤那几人。
看见招手的是个优雅公子,面色也不慌不忙的,那几人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心翼翼地踮脚走了过来。
燕悉笑着轻声说:“主人家无需太过担心,且先在外躲着几个时辰就好,在下认识那和尚,劝一劝他便无碍了。这一切的损失便由在下担着。”
那几人又是惊又是谢的,连连点头,跑了开去。
燕悉笑着回过身,却看到那和尚正盯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