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怜惜(1 / 1)
夜色深浓,白苏踩着高跟鞋走进修罗场,沿着沥青路向壶腹部诸位少爷小姐的客居走去,身上已被润蒸的水气濡湿,发丝打着缕的披在肩膀上,极度的安静中只听得到她的鞋跟敲打路面的闷实声响。她的心惶惶不安,这么晚了白桑找她来是为何事呢?大概是私事吧,不在办公室,而是直接到白桑自己的房间里。
一边走,一边拨了拨潮湿的头发,在她踏进气势恢弘的大楼时,将身上裹着的风衣解下,向身后一丢,辜铭伸手接住,而后消失不见。
抬手敲了敲门,房门顺着她的力道直接打开,白苏没有停留,迈进了大姐的房间。
只不过,刚迈进一条腿,她便后悔了。
正对着房门的沙发中坐着一个男人,一身休闲打扮,半垂着头,手中翻着几张纸,漫不经心的在看,翘起的腿修长而漂亮,在灯光的笼罩之下散发着说不出来的高贵与矜持。有一瞬间,白苏怀疑自己是不是还有呼吸,她的目光落在那男人的侧脸上,品味着那分颇具男人味的精致,精致得令女人疯狂、男人嫉妒。
“苏习律师事务所……白苏白三小姐是吗?”沙发中男人合上文件,在被她盯着看了有半分钟之后,扭过头,慵懒的向她微笑。
“是。您是?”
“花穆音。”
乍听到这个名字,白苏有把伸进门的腿抽回来,扭头逃掉的冲动。但是,她却把门外的腿搁进门里,顺便带上了门,背挺得笔直的站在原地,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您……就是花家的少爷……顶级的杀手穆先生?”她做的是政法行业,出身于杀手集团,对杀手业自是相当了解。当世的顶级杀手中,最难缠又最可怕的,就是花穆音。传说他喜怒无常,冷情薄性,肆意妄为,阴狠毒辣,且超级没有耐性。只是五年之间没有新鲜的消息传出,数度传言是死掉了,没想到居然会在见到他。起初她有些恍惚,觉得不可能是花穆音,但转念一想,又容不得她不信,因为这是在白桑的房间里。除了穆先生,没有谁能坐在白桑的房间里,甚至比到了自己家还随意。
“没想到,白家的三小姐还曾听过我,实在是三生有幸啊。”口中说着没有诚意的话儿,花穆音打量着白苏:“白三小姐,早。”
是,是很早,这才凌晨二点多。白苏点点头:“早。我也没想到,能在修罗场见到有名的穆先生。”
“是。”花穆音的笑干净而无害,柔和得像泉水泛起的波浪:“原本,作为杀手来说,跟律师的确是越少见面越好,最好是不要见面。只是,白苏小姐是杀手集团的小姐,也是花穆音的主子,那……来,请坐。”
他像是突然间想起来了彼此的身份,立时在沙发中起了身。
“不,不必了,白家……是我家……穆先生不必跟我客气,您坐吧。”玩笑嘞,她真心的不想死啊。
“真的,不需要客气么?那,恭敬不如从命。”
“嗯嗯,不知道我大姐,人在哪?”白苏问。穆先生给她的感觉不是压迫,就像闲话家常的朋友一样轻松,但是她实在不敢轻松。虽然她是白家的三小姐,但对花穆音来说,跟路人甲没两样。
“听说白苏小姐与白羽少爷走得比较近。”花穆音没有回答,只是抛出他的问题。
“嗯。”千百种疑惑和思绪飞快掠过白苏的脑袋,没有得出结论,于是,她轻声的应了,等花穆音把关子卖完。
“那么,劳烦白苏小姐向白羽少爷转达我的请求——请不要令白家多一具叫作白羽的尸体。”含笑的唇一张一合的吐出柔缓的话语,一字一句冰冷入骨。
白苏颤抖了一下,震惊莫名:“不知他怎么得罪了您?以我对他的了解,就算他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惹您的不痛快啊……”
“他吃了什么我没有兴趣。”花穆音凤目微转,唇角的笑变得有些冷:“不要把方晓来和他身边的人当食物就好。”
“是,我一定转告。”白苏的骨头都在透着寒意,向花穆音利落的承诺。恍然有些明白白桑叫她速来的原因,如果站在这里的是白羽本人、亦或者花穆音一声不吭的找上白羽,那她不敢肯定明天的太阳升起时,白羽还有没有点骨头渣剩下来。毕竟,花穆音最惯用的武器是炸弹啊。
“我从不滥杀无辜。”花穆音看穿了白苏的想法,耸耸肩膀道。“嗯……”
“我杀的人向来都是死有余辜。”
这两句话不是一样的意思么,白苏内心深处嘀咕。
“白苏小姐,您一定要将我的话这样理解——”花穆音的笑意明朗得如阳光,让人不由自主的沉迷:“只要我杀的人,都不是无辜的——触怒我的罪是很重的。”
“呵呵,嗯。”白苏干笑着,不敢看花穆音:“我能问个问题吗?”
“主子问问题,我当然要回答,您尽管问。”
“方晓来……方先生,对您来说,很重要吗?为什么?”
“白苏小姐想得到说服白羽少爷的理由吗?”花穆音摸摸下巴,有时抬出他的名字就是有用的,而有时还需要多说几句话。他自认是修罗场的人,对修罗场的主子级的人还是会给予一定的耐心和宽容的:“方晓来是我的人的未亡人。他并不重要,但是这层关系,很重要!”
那夜里,他将他的人托给丁平照料余生,丁平拒绝了。他当丁平是翅膀硬了,终于嫌弃他了呢,最后才知道是丁平没命再保护任何人了——包括丁平疼进了骨子里的方晓来。丁平已经不在,哪怕是还那几年帮他照顾人的情呢,方晓来也是不准出事的。
“我懂了。”白苏摸摸手臂,其实不懂,不懂花穆音骨子里到底是不是有人类的感情。
“白苏小姐果然聪慧非凡!”
听不出那悦耳的声音中的虚伪,可白苏就是听清了,满满的都是虚伪。
“谢谢……那,不打扰穆先生了,我这就走了。”
没有给花穆音留下挽留的余地,白苏几乎夺路而逃。
白羽难得是留宿在修罗场的,他的房间就在白桑的楼下。白苏脚步虚浮的踹开白羽的房门,压着胸口迟来的恐惧,在白羽皱成团的眉宇中进了门,倒了杯半冷不温的水灌进肚子,手脚虚软的掉进沙发里。
“我的亲妹妹大半夜的闯我空门?”白羽认命的下了床,将门板合上,赤膊坐在另一侧的沙发里,估量着白苏前来的原因:“想干掉我?”
白苏将杯子狠狠的砸在桌上,若不是此时手软,杯子早就碎了。
她冷眉横了白羽一眼,才道:“你瞒着我去招惹方晓来!”
“是,又怎么样。”白羽没半丝的迟疑:“难道我要看着我老婆呆在别人怀里?给我戴绿帽子?”
“我再说最后一次,她不是你老婆,她爱跟谁就跟谁,她有她的人生自由,你无权干涉!”
“我偏不信,我堂堂白家的三少爷……”
“你相信不相信,差一点你就连今天晚上的月亮都看不到了?”白苏冷得像冰般的声音尖锐的打断白羽。
“大姐真的把白墨找来剥我的皮?”
白苏翻了个白眼,左手颤抖着揪住白羽,白羽被领上不同寻常的震颤吓了一跳,迷茫的看着白苏:“不是白墨!是花穆音!是花穆音想要杀掉你!你觉得他还会把你做成标本吗?他会把你做得连狗都没办法把你收集起来!”
“不要说这么难听。”白羽听到花穆音这个名字立时透了一身的冷汗:“花穆音!今天解决了我那些下手的是花穆音!”
“你真的动手了!”白苏想晕过去,可是晕不掉。
“昂!”不耐烦的应声,白羽真的是怕了:“他不是失踪了五年了,怎么又出现了!而且还是在这么巧的当口——你骗我的是吗?是不是大姐要你这样对我说?她是劝不了我,才搬出他……”
“我亲眼见到他了。”白苏松开手指,颤抖着摸摸自己的胳膊:“就在修罗场——我说的是不是真的,是不是花穆音,你自己不清楚么!你不是派了人出去!”
“是,我派了人……可是我没想到真的是……”白羽拧眉,满脸的灰暗:“抢搭档我抢不过他,现在我抢老婆他还要出手,凭什么……他也看上子君了?”
“那倒不是。”白苏双手交握着,平静心情:“因为方晓来。”
“方晓来?”白羽此时突然发现所有的对话围绕着的中心都是方晓来,他向前探了几□□子:“花穆音会为他出头?是大姐请他来作说客的?”
“你说呢?”白苏气得无话,冷冷把问题抛给白羽。
白羽不是傻瓜,也不是对花穆音、白桑的关系一点也不了解,正因为太了解他才有几分侥幸心理。此时白苏的问题反问过来,他的心禁不住一沉。
“不是大姐。方晓来的面子真的有这么大?能请得动花穆音?我不信。”白羽摇摇头,觉得其中必有蹊跷。而他只要把握住那一点,就可以轻松的化解现下所面对的尴尬,解决掉方晓来。
“羽哥,你真的不知道吗?”白苏一拳擂过去,对白羽是恨铁不成钢。
“我该知道什么?”他皱眉:“难道花穆音除了和大姐有一腿,还跟方晓来……”
“胡说什么!”白苏抬手一巴掌,手腕在接近目标物时被狠狠的抓住,她就保持着那一姿势,着火般的眸子灼烧白羽:“方晓来,是花穆音的搭档的未亡人!我不信你就没有听说过丁平,那么有名的丁平!”
脑海中响起“啵”的一声,似乎有什么被打通了,记忆被串连起来,整个人豁然开朗!
“方晓来、丁平、花穆音!”白羽起了身,走到窗前,狠狠的甩开,钢制的骨架发出刺耳的刷拉声,夹着修罗场潮润暖气的寒风灌进来,狠狠的拍在白羽的身体上,将发丝搅得零乱不堪:“我懂了!哈哈!我懂了!原来是这样!”
颤抖,明显的颤抖,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恐惧,是因为激动还是因为难过!
“羽哥?”
蛮熊如同被做成了标本一般,站在窗前,任由风将一室的温暖替换成了肆虐的寒。
周一的例行董事会,丁平开得很无聊。他的左手边是白苏,凌厉无比的正逐一打压着不服气的元老们。他的右手边是被拖来陪绑的方晓来,摊开着一份会议流程侧头打量着丁平,间或看一眼一直把自己埋在文件夹里的罗宸遇,思考人是多么奇妙的物种。
论起走神的工夫,方晓来向来大拿,而丁平向来习惯。
白苏很厌恶的瞟了身边两个家伙,语调更加冰冷。
“最近业务部门成交了袁小姐就职以来的第一笔大买卖,而袁小姐刚刚接手华施集团……有我有一个提议——举办一场酒会……”
丁平听到酒会二字,倏然回神。
“酒会?”
“你感兴趣?”白苏斜过眼,抑郁着正主终于不再神游,难得及时的回应了一次。
“是的,罗主管功劳不小,又值袁小姐入主华施……”
马屁刚拍完半句话,丁平点了点头,俯身到方晓来耳畔,口未开笑先露:“方先生,酒会的事宜就拜托给你了。”
方晓来并没有被吓到,丁平回神的时候,他已经收回四散的游神,只是没有表现出来而已。
“好。”利落的应了一声,方晓来不是不想推出去,但是在这场合再怎样也薄不得面子,而酒会这类方家搞过很多次了,再麻烦也是驾轻就熟,大不了拉翎未过来搭手,反正天天跟着他跑来跑去,不用白不用。
会议室产生了几秒钟的静默,提议酒会的元老脸色很灰暗,被提了名字的罗宸遇则又埋了几分,几乎让人觉得他是躺在桌上了。
白苏心烦,插着没有人说话的空,喝了一声:“散会!”
她率先出了门,之后是鱼贯抢行的元老们。懒得跟老资格挤门的方晓来走在最后。
丁平紧紧跟着方晓来走出会议室,胳膊被猛然拉住,他回过头去,不意外的看到罗宸遇。罗宸遇一双眼睛红得像兔子,看起来很没有精神的样子。
“罗主管,有事吗?”
“你……我……我……”罗宸遇纠结了几回合,方晓来在他的视线中渐行渐远的消失,他才咬了咬下唇,轻声的说:“我是认真的,不要离开我。”
“抱歉。”丁平抽回了胳膊,转身就走。
“子君!”罗宸遇跟了几步,挡在前面:“你不答应,我就一直缠着你,一直跟着你,我很自私的,我喜欢你……”
“喜欢我的人很多。”他们有各种各样的理由喜欢他,说过、做过、伤害过、珍惜过,最终离开。有真心的也有虚假的,他的心由来是波澜不惊。因为喜欢,要生发于他自己的心间,而后亲自采撷,别人送来的他不要:“但是,我只有自己。”
“你还有我,只要你愿意。”
“情话果然好听。”丁平摇摇头:“我还有重要的事要做……”
“我知道!”罗宸遇豁出去了道:“不就是喂他吃饭吗!”
“哟,你也知道啊。”丁平浅笑,觉得罗宸遇真是可爱,不过他向来很讨厌被纠缠。方晓来特意避开是照顾他的感受,但是他没有贴身跟随是他有违契约。
“子君……”
丁平说完了绕过他就走,罗宸遇的脚步一个趔趄,慌张的向着前方徐徐而行的佳人抓过去。
“请不要用您的手碰我。”
“啊!”丁平的话音甫落,罗宸遇便惊叫了一声,他只看到了一道很锐利的银色光芒一闪,胳膊上已多了数道切口,渗出丝丝的血,凝成艳痕。
“再是执迷不悟,莫怪我无情。”
丁平的食指在硬币的边缘轻轻的擦过,人已飘出去很远。
酒会定在三天后的晚上,在华施集团的七楼召开。
当初白苏想要开律师事务所时,袁华施特意空置出了华施集团整整一层的空间给她,之后苏习律师事务所开起来了,袁华施也没有对七楼做什么改动,以他的话说就是它属于白苏的。方晓来征求了白苏的意见后,将它开辟出来,简单的修饰之后,作为酒会场地。既是省了本钱、又好安排布置,凡事都好照应着。
最后巡视过了会场,方晓来走进十楼的办公室,丁平正窝在沙发中摆弄着苹果电脑,在他身边的沙发中推了两套衣服,一套是方晓来要穿的西装,一套是不久前参加商务会时穿过的白裙。
“没有依照约定随身陪伴,实在是……”
方晓来抬了抬手指擦过那张会吐出很多恭敬却拉开彼此距离的话的嘴,示意它闭上。有气无力的坐进沙发里,方晓来侧过头,跟丁平的视线在半空中接驳。
“最近有什么心事?”方晓来扭动身体,侧坐过来:“那天遇到穆先生之后,你便心神不宁的了,怎么了?”
“……”果然还是瞒不过方晓来,丁平扫了他一眼,遇到了穆先生、证明穆先生还好好的,他就该死心了,为何心火总是不肯熄,为何总是想要做扑火的飞蛾呢?
那一天,穆先生的反应来看,是知道了什么吧?是相信他的灵魂穿越了,还是因为袁子君与自己的关系是兄妹?无数可能、无数不可能都盘桓着,他想要问却不知怎么问,穆先生也没有给他问的机会,惊鸿之后消失无踪,只留下方晓来紧紧的拥抱,颤抖如秋风中的落叶。
“你若烦了,我就走。”方晓来坦然以对,说出的话极淡,也极是无情。
丁平蹭过去,勾抱住他的脖子:“怎么会烦,你想太多了。”
“嗯,这个习惯改不了。”方晓来任自己被抱搂着,他也在想穆先生,想那个人为什么又出现了。想问问那个人,是不是知道丁平的下落。
“想得细些,未必是坏事。”
“其实,我很没心没肺的。”
“嗯,很好。自己不会受伤。”想得太多,心思会细腻,不容易陷入罗网,包括情网。而没心没肺,则对伤害自己的、自己伤害的人没有感觉,是保护自己最好的两种方式。
“没想到我还是个痴情种。”方晓来笑了笑,想得太多才使得丁平第一时间阻止他拿身子换陪伴,没心没肺才占了丁平那么久的疼宠却否定了真心真爱。错过了,却因为太痴情,心里拔不掉丁平的影子。
这一生,怎么看都是在情字上悲哀的。
于是,他真心的悲哀了:“穆先生有没有感到过悲哀呢?明明,他也是很喜欢他的……”
丁平的身子一颤,他听懂了方晓来的意思。他知道却又否定在萌芽的想法。否定了,所以淡定的看开花穆音的冷清薄幸;知道,所以从未曾绝了最后的痴情。
觉察到怀抱里的身体细微的动作,方晓来捏了捏那小巧的耳垂,侧过头凝着那酷肖丁平的侧脸,哄了声:“说一声……你爱我……听听。”
“有什么好处?”丁平从来不否认他骨子里就是个唯利是图的商人。
“好处么……帮你挡酒啊。”
那点酒么,丁平哂笑,吊高眸子瞅着方晓来。是玩笑的话,谁又不懂谁?若不是这张脸像丁平,方晓来又怎么容忍得了?若他不是方晓来,丁平又怎么乐意屈就。
“我爱你。”
半个脸孔侧进阴影里,丁平太懂得方晓来想要什么,压低了声音,轻轻的说出三个字。他还是他的时候,丁平不敢说,唯一的一次告白还是在方晓来沉睡的时候,今天好像是上苍给了个机会弥补般,他又怎么愿意错过。
方晓来绕了手到颈子后,拉开盘绕着自己的玉臂,起了身走近窗口,久久的伫立。
玻璃上,映出一张失神的精致脸孔,几点晶莹闪烁,唇一张一合,无声的、缓缓的、挚切的回答说——“我也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