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身份(1 / 1)
天还未亮,丁平的房门就被敲响。
习惯了早起的人正坐在沙发里翻阅昨日的晚报,抬了一抬头的工夫,房门已经被白苏打开,挺胸抬头的闯进来,毫不怜香惜玉的示意辜铭拖上他,一路奔向银白色的主楼轻易不向人开放的资料室。
白桑坐在资料室里,见白苏拖着丁平进了门,方才起了身。
“大姐。”白苏将丁平按进座位里,匆匆向白桑打招呼:“我把人带来了,现在可以吗?”
原来,这就是资料室啊!丁平偷眼打量了一下从未曾进过门的地方,这跟方晓来的丁夫人可用的资料库不同,是白家情报的核心。而他面前的只是最外围的查询终端,带有诸多的限制,越向里面走级别越高,或者他的资料就被锁在最深纵的地方,这该是他的荣幸啊。
收回目光,面前的终端上满满近百页的资料源自于他正在使用的身份——袁子君。
修罗场对自己的杀手是吝啬的,有诸多的杀手拼其一生都不可能知道自己来自何处、父母何人,没有姓氏的走到人生的尽头,叹息着在修罗场闭上眼睛、停止呼吸。而他何其有幸,搭档是花家的少爷,还在他年少时便帮他看过了资料,告诉了他真实的姓名。以至于今日今时,他绝对不会认错,袁子君真的就是他的妹妹!来自于同一血脉,他的亲妹妹!
忍下心头万千的感慨,丁平移动着鼠标,将上面一字一句刻进眼里——
父:袁华施,母:丁湘君,家族产业:华施集团。
曾几何时,穆先生将真实的名姓告诉了他,要求修罗场为他改名,退而求其次的以母姓凝合成了新的名字丁平,成为他作为杀手、作为承辱受宠的代号。曾几何时,他代替穆先生为自己母亲的父亲送去了钱财还有一朵微笑,只是若干年后他方知道。曾几何时,他在任务中与袁华施夫妇相遇相识,为他解围,甚至惜他人品,却不知道那正是自己的生身父母。
其实,什么也不知道的时候,最幸福。知道了,就有所求、有所怨、有所苦。
为何当初拿了他换来华施集团?即使是求得三条命皆能存活下去,就该以儿易财吗!
作为被卖掉的那一方,丁平无法再坚持作为旁观者的理性评价,源于对亲情的向往、对人生不公的怨愤、对妹妹能承欢膝下的羡慕、对屈辱的过去的压抑、对分不清的爱和恨的感慨——他的身体不住的颤抖着,颤抖着,冰冷彻骨。
“子君?子君!”白苏送走了白桑,回到丁平身边就发现鼠标正在屏幕上不住的晃。再向椅上的女孩一瞧,只见脸煞白得吓人,背挺得直直的,身体在不住颤抖着,连同呼吸都在发颤,像在秋风中近乎于凋零的落叶。白苏握住那鼠标上的手,她是很担心袁子君,然而述情障碍使她冷静得近乎无情,只能低声不断的呼唤着袁子君的名字。
越是唤,越是颤抖,越是颤抖,白苏便越是心慌。
狠狠的拉开握在鼠标上的手,白苏停止了呼唤,猛然将那娇小的身体所坐的椅子拉向自己,保持半蹲着的姿势将她揽进怀里,安慰般的紧紧抱搂住,拍着背。对白苏来说,袁子君是她最挂心的小妹妹,是对她有知遇之恩的袁华施唯一的骨血,是她最不愿伤害的人。有一瞬间,她甚至想,如果恢复记忆会这样痛苦,那她宁可保护袁子君一辈子也不要她恢复记忆!
被女人抱进怀里的感觉,教丁平突然醒过来。毕竟停在他的灵魂的印记中的女人的怀抱都是最最屈辱的。被那种厌恶的本能驱使,丁平推开抱住他的人,眸底流窜过数年以来都不曾有过的憎恶和怨恨。待他看清了被推坐在地上的人时,一口气松懈下来,情绪也随之缓和。
伸手拉起白苏,丁平背转过身,看向窗子的位置。那里被拉上了厚厚的天鹅绒落地窗帘,挡住了阳光,而不知日夜交替。
“抱歉。我,失态了。”丁平淡淡的,许久才道。
“不 ,没事。你没事就好。”白苏吓坏了,是真的吓坏了。可是她表达不出来自己的感受,出口的话冷冰冰的,表达不出她的关心与担心的百分之一。
“我没有事。”我只是知道了自己的父母究竟是谁,只是明白了我曾擦肩而过的亲情,只是明白了终一生我也不过是杀手丁平,孑然一身,不可能有任何的改变。
身子轻轻的一扭,丁平侧过头,突然问白苏:“袁白两家是世交,只是不知道,怎么会成为世交的?而你,为什么会对我这么好?”
白苏拖过了另一张椅子,浏览着袁子君的资料,轻声说:“是从商务往来开始的。华施的第一笔生意,是跟白家做的,之后也是白家暗地里支撑起了华施集团。我在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袁叔,袁叔经常会带我到华施集团去玩,不知道为什么——小时候的我对任何人来说都不能算作正常的孩子,也绝对称不上可爱。可是袁叔就是比别人更疼我、更在意我。哪怕,我根本不能正常的表达自己的想法和情感。几乎我是被他看大的,长大之后,他支持我选择了政法专业,又帮我开辟律师事务所的渠道。奇怪吗?我爸和我大姐再怎么生气,都任由着袁叔纵容我,保护我,支持我。凡是有袁叔参与的,他们都能对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我开办事务所最难的时候,他力排众议给我一层楼作为律师事务所的基地,顶着白家的压力给我希望、给我支持。而你呢,袁叔最疼的就是你,他把你从小送出国去独立生活,却时常的念着你。我还建议过他,真的想得紧就把你叫回身边,他总是说这样不利于你的成长。袁叔很爱你的,子君。”
“那,他有没有为我订过婚?”丁平又问。
“订婚?没有吧,没有听袁叔说过要给你订婚。”因为没有听过,白苏才会怀疑罗宸遇所说非实,然而通过各方面渠道得来的消息来看,罗宸遇所言皆实,只是不知道袁老爷子的打算是不是等罗宸遇翅膀硬起来时,把女儿和集团一并交给他。
“那就好。”丁平淡笑,没有任何瓜葛也省了很多事。他还是属意要把这身子给方晓来的,怎么可以有各种各样的不清不白。
“你还在打算联姻吗?”白苏扫了她一眼,道:“真的想联姻,那么白羽是不错的选择。”
“是。”当然是不错的选择,专情的男人,又是杀手集团的少爷,就如他所说嫁给他更有钱、也更比袁小姐的头衔光鲜亮丽,可是他不喜欢白羽,无法想像一辈子像鸟儿般囚在名为白羽的笼子里与死去的滋味哪个更好!但若是要选择,他宁可选择死,也不选择白羽。
想必袁子君也是这样想的,否则以白家的实力,想要订下袁子君作少夫人是易如反掌的。
唉,此时此刻,他是多么庆幸白家是白桑当家作主的啊,白桑对每个人应有的权利和尊严是相当的看重的:“只是,我福薄,没那好命与三少共结联理。”
“你不必跟他客气,叫他白羽就行了,三少太抬举他了!”白苏冷哼了一声,拖过她的椅子道:“你知道我和袁家的渊源了,也该相信我了吧?我不会伤害你。”
“是。”丁平失笑,他从来都不认为白苏能伤害得到他,白苏对他来说什么都不是,完全无关的人怎么能够伤害他呢!
“我们继续吧,你得把这些都记起来。”白苏突然叹息了一声,凝视着丁平的侧脸:“失忆有可能改变性格吗?而且是从活泼开朗、百无禁忌的性子改成清冷内敛,有可能么?”
没有可能,但,若是更换了灵魂就一切皆有可能了。丁平惯于听从于白家的主子们的话,乖乖的正襟危坐,白苏开始描述袁子君,那个生长在国外享受着生活的乖张女孩,她所熟悉的或不熟悉的人儿。
停尸间传来巨大的响声吓到了正在打着瞌睡的值班医生,不等那被吓醒的人脸色苍白的冲进去,一身白衣冷着张冰雕般的脸的白墨已走了出来。医生小心的探探头,确认刚刚的声响是少爷一脚把冰抽屉踹回原位所发出的,顿时安心了许多。
“再看!再看,我不介意把你装进去。”白墨严肃而利落的声音唤回医生的注意力,悄悄擦了把汗,那医生乖乖的给白墨让出路,直到白墨走得远了,他才意识到自己还活着,还没有被白家问以玩忽职守的罪责,但白墨的威胁已经足够可怕了。换了别人,怕是已经把他塞进冰抽屉里,他已经再也没有醒来的可能了!
在这明媚的阳光下,想到这一点,那医生不禁抖若寒蝉。
白墨本是被白桑叫来研究尸体兼顾魅惑酒吧安全的,几乎一个礼拜的时间过去了,也没有有关于凌迟杀手新的消息,使得白墨有些无聊。前两天又接到白桑的消息,说袁子君正在修罗场做客,只是失了忆性子也变得古怪,需要他给检查一下。
当天晚上他就因为太过无聊,偷偷去见过袁子君。
与记忆中那瘦弱尖下巴的女孩悄悄比对,更是惊讶的发现做客的女孩居然是在魅惑酒吧跟在方晓来身后直直偷眼打量他的人,白墨颇觉得有些蹊跷。借着没什么安排,他打算在六点前抵达魅惑酒吧跟方晓来长谈一番,谈话的主题就是方晓来的保镖。
对了,当时,介绍那保镖叫什么来着!
白墨匆匆的脚步立时一停,他想起了她的名字,很简单也很熟悉的一个字——零!
那简短的会晤又重新上了眼,那天的零一直安安静静的站在方晓来身后,几乎不被人注意。对白墨来说,随遇而安是他的优点,却不意味着谁都能做到被他忽略。她没有被忽略,是因为白墨刻意的让自己注意到还有一个人存在着。明明该有避讳的,却出了奇的和谐,甚至感觉不到一丝丝的别扭。于是,他很痛快的把想要说的事情都说了——连翎未都避了出去,为什么独独的纵容了这陌生人?
他是好奇的,不过这种情绪只在他的意识中存在了很短的时间,接了电话后他走出了魅惑就再也没想起她。
若是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而来的呢……白墨没想过,就算是知道又如何?穆先生、无阳都不是吃素的,写进花家家谱的爷又是白家杀手集团里练出来的一流身手,想动他们都要三思而后行的。所以,白墨没想,也不认为有想的必要。
然而,此时此刻,他真的在想了,重重的疑问浮上他的心头,甚至那女孩的一举一动他都要细细的想一想,但越想问题越多、越想越是不明白。
突然,一阵并不特殊的铃声响了起来。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上面显示着一个并不陌生的名字。
他按了接听,唇角自然的勾起微笑:“喂!三姐!”
“墨。”白苏倚着门框,担忧的望着正对着一屏文字资料发呆颤抖着的娇小人儿,再次压了压声音道:“你有没有办法……能让失忆的人尽快恢复记忆?”
“失忆的人?是指袁子君吗?”白墨本是对交往不够深厚的人都习惯于客套,即使对方是自己的亲姐姐,也有亲疏远近之分。但是,现下被白苏关照着的又失了忆的,只有修罗场做客的袁子君,白墨就没再说废话,直奔主题问了出来。
“是。”白苏咬了咬嘴唇,逼了自己半天,才道:“墨,我白苏轻易不求人,这次,我求你,你尽快的为她恢复记忆吧!看着她的样子,实在是太难受了!”
“三姐,你们在哪里?为什么她的样子会难受?”白墨疑惑的问。
“在资料室,大姐同意先让她看看自己的资料。”白苏叹息,满心的担忧虽然只表达出了百分之一,也足以令白墨明白正发生什么事:“她这失魂落魄的样子真的很可怜,我怕她会出什么事。墨!”
“她在看自己的资料?在看袁子君的资料?!”白墨突然明白了,不由得激动起来:“快,别再让她看了,把她带出资料室。强迫她看袁子君的资料对她没有任何好处!”
“她已经看了三四遍了,还在看!我没办法阻止她。我觉得奇怪,作为袁家小姐怎么会有一流杀手的身手!难道羽哥派出的保镖曾经教过她吗?”
“羽哥的保镖人呢?”
“大姐查着呢,不知道怎么样了。”
“我明白了,三姐稍等,我马上就赶到!”白墨收了手机,沿沥青路小跑起来,无视沿路向他行礼致敬的人们。
刚踏进主楼,一束耀眼的鲜艳就跳进眼里。白墨停下步子,以旁观者的眼神瞅瞅刻意打扮了一番的白羽,从头到脚又由脚到头,扑哧一声笑了,定眼在那束艳得不像话的玫瑰花上。
“三哥。”白墨唤着他。
听到白墨的声音,白羽明显的畏缩了一下,故作大胆的挺起胸,实则很不自然的转身,与白墨并肩而行。
“这是去哪儿啊?”白墨明知故问。
“给你追嫂子!”白羽笑得很明朗,但掩不去眼底一丝的不安。
“哪位?”
“你还能不知道?”白羽半是讨好的笑了笑:“华施的袁子君小姐。”
“啊!哦!”白墨瞅着白羽,白羽是怕他的,因为他曾威胁白羽再敢缠着零就把他做成标本放在修罗场的大门前!不过,他没打算白羽追袁子君也把他做成标本,反而认为白家三少爷难得认真的收拾自己一回,还挺是人模狗样儿的:“袁小姐再一次看到帅气的白家三少爷,一定会很开心的!”
“希望是这样。”
听出白羽话中的不对,白墨忙问:“发生过了什么事吗?”
“大概是我的形象不好吧!”白羽垂了垂头,些许的懊恼持续了几秒钟:“她嫌我烦,告诉我七个字——我不要你,死心吧。这句话跟以前零拒绝我的一模一样!昨天她说了同样的一句话,我的心吧……于是,我决定换个形象,希望她能喜欢。还有这束玫瑰花——打动姑娘的心最好的方法就是送花吧?”
“……三哥,你老土了,你该送钻石!”
“钻石?!钻石有玫瑰花形的么?玫瑰代表爱情。”
白墨张了张嘴,想告诉他,玫瑰花状的有18K金的,还有,他可以订做。不过白墨的脑袋被其它的念头占了。首先是零的名字,白墨的记忆里只有一个人叫零,但彼零非此零。可是,白羽却说,袁子君跟零向他说了同一句拒绝的话——那句话的确够狠的。
二十九岁的丁平,还会有绝决的勇气对白家的少爷说“我不要你”这类的话吗?白墨回想着,在印象里,丁平半真不假的表示对当年揍了白羽的事道了歉,说失了礼,说不可能成为白羽的人。于是他才揍白羽,而后威胁要把白羽做成标本的。
眉头再次拧了拧,白墨总是个多心多思的人,他作为白桑最疼爱的弟弟,在修罗场有着无上的特权,情报库中的各种资料都不曾瞒过他。于是,他比较旁人多了几分担忧,也多了几许疑惑。袁子君是与那人一脉血承的人,单看那长相就知道了。那么,他们之间会不会有什么联系?应该不会吧?不会的吧!要有也得五年以上了,有必要五年前的事到现在才算帐么?若是现在才知道,那其中的弯弯绕绕、各种细节又是通过谁透出去的?
一念之间,他怀疑袁子君的失忆是假装的,或者之下有更深层次的几未可知的事实。
跟在白羽身后,刚踏上资料室所在的楼层,白苏带着略微有些失神的娇小女孩迎面走来。白苏脸色青黑得可怕,衬得身后的人儿脸色更形煞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