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酒会（1 / 1）
丁平揉了揉被自己压住了头发而扯痛的头皮，跪坐在床上，目光追着方晓来一边接电话一边忙碌的身影。窗外天光刚刚亮起来，早起对方晓来是件痛苦和不爽的事，哪怕屋子里有如春的温度，哪怕吃过了饭之后就是长达七八小时的睡眠，也改变不了赖床和起床气。
大概只有工作能够使人不得不委屈求全吧！
方晓来扯了扯被子，没有扯动，这才抬了眼皮凝视着床上不知在想什么的人。被他这一看，丁平那杀手级敏感的神经立时叫嚣，迅速且锐利的看回去。方晓来以眼神示意了一下，动作切实的开始扯被子，用力掀到另一侧，摊平后，伸手拉开窗帘，由着淡金的光线投进房间里。
咦，人呢？
方晓来回头一看，刚刚还在床边的人已经不见了。再回头，在阳光照不到的单人沙发里，一抹娇小的身影正蜷在那里面，侧头倚着沙发背，带着些许的慵懒望着他持着手机的手。
是不高兴了？方晓来疑惑的想了想，他的神经有些特殊，被他人传染情绪的几率非常高，如果这位贴身的保镖小姐不高兴了，那这一天他也不会多高兴，很不爽的。想到这里，他很利落的对着电话说了句：“感谢邀请，我会在到达会场时联系你的，再见。”
不再给对方啰嗦的机会，方晓来合了手机，快步走到整个上半身贴抱着沙发的人儿身边，确定只是趴在那里而不是睡了过去，舒口气道：“今天有酒会，所以起的早了些，身体还好吗？”
“嗯。”丁平逼出一个鼻音，想了一想，又道：“很抱歉，面是很好吃，结果吃得多了不舒服还要辛苦你照顾我。已经没有事了……谢谢。”
“我以为，你不会说谢谢的。”方晓来放下心来，轻松的笑。
“为什么？”
“不知道，总觉得你不是会说谢谢的人。”
“……是啊。”他不会说谢谢，从小到大真心称谢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却是，说过很多次的荣幸、说过很多次的感谢，客套得连他自己都不相信，想必听的人更不会相信。谁会相信他呢？除了他说出要对方付出的金钱数之外，没有几句是可以相信的吧！
“其实，我也不会说。”方晓来笑得腼腆，抬手将她的发丝滑至耳后，露出并不美丽却吸引他的脸庞。
“我喜欢你。”丁平盯着他认真的说，于是方晓来的脸上有瞬间的怔忡与错愕，而之后他又接着道：“我喜欢你的个性，无法抗拒的懂得从善如流，想要坚持的知道敏思于行，是个大少爷却从不骄纵，明明有学坏的有力条件却半丝坏习惯也没有。我喜欢，非常的喜欢。”
“你很了解我。”方晓来抓住在他脸上不安份的手，拧了拧眉：“记不清自己却很了解我、了解魅惑酒吧，这正常吗？”
“你怕我存心要害你？”丁平挑眉，他从不怀疑方晓来细致的程度，何况有很多矛盾之处，是自己让他发现的，想要让他发现然后质问，那么就可以告诉他……
“你不会害我。”方晓来笃定的语气，配上扯扯唇角的模样，可爱得紧：“你喜欢我，怎么会害我呢？只是不知为什么会喜欢我罢了。”
丁平刚想要开口告诉他为什么会喜欢他，方晓来恢复了向来的神经大条，摆着手看了一眼时间：“要迟到了，没时间磨蹭了。那帮狐狸安排了车子给我，考虑到要给方宏撑门面，我决定随便他们去了。”
走出房间须臾又回来，手臂上挂了一条如雪洁白的长裙，手中拎着一只纸袋子，将它们统统递给窝在沙发中不动的丁平：“穿上。”
“这是谁的？”丁平不接，声音如逼近冰点的流水。在他的印象中，送过他衣服和首饰的人只有穆先生，一套白色的西装、一枚极尽奢华的表、领带领夹，却在相遇时看到嘲讽的笑意，狠狠的撕扯与洁白背道而驰的肮脏和阴暗。即使是披上了白衣，也是阴沟中的老鼠，见不得光的。而今天，方晓来递给他的依然是洁白的衣裳。那冷洌的声音，是回忆加诸的痛楚，也是浓浓的疑惑。在方晓来的屋子里出现的白裙子，会不会是属于某个女人的？而此时递给他，又是为了什么？
“白墨说有商务会，考虑到你要贴身保护我，当然也要参加，就吩咐了秘书买给你的。”方晓来再次递了递，很耐心的说：“虽然我也不喜欢穿得板板正正的，但是商务会就是商务会，不能丢面子。这条裙子我有在网络上见到，觉得……你穿来一定合适，就自作主张了。我很少送人家东西，你不要误会。”
丁平失笑，心头的不爽散掉了，便接了衣服，当着方晓来的面松开扣子要换下来。
方晓来从不认为自己是救世主，纠正三观这类辛苦的工作他也做不来。丁平有了换衣服的意向，他就转身抛个背影，坐在窗前晒晒太阳，远眺点点山峰连绵，其间玉带缭绕，想着或许不问世事更是轻松惬意呢——真不知道古代的那些抛了红尘的人是怎么活下去的。
“商务会的话，您是以什么身份去的呢？”丁平暗笑道：“不怕别人认出你是‘丁管事’吗？”
“认出了更好，下回等他们光临时，打个十二折，赠送买一杯给半杯的优惠。”方晓来从不担心身份，他的态度坦然了，那些猜测的人反而认为是自己看错了。毕竟这世上，长得相像的人也不是没有。不论魅惑酒吧牌怎么大，其管事与方宏的董事长依然是云泥之别的，把两者认成是一个人这种纯粹欠扁找死的行为，任谁也不会干的。
回头扫了那张清秀的脸一眼，方晓来在想，若是整得像只狐狸，是不是太吃亏了呢？而且什么样的白痴会先修成一流杀手，再整个容，而后跑来勾引他？修罗场不是吃素的，他吃了亏的话，修罗场是不惜一切都要保他的。真正聪明的敌人，不该办出傻事，难道他们不觉得再造一个丁平出来骗他，更方便的么？
而且，不像是整容过的啊。
忍不住再回头，丁平抬了犀利的眸子正对上他的，生生的教他打了个颤。
手机在这个时候响了，方晓来瞟了一眼，叹息一声，啪的合了盖子挂掉，忘记身后的人在换衣服，他边扭头边说：“快要迟到……呃……”
丁平已经将裙装上了身，正站在沙发前拼着力气进行着最后的整理工作。一道白纱绕过颈子隐在背后，露出半片香肩有说不出的诱惑。裙摆开叉高至大腿，一条仅被遮没了三分之一的长腿呈现在方晓来的面前，淡金色的高跟鞋衬出白皙小巧的脚，要命的是她正在整理衬裙的部分，一双手在薄纱间忙碌着，俏脸微红。
“怎么？想要？”觉察到方晓来的愣怔，丁平抛了一朵微笑给他，手中却没有停下，反而加快了摆弄的速度。
那一头乌青的发丝还没有细致的梳拢，脸上犹带着一丝疲惫，莫名的教方晓来移不开眼去。
等不到回应，终于整理完毕的丁平喘了口气，直起身子，发现方晓来居然在发呆，顿时开始反省自己。若是当年肯多用用心，也不至于五年的床榻空虚，甚至不知道女孩子要怎么泡啊。果然是他不好，他没把方晓来教坏。
可是，他在懊恼的同时忘记了一件事，若是当年就教坏了，此时他又怎么能站在方晓来的面前，吃他煮的面、睡他的床、穿他的衬衣、欣赏他羞红的脸、逗弄他青涩的反应。若方晓来是个色狼，大概这具身体的贞操早就保不住了！
“时间还早的话，我不介意陪你发呆。”丁平贴近他，自然的倚在他的怀里，手臂勾上他的脖子，心思颇多的想现在教会了也不算晚的吧。
方晓来的身体僵了一下，丁平知他已经回过神，抬了头打量他。
“白色，很合适你。”方晓来由衷赞叹，拉开彼此的距离，认真的叮咛：“与会的都是商业界的老狐狸，你要记得你是我的助理，只要跟着我不需要理会任何人。”
“是。”垂眸敛身，丁平暗暗的笑，是不舍得把自己搁在别人眼前吧？按说见惯了大场面，习惯了美女帅哥团团围绕的方晓来不该对自己有这般鲜明的在意啊，之前还避之不及呢，怎么这两天就转了性呢。
其实，这也是方晓来在抑郁的，明明从小到大看过的美女帅哥如云，打扮得光鲜亮丽、举手投足皆是诱惑的人比比皆是，偏就在意起零来着。似乎经过了这几天，身体里正有什么被唤醒了般，只是他还没有清晰的意识到。
到底是为什么呢？
皱皱眉，方晓来一语不发的转身，走向电梯，而丁平走了几步习惯了脚下让女性的身材更挺拔漂亮的高跟鞋，确认可以驾驭它们之后跟了上去。
事实么，再等等吧，等方晓来有足够的时间消化他带来的消息时，再说吧。依他来看，今天晚上就是很不错的机会了！
打定了主意，丁平站在电梯里，偷眼打量着方晓来。方晓来恢复了人前的漠然淡定，那是方宏集团董事长该有的表情和态度，是他从未曾见过的。
所谓商务会，就是把各地的商业界大牌们凑在一起，凑得越多规模越大，规模越大就越是能吸引更多的大牌，这就像滚雪球概念是一样的。因为规模大，故而启动仪式设在上午，而为了照顾丁平的身份，方晓来选择驱车前往，路上要花掉三四个小时。
十一月下旬的天气，又降了雪，已冷得透了。纵是车子里早早开了暖气，也有些微的寒意。方晓来将羽绒服抖开盖在丁平的肩膀上，任其缩成虾米状，甩脱了一双鞋，枕着他的腿，将脸埋在他温暖的腹部恬睡着。
抚着满手的青丝细腻，方晓来发觉在不知不觉间，他已经飞快的习惯了这女孩的存在，仿佛她理所当然的就该在他身边，而他理所当然的要接纳她的各种无状失礼。
再是摸了摸，沉睡的人儿蹭了蹭他，口中喃喃的唤了几声，他怎么也没听清那唤的是什么，只听得那语气充满了无奈与怜惜。
不论她是失忆了还是欺骗，都无所谓，重要的是“存在”。
不存在了的话，什么都没有意义了，就像被人生否定了，即使是欺骗了或被欺骗了，能计较的也就只有回忆而已。
幽幽叹息着，抚了一下又是一下，三四个小时快如白驹过隙，转眼就到了商务会召开的酒店。
纵是不忍心，方晓来也只能唤醒了丁平，下了车走进会场里。
果然是规模很大呢，丁平跟在方晓来身后，眯起本就狭长的眸子，将三三两两聚在会场里的人打量了个清楚，这还是一早，肯定还有耍着更大的牌的人没有到呢。五年的时间差距，有熟悉的人，也有陌生的面孔。不知道是谁组织的商务会，能够聚起人来呢？要知道商界的狐狸们从来都是图利的，没利也没约束才不会乖乖的跑过来参加什么聚会呢！虽然他仅是做过魅惑酒吧的管事，但他那特殊的身份和出价足够就可以包人的明规，引了无数偷腥的狐狸大甩钱财的包他出场。每次商务聚会他都是一边收钱一边陪人出席的。他们不需要他刻意做什么，因为能请得起魅惑的管事，本就是一种财与地位的象征。如果能在包了他的基础上还能包到四位总侍，那就更是不可言喻，但历史上能做到包了五个人同场的也只有一次，还是等同于他卖人情的一次。
一边想，一边向方晓来靠了靠，他非常的清楚作为助理和保镖的身份，懂得怎么给金主赚面子。故而，靠是靠过去了，只是含着合宜的笑与方晓来保持了一拳的距离，紧紧的跟随，而不若只有两个人时没分寸的随意。
懂得他的用意，方晓来侧过头，在笑意中添了真切的温柔与感动。不过，他发现一个奇妙的规律，那就是迎面走来的是魅惑酒吧的熟客或曾经是熟客的时候，身后的女孩会刻意向他贴近半步，有一种防备与保护的意味。很快，方晓来注意到，这规律仅是对五年之前就在魅惑酒吧混熟的客人存在，近五年的客人，则不会。但意识到对方有异样的表情和反应时，背后的女孩同样会做出防备和保护的姿态。
这是尽职尽责，还是对他的喜欢？方晓来迷惑了。可是，真的会有送上门来无缘无故的喜欢么？
“哟，我以为是谁，原来真的是你啊！”远远的一道清冷的声音飘来，伴着冷冽的香水味。
方晓来侧过身，来的人他刚刚好认识，也刚刚好不想见到，然而在意识到是谁的同时，微笑已浮上精致的脸：“白苏小姐。你好，你好，是不是我记错了？律师也是被邀请来参加聚会的么？”
白苏不以为意的举举手中的杯子：“方先生未免太小看白家的产业了！”
“不，我只是没想到白苏小姐会看重白家在您手中的产业。”
“方先生的话，我不太懂。”白苏的声音低了几分，有些冷。
“作为方宏，更看重的是苏习律师事务所。我没有别的意思。”方晓来也随着她压低声音：“我很好奇，白苏小姐主持的应该是白家的地下产业，怎么也会被曝光在商务酒会上？”
白苏拨了拨耳后的发丝，淡淡的笑道：“方先生若是留得久些，白家的人估计会见得更多。您的问题，我也很想问，不过……您是懂的，问也不会有结果。而且，我认为，这一次来，是来对了！”
她的话音刚落，方晓来的右肩被状似无意的撞了一下，原本在他身后的女孩压了一只手在他的肩膀上，食指和中指间多出一颗红红的豆子。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方晓来的脑袋浮出一句很突兀的诗句，垂下的目光胶着着停在肩上的纤纤玉指，指间的红豆喑哑着色泽。
“白苏小姐，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你所想到的意思。”白苏的身后不知何时多出一抹身影，落寞而孤寂。
丁平有所了然，捏了那红豆收进手心。
“这是我的搭档，辜铭。方先生不陌生搭档，但是还没见过我的搭档吧。”白苏的笑也冷冷的：“那么，是否我也能有幸见一见您身后的人？”
方晓来惊然抬眸，白苏唇畔的笑温柔而凝冷，她身畔的男人萧萧如秋风中的梧桐。是否她择了这梧桐而栖，又或者是嫌这树不美不肯屈就呢？
“零。”方晓来以四人都听得清的声音吩咐：“出来见见白苏小姐。”
丁平垂着头，额头抵了方晓来的肩膀好一会儿，他不是不知道白苏。白家有名的火暴性子是白桑，古怪性子是白墨，最冷的是白苏。小的时候，被修罗场的大夫们一致判定为述情障碍，长大后这述情障碍却成了她隐藏自己真实情感和意向的天然屏障。他不想见到白苏，除了白墨，白家的人他一个也不想见！但是，方晓来唤他，他是保镖、是助理，不能不给金主面子。
唉，还是要听方晓来的话啊！
丁平大大方方的站在方晓来身边，很是恭敬的道：“白苏小姐您好！”
“方先生，您的保镖？”
“也是我的助理。”一只手臂拦在丁平的腰部，将他推回身后。方晓来微笑着移身挡住白苏看向丁平的视线：“小姑娘害羞呢。”
“我看，不是她害羞，是你舍不得给我们看吧！”白苏冷哼了声，向辜铭示意。
辜铭闪身而出，迅速拉住丁平的胳膊，猛然一拉，将丁平拉至四人视线之下，再无方晓来半丝的遮掩。
“请你抬抬头，我要看看是什么样的保镖，能把我搭档的试探挡住。”白苏曾暗自怨过白桑给她的搭档都是名不见经传的陪练级的家伙，直至之后有一天她终于发现，他的能力完全可称为修罗场一流的杀手。辜铭缺的不是实力，而是声名。
能够将一流杀手的攻击挡住的，可见也不是小角色——即使辜铭出手只是受她指使的试探行为。
丁平又是很大方的抬了抬头，立时，映入了他眼中的白苏的脸突然变得铁青泛黑。
“是你！”